花影流光,一曲經年
2024-09-12 21:34:57
作者: 語笑嫣然
※ 上仙
我坐在光線幽暗的地牢里,空氣中的潮濕浸著我身上似無還有的洛如花香,有一種哀怨到腐朽的芬芳。
那天的牢門忽然開了,他是穿著喪服進來的。我盈盈一拜,「天庭百花譜:司洛如花仙子紀沉魚,見過大殿下。」
仙君的長子煜陵上仙冷冷地打量著我:「從你犯上作亂,殺害百花主的那天起,你就不是洛如花仙子了,新任的百花主已經打算將你逐出百花譜。」我不慌不忙:「但在我心裡,我仍是花仙,因為我是冤枉的。」
煜陵道:「罷了,我不想跟你重敘舊事,我來是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他皺緊了眉頭,「仙君遭到燎原上仙的暗算,剛剛駕崩了。」他說的燎原是仙君的第二個兒子,也是他的親弟弟。仙君膝下有九子,個個都心懷城府,覬覦帝座。聽說煜陵早就獲悉,九子之中有人包藏禍心,想暗害仙君,他一直查不出是誰,直到仙君遇刺,那個禍胎才露出他的狐狸尾巴。
而我紀沉魚雖然只是低微的花仙,但卻有一項旁人沒有的本事。若不是壽終正寢、而是枉死的仙家,假如心中有冤屈,仙魂來向我呼救,我可以立刻回到仙家遇害之前的某個時間,阻止悲劇的發生。
煜陵的意圖很明顯,我若能返回仙君遇害之前,阻止燎原行兇,便能立下大功,交換我餘生的自由了。
他挑眉問我:「你覺得怎樣?」我微笑道:「大殿下覺得,憑我一介小花仙之力,就能阻止燎原上仙?」他的回答正合我意:「我會跟你一起回去。」我點頭:「那就帶我去見仙君的遺體吧?」
隨他離開地牢之時,我回頭看了看那間封存我三載年華的斗室,嘴角暗暗地勾起了一抹似有還無的笑意。
※ 流光
杯酒投毒,魚腹藏劍,庖廚行兇,還有殿外三千埋伏的叛軍,仙君就是這樣死在了逆子燎原的陰謀之中。既然事已發生,煜陵已經知道燎原的整個計劃,一旦他回到過去,就能針對燎原的布局暗中做出應對了。
所以,他便要我帶他回到叛變發生的三日之前。我那時進了靈堂,果然看見仙君的魂魄浮在遺體的上方。他一開口,光影流轉,剎那我們便進入了翻湧的時光隧道之中。煜陵大概是不習慣,險些站不穩腳跟。我伸手一挽,穩穩地扶住他。「殿下當心!」
那一瞬,他的目光落在我含笑的眉宇之間,頗有些意味深長。他正想開口,周圍光影已散,我們穩穩地落在了一座香風細雨的庭院之中。我立刻單膝跪地,「大殿下,請寬恕沉魚的一己之私!」
因為,我們回的不是三日之前,而是三年之前。
這裡是我曾居住的流光庭。三年前的洛如花仙在百花譜名列前三,亦是百花之中最有仙緣的一個。那時的我,有金縷衣,翡翠鈿,得眾仙子擁戴,就連清風流雲都願施盡解數,博我嫣然一笑。我本是瀟灑自在地過著,直到有一天,百花主死在了我的庭院裡。
此刻我雙腳踩著的地方,正是兩天以後,百花主將會遇害陳屍的所在。我向煜陵上仙解釋道:「當時,天兵天將聽聞花主遇害,趕來流光庭,卻見我渾身沾血,跪在屍體旁邊。流光庭是我的地方,現場所有的環境都指向我,我百口莫辯。但是,花主來的時候我並不在家,我是在她遇害之後才回來的。而且這件事情最奇怪的地方便在於花主死後她的仙魂竟然不見了,真兇顯然是在針對我,怕我利用仙魂倒回時光,逆轉局面。我等了三年,終於等到又有仙魂向我呼救,所以我才大膽地帶殿下回到三年之前。我希望殿下跟我一起,見證到底誰才是殺害花主的真兇。」
煜陵早已氣得青筋暴起,憤怒的眼神似有火焰,「你想申冤?你到底知道何謂輕重緩急嗎?」我道:「我自然也有想過,但是現在我們不止有三天,還有三年的時間可以利用。殿下可以現在就開始搜集燎原上仙的罪證,若能早一點揭穿他,就不必等到他對仙君動手的時候了。」
他被我一堵,劍眉倒豎,「你!」
他靜了靜,似又在盤算什麼,輕輕地念了一句,「哼,三年?」我猜不透他的盤算,沒有做聲。
他再度打量我,「你想要我怎麼配合你?」我道:「兩日後,我會照舊離家,便請殿下藏在流光庭,趁兇手行兇時將其捉拿。」他道:「不是不可以,但你忤逆我的意思,我為什麼還要幫你,而不是將你治罪?」我想了想,道:「因為大殿下若能賣這個人情給我,你也有好處。」他問:「什麼好處?」
我挑眉說:「你可以得到我。」
※ 花主
那天的煜陵忽然由怒轉笑,我白天黑夜都想著他的笑容,誇張不羈而略帶玩味,他竟笑得我的臉都紅了。「百花之中,你不是最貌美的一個,論風情嫵媚,你更是遜色,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對你有興趣?」
是啊,憑什麼呢?我一想,不服輸道:「因為你總是盯著我看,三年前,三年後,抑或現在,不都是嗎?花仙們都說,一個男人總是盯著一個女人看,那就是喜歡!你喜歡我,當然想得到我!」
我知道我的表情語氣都有些窘迫,但我還是硬著頭皮說完了那番話。後來他憤然地離開了流光庭,我以為他不會回來了,但第二天拂曉卻見他站在庭院之中,風吹落葉,襯得他的身影格外悠然飄逸。
我得意地看著他,「想來大殿下是決定幫我了?這麼說,你對我的確是有興趣的。」煜陵似笑非笑,「你這小花仙根本什麼都不懂,別總是把這些輕佻的話掛在嘴邊。」是不是輕佻我不知道,但我們花仙聚在一起的時候,姊妹們之間說些私房話,這樣的語氣和談話內容都是常聽常說的。
我看看時間,便依著之前的那次,照舊離開了流光庭。而煜陵則化成一尾錦鯉,藏在了庭中的魚池裡。可是,那一整天,天庭一直風平浪靜,兇手並沒有出現。百花主是去了我的流光庭,但最後卻安然無恙地離開了。
然而,百花主依舊沒能逃脫厄運,是在五天以後。死亡的時辰、地點、死因,全都同原來的一模一樣。但惟一不同的是,這次我沒有在流光庭,天兵天將趕到的時候,我遠遠地躲在一處閣樓里,觀望著現場的情形。我仍是沒有看見花主的仙魂,心中那股不安的驚悚感便翻騰得愈加厲害。
忽然,一把關刀搭在我肩上。「花仙,你躲在此處為何?」我的心涼了半截,回頭見好幾名天將站在身後,也不知他們是如何發現我的。他們說兇案發生在我的居所,我自然得接受盤查。
我被帶到了煜陵和無涯判官的面前。他們都是負責天庭法紀的,每有糾紛兇案,也都是他們在審訊調查。判官的驚堂木一拍,我暗暗地打了個顫,煜陵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但還好,這次的判官對我尚算客氣,因為我畢竟不像上次那樣,嫌疑要輕很多了。只不過,當他問我,百花主死時我在哪裡,在做什麼,可有人證,我頓覺啞口無言。這時,便聽堂上的煜陵清了清嗓子,「嗯,洛如花仙其實是跟我在一起的。」他說,「她從昨夜起就在我的上仙府,過了午時方才離開,百花主在午時之前遇害,所以兇手不是她。」他說罷,在場的人仿佛都領悟到了什麼,不但竊竊私語,而且神態曖昧,箇中的深意,倒讓我覺得茫然不自在。
審訊過後,我被煜陵帶回了他的府中,沿途我幾次問他:「他們到底在笑什麼呢?」
煜陵總是閉口不答,但終於被我問得不耐煩了,「你非要我把話說穿是不是?你不是說我想得到你嗎?他們發笑,就是以為昨晚我們倆在做著我得到你以後應該做的事!」我很認真地想了想,「那是什麼事?」
「你!」煜陵指著我,翻了個白眼,「蠢死了!」我被他當時敢怒不敢言的滑稽表情逗笑了,也學他的樣子翻了個白眼。倒是心情好久不曾那般輕鬆了,畢竟我終於不再背負殺人的嫌疑,得了我應有的清白。
後來我才知道,煜陵並非信口為我作證,回來的這幾天,他一直有在監視我,他知道花主遇害的時候我其實正是偷偷地潛進了百花府,想搜尋花主的隱私,看能否推斷出究竟是誰想害她。
他問我:「你查到什麼了嗎?」我說:「我在百花府里雖無所獲,但在兇案的現場,卻有一條之前不曾出現過的線索。」——那裡殘留了一縷素馨花香。
※ 素馨
一花一仙,百花譜中,司素馨花仙子林婉如,多年前便被燎原上仙納為了側妃。天上人間,任何一朵素馨花,其行蹤命運,由她掐指一算,都能算得精確。所以,我只要找婉如幫我掐指算過,她必能知道留在兇案現場的那陣花香是來源於哪一朵素馨花,歸屬於何人。
煜陵不無反對,「你哪裡都能查,就是燎原的府中查不得!」他說,「上一次百花主死時現場並無花香,但這次怎麼會突兀地就有了,你不覺得可疑嗎?而且還跟燎原有關,你更不能輕易染指了。」
「就是可疑所以才非查不可啊?」我見他神色有些焦慮,「咦,你不怪我將你帶回三年前了?」他瞪我一眼,「你在說什麼?我在跟你討論正事!」我認真道:「但你在擔心我,她們說,一個男人擔心一個女人,就是代表他喜歡她。你喜歡我?」
煜陵是第二次被我氣到翻白眼了,「我從公審堂帶你出來,為你作證擔保,我不想你再惹出禍事,給我添麻煩!」他說完,嘴角一勾又笑道,「我會擔心你?你這花仙倒真是不自量力。」他這樣一說,我心中微堵,只顧瞪著他,仿佛是失落到不知說什麼才好了。
可是,第二天我還是趁著煜陵進宮面見仙君的時候,悄悄地去了燎原的府邸。婉如聽說我來了,立刻出門來迎。「前些天幽探姐姐才來過,你也來了,我真高興。大家姊妹雖然各有各的歸宿,常走動也是應該的。」
我向婉如說明了來意,婉如當仁不讓,立刻便要做法。她變了一朵素馨花攤在掌心,用兩指一點,花瓣便飄出七彩的光來。我凝神地看著,忽然,耳畔有什麼東西飛擦而過,我心頭一驚,卻見婉如直直地仰躺倒在地上。一道玄光已沒入她的胸口,瞬間便消失了。婉如怒睜著雙眼,頃刻就斷了氣。她的死狀跟花主一模一樣!
就在那時,府里的家丁聞聲趕來了。「洛如花仙?你行刺素馨夫人?」我瞬間意識到不好,甚至已經來不及等到婉如的仙魂飄出軀體,我便被他們群起而攻之了。我惟有且戰且退,逃離了燎原府。
煜陵對於我的魯莽行事很是氣憤,但我看著他為我生氣著急,反倒覺得高興。他把我藏在煜陵府的密室里,我央他為我盜取婉如的屍首,抑或是她的真身素馨花,魂隨身走,到時我就能藉助仙魂,回去阻止悲劇的發生了。他把我瞪了又瞪,「我堂堂上仙,你要我為你盜屍?」
我巴巴地看著他,委屈得眼睛裡都要滴出水來。他顯然是心軟了,最終還是答應了我。
那幾日,恰逢燎原想籠絡一位仙庭的大將軍,本來是可以成功的,但這些事情煜陵都經歷過一次了,他知道燎原的手段,也知道那位將軍對於燎原三年後的叛亂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他便搶先了一步跟將軍結了盟。燎原的不滿之情因此大增,在仙君面前也是處處針對煜陵,現在又出了婉如的這件命案,他就更巴不得對煜陵落井下石了。
我躲在煜陵府的第三日,正午,煜陵不在,密室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喧譁。燎原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說我還藏在煜陵府,他得到了仙君的許可,要入府搜查。我頓時慌了,想做法逃走,哪知道我向半空一飛,卻撞到了一屏無形的防護罩,被打回了地面。燎原一定是防著我會逃,所以用法術將煜陵府封了起來。
我的法力遠不如燎原,我既然逃不出煜陵府,只要我在這裡,哪怕是變成一顆灰塵也會被他找出來。我著急不已,忽然注意到,密室里還供著一尊白玉的觀音像。
佛像與觀音像都是天庭最神聖的物件之一,別說翻查檢視了,只要是沒有用淨水清洗過的手,對這些東西就連碰都不能碰。我知道我沒有別的選擇了,便化為輕煙,躲入了那尊觀音像里。
燎原的人果然沒能找到我,他們離開的時候,煜陵也趕回來了。我見他房前屋後焦急地找我,不免覺得欣慰。我從觀音像里出來,兩腿已經發軟,倒在了地上。他連忙過來扶起我,「你躲到哪裡去了?」他視線一掃,忽然臉色大變,「你躲進了觀音像?你知不知道,那是對神像的褻瀆?你會遭受天雷轟頂的懲罰的!」
是的,褻瀆神像一直是天庭的禁忌。天雷轟頂,輕則傷損五臟,重則當場斃命。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只要一想到,他們找不到我,我就不會連累你了,我便覺得,其實,怎麼都是值得的。」那個時候,煜陵抱著我,眼神之中有幾分愕然,幾分溫柔,還有幾分心疼。那樣的他,忽然令我笑如春花。
※ 幽探
那天之後,煜陵依然將我收藏在府中,他還告訴我,他已經去過燎原府了,但燎原辦理婉如的喪事極為草率,竟然就已經把她的肉身火化了。他也去了百花林,想帶婉如的真身素馨花回來,可是,婉如的真身竟也不見了。這樣一來,沒有屍首也沒有真身,我已經不可能再找到婉如的仙魂了。
我也不知道我幾時會遭到天雷的懲罰,不免總提心弔膽。而且,大家都知道,當天雷劈落的時候,方圓幾里的活物盡皆會遭到波及,其傷損的程度也是難以預計的。所以,煜陵府的人也因此對我頗有微詞。
但煜陵幾乎是把我強留在府里,他總是說,也許沒有那麼快,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天雷才會找上我,他說,要我再耐心等待幾天,他有東西想給我。幾天之後,他果然給了我一隻琥珀的手鐲。
那是他向觀音求來的。因為我冒犯的是觀音的神像,所以,經過觀音做法的琥珀環可以令佩戴者受到一定程度的保護,天雷來的時候,傷損相對會少一點。那手鐲輕盈光滑,微微帶著他觸碰過的溫度,我拿在手裡,懸著的心也愈加踏實了起來。
後來,煜陵便將我安置在碧霖山的一處極為隱蔽的地方,他時常都來看我,告訴我他追查真兇的進展,還有他跟燎原之間的明爭暗鬥。他已經愈加處於上風了,還在我面前說,可能你是錯有錯著,帶我回三年前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我們的相處融洽了許多,不再爭吵鬥氣了,頂多就是我偶爾又冒出了歪理,還是會令他哭笑不得。
再後來又有一段時間,煜陵幾乎有一個月不曾來過碧霖山。我獨自與花為伴,愈加感到寂寞。有一天清晨,我剛起身,草廬外忽然飄來一團蓮雲。從蓮雲上下來了一個粉色留仙裙的女子。我仔細一看,頗為吃驚道:「幽探姐姐?」她是百花譜上排行第一的司曼陀羅花仙子史幽探,平日裡跟我的交情說淺不淺,說深也不深。她見了我便道:「我是替大殿下來傳話的。」
幽探說著,伸手一變,變出了一朵素馨花。我大吃一驚,「這是婉如妹妹的真身?何以在姐姐這裡?」我一邊接過花,一邊朝四周打量,但還是不見婉如的仙魂出現。幽探道:「這是大殿下給我的,托我交給你,若是你還能看見婉如的仙魂在這附近,就趕緊想法子回去救她。」
我問:「大殿下何以自己不來?」幽探立刻面露難色,「只怕他想來也來不了了。」
※ 重複
片刻之後,我已懷揣素馨花朝著聾啞谷飛去了。
幽探說,煜陵為救白眉真人,在聾啞谷被幾隻從下界來的妖獸襲擊,受了重傷,還被陣法圍困住,正在等待天庭的救援。我忽然想起,煜陵的恩師白眉真人就是在聾啞谷遭妖獸暗算而不幸身亡的,那時煜陵為了恩師的死傷心了好久,他剛回來的時候,盤算的那句「三年」,大概就已經想到了要挽救恩師的性命吧?
幾個時辰以後,我總算找到了煜陵。終年飛雪的聾啞谷,簌簌的白絮拂了一肩滿一肩,滴血紅梅,在他的身前開出一地的喧譁。他的境況並沒有我想像的那樣糟,受了傷,卻還能應對。倒是他一看見我,平靜的神色還起了些波瀾。「你來幹什麼?」
我說:「救你!」
他笑道:「哼,區區幾隻妖獸,我怎會奈何不了?」我那時看見白眉真人也在,他果真從妖獸的嘴裡救出了他的恩師。他想了想,「但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我告訴他,是幽探來給我傳話,我也收到他托她轉交給我的素馨花了。他臉色一沉,「我根本就沒找到素馨花,也從未見過她啊?」
「什麼?」我拿著那朵素馨花,疑惑地愣住了。
他似乎發現了什麼,「這花瓣上的黑點是什麼?」我驚疑,「哪裡有黑……」我說著,也發現那五片花瓣上,每一瓣的正中間都有一顆黑色的圓點。白眉真人忽然大聲道:「你是不是得罪了神像?……這些黑點是引雷咒,只怕天雷要來了!」他剛說完,萬里晴空忽然黑雲翻湧,電閃雷鳴。雷電所過之處驚雲斷石,閃電的一頭猶如蜿蜒的龍軀直向我撲來。
方圓幾里,萬物皆損!
我看著煜陵,他離我那樣近,近得我還能看清他的瞳仁裡面倒映著的那個小小的我。我知道我應該怎麼做了,我突然摘掉了那隻琥珀環,套在他的手腕上,然後立刻便朝著谷口的方向狂奔而去。我必須離他遠一點,儘量遠一點,才能將天雷給他造成的傷害減到最低。
「沉魚!不要!」他的聲音自背後傳來,我那時很想回頭再看他一眼,但赤光蒙蔽了我的視線,驚雷堵住了我的耳朵,天地倏然一片混沌,我只覺身體似乎裂開了,頃刻便失去了知覺。
我昏迷了十天十夜,傷了魂魄,折了修為,但慶幸的是,我總算醒了過來,而煜陵也並無大礙。
我一睜開眼就看到他坐在床邊。他見我醒轉,繃著臉道:「捨得醒了?」他話還沒有說完,我卻突然坐起來撲進了他懷裡,「大殿下,我知道你喜歡我!」他有點吃驚,「啊?你說什麼?」
我說:「我帶你回三年前,你不怪責我,因為你喜歡我!我有危險,你還是把我留在府里,也是因為你喜歡我!我要受天雷懲罰,你替我向觀音求庇護,還是因為你喜歡我!」我說得很急,眼淚已偷偷地打著轉,「我現在知道了,明白了!大殿下,謝謝你不嫌我蠢笨不解風情,其實,我也喜歡你啊!」
煜陵不知道我為什麼一醒來就會對他說這番奇怪的話,低著頭看了我好一會兒,然後就開心得大笑起來,「你這個花仙,說話還是這麼不知收斂,也不懂害臊?」他說,「不過,你怎麼突然變聰明了,把我想說的都替我說了?」
我越發抱得他緊了,時間一點點過去,我始終捨不得鬆手。到晌午的時候,門外便傳來了家丁的通報:「大殿下,已經捉拿到曼陀羅花仙了。」
我頓時緊張得打了個顫,他問我:「怎麼了?你還不知道吧,你昏迷的這幾天,我一直在調查史幽探,百花主和林婉如的死,還有引雷咒,全都是她惡意為之的。」他寵溺地點了點我的鼻子,「笨花仙,被人算計還懵然不知。看來我以後定要好好保護你,任何對你不利的人我都——」
我在他的臉頰輕輕一啄,接道:「你都不會放過她,是嗎?」
他笑得愈加開懷了,我也對他報以我所能呈現的最溫柔的笑容,「所以,任何對你不利的人,我也不會放過他!」我還沒說完,突然兩指玄光齊發,趁他沒有反應過來,已經刺入他耳後。
他向前一頃,昏倒在床前。
※ 生死
殺害百花主和婉如的真兇就是幽探,她一心想做下屆的百花主,而那日花主到流光庭找我,也是想詢問我關於繼位人選的意見。她想跟蹤偷聽,卻被花主發現了,爭執的時候她衝動誤殺了花主,又為了防著我,所以毀掉了花主的仙魂。
幽探心思縝密,隱藏極深,若不是煜陵調查她,我們還都不知道,她竟然跟我一樣有著溝通仙魂、遊走時空的異能。
不單我跟煜陵是從三年後的時間裡回來的,幽探也是。她一直都擔心我會回到過去,查出當年花主之死的真相,所以一直都在暗中留意著我。她知道我把煜陵帶回了三年前,所以她也跟了回來。我們在時空之間穿梭,若回到三年前,其實就是附在三年前的那個自己身上,而腦子裡則多了這未來三年的記憶。幽探料到我會守株待兔,所以那天她便沒有再跟蹤百花主。
但是,五天之後,幽探卻依然因為繼承人的事而跟百花主有了爭執,最後竟還是無可避免地錯手殺了她。然後又為了擾亂視線,故意嫁禍我,把屍體棄在了我的流光庭。但她忽略了她在行兇之前曾經探望過婉如,她的身上還擦著婉如送給她的素馨花香粉。等她幡然醒悟的時候,那陣花香已經成了我追查案情的重要線索了。她看著我去找婉如,為了滅口,也只得連婉如一起殺了。
倘若煜陵沒有昏迷,他就會帶我到堂前審訊幽探,聽她招供所有事實,而且幽探還會坦白告訴他,雖然她陷害我是出於私人的理由,但那道引雷咒,卻是想將煜陵跟我一同置於死地。因為幽探也是燎原府的門客。
仙君九子各自劃黨結派,收納的門客眾多,有些是公開的,也有一些是隱秘的。幽探就是屬於後者。一直以來,幽探知道的事情也統統呈報給了燎原,燎原知道煜陵是回來阻止他的,他也更加意識到,我的異能對煜陵來講是一個如虎添翼的存在,所以他不但想暗算煜陵,也想除掉我。
那朵素馨花就是燎原交給幽探的,花瓣上的引雷咒也是燎原布下的。而且幽探還會呈給煜陵一面燎原府的令牌,以證實她的身份。也就是那面令牌,在煜陵接過手的時候,會突然發出紅光,化為萬箭,穿心透骨。煜陵府因而死傷慘重,而我則會因為煜陵拼死的維護而得以保住僅有的一分氣息,但是,煜陵卻會被那些紅箭射散了元神,死於當場。
這些都是發生過一次的了。
是的,身染血腥,俊容毀倦,他曾經冰冷而絕望地倒在我面前。我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他的鬢角。他的仙魂緩緩地從身體裡飄出,心疼地看著我,「沉魚,離開這是非之地,永遠不要再回來。」
我搖頭,「你忘了我的本事嗎?你不會死的。告訴我你希望我救你,只要你一句話,我就能回到這場悲劇發生之前了,這裡所有的人都不會枉死。」煜陵的眼中微微閃爍的,是淚吧?「沉魚,不要做傻事了,你的傷太重了,若再來往於時空之中,你只怕會耗盡最後一點元氣。」
我那時將他的屍身抱得越發緊了,「讓我回去,我還沒有對你說那句話呢,煜陵,生死不相負啊!」
當時的大廳里有那麼多的仙魂,就連幽探也死了,她猙獰地看著我,「沉魚,救我!我不知道燎原在令牌里做了手腳,我也不想死!救我!」我悽然一笑,「好,如你所願!」說著,我不理煜陵如何喝止我,還是一意孤行回到了幾個時辰以前。我再次睜開眼睛,看到了坐在床邊的他。
然而,我心中太慌亂了,直到我點了他的昏睡穴以後,我才想起,我依舊沒有親口對他說一句。生死不相負。
※ 幻夢
於是,我阻止了煜陵去審問幽探,也沒有給幽探假意解釋、拖延時間的機會,甚至沒有遵守我的承諾挽救她一命,而是一見她便殺了她,殺得乾淨利落,一劍封喉。接著我便拿走了那面令牌,闖進了燎原府。
我想讓燎原自食惡果,跟他同歸於盡。
煜陵說得對,我的確因為這一場時間倒回而耗盡了最後一點元氣。我想在臨死之前為他做最後一件事情。我做到了。紅光如絲,萬箭穿心。燎原死不瞑目,而我也倒在了那花滿風縈的地方。
一庭錦繡,滿目蒼涼。
我回想起我昏迷了十天後第一次醒來,一睜開眼就看到煜陵坐在床邊。他說的第一句話還是那句:「捨得醒了?」
我問他:「我沒事了?」他道:「你不但沒事,而且很本事,受得住天雷轟頂,還可以連琥珀環都不要。」我那時不知他是著急說反話,生氣道:「我不要琥珀環是想保護你,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說話嗎?」他脫口而出:「我不要你保護,我只想保護你!」
我當時便愣住了,傻傻地思索道:「她們說,當一個男人開口說想保護一個女人,那就是代表他——」
「對,代表他喜歡她!」他打斷我,「我喜歡你,紀沉魚!要不然,你帶我回三年前,我為什麼那麼快就原諒你了?你有危險,我為什麼還把你留在府里?你要受天雷懲罰,我為什麼費心挨苦向觀音求庇護?還有——」他索性一口氣把苦水都吐了,「你這麼蠢,我為什麼老是忍你?」
我聽著聽著,忽然傻笑起來,而且越笑越放肆,捧著肚子伏在床邊。他拉起我問:「她們有沒有告訴你,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我喜歡你,而那個女人又高興得傻掉了,那代表什麼?」
我順口就接道:「她們沒說。」
「你!」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快被我氣昏過去了,白眼翻得比之前都厲害。我知道我那時的心中已經喜得開了花,我也知道我是因何而喜,我更加記得,他那時握緊了我的手說:「我告訴你,那就代表那個男人和那個女人要一輩子在一起了,一輩子,你懂嗎?沉魚,生死不相負!」
我想著當時只知道傻笑的自己,不由得也再次傻笑了起來。我的身體在變薄,變輕,我依稀還聽到了腳步聲。
也許是他來找我了。
經年之後,他還會記得那個滿嘴歪理的小花仙嗎?我倒不是希望他記得,我是希望他忘了我最好。這不是代表我不喜歡他,而是我太喜歡,太喜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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