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再見，迷迭香

  1．他說，我收留你

  鄭克青撞上肖啞純屬無意。

  那天，肖啞戴著一頂卡其色的遮陽帽，托著一個很大的紅色行李箱，還有一條鼓囊囊的被子茫無目的地在街上行走，步履艱難又緩慢，像一尾衝上了沙灘的魚，沒有可自由輾轉的方向。

  鄭克青開車開得有點走神，沒注意從拐角出來的肖啞，一下子便沖了過去，把肖啞的行李箱撞開好幾米遠，裡面零零散散的衣物，像羽片一樣鋪滿了一地。一時間，鄭克青驚呆了，而肖啞站在那裡也呆若木雞。

  鄭克青趕緊下了車，連連道歉，「你沒事吧？」

  幸好肖啞及時側身躲避了，並沒有撞到她。她搖了搖頭。

  於是倆人去收拾東西，好些是花花綠綠的花織小內衫。一時間，都有點不好意思，肖啞趕緊把這些小衣物先收拾好放回箱裡。

  而鄭克青的目光停留在幾張照片之上，不自覺地撿起這些照片，是眼前的女子與一個男人的合影，女人躲在他的懷裡，很快樂甜蜜的模樣。男人很高大，穿著一件黑色T恤，與寬大的軍式褲，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的牙，很青春，也很帥氣。肖啞一把抓過他手裡的照片，塞進箱子裡。倆人一時都無語。

  但是，箱子壞掉了，合不上了。

  鄭克青說，「上車吧，去買箱子，這個沒法用了，摔壞了你的箱子當然要賠的。」肖啞猶豫了一下，還是便上了車，她想她是真的拿這個壞掉的箱子沒辦法。

  車上，鄭克青拭探性地問道，「你是剛到這裡的吧？或者，是搬家？」肖啞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回答他的話。一路上，她一直很沉默，神色有點黯然，好象心情並不好，也或者她本　身不喜歡說話吧。鄭無青也就沒有再問下去了。

  到了商場後，鄭克青買了款比原來更漂亮的箱子給她，「你看，這款可適合你多了。」肖啞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回到車上，肖啞便把舊箱子的東西移到新箱子裡。

  鄭克青看她弄得差不多了，便問，「你去哪裡，我送你過去。：

  她搖了搖頭，扣好箱子，拖下了被子。

  鄭克青很無奈地給她留了一張名片，」有事，你就來找我吧，今天的事真的很不好意思。對了，能知道你的名字麼？「

  原本，鄭克青真以為她是不會講話的，或者說，啞巴。只是本著歉意自討沒趣地多問了一句。

  沒想到這會她回答了。

  」肖啞。小月肖。嘶啞的啞。「這是第一次她說話，聲音很細很清很脆，脆得像水分太充足的植物，稍一捏蹉就會折斷。令他想起女友小蓮，她們的聲音挺像的，雖然，小蓮卻要響亮得多。

  「嘶啞的啞？」

  她點了點，「是的，因為小時候說話遲，我父親才給我取了這麼一個名字，呵，我也不大愛說話。」

  鄭克青也笑了，「看得出來。」

  肖啞說了聲謝謝，就拖著行李箱與裝在透明袋裡的被子，往大路上走。其實，鄭克青很想送她一程，但看樣子，她似乎並不想要任何人的幫助，這個倔強的女子，他也無法再勉強了，而且，他也要急著去單位了，領導已在催促。

  而一天忙碌的工作，近乎讓他忘了白天所遇到的這件小插曲。

  直至他披著夜色歸來，在他自己的家門口，驚奇地看到了肖啞。

  她坐在紅色的行李箱上，人蜷成了一團，打著瞌睡，很疲憊很憔悴很無助的樣子，令人心痛。莫明其妙，令他想起張學友的一首老歌，「迷亂的城市，迷亂的人像個孩子，找不到路回不了家……」而此刻的肖啞，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

  她看到他的時候，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你名片上有你的住址，我實在沒地方去，所以……如果你肯收留我。」然後她停頓了一下，「當然，如果不方便，我這就走。說完，她拖著箱子就要離開。」

  鄭克青擋住了她的手，眼神里滿是溫柔，「我收留你。」

  2．淡藍迷迭香

  鄭克青知道，若不是小蓮去日本進修去了，他就沒有收留肖啞的理由。但是，僅僅是收留而已，沒有其他想法。原因很簡單，因為不想傷害。很多因果其實都能看得到的，只要你一直清醒，一直旁觀。

  肖啞在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客廳的桌子上，有著一張紙，還有一串鑰匙。他竟然把鑰匙交給了一個陌生人，太輕易相信人了吧，那紙上面寫著幾個外賣的電話。而冰箱裡，塞滿了食物與飲料，包括速凍食品，非常齊全。真是細心入微的男人，她想。心裡涌動著緩緩的溫泉。

  鄭克青回家時，帶了些水果與零食回來。一眼便看到客廳里多了一盤植物，淡藍色的小花，有著冽冽的幽香，很清新。

  他笑著問，「它叫什麼？」

  「迷迭香，象徵忠貞的愛情。最重要的是可以提神醒惱，減輕頭痛症狀。我剛剛出去轉了一圈，看到它，就買過來了。」

  鄭克青怔了一下，「我頭痛你也知道？」

  「唔，我看到冰箱裡的藥了。」

  他笑了，然後從冰箱裡拿出兩瓶飲料，一瓶給肖啞，一瓶給自己，「說說你吧，為什麼來這個城市，你——好像不是本地人。」

  她淡淡地說，「你看到了照片上的男人了吧，我們相愛了五年，他說，他會等我，等我能做到毫不猶豫地背井離鄉時，就可以朝夕相處了。為這一天，我做了很多的努力，並做了很多的犧牲。但是，當我終於可以放下一切投奔於他的時候，他卻連我的電話都不願意接了。是不是挺好笑的，或者，他以為我開玩笑的，來這裡，只是說說罷了。或者，我跟他之間的感情也只是玩笑罷了，他能隨口拈來，我卻當了真，再或者，他已經不再愛我了，我不過是庸人自擾作繭自縛。」

  鄭克青一時無語。如果男人到了對女人如此逃避的地步，那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愛情已經沒了。

  他轉移了話題，「你打算怎麼辦？我可以給你介紹個工作。」

  肖啞俏皮地說，「不用了，我就當來旅遊吧，從投奔當成了旅遊，或者沒那麼悲壯了。」

  「好，旅遊。」倆人都笑了。

  而此時，肖啞的目光突然又灰了下來，「對了，我只能暫時住在這裡，因為，過來的路上身份證丟了，去不了賓館，不會打擾你吧。如果真不方便，我就搬走。」

  「沒事，我也是一個人住，這房子也是租的，多出了一個房間，空著也是空著，無聊的時候，還有人陪我說說話。」

  肖啞點了點頭，眼裡除了感激，還有憂傷。

  肖啞很安靜，很少出門，呆在電腦前設計服裝版圖，這是她的專業。

  鄭克青怕她悶得慌，便偶爾帶她出去轉，有一次，他看到有人向他打招呼，那是小蓮的同事，聊了幾句，發現身邊的肖啞不知幾時沒了去向。

  他打她電話，她卻說，我已經回來了。這令趙克青有點納悶。

  回到家，鄭克青叫著肖啞的名字，但是，卻沒有反應。當他擰開肖啞的房間時，呆住了。

  卻見肖啞赤著身，背對著他，站在窗戶的前面。

  纖弱有致的身體，像一朵碩大的白玉蘭，散發著誘人而潔白的光芒，空氣里流動著迷迭香的味道。肖啞緩緩地轉過身，眼睛裡滿是悲涼。

  她說，「抱緊我。」

  3．小蓮的消失

  其實，鄭克青知道，小蓮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了。

  她已經兩個月沒給他回過電話了，他的電子信箱裡，只有他寫給她的已發信件。手機里的各種聊天軟體里，也只有他給她發的信息。或者，她有新的愛情了。他想起那天，她在沒有任何前兆的情況下，給他發了條簡訊：我要去日本進修了，不必等我。出國的事，她之前是提過，可能是怕他會挽留，便就這麼走了。電話打過去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若不是那一天，他碰上了小蓮的同事，他以為事情真的是這樣。但是，女同事問，「小蓮還好吧，很久沒看到她了。」

  他呆了一下，「她不是被公司派到日本了嗎？」

  「日本，被公司派到日本？」

  「是啊。」

  「沒有啊，去進修的事黃了，誰都沒去成，小蓮不是辭職了啊，有一段時間了，你——難道不知道？」

  她非常疑惑地看著鄭克青，鄭克青馬上道謝便走。一邊走，一邊問了所有他所認識的小蓮的朋友，還去了她的家裡問過，但是，誰都不知道她最近去了哪裡。

  她就這麼人間蒸發了，或者真的去了日本。再或者，她可能出了什麼事，他應該報案才對。

  鄭克青抓著自己的腦袋，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然後，他想了肖啞，這個女子於他而言始終保持著一種神秘感，雖然，有時候，他們會互相取暖。

  而肖啞也並沒有天天呆在家裡，某天他回到單位後，工作一會後發現手機不見了，車上沒有，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落在家裡了，於是回家去取。手機是在了，但是，肖啞卻並不在家呢。或者，她出去逛街了吧。心裡卻落下了疑惑。

  正想著，不知幾時，肖啞已經站在他的身後，光著腳，穿著小蓮最喜歡的那件淡黃色的花苞裙，緩緩地說，「她已經不愛你了。」

  肖啞靠近他，手指扶起他的下巴，「但是，我愛上了你。」

  4．她說，如果我做了傻事，你會不會有的原諒我

  鄭克青的生活突然充滿了生機。

  回家之後，總是能吃到肖啞做的好菜，看不出來，這個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也會這一手。排骨玉米湯，洋蔥炒牛肉，油悶蝦。而且奇怪的是，她像是知道他喜歡怎麼樣的口味，而這本來，只有他父母與小蓮知道，真是個小精靈。

  他說，「天啊，很久沒吃過這麼美妙的菜了，你會把我養肥的。」

  「不怕不怕你這麼瘦，胖點才好看，明天下班的時候記得去買些菜帶回來。」

  鄭克青點了點。他心想，如果小蓮當初也有這麼溫柔賢惠就好了，雖然覺得小蓮如此薄情，而且竟然欺騙了他，但是也不至於這麼大時間不給他任何消息，而且什麼都不交待就這麼離開了，內心還是有著微微的不安。

  肖啞把小蓮留下的東西全都扔掉了，包括衣物，她嬌柔地說，「我們既然相愛了，不希望有另外女人的影子，我要你心裡全是我，好不好。」

  鄭克青說，「人都不在這裡了，這麼長時間也不來拿了，扔就扔吧。」

  其實大多時候，鄭克青總覺得他與肖啞之間有著跨不過的隔閡，這種隔閡具體是什麼，他也不大清楚，總是覺得她有什麼秘密瞞著他，特別她在半夜醒來的時候，經常緊抓著他的手，大口大口地喘氣，我不是故意的。

  清醒過來後，她抱歉地對他笑，我又做惡夢了。那天，他被肖啞的驚悸聲又一次吵醒後，肖啞緊緊地抱著他，喃喃地說，「克青，如果我做了傻事，你會不會原諒我？」

  「別傻了，你會做什麼傻事呢，好好睡吧。」

  但肖啞繼續很認真的說，「我是說真的，你會不會原諒我？」

  「會的會的，只要不嚴重，我有什麼不可原諒你的呢。」

  「那麼，你是不是真的愛我呢？」

  「你又犯傻了是不是，不愛你，我能愛誰呢。」肖啞沒說話了，嘴角有著甜美的微笑，她躺在鄭克青的胸膛安然睡去。

  這一晚，一夜無夢。

  5．廢棄的愛情

  但是，鄭克青知道，這一天，終於還是發生了。肖啞走了。把屬於她的東西什麼都帶走了，除了那盤迷迭香。

  還有一張紙：謝謝你這段時間來的收留，我要走了。我也不得不走。愛你的肖啞。

  鄭克青的腦子裡有著短暫的空白。他久久地看著那盤迷迭香，淡藍色的小花，像水滴，那是肖啞的眼淚啊。但他知道，她終究會走的。

  其實昨天，他跟蹤了肖啞。肖啞拿著大袋的食物，走進了一幢將要拆除的舊公寓，然後進了一個房間，他並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但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因為他聽到了有人的嗚嗚的叫聲，那聲音有點嘶啞。

  半個小時後，肖啞離開了，於是他便進了那個房間，而看到的情景卻令他口瞪木呆，失蹤了一個多月的小蓮與一個男人被綁在一起。那個男人，分明是與肖啞合照的男人。他突然明白了，原來他與肖啞同時被背叛了。他蒙在豉里，而肖啞卻採取了如此極端的方式，來懲罰他們對愛情的不貞。

  鄭克青解開繩子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你們走吧，但也請你們原諒她。」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看著這個舊公寓的窗外，一切，是那麼頹敗灰喑。

  猶如廢棄的愛情。

  6．記得。就好

  而此時的肖啞走在純淨的藍天下，一派燦爛和諧。

  但是，她知道，她心裡並不燦爛。這個城市，其實她生活了很多年，她記得那天，她親眼看到愛了五年的男人與那個叫小蓮的女人手挽著手進了一家酒店，她清楚地記得，心裡那座城堡塌陷的聲音很響很響，響得她近乎失聰。

  然後她在某一天，看到那女人上了一個男人的車。她並沒看清那個男人的模樣，但是，她記住了這車牌號。她恨這個玩愛情於掌心的女人，也恨男友的薄情，於是僱人綁架了他們，又拿了他們的手機，想讓他們自生自滅去，然後離開這裡，遠遠的。

  只是想不到的是，當她要離開的時候，她剛好看到了這輛車，所以，猶豫了一下，她還是狠狠地行李車推了過去。她只是想了解這個男人，或者說，是因為同情。

  然後她發現，她對他產生了依賴，並深深地愛上了這個男人，這種愛令她不得安寧，終日難受，是的，她又痛恨自己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愛上另外一個男人，她是多麼希望自己就這麼一直呆在他身邊啊。而對於小蓮與男友，她最終還是不忍心置他們於死地，於是每天燒菜的時候，多做了一份，他們送飯，因為，一個月來囚禁已夠他們刻骨銘心了。

  當她再次來送飯，發現他們已經不見了的時候，她知道自己必須離開這個城了。如果他們告發她，她也坦然接受懲罰。

  關於迷迭香，她記得她曾告訴鄭克青它的作用外，還說過這麼一句話：莎士比亞在其劇里寫過，迷迭香是為了幫助回憶，親愛的，請您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