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榴槤的滋味

  1．我說，我們分手吧

  那一天，陽光出奇地好，我剛睡懶覺起來，丁雅芝提著一個碩大的榴槤，興高采烈。

  她邊進門邊嚷嚷，「林立你看，它多像一個披盔帶甲的愛情戰士呀，外表尖刻刁鑽，內心柔軟芬芳。」

  我看著她，奇怪於她會把它比作愛情戰士，聽起來好象也不無道理。但我實在不喜歡榴槤，聞到那味道我就退舍三尺。看著她因興奮而漲紅的小臉，不想掃她的興，我說你喜歡就多吃吧。

  但是，我怎麼都不知道她會吃這個會吃上癮，每天都會拎著一個榴槤，有時兩個，整個房間全是榴槤那種令人難受的味。

  在這個窄小的出租房裡，我無法睡覺，榴槤那獨特的氣味令我要崩潰，我站在窗口看著窗外的月光，那麼白那麼涼，那麼純潔那麼無辜，一根接一根地抽菸。

  丁雅芝在半夜醒來，驚訝地看著站在黑暗中的我，「你怎麼了？」

  我看著她沉默了良久，然後一字一頓地說，「我們分手吧。」

  2．與丁雅芝的當初

  丁雅芝永遠不知道我跟她分手的原因僅僅是因為榴槤。是的，榴槤。

  她哭著鬧著哀求著，讓我給一個理由，就算是編造的也好，這樣她也甘心，但是，我不想撒謊，所以，我不能給她任何理由。

  就因為小小的榴槤，我怕一說出來連我自己都有會取笑自己。

  我就這樣退出了丁雅芝的世界。有時候，睡到半夜，當我伸出手攏緊那個水一樣柔軟的身體，卻發現撲了空，好久，才能回過神，原來，我跟丁雅芝已經分開。

  想起當初，她義無反顧地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也從來沒說過一句我愛你。我知道，我愛的人還是曼姝，是的，曼姝。

  這個在心裡默念了千萬次的名字，但卻又那麼令我不齒。

  每次想起她，與那些美好相戀回憶的同時，我總是會想起那天她蹬著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從一輛奔馳車裡走出來，然後走到我的面前，林立，我們分手吧。

  我盯著車玻璃後個足可以當我父親的男人，再把視線轉移到她的腿，我說你的鞋子真扎眼。

  她搖了搖頭，然後又跨進了那輛奔馳，我知道，她以為我瘋了。

  那時起，我一直把自己當作瘋子。兩個星期不刮鬍子，蓬亂的頭髮與鬍子令我像一隻流浪的獅子狗。丁雅芝第一次看見我的時間就這麼說。

  當時我喝醉了酒，恰恰走在她的後面，她嚇呆了，然後莫明其妙地喊著救命，然後我又莫明其妙被人揍了一頓，最後像一塊臘肉一樣被晾在午夜的大街上。

  丁雅芝是看到我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才發了惻隱之心，她以為我死了。

  她有手指探我的鼻息，當她冰涼的手指不小心觸到我鼻尖的時候，我睜開了眼睛，叫了聲曼姝，然後失去了知覺。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被丁雅芝扛回去的，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全身疼痛，身上都是於青與傷。丁雅芝邊給我擦著藥水邊向我道歉，「真的對不起，如果你不是一直跟著我，我也不會誤會了。」

  我苦笑著，我只是回我的窩，這也有錯麼？此刻我們才知道，她住在我隔壁的這幢樓，我們原來生活在同一個小區里。

  當我身上的傷慢慢地好了後，丁雅芝說，「為了補償我的過錯，我決定好好愛你。」

  我笑了，「傻瓜，愛，並不是補償。」

  丁雅芝卻很認真的說，「其實很補償沒什麼關係，是我自己愛上了你。」我呆呆地看著她，一語不發。

  如果男人在最失意的時候，遇見一個給予他溫暖的女人，那她就是他的天使。丁雅芝。是我的天使。

  3．曼姝的紅色高跟鞋

  我想，我應該好好生活下去，是的，我不能再這麼頹下去了。為了那麼一個女人，確實不值得，況且，我有了丁雅芝。

  我開始兩天刮一次鬍子，領口保持乾淨，並跟幾個要好的朋友一起弄了個文化主題的酒吧。這種酒吧雖然不能暴利，但是，卻有著我所喜歡的隨意，與喜歡的音樂，而丁雅芝也常常陪我坐到很遲。

  我以為，我的時光便如此悄無聲息地流走，可以如此安穩也好。

  但是，曼姝卻再一次地出現，她還是那麼美麗，穿著一件藍色的細麻吊帶裙，卻很不協調地穿著一雙紅色的高跟鞋。那雙高跟鞋是我送她的。

  那天，她獨自一個人，坐在吧檯，喝得酩酊爛醉。我遠遠地看著她，卻沒有接近。最後服務員過來叫我，那位女士要你過去一下，我才走了過去。

  她醉眼看著我笑，然後翹起了雙腳，以至於她差點失去平衡往後栽了過去。我只能扶著她，「你少喝點吧。」

  她還是笑，「你還記得這雙鞋子了，這麼多年了，它還這麼完好，雖然，我僅僅穿過有限的幾次。」

  我淡淡地說，「買這雙鞋子當時花了我半個月的薪水。」

  她突然就哭了，「林立，我現在才知道，誰才是最愛我的人，其他的人都不是東西，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我搖了搖頭，「我說我要走了，我女朋友來接我了。」

  說完，我朝剛進來的丁雅芝走去，丁雅芝分明有點好奇，「那女人是誰，怎麼哭了。」

  我淡淡地說，「一個失戀的女人，又喝醉了，失戀的女人總是喜歡作賤自己。」

  丁雅芝白了我一眼，「男人還不是一樣。」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剛失戀時的狀態。我說走吧，我很累。

  走到門口的時候，我轉眼看了一眼曼姝，她的目光悽厲而哀傷，白皙的足踝下那雙紅色的高跟鞋，一如當年狠狠地刺痛了我的心。

  我突然明白，我其實還愛著曼姝。

  4．曼姝之死

  我發現我的生活開始失控。

  我知道，我變得無恥，在兩個女人之間周旋，我也知道，丁雅芝對我已經產生了懷疑，但每次總會被我巧妙地掩飾過去。我覺得累，但是，到了這一步，我竟然不知該如何取決。我開始憎恨自己。

  是的，倘若沒有丁雅芝，就不會有現在的我，倘若曼姝當初沒有拋棄我，我也不會遇見丁雅芝。

  但是，在心裡，我知道我永遠不能原諒曼姝的見異思遷與愛慕虛榮，她竟然為了錢而拋棄最落泊的我，而我的落泊，大部分卻是她肆意揮霍造成的。

  我應該厭惡她唾棄她痛罵她，但是，我卻沒有這麼做。我貪戀著她身體上那種熟悉的味道，是的，那曾經令我心神蕩漾的芬芳，如今還是令我顫動不已。

  但是，我們終於還是吵架，她用惡毒的語言侮辱丁雅芝，她說那個醜女人配不上我，不配跟她同時占有我，我打了曼姝一個巴掌，我叫她滾，永遠滾出我的世界。

  她就這樣，重新消失於我的世界。

  曼姝終於還是離開了。既然如此，又何苦再出現，我恨她，也恨自己，每次想起，總是徹夜難眠，這一切，我只能埋在心裡。而丁雅芝，似乎洞察這一切，又似乎對一切毫無知覺。

  直至某一天，她邊提著一小袋的麵包牛奶，邊扔給我一份報紙說，一個女人死了，被謀殺沉屍，真可怕。

  我呆了一下，然後速度攤開報紙，那個名字像一把尖銳刀子刺中的我的心臟：曼姝。曼姝。我喃喃自語。

  而據推測的死亡時間，是剛好她跟我吵架的那天。我捏著牛奶瓶，捏得太用力，裡面液體噴了出來。

  雪白雪白。

  5．榴槤的滋味

  跟丁雅芝分手的時候，我近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耗在酒吧，每次都喝得爛醉，別人以為，我為了應酬才如此拚命，誰都不知道，我僅僅是為了麻醉，才能解脫內心的苦罪。

  是的，我殺了曼姝。就在那天，她要我在她與丁雅芝之間只能作選擇一個的時候，我跟她發現了爭執，然後殺了她。

  當我某次酒醉之後，跟一個顧客說了這話，而且說得非常詳細，我的內心一陣輕鬆。

  我知道等待我的是什麼，所以，丁雅芝哭著來監獄裡看我的時候。

  我說寶貝，你不該買榴槤，你知道嗎，那天你不在的時候，她來找我，我們吵了起來，我順手抄起了身邊的榴槤，一下又一下，她倒下了。

  我說寶貝，你現在知道了我為什麼跟你分手的原因了麼？你應該改吃另一種水果的，可是，你還是那麼愛榴槤。愛得我崩潰。

  丁雅芝哭得更是淚水滂沱，都是我的錯。不，我輕輕地說，你沒錯，榴槤也沒錯，錯的是該滅卻強燃的慾火，把我們都毀滅了。

  丁雅芝最後一次來看我的時候，帶著榴槤肉，她一小塊一小塊地喂，我小一塊一小塊地張開嘴巴接，吃著吃著，我們都淚流滿面。

  此時，腦海中，我想起了某個陽光很好的午後，丁雅芝的聲音清脆而多汁，你看林立，它多像一個披盜帶甲的愛情戰士呀，外表尖刻刁鑽，內心柔軟芬芳。

  是的，很柔軟芬芳。

  只是，我們已被它的鱗甲傷得不再有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