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影子與樹

2024-09-12 22:06:11 作者: 墨小芭
  ||誰也說不清最初的愛情究竟算不算得上是愛情。就像一粒種子早早地埋進豐沛的土壤,在經歷漫長是光陰之前,它僅有的,也只是一粒種子的細小之力罷了。||

  除夕前夕爸爸執意接我回家過年。

  他在廚房裡圍著一條女士圍裙遊刃有餘地當起了主廚,笑意吟吟地接過李阿姨遞過去的油鹽醬醋。

  這是一個充滿人情味的家庭,爸爸終於過上了他想要的生活。

  年幼的記憶里父親就是一個多才多藝的男人,寫一手蒼勁有力的書法,讀過很多的外國原版小說。聽說媽媽之所以會嫁給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溫文爾雅的氣質和風趣幽默的談吐。

  只是哥哥出生後沒多久,父親便擅自往廠子裡遞了辭職信,回來後就一門心思窩在家裡搞文學創作。

  那時候的稿費不比現在,常常是幾個月也收不到半毛錢,為此媽媽沒少和他吵架。那段拮据的歲月里,媽媽一直咬牙做著一個女強人能夠做的所有的事情,工廠和家庭之間奔波,每一天都忙得近乎虛脫。

  愛情就在每一個疲憊不堪的日出與日落之間變得寡淡,滋生出更多的埋怨和爭吵。

  後來媽媽毅然辭職下海做起了生意,每天更是忙得連軸轉,也是因為這樣,家裡的生活水平才逐漸充裕起來。

  那段時間媽媽一直在外面忙碌,爸爸便買來各種各樣的菜譜,換著花樣給我們做飯煮菜。他常說,看一個人的生活是否精緻,要看他們家的衛生間是否乾淨以及飯桌上的食物是否美味。

  媽媽對此嗤之以鼻。她認為一個人用在廚房裡的時間越久,越是說明這個人沒有出息。她看不慣爸爸的「慢生活」態度,常常當著我和哥哥的面數落他沒用。在她看來,琴棋書畫、養花種草,統統都是不務正業的把式。

  每當這個時候,爸爸總是儘可能微笑著隱忍。他體諒媽媽的完美主義,但失落和沮喪也並不是沒有。

  直到後來父親的作品開始大賣,阮晟這個名字成了暢銷書的代名詞。媽媽的奚落漸漸少了,可是爸爸的笑容也在逐漸消失,名譽和金錢似乎並不能成為讓他開心的理由。

  那時候我不明白爸爸的嘆息來自哪裡,直到現在我看著李阿姨小鳥依人的溫柔笑臉,才似乎有些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在曾經的家中,他只是一個達不到媽媽完美要求的廢人,而在這裡,他被這個家庭需要著,依賴著,占據了一個重要的不可替代的地位。

  我想著這些,繼續在客廳里和阮陶、阮瓷玩兒紙牌遊戲,茶几上的檸檬紅茶冒著溫吞的熱氣。

  「雲喜餓不餓,要不要先吃些點心墊墊肚子?」李阿姨從廚房探出頭來問我。

  「不用,我才吃了午飯過來,一點也不餓。」

  她沖我笑笑,溫言道:「你爸爸的拿手好菜出鍋後就可以開飯了。」

  「姐姐。」這時候阮陶用她的手指暖暖地碰了碰我的胳膊,說:「你帶我去吃晃來晃去好嗎?」

  「晃來晃去?那是什麼東西?」我看向妹妹阮瓷。

  「是布丁坊賣的罐裝布丁,捧在手裡晃動的話就會晃來晃去的那一種。」阮瓷對我眨了眨眼睛,無奈地說:「姐姐就喜歡吃那種孩子氣的東西。」

  我被她小大人一樣的神情逗笑,說:「那你介意我帶你們一起去吃那孩子氣的晃來晃去嗎?」

  「媽媽可以嗎?」她沖廚房大聲地問。

  「去吧,多穿件衣服早點回來。」李阿姨的聲音才廚房傳出來。

  「遵命——!」阮瓷開心地歡呼著去拿外衣,奔跑的姿勢就像展翅飛翔的小鳥。

  春節期間大街上格外冷清,大多數店面貼出春節休假的告示,巨大的捲簾門嚴嚴實實地拉下來,像冰櫃裡擺滿一排排的鐵皮罐頭。

  慶幸的是阮陶說的那家布丁坊尚在營業,我們找了個靠近暖氣的位置坐下,點了三份芒果布丁。

  傍晚微涼的天光透過貼滿雪花的窗戶照進來,橙色的光影在兩個小孩子的襯托下仿佛童話世界般濃墨重彩。

  偶爾有客人推門進來的時候,門上的銅質鈴鐺就會噹啷噹啷地響上幾聲,每當這時候阮陶就會誇張地揮舞著手臂咯咯咯地笑起來。

  「姐姐,媽媽說過在公共場合不可以大笑哦。」阮瓷伸出食指比在唇邊要求她噤聲。

  阮陶愣了愣,露出一抹嬰兒一樣天真的笑容。


  這個時候鈴鐺再次響起來,阮陶突然神情緊張地捂住嘴巴,小聲地喃喃:「噓——不可以大笑哦。」

  蘇重就是在這個時候走到我們這一桌,熱情洋溢地同我打招呼:「雲喜?真的是你!剛才在門外看我就覺得像你,你怎麼在這?」

  「帶妹妹來吃布丁。」我說:「阮陶阮瓷,這是蘇重姐姐。」

  兩個小朋友乖巧地打過招呼,蘇重友善地笑一笑,說:「我來給顧熙買布丁,你說他那麼大的人了還愛吃布丁,真是拿他沒辦法。」

  看著她一臉嬌嗔的笑,我低聲說:「他好像對芒果過敏。」

  「我當然知道。」她笑眯眯地看著我,說:「我會給他買藍莓口味,很多家店今天都關門休假,只有這家是全年無休地在營業,害我要跑了大半個城市來這裡買,真是辛苦。」

  「這樣啊。」我保持著笑容,問她:「你們……在一起過春節嗎?」聲音簡直懦弱得該死。

  蘇重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說:「是啊,他和阿姨兩個人過節怪冷清的,我去陪陪他們,還能幫阿姨打打下手。她做的水煮魚簡直好吃死了,雲喜,如果有機會你真該嘗一嘗那個味道。」

  原來連家人都見過了。

  我默不作聲,心裡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難過攪亂了。

  阮瓷看了我一眼,放下布丁勺子對我說:「姐姐,媽媽不是說要我們早點回去嗎,我們快點回家吧。」

  我如獲大赦般迅速站起來幫阮陶穿好大衣,跟蘇重道別:「不好意思,我要先回去了。」

  蘇重大方地看著我笑:「行,有時間給你打電話。再見了,兩個可愛的小朋友。」

  回去的路上阮瓷問我:「姐姐,她是你的情敵嗎?」

  我大驚:「情敵這個詞是誰教你的?」


  阮瓷認真地說:「電視裡看到的,你喜歡她的男朋友對嗎?」

  我搖搖頭:「為什麼這樣問?」

  阮瓷輕輕地嘆了口氣,說:「你們大人可真麻煩,剛剛你看起來明明就很難過,我不喜歡那個姐姐,她也明明知道你會難過,可是一直在不停地說一些奇怪的話,我們又沒有問她來這裡幹嗎。」

  我簡直不敢相信站在我身邊的這個小不點兒只是一個四歲多點的孩子。

  「所以你剛才是故意幫我解圍的?」

  阮瓷點點頭。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問:「姐姐我做錯了嗎?」

  「沒有。」我輕輕地搖了搖頭,說:「謝謝你。」

  「不客氣。」她開朗地沖我露出一抹笑顏。

  夜幕不動聲色地降臨,樓道里瀰漫著年夜飯醉人的香氣,樓下有人在放煙火,細細碎碎的火光炸得天際一閃一閃。

  我忽然有點想念奶奶,眼睛在樓道燈熄滅的一瞬間灼痛難忍。

  這一年就這樣匆匆結束了,新的一年在炮竹聲中熱鬧地登場。

  假期總是結束得乾脆利落,節後上班的第一天,公司照例召開各種會議,上午董事長總結過去,下午主編展望未來。從策劃到欄目再到媒體運營、推廣方案,每一項都要求職員踴躍發言,一整天的會議開下來整個人頭昏腦脹,口乾舌燥。我不止一次看見可可在桌子底下猛掐大腿,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走出會議室的時候我會以為那一片淤青來自家庭暴力。

  下午三點,主編突然通知大家會議延長,負責宮嶼繪本的責任編輯無故提交辭呈,需要開會決定誰來接手工作。

  辦公室里頓時哀鴻遍野,我給可可沖了杯咖啡,跟著她一起恍恍惚惚地走進會議室,宮嶼和作家鹿嘉也在。

  才坐下沒多久,主編就陰沉著一張臉走進來。可可附在我耳邊小聲說:「南編輯這次辭職一定跟遠藤文化大有關係,小道消息說那邊一直在挖她的牆角,公司最重視宮嶼和鹿嘉的這次繪本合作,她這樣半路撂挑子跟暗地裡給我們一槍有什麼區別。」


  主編輕輕咳嗽了一聲,會議室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南編輯辭職的事情大家應該都知道了。」主編不動聲色繼續道:「現在有兩個問題需要解決。首先是南編輯一手帶出來的金牌寫手程昔,她的合約只剩下不到兩個月,南編輯一走,她有理由不再續約。小宋,這件事情交給你負責,無論程昔開出什麼條件,只要她答應續約,儘量滿足她。」

  坐在窗邊的宋編輯點了點頭,應一聲:「明白。」

  南編輯是業內是赫赫有名的金牌編輯,她帶出來的作者往往可以在圖書市場創造出銷量奇蹟,就連前幾年圖書市場一再萎靡的情況下,她簽下來的新人作家也創下了首印十五萬本的驚人記錄。公司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作者是因為南編輯在業內的聲望才與傾城文化簽約,程昔就是其中之一。

  她這一撒手,不僅讓傾城少了一個王牌編輯,更會讓我們丟失一大部分實力作者,這對傾城文化來說無疑是一次重創。但好在宋編輯看起來很有把握,大家也都跟著稍稍地鬆了一口氣。

  「好,接下來,另外一個問題就是宮嶼和鹿嘉合作的繪本誰來接手。」

  主編看向宮嶼和鹿嘉微笑著說:「在座的編輯隨便你們挑,小雪和果兒都有過出版繪本的經驗,可可策劃的圖書銷量向來有保障,南羽和冬甜都是公司的老招牌,雲喜雖然剛進公司不久,但工作能力也受到許多前輩的認可,你們想讓誰來負責帶你們都沒有問題。」

  鹿嘉看了宮嶼一眼,回主編:「誰都可以,我聽公司的意見。」

  宮嶼也點點頭,說:「聽公司安排。」

  可可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看著吧,一場惡戰就要展開了。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的確如此,南編輯的辭職雖然對公司是一次重創,但對於留下來的編輯來說卻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上掉餡餅——宮嶼和鹿嘉就是那塊肥嫩鮮美的大餡餅。

  鹿嘉在進公司之前就已經擁有為數不少的忠實粉絲,宮嶼更是早在此前就已經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兩個人的名字就是最有力的號召,只要接手的編輯肯用心做,銷量決不是問題。

  問題是,得到餡餅的機會只有一次,大家自然是虎視眈眈。

  主編也早預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於是決定由鹿嘉抽籤選擇,抽中了誰就由誰來負責這一次的繪本。

  在大家的屏息等待中,鹿嘉隨意地抽出一張紙條將它展開。她推了推巨大的黑框眼鏡,看了一眼紙條,然後抬起頭來看向我,微微一笑,說:「雲喜,以後多多關照。」


  會議室里頓時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我有點亂了方寸,下意識地看向主編。他沖我點點頭,示意我稍安勿躁,然後面向大家沉著地說:「既然問題已經全部解決,那麼散會,大家辛苦了。」

  會議結束後主編讓我留下,她問我:「雲喜,你好像並不開心於這樣的結果?」

  我愣了愣,如實說:「我才到公司沒多久,怕能力不夠。」

  「一個人的能力是在實戰中積累起來的經驗,只要你用心做,不會有什麼問題。」

  「可是……」

  「還有什麼問題嗎?」他微笑著看向我。

  我安靜了一會兒,搖搖頭:「不,沒問題了,我會努力去做。」

  主編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好,那你去忙吧。」

  接手繪本工作以來,我和鹿嘉、宮嶼之間的溝通就漸漸多了起來。

  鹿嘉是一個心思縝密的女生,字字句句都要自己斟酌修改多次以後才會發給我,這讓我的工作輕鬆了不少。而宮嶼則恰恰相反,他總是隨心所欲、任性妄為,讓我頭痛不已。高興的時候他可以在公司的畫室一天畫出好幾張作品,不高興的時候手機一關家門一鎖就開始玩兒起了失蹤,好在他高興的時候比不高興的時候多,這也讓我略微安心了不少。

  一段時間的接觸,我驚喜地發現鹿嘉和宮嶼的搭檔配合簡直堪稱完美。鹿嘉性情沉穩內斂,雖然沒有太多驚喜的創意,但貴在字字句句都是花了許多心思認真譜寫,讀者絕對感受得到她對文字的熱情和投注的心血。而宮嶼雖缺乏耐性,卻生就滿腦子的藝術細胞,常常神來一筆讓人眼前乍亮。

  我想起爸爸曾經說過,世界上有兩種人可以比別人有更大機率地獲得成功,一種是生來就被上帝偏愛的人,一種是可以壓下浮躁願意自我磨礪的人。如果被稱為「天才」的宮嶼是被上帝偏愛的那一個,那麼鹿嘉就是那個願意自我磨礪的人,我不得不佩服南編輯的慧眼識金,在離開公司之前能把這兩個人組合到一起,也算不上對不起傾城了。

  日子就在這突如其來的忙亂中平靜而又飛速地前行著,囂張的冬日逐漸收斂了戾氣,彌散出大片喜人的溫度。

  一年中最好的季節就要來臨。


  我在一個春日的黃昏接到陸小虎的電話。

  彼時我正用聊天軟體和鹿嘉討論繪本名字的問題,兩人正在糾結的時候手機適時地響起來。

  「我們的阮主編幾點下班啊?」陸小虎的語氣閒散得讓人嫉妒。

  我看了一下工作表,說:「估計又要加班。」

  「加班到幾點?」

  「八點之前差不多可以完事。」

  「夠忙的啊,有空的話一起吃個晚飯,「逝水」怎麼樣?」

  「我倒是樂意,就怕你不願意等。」

  「願意願意,我榮幸之至啊,那就這麼定了,一會兒我去接你?」

  「那倒不用,不過我得帶著胡萊萊,我不敢放她一個人在我家,上次就差點兒把我們家廚房給燒了。」

  「沒問題,那晚上見。」

  擱下電話,我繼續和鹿嘉討論書名,又聯繫了一下負責圖書封面設計的工作室,希望他們可以提供一位有實力的設計師為我們的繪本設計封面。

  窗外的天色昏昏暗暗,我歇口氣,揉揉臉,看著滿桌子的資料和一杯早已經涼掉的速溶咖啡,突然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空虛感灌滿胸腔,直到六點五十七分,回復完最後一份稿件,我關掉了電腦,給胡萊萊打了個電話。

  她一聽是陸小虎要請吃晚飯,整個人「砰」地一下從床上彈起來,火急火燎地嚷:「你等著我,我這就打車過去和你匯合!」

  我嘆口氣:「這麼遠的路打什麼車啊,家門前就有直達的公交車。」


  胡萊萊掙扎了一下,說:「去他奶奶的,金錢在我眼裡就是糞土,打車!」

  「知道了,化糞池女士,十五分鐘後下樓等你。」我在她揚起尖叫前迅速地掛斷了電話。

  逝水是本地一家小有名氣的私房菜館,在靠近郊區的一個獨棟小洋樓,上下兩層,樓外圈出一個偌大的院子,院子裡擺放著錯落有致的山石,水流叮咚,還種著幾株櫻桃樹,櫻桃成熟時,店裡會摘下裝在小小的玻璃瓶子裡送給客人嘗鮮。

  老闆是從東北來的少數民族,說得一口流利韓語,為人好客豪爽,分外有趣。

  從前陸小虎的爸爸常帶著客戶來這裡吃飯,時間久了,他與陸小虎也混得很熟,雖然把漢語說得面目全非,卻能與陸小虎兄弟相稱,相談甚歡,也著實讓人佩服。

  他引我們到陸小虎訂的小隔間,竹製拉門緩緩拉開,只有小百合一個人端端正正地正襟危坐。她見我們進來馬上站起來同我們打招呼:「雲喜姐,萊萊姐,你們快坐。小虎去洗手間了,馬上就回來。」

  我們找了個位置坐下,胡萊萊打眼看著小百合為我們沏茶,擺出一張老佛爺似的臉慢悠悠地說:「你就不要總是姐啊姐啊的叫我們了,顯得我們多老啊?再說,單看外表怎麼也輪不到你叫我們姐姐是吧?」

  小百合還是一張賢良淑德的臉,淡淡地回:「可我覺得叫阿姨也不合適啊,你說對吧,萊萊姐?」

  我差點一口茶水噴出來,胡萊萊瞪著眼睛,估計一時半會兒還沒回味過來,幸好隔間的拉門適時地打開,陸小虎一臉傻笑地走進來,不然我真怕她會動手打了小百合。

  「我說你們怎麼才來啊,餓死我了!」陸小虎坐下,看著我們嘿嘿地傻笑。

  胡萊萊怪叫:「才等了幾分鐘啊你就這麼多怨言,我們可都忙著呢。」

  「是是是,胡總說得對,那請問胡大忙人現在可否點餐啊?」

  「點吧,不過先和你說,點的不好吃我可不吃啊。」

  我覺得胡萊萊壓根忘了自己是過來蹭飯的,一點蹭飯的自覺都沒有。也難怪小百合面露不爽,換做是我心中也一定會小宇宙大爆發。不過好在小百合是大家閨秀,坐在那裡始終是裊裊婷婷,面部表情控制得非常到位。

  大家又隨意地聊了片刻,飯菜上桌很快,我們便沒再多話,只顧埋頭吃飯。


  這段時間著實把我累得筋疲力竭,工作開始漸漸地步入正軌,每天被各種細碎各種糾結折騰得心力交瘁。就連夏微都說,看看你那張臉,不用抽血化驗都知道你肯定是內分泌失調。

  正在我試圖用美味的食物調節一下內分泌的時候,陸小虎刷地一下從包里拿出一疊A4紙遞給我,討好地沖我擠擠眼:「大編輯,幫我看看這個故事出版上市可以賣上多少本。」

  我不甘心地放下筷子,接過來翻了翻,問道:「你寫的?」

  「我哪會寫這些啊。」陸小虎笑得像一頭大尾巴狼,說:「朋友寫的,你快看看能不能給出成書。」

  我又埋頭略略地翻了翻,光是第一章就出現了八個「憂傷」十二個「痛楚」九個「流下了傷痛的淚水」。再看大綱,整個一二十年前的狗血韓劇,女主發現自己愛上了哥哥,於是整日肝腸寸斷地痛哭流涕,哭了整整四章後發現哥哥原來是領養的,倆人便走到了一起,可是這個命運多舛的哥哥竟然又得了胃癌,從第五章開始不停地吐血,吐到第九章還沒死,好不容易治好了又出了場車禍失去了記憶……

  我看得一愣一愣的,還真有點頭痛:「你什麼時候認識了一位如此跌宕起伏的朋友啊?這個哥哥活得也太堅強了點……」

  沒想到陸小虎卻把臉一沉,正了八經地說:「怎麼這麼說話呢,你什麼意思啊?」

  他那一臉認真的樣子激起了我心中的憤憤不平,頓時無遮攔地亂說一通:「我的意思就是,這種構造奇特情節扭曲的狗血小說想要出版,除非你大手一揮把我們出版社買下來,要不然,自費也未必出得了!」

  其實我並不擅長說一些刻薄的話,但我就是見不得陸小虎為了一本爛小說跟我這兒一本正經的樣子,更何況女人的直覺告訴我,這本曠世奇作很有可能就是出自小百合之手。

  果然,我這邊話音剛落,小百合那邊眼淚就簌簌地流了滿臉。

  她幾乎顫抖著雙手從桌子上把那份稿件拿起來,一雙通紅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得了胃癌的是她一樣,就差把一口鮮血噴到我臉上。

  我懶得理她,她倒來勁,捂著胸口一字一頓地對我說:「雲喜姐,這本來就是我寫著玩兒的,小虎自作主張想讓你幫忙看看可不可以出版,不行我也無所謂,可是你不能這麼羞辱我!」

  說完抓起包包如風中落葉般凌亂地飛奔了出去。

  陸小虎作勢要追,被胡萊萊死死地揪住:「你別走啊你,這兒還沒結帳呢!」

  陸小虎眼看自己跑不脫,扭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出的話里頗有一種怪罪的味道:「你怎麼能這樣啊阮雲喜,肖百合就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人家哪兒得罪你了你就這麼針對她,我認識的你可不是這樣的!」


  我有些傻眼,一來陸小虎從小到大從沒跟我較過真,現在卻為了一個莫名其妙跑出來打醬油的小百合跟我這動真格地慪氣,二來我看著他為小百合鳴不平的樣子突然就想起了夏微,心裡很不是滋味。

  胡萊萊站在一邊也愣住,鬆了手,不說話。

  半晌,陸小虎又說:「對不起啊雲喜,我話說重了。其實我知道你是因為夏微,可是那是我和夏微之間的事,跟百合一點關係都沒有,真的,她挺無辜的。」

  又是一陣突如其來的安靜,真是喪氣。

  我冷著臉,平靜地說:「陸小虎,從小時候開始你就喜歡跟在下位後面裝孫子,成天信誓旦旦地說你會喜歡她一輩子。是,你為她做了那麼多,又等她等了那麼久,可是你不該在她就要走向你的時候突然轉身就跑去愛別人吧?早幹嗎去了?早怎麼沒有小百合小月季的?陸小虎,你可能覺得這都不是事兒,你追得累了,不想等了,轉頭離開當然沒問題,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夏微她或許會認真,或許會難過?」

  陸小虎就站在隔間溫暖明亮的燈光下靜靜看著我,那眼神真讓我難受。

  我自顧自地說下去:「你以為夏微開服裝店是為了賺錢,為了好玩兒嗎?誰都看得出她那是為了放棄繼續做模特的工作。夏微那個人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她認定的事,想讓她放棄比讓她死還難。那她為什麼要放棄?」

  陸小虎突然咧開嘴沖我笑了笑,他說:「雲喜,對不起,還有就是,謝謝你,真的。」

  我轉身去拿包,淡淡道:「該吃的飯吃了,該辦的事卻幫不上忙,這頓飯我請。」

  結了帳,三個人默默無言地走出菜館。

  夜深了,月光灑滿山石溪水,院子裡挑起的大紅燈籠高高掛在樹梢,朦朧的光芒搖曳著照亮我們滿懷心事的臉龐。

  幾個年幼的孩子相伴在院子中央尖叫著玩耍,笑聲清脆響亮得讓人惆悵。

  應該是累了吧。我在心底微微地嘆息,十多年了,他喜歡了夏微十多年,如今要放手,我又何苦說那樣的話。

  關於他們兩個人,要從什麼時候開始說起呢?

  是在十二歲那一年吧,我模糊地想著。


  是了,就是十二歲那一年。軍訓結束的那一天,班裡的同學組織學生準備文藝節目給教官送別。由於時間緊迫只分了兩組,男生組表演一段武術,女生組合唱一首歌,夏微就是女生組的領唱。

  我還記得那一天我們唱的歌是《讓我們盪起雙槳》。

  塵土飛揚的操場上,夏微站在三排女生的最前方,微微地昂著頭顱,像天鵝一樣的脖頸沾著一縷被汗水打濕的頭髮。

  好漂亮的女生,筆直地站在陽光下,周身發著光一樣。

  就連同樣生為女生的我都不由得暗暗讚嘆,明明大家都穿著一樣寬大的校服,卻唯獨她穿出清爽利落的風格。

  那時候的夏微就像一株小小的白楊樹,帶領著我們輕輕地唱:讓我們盪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海面倒影著美麗的白塔,四周環繞著綠樹紅牆……

  她的聲音清晰嘹亮得讓人感動,男生組呆呆地看著,整個操場安靜得就連塵土都顯得呱噪。在唱到「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的時候,她的聲音抖出一個高亢的尾音,然後,全世界都在她坦然篤定的目光下安靜下去。

  那天放學回家的路上,夏微騎著她的紅色單車從我們身邊經過,我聽到她友好的聲音對我們說:「明天見。」

  於是身邊的陸小虎也恍恍惚惚地回了她一句:「明天見……」

  直到夏微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群之中,陸小虎才把那雙失了神的眼睛轉移到我身上。

  他說:「阮雲喜,我不舒服。」

  我問他:「怎麼了?你哪兒不舒服啊?」

  他默默地思索了一會兒,緩慢地抬起手指指向心臟的位置說:「這裡。」

  我嚇壞了,忙問他:「那怎麼辦呀,我帶你去醫院吧?」

  陸小虎呆呆地看著我,突然瘋了一樣大笑起來,笑了很久很久,才一臉神氣活現地對我說:「這你就不懂了吧,小屁孩兒。」


  當時的我怎麼也不會想到,陸小虎那張撲朔迷離的臉竟然意味著他奇蹟般地發春了。

  後來我和夏微成為了好朋友,陸小虎就仗著近水樓台先得月也和夏微親近起來。每天午休吃飯,陸小虎就把飯盒裡的排骨挑出一塊最好的丟進夏微的飯盒裡,然後再挑出一塊次等的丟進我的飯盒裡,然後傻乎乎地笑著說:「我吃肉過敏,夏微,雲喜,你們多吃一點啊。」

  他沒發現,其實每當這個時候夏微就會露出一絲為難的表情。

  大概陸小虎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跟我一樣愛吃肉吧。他又怎麼能明白女孩子會為了保持身材舍肉取義這回事。更何況夏微家境殷實,父親達官顯貴,哪裡會缺他飯盒裡的一塊肉?

  可陸小虎想不到這些,他只知道要把自己最好的東西給夏微。

  總之那時候的夏微美好得就像一場夢一樣,家庭、智商、外貌、修養、人緣,哪一樣拎出來都是那麼的出類拔萃,好像上帝在創造她的時候心情格外地好,把所有好東西都一股腦地倒進她的人生里。即便是這樣,上帝還要多給她一個傻頭傻腦的陸小虎,讓她比我們這一群十二三歲的小丫頭片子更早地體會到愛情的滋味。

  誰也說不清最初的愛情究竟能不能算得上是愛情。

  就像一粒種子早早地埋進豐沛的土壤,在經歷漫長是光陰之前,它僅有的,也只是一粒種子的細小之力罷了。

  它會頂破堅硬的土壤嗎,會開出細小鮮艷的花朵嗎,會結出甜蜜的果實嗎,誰也說不清楚。

  就連陸小虎自己也說不清楚。所以他一直緘口不言,沒有人知道他暗戀了夏微整整一年。期間他總是不停地把自認為好的一切都塞給夏微,甚至有一次,夏微隨口誇他一句新買的鞋子很好看,他就立馬脫下來遞給她,說:「你喜歡就拿去吧。」

  夏微嚇得怔住了,面紅耳赤地質問他:「我要你的鞋子幹嗎呀?」

  陸小虎振振有詞:「你可以……可以拿去種花呀!」

  目睹了一切的我,差點笑死在馬路上。

  直到初二的某一天,放學後我和夏微一起去書店買教輔,當我們迎著獵獵寒風路過街區的觀鳥園時,同班的陳北諾突然跳出來截住了我們的去路。

  男生柔軟的頭髮影影綽綽地遮住了大半張緊張的臉,聲音里夾著極力掩藏的顫音:「夏微你等等,我有話要和你說。」


  夏微早已經習慣了這種狀況,平靜禮貌地問:「什麼事?」

  陳北諾站在冬日的黃昏里結結巴巴地開口說:「那個……送你回家行嗎,我、我送你?」

  夏微說:「不麻煩了,我和雲喜約好的一起去書店。」

  男生怔了怔,失望地垂下頭去,語氣也變得軟弱無力:「那……那明天行嗎……?」

  夏微笑,依舊是禮貌得體的樣子:「我又不是讀幼稚園的小孩子,不需要接送的。」

  說完作勢要拉著我走。

  陳北諾突然來了脾氣,蹭一下竄到我們面前,氣得臉龐發紫。這是個受不得冷落的人,內心無比地脆弱,就連呼吸的一起一伏間都吐納著挫敗帶來的憤怒。他指著夏微的臉,整個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哆嗦:「你……你別給臉不要臉,我要送你回家是看得起你,臭婊子,你別後悔!」

  我發現他除了心理狀態不太穩定以外,精神狀態似乎也不大好。看著他過度誇張的反應和極富戲劇性的表情,我和夏微都有點震驚。

  下一秒我們就更震驚了,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陸小虎,竟然抬腳飛來「砰」的一聲把陳北諾踹倒在地。

  「你吃屎長大的啊?嘴巴這麼臭!」他走過去把蜷縮在地上的陳北諾揪起來,揪到夏微面前,惡狠狠地說:「道歉。」

  陳北諾咬著牙不說話。

  陸小虎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破口大罵:「媽的你聾了,小兔崽子,我讓你道歉!」

  我看不清陳北諾的眼神,過了半晌,才聽見他瓮聲瓮氣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陸小虎放開他,又說:「你聽好,夏微是我陸小虎罩著的,再讓我碰到一次你在她面前再大放厥詞,小心我踢爆你的腎!」

  陳北諾回頭狠狠瞪他一眼,一言不發地向前走。


  陸小虎突然大喊一聲:「等會!你站住!」

  說著跑過去把陳北諾抓小雞一樣拎到夏微面前,大聲地質問他:「我問你,你剛才是不是想和夏微告白來著?咱們班作業留太少了是吧?閒著你了是吧?我告訴你陳北諾,想告白沒門兒!要告白也是我先告白。我現在就告白。」

  下一秒,他無比深情地看著陳北諾,清了清嗓子大聲宣布:「我喜歡你。夏微,我喜歡你一輩子!」

  我和夏微都愣住了。

  陸小虎的臉還是面對著陳北諾,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滿臉通紅地說:「好了,我告白完了,現在我送你回家。」

  然後他就拎著陳北諾在大風中一溜煙地跑走了。

  我無語了好一會兒,問夏微:「他剛才是和你告白還是和陳北諾告白啊?」

  夏微默默地望了一會兒天,說:「這個……我也不確定。」

  我看著陸小虎傻乎乎的背影噗嗤一聲大笑起來:「陸小虎,你跑什麼啊,膽小鬼,有你這麼告白的嗎!?」

  他連頭都不回,不一會兒就跑得無影無蹤。

  那之後沒多久,陸小虎和夏微就步入了班級第一批早戀的隊伍。

  沒想到陸小虎談起戀愛來倒是有模有樣的,平日裡大大咧咧的混小子竟也有溫柔體貼的一面,他看向夏微的眼神簡直就像在拍電影。他們和學校里大多數小情侶一樣,在老師們強大的肉眼監控下勇敢地甜蜜著,爭吵著,彆扭著,再重歸到甜蜜中去。

  如果沒有懵懂的初戀,校園裡的鐘聲還會那樣悅耳動聽嗎,放學路上的夕陽還會如記憶中沉遠悠長嗎?

  如今想來,初戀還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我還記得陸小虎三更半夜在夏微家附近為她鋪一條泥濘的羊腸小路。那是夏微上學的必經之路,有一次夏微隨口抱怨了一句,每次下雨那條路就滿滿的都是泥水,濺得滿鞋是泥不說,還差點摔倒。


  沒想到陸小虎卻記在了心裡,大晚上拉著我要去給夏微把路鋪平。

  我原本是不想陪著他發瘋的,但是他對我說了七個字:兩條進口巧克力,聽完我馬上就改變主意了。

  陸小虎的媽媽常年在中美兩國倒賣藥物,時常拿些包裝精緻的巧克力回來給我們吃,當時我才十四、五歲,畢竟還處於對美食的誘惑毫無抵抗力的階段。

  那個晚上倒是有極好的月光,薄光細碎地灑滿河岸,我和陸小虎就像兩個小孩兒,赤足在河水邊挑選圓潤的鵝卵石。

  月光下,陸小虎背著巨大的竹筐,將石子一粒一粒丟進去,仿佛是將星辰一顆一顆地收集起來要去討得公主歡心的小王子。

  然後他背著大大一筐的鵝卵石,蹲在泥濘不堪的小路上,將它們一顆一顆地嵌在泥地里。

  我想,這個十五歲的少年對待感情,可真執著啊。

  沒錯,執著。

  那要比奇蹟還珍貴。

  他說過會喜歡夏微一輩子,我們都信了。

  可是如今,歲月的大河真的把那些純真美好的愛情都給沖刷乾淨了嗎?我疲憊地想著這些,伸手攔了一輛的士鑽進去。

  一整個晚上我都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陰雨連綿的夜晚,潮濕的空氣涼颼颼地鑽進被窩裡,我打了個哆嗦無望地輾轉反側,直到被鬧鐘叫醒。

  天亮了,陰雨中浸泡了一夜的城市在晨光中逐漸甦醒。

  這一天也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樣,將有許多的人死去,許多的人降生,許多的人仰望天空,許多的人埋首祈禱,地球從不會為誰的傷春悲秋停止轉動。

  公司早會上決定宮嶼和鹿嘉的最新繪本定名為《鯨世》,負責《鯨世》封面的設計師也已經確定,聽說是設計組實力頗強的新人,姓蘇,在國內外多次設計大賽中獲過獎項。


  既然肯把這次的繪本設計交給一個新人負責,可見這個新人確有不凡之處。為了表示合作誠意,我約了對方在公司附近的餐廳共進午餐,商討一下封面的大致風格。

  我到得有點早,點了一杯檸檬水隨意地翻著雜誌。大約二十分鐘後有人輕輕地敲了一下桌面,我抬起頭,就看見蘇重笑盈盈地看著我。

  她朝我伸出手,微笑著說:「阮編輯你好,我是OP設計室的成員蘇重,負責這次與你們合作繪本《鯨世》的封面設計,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我雖然有點吃驚,但仍是握住她伸出的手友好地說:「沒想到OP大名鼎鼎的新人設計新貴就是你。但以你在高中時期的實力會有這樣的成就也在情理之中,合作愉快。」

  「說實話,沒想到你會這麼爽快。」她歪著頭眨了眨眼睛,繼續說:「我以為你並不想見到我,會當面拒絕這次的合作,在我的印象里這樣的行事作風才像阮雲喜。」

  我懶得分辨她說的話是褒是貶,客氣地說:「公私分明是社會新鮮人最起碼的職業道德。更何況於公於私我都沒有不想見你的理由。」

  「那就好,是我白白擔心了。」蘇重坐在對面的位置上開始點餐,自始至終她的臉上都掛著一絲淺淺的笑容。

  我喝了一口檸檬水給自己壓驚,原來我說起鬼話來也可以是通順流利、邏輯清晰、處驚不變、清麗脫俗的……

  事實上於公於私我都不想和蘇重有半毛錢的關係,但事關公司重推的《鯨世》繪本,加上與銷量掛鉤的一大筆獎金,我也只好搬出社會新鮮人最起碼的職業道德來感化自己。

  但我始終不是一個周到圓滑的人,客套話用盡了,只好抿了抿嘴角,安靜下去。

  這一頓飯吃得格外安靜,我低著頭,一口一口地咀嚼吞咽著食物,胃裡漸漸滿了,再也咽不下任何東西。

  離開的時候蘇重叫服務員打包了一份香芒咖喱甜蝦,她笑著和我解釋:「顧熙實習的建築公司就在附近,我順路去看看他。」

  我傻傻地點了點頭,窗外艷陽正濃。

  「哦對了。」她晃了晃手裡的打包袋,不經意地說:「你知道嗎,原來顧熙是可以吃芒果的,真奇怪,你說就連過敏症狀都可以改變,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不能變的呀。」

  「啊……這樣啊。」我想了想,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只是呆呆傻傻地看著她繼續感慨。

  「他生日那天我不小心在沙拉里拌入了芒果,正要倒掉,顧熙偏說辛苦做出來的倒掉了可惜,竟然就吃了。當時我整個人都呆掉了,沒想到他吃完卻跟沒事人一樣。我們這才發現他對芒果已經不會過敏了。」

  「哦……那很好……」我點頭應承,和她一起走出餐廳,外面的陽光肆無忌憚地湧進我的眼睛裡,有一瞬間讓我覺得暈眩。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道別:「一周後我將封面初稿發給你,到時候聯繫。」

  我亦與她不咸不淡地道別,然後懷著一種說不清楚的情緒低著頭慢慢地走進人群里。

  我想我是很沒有骨氣,不過是一道香芒咖喱甜蝦而已,就足以讓我落寞沮喪,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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