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小愛人

2024-09-12 22:06:18 作者: 墨小芭
  || 有人說,愛情就像電梯。有的人進來,有的人出去,有的人沒有趕上,有的人好不容易趕上了電梯卻已經超重。有的人到三樓就走了,也有的人到頂樓才離開,偶爾也會有人出去後才發現自己下錯了樓層。而愛情本身就在這些過客的來來去去中,忽而上,忽而下,忽而故障需要維修。 ||

  把手機還給胡萊萊的時候,我告訴她自己不小心誤撥了陸小虎的電話。

  她接過手機,輕輕地「哦」了一聲,繼續坐在鏡子前聚精會神地往臉蛋上塗抹可怕的泥狀面膜。

  儘管有無數個疑問像螞蟻一樣爬滿喉嚨,但我還是什麼都沒能問出口。人長大了,總會變得很能忍。

  夜晚的風從虛掩著的窗外吹進來,把累積了一整天的疲憊慢慢吹散。我挨著盤腿打坐的胡萊萊躺下來,枕著她鍛鍊得非常緊實的腿,我覺得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就讓我什麼都別去想,靜靜地躺一會兒。

  就在我快要在夜風中睡著的時候,胡萊萊突然把她那張慘綠慘綠的臉垂下來,一本正經地問我:「阮雲喜,你這兩天是不是都睡在宮嶼家?」

  我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聽見胡萊萊幽怨地對我說:「難怪你今天走路的姿勢有點怪。」

  睡意就在這一刻徹底被她熄滅了,我從地板上彈起來,羞憤地吼:「胡萊萊!你這十八禁的腦子真的急需改造你知道嗎!如果你也穿著高跟鞋在印刷廠里站上一整天,走路姿勢也不會不奇怪!」

  胡萊萊無限憐憫地看了我一眼,指著沙發上一雙十二厘米高的高跟鞋對我說:「別胡鬧,我明天還要穿著它去爬山呢。」

  我把自己重新摔在地板上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

  胡萊萊推了推我,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問我:「真的什麼都沒發生嗎?」

  我被迫坐起來,直視著她那張不知道什麼時候換成了黑泥的臉,一字一頓地說:「第一天他高燒,第二天我爛醉,你覺得會發生什麼?」

  胡萊萊迅速振奮了精神,在我耳邊發出高亢的尖叫:「我的齊天大聖老天爺啊!高燒和爛醉都沒能讓你們發生什麼,這劇情也太悲慘了吧?!如果你的作者把這個寫進小說里,一定會被讀者給罵死的!」

  我被她震撼得徹底喪失了語言功能。

  她繼續語重心長地教導我,說:「雲喜啊,不是我說你,女人要主動點才行的嘛,就像我。」

  我突然來了興致,斜睨她:「你是說你曾經主動獻過身?」

  胡萊萊捂住胸口鄙視地白了我一眼,說:「你真是不純潔,太齷齪了!不過……人家的初吻可是主動獻出去的哦。」

  我迅速發問:「獻給誰?人類嗎?」

  「阮雲喜!」

  「好吧……」我咽了下口水繼續問她:「所以……對方還活著嗎?」

  「阮雲喜!!!」

  「好好好,我錯了。」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我認真地說:「那他什麼反應?」

  胡萊萊忽然垂下頭去,玩了好一會兒手指才輕輕地說:「就是……那個……你也知道那個時候我很醜的嘛……所以對方……就打了我一巴掌……」

  我錯愕地看了她一眼,又慌忙低下頭,生怕眼睛裡流露出的心疼會帶來多餘的傷感。

  片刻的沉默過後,胡萊萊推了推我的肩膀,笑聲洪亮:「幹嗎呀,我這是拿自己給你開涮呢,幹嗎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我搖了搖頭,順勢躺在她的腿上抱住了她的腰。

  「萊萊……」我小聲地問她:「為什麼呀……」

  她的脊背慢慢地變得僵直,侷促地笑了一下。她說:「適者生存,這就是人類可悲的地方呀。我們都要去適應這個世界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高三那年我突然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我想要改變自己,不惜一切代價。我不指望這個簡單粗暴、以貌取人的社會,會對我存有多大的寬容,我只好指望科技可以帶領我步入不被恥笑著過活的隊伍里,這不是很好嗎。」

  她的語氣非常的平靜,可愛的臉龐卻因為緊張而微微地泛紅。

  胡萊萊就是這樣,認真的時候,傷心的時候,說心裡話的時候,生氣的時候,都會因為緊張而控制不住地臉頰緋紅。

  ——「真的可以,和你們做朋友嗎?」


  我又想起十六歲那年的胡萊萊,她因為緊張而漲紅的臉龐和額上細密的汗珠。

  那時候的她可真胖啊,像一個相撲選手那麼壯實,可是眼睛卻小得像一隻土撥鼠,緊張而羞怯地眨呀眨。

  看著她一無所知的表情,我在心底悄悄地說,夠了,阮雲喜,什麼都別去問,不要試探也不要深究。

  你要做的就是相信她,必須相信她。

  就這樣,我把手機的事情在記憶的文檔里選中,按下Backspace鍵刪除乾淨。

  遍地絲襪的五月姍姍而來,放眼望去,不禁想起裴興那句著名的總結:大街上十女九露,九露八絲,煞有風情。

  午休時間,我和可可在公司的食堂里碰到宮嶼,這段時間他不常來工作室,見他一面很有難度。他看見我們,端著飯盤子走過來,可可馬上動用畢生所學的全部讚美詞彙對他進行一番誇獎,比如:怎麼還是這麼帥啊,萌點每天都在增加耶,你是不是又高了?哎呀你的肌肉好緊實哦,可不可以給我摸摸看?……

  我足足等了她三分鐘,才終於把話語權拿到手。

  我問宮嶼畫稿進行的怎麼樣了,他含含糊糊地回答我快完成了,只剩下幾頁。

  我小心翼翼地問他:「那個……只剩下幾頁中的幾頁,是指幾頁啊?」

  宮嶼沉默了一會兒,一臉天真無邪地笑著說:「大概三十頁。」

  我只覺得眼前一黑,很想就這樣撒手人寰,手動和世界說再見:「你有沒有搞錯!?我告訴過你這個月十號之前必須把全部畫稿給我搞定!公司已經打出六一節全國上市的廣告了好不好!?」

  宮嶼抬了下眉毛,溫順地說:「我知道了,不要發火,十號前可以搞定的。」

  我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但仍是控制不住快要休克的窒息感,沙啞著嗓子提醒他:「還剩下不到五天的時間……」

  宮嶼依舊淡定地表示:「我知道,可以搞定。」


  然後他按了按我的腦袋,笑著說:「你著急的樣子真的好可愛,騙你的,只剩下十五張。」說完沖我吐了吐舌頭,端著盤子徑直走出食堂。

  我呆滯地坐在飯桌前,直到可可幸災樂禍地笑道:「哎呦呦,怎麼調情的樣子也那麼萌啊……」

  之後的幾天,宮嶼一直沒有在公司出現過,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截稿的前一天,然後我絕望地發現,他甚至連電話都關機了。

  我早該料到會這樣的……當他站在公司食堂里笑得一臉燦爛天真的時候我就該知道的,可可說的換了家公司就人品爆發根本就是假的!

  不過沒關係,好在我們生活在同一座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古人誠不欺我。

  下午五點,公司難得準時放大家下班,我在附近的餐廳草草地解決了晚飯,一臉壯志未酬的樣子,削尖了腦袋擠進開往宮嶼家方向的公車裡。

  到了宮嶼家門口,面對著白牆紅門,摁了足足十五分鐘的門鈴,就在我耗光理性企圖撬門的時候,門開了。

  一個濕漉漉的宮嶼站在我面前,波瀾不驚地說:「抱歉,剛才在沖涼。」

  他隨意地披著一件寬大的長袖連身浴袍,只松垮地遮住腹肌以下的身體,而我的身高導致我的視線正好落在一片無遮無攔的胸肌上,我還看見他濕漉漉的頭髮上有幾顆晶瑩的水珠,正順著他結實的胸肌紋理無限妖嬈地滾落下來……

  這樣的畫面幫助我深刻地理解了「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真正含義。

  我滿臉通紅,移開如狼似虎的視線對他說:「沒事沒事,沖完就好了……我……」

  話沒說完,他的手掌唰地一下擋在門框上,濕漉漉的睫毛下一雙澄淨眼珠緊盯著我,不緊不慢地問:「你怎麼來了?」聽語氣似乎沒有要讓我進去的意思。

  我調整了一下過於羞澀的面部表情,微笑著詢問他:「那個……可以讓我先進去嗎?」

  「進來後想做些什麼?」他微笑著問我,語氣里充滿拒絕的前兆。

  「想監視你直到順利交稿!」說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過他的胳膊,成功擠進屋裡。


  「好了宮嶼,不要掙扎了,在你交稿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我把包丟在沙發上,轉身對他露出善意的笑容:「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沒用的,現在在你面前死皮賴臉地站著的這個人不是阮雲喜,而是世界上最殘酷無情的催稿大魔王!」

  宮嶼頑劣地聳聳肩,說:「隨便你,冰箱裡有飲料自己拿。」說完轉身走進書房關上了房門……

  我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突然一陣委屈,我到底哪裡得罪了他,讓他突然間這樣對我?哪怕我的神經再大條,這些日子裡也已經明顯地感覺到,自從同學會之後他就對我刻意迴避,公司也不來,電話也不接,現在竟然把我一個人晾在客廳里。

  在接下來的三個小時裡,他更是一次也沒有從書房出來過,他都不撒尿的嗎?我憤憤地想著,好吧,他的膀胱他做主。

  又過了半個小時,我實在按捺不住,過去敲了敲他的房門。

  門很快就開了,這說明他沒有如我想像的那樣在書房裡蒙頭大睡。

  「進行的怎麼樣了?」我探頭進去看了一眼他的畫台,作畫工具凌亂地放滿桌面,桌角放著一杯見底的咖啡和幾塊拆封的三明治。

  「恩……還好。」他轉身去拿水杯,隨即閃身走進廚房。

  「喂,宮嶼。」我叫住他。

  「恩?」

  「我……有什麼地方得罪過你嗎?」

  他回頭沖我笑笑,說:「當然沒有,你怎麼會這麼想?」

  然後他回到書房,抵在門框邊對我說:「不要亂想了,我保證今晚一定畫完。對了,你可以自己打車回去吧?」

  既然已經下了逐客令,再留下去也是自討沒趣,我只好不甘地點點頭,打道回府。

  下樓的時候我又仔細回想了一下我們之間的事情,並沒有想起什麼惹惱他的細節,心煩意亂間,腳下猛地一滑,險些滾下樓梯。我抓住扶手呼出一口冷氣,好險,差點死於工傷。早知道就搭電梯下樓。


  拍拍胸口安慰自己砰砰亂跳的心,突然間電光石火,腦海里閃過一些斷斷續續的對話。

  ——你要帶我進電梯我就報警了啊,幽閉恐懼症你聽過吧?我病的很嚴重的!不要坐電梯!

  ——好好好,那我們就走樓梯,乘客至上。

  腦子裡一陣暈眩,仿佛有無數台挖掘機不停地挖掘著我混沌的腦漿,我像一個失去記憶的人一樣站在樓梯間裡,極力回想著同學會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很多細節就像捲軸里的圖畫一樣,用力一抖,灰塵撲簌簌地落下去,慢慢地呈現出來。

  那天晚上宮嶼來KTV接我,他背我回家,走在幾顆零星的星子下面。路上我酒意漸濃,醉得一塌糊塗,吐了他滿身……後來我們就到了他家樓下,他想去按電梯,卻被我拽著頭髮抗議……我告訴他自己有幽閉恐懼症,這當然是假的,我喝醉了最愛往自己身上按各種稀奇古怪的病……再後來宮嶼就帶我一起爬樓梯……爬到十幾樓的時候,我的高跟鞋突然踏空,眼看就要跌下去,幸好宮嶼及時攔住我。

  寂靜的樓道里響起一聲細微的骨骼錯位的聲音。

  對了。就是這樣。

  他的胳膊受傷了,為了攔住爛醉如泥差點摔下樓梯的我……

  想到這,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僵直在樓梯間裡無比彷徨,天啊,我到底幹了些什麼?

  我匆忙跑上樓梯,哆嗦著再次摁響了宮嶼家的門鈴。

  門開了。

  宮嶼錯愕地看著我:「你怎麼又來了?」

  我吞了下口水,迅速扯過他的胳膊把袖子推了上去。

  雪白的醫用紗布下隱約透出又紅又腫的皮膚,他的手腕正在我的注視下不自覺地顫抖著。


  「不是說了會畫完的嗎,你怎麼還不走啊!」宮嶼慌亂地,甚至可以說是狼狽地收回了胳膊。

  我垂下頭,一陣死一般的寂靜。

  「對不起……」

  不知道過了多久,忍下心裡一陣陣翻江倒海的疼,我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看向他,「對不起宮嶼,都怪我,喝了點酒就裝瘋賣傻,把你害慘了!」

  我用力地喘著氣,想把我胸腔里支離破碎的嗚咽掩藏起來,事到如今我有什麼臉面在他面前掉眼淚呢?

  「喂喂,你可千萬別哭啊,我看不了這種場面,再說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醫生都說沒什麼大礙了。」宮嶼手忙腳亂地安慰我,又溫柔地拍拍我的肩膀,說:「雲喜,我沒事的,真的,不信你進來看。」

  他扯著我的手腕一路把我拖進工作室里,指著桌子上的圖片驕傲地對我說:「你看,最後一張,很快就畫得完。我知道你約了後天把出片文件發給印刷廠,和你保證,絕對來得及的,我很快就可以畫完。」

  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我不想哭的,可是有一種奇異的溫暖像岩漿一樣灌滿了我的胸腔,它灼傷了我,讓自私貪婪的我感到束手無策。我垂著頭,任眼淚模糊了我酸痛難忍的雙眼,我知道自己簡直丟人到家了,我知道。

  宮嶼溫暖的懷抱慢慢地靠近我,將我踏踏實實地攬進胸膛。

  「乖,別哭了。」他的掌心溫柔地撫摸著我毛躁的短髮,幫助我漸漸地恢復冷靜。他的聲音在我耳邊無奈地說:「傻小孩,就是怕你會這樣才不敢告訴你的啊。」

  我緊緊地抓著他的衣服,結結實實地哭了很久,哭得很傷心,仿佛那個強忍著手腕骨折的疼痛徹夜不眠地趕畫的人是我一樣。

  直到宮嶼把我的臉捧起來,下巴抵住我的額頭威脅我說:「你故意的吧,再哭我可要吻你了。」我才漸漸止住淚水,淚眼婆娑地吸了吸鼻子。

  宮嶼笑了一下,佯裝生氣道:「你就那麼不想我吻你嗎?」說完迅速在我的臉頰上輕輕一啄。

  「這是懲罰。」他的鼻尖笑出一道小小的褶。


  我沒心思和他開玩笑,心疼地看著他紅腫的手腕。

  「這樣根本就不能繼續再畫下去了。」我說:「別畫了,把手腕調理好再畫也不遲。」

  宮嶼瞪大了眼睛,誇張地環顧四周:「世界上最殘酷無情的催稿大魔王去哪兒了?快出來監督我畫完這最後一張,可不能讓我前功盡棄了!」

  「可是……」我躊躇道。

  「別可是可是的了,我肚子餓,你去廚房給我做夜宵。如果你不放心就陪我一起畫完,明天我一定去醫院乖乖接受治療,好不好?」

  看著他認真篤定的眼神,我只好妥協,去廚房下了一碗湯圓,端到他的桌邊,靜靜地陪在一邊等他畫完。

  五月的夜空星光璀璨,虛掩的窗外偶爾有一絲涼風吹來,吹散宮嶼額上豆大的汗水。

  「宮嶼。」我輕輕叫他一聲。

  他沒有抬頭,依舊聚精會神地畫著,問我:「怎麼了?」

  「告訴我,醫生是怎麼說的。要說實話,如果騙我我就辭職不幹了,你愛找誰當你的責編就找誰去。」

  他沉默了一會兒,回答我:「輕微的扭傷。修養一個月就好了。」

  「有沒有紙筆,我現在草擬一份辭職信,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他妥協,毫不在意的語氣,說:「手腕韌帶拉傷,醫生說注意休息就好,是我自己沒注意導致韌帶發炎才變成這樣,跟你沒關係。」

  韌帶拉傷,我只覺得頭皮發麻,那之後他是怎麼拿起畫筆繼續畫畫的?那種疼痛跟在潰爛的皮膚上敷一層鹽巴有什麼區別……

  我的頭漸漸地低下去,擺弄著手裡的水杯不再說話。


  「怎麼不說話?」一陣沉默後,宮嶼回過頭來看著我問。

  「嗯,沒事……」我擰著眉毛沖他扯出一個難看的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有點想哭。

  「好了雲喜。」他走過來蹲在我面前,狠狠在我臉上捏了一把,柔聲道:「這么小的傷我們就不要再計較了好不好?」

  「什麼叫小傷!?」我突然發火,也不知道是在沖誰,聲音從胸腔里斷續有力地跑出來。「你知不知道搞不好你的手腕有可能會廢掉的啊?以前我哥在練球的時候也扭傷過手腕,也是韌帶拉傷,我記得很清楚,醫生說如果不好好休養很有可能會對肌腱造成永久的傷害……說不定你以後會再也沒辦法拿起畫筆……如果是那樣……如果真的變成那樣……」

  「如果真的變成那樣,我就賴著你,讓你養我一輩子。」他像一隻得意的小狐狸,彎起飽滿的嘴唇笑盈盈地看著我說。

  我氣急:「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他用力地揉了揉我的腦袋,說:「乖,別瞎想了,你要是真心疼我,就乖乖地去臥室里睡一覺,不然我一邊畫畫一邊還要分神注意你,恐怕明天早上也畫不完。」

  「不,我要在這陪著你!」我噙著眼淚執著地抗議。

  「你真麻煩。」他無奈地說。

  「你才知道!」我破涕為笑:「晚了!」

  「那你以後不准麻煩別人,只准麻煩我。」

  「什麼?」

  「好了,乖,我要去畫畫了,你要是累了就睡一覺。」

  「宮嶼……」

  「還有什麼事?」


  「答應我兩件事。」

  「兩百件也沒問題。」

  「就兩件。」我板起臉認真地說:「第一,不要再隱瞞我任何事,特別是因為我受的傷。第二,不要再對自己那麼苛刻,要對自己好一點。」

  「沒問題,我答應你。」他又捏了捏我的臉,才回到座位上繼續工作。

  天就快要亮起來了。晨曦像霜色的大海自遙遠的星球滾滾而來,席捲著逐漸綻放出溫度的陽光和朝露,一點一點吞噬掉覆蓋在城市上空的那一片像是永遠不會亮起來的夜幕。

  我想我漸漸明白了宮嶼深受讀者喜愛的原因,他之所以會有今天的聲名鵲起,與其說是「天才」的才能在作祟,還不如說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都要認真,都要善待他的創作靈感。

  他和那些一邊數著稿費一邊嚷著真累的畫家不一樣,他在享受作畫的樂趣,他與畫中的世界是和平共處的,而不是相互利用。

  二十天後,宮嶼與鹿嘉首次合作的繪本《鯨世》全國同步上市,並一舉奪取了六月當月的銷售冠軍。緊接著,半年後又創下了本年度全國圖書銷量第一名的銷售佳績,以史上最受歡迎的繪本作品在出版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不可否認,《鯨世》的面世創造的不僅僅是繪本銷量的奇蹟,更是大力拉動了整體的繪本圖書市場。

  為此,公司趁熱打鐵,立即著手為他們量身打造出一個獨立運營的主題繪本工作室,取名為「鯨」。

  短短八個月的時間,「鯨」工作室就陸續推出一系列主題繪本,以每兩個月一輯的速度連續八個月占領了繪本銷量的榜首位置,成為繪本出版界的又一個奇蹟。而工作室的成員也由最初的宮嶼、鹿嘉兩個人快速擴展為十二人的完整團隊。其中就包括我和可可,以及專業的封面設計師蘇重。

  一段時間相處下來,我發現和蘇重共事這件事,並沒有想像中那麼讓我排斥。

  不可否認,蘇重是個做事嚴謹且肯付出努力的人,在工作室里向來以典型的拼命三郎形象示人,是個難得的工作夥伴。

  其實仔細想想,我似乎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要去討厭蘇重,當然,我也絕對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要和她成為朋友,我是說,如果沒有裴興的話。

  說起裴興,我大概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和他見過面了。所以,當他的手機號碼顯示在屏幕上的時候,我差點想不起自己曾經有過這樣一個「男朋友」。


  他在電話那頭告訴我,自己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通知我。他說:「雲喜,我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我們結婚吧。」

  我拿著電話沉默了半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裴興又說:「我知道你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但畢竟婚姻大事我需要慎重考慮,現在我們可以塵埃落定了,房子你付首付,你還貸,收的彩禮我們三七分……」

  沒等他說完,我淡定地掛斷了電話。

  可可問我:「誰啊?怎麼不說話就掛了?」

  我虛弱地搖了搖頭,說:「是一位超現實主義幻想家。」

  本以為這件事就此了結,沒想到第二天早上裴興竟然找到傾城文化的大門口來了,遠遠地就看見他在和保安面紅耳赤地爭執,不停地強調自己是來找老婆的。

  我一路垂著腦袋過去,把狠狠地他拉到一旁,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看到我,一臉的傷心欲絕:「雲喜,我沒想到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你竟然還跟我計較這麼多,如果你覺得三七分不成,四六分也是可以商量的,我好歹也是穿得起阿迪王的男人,不會真的跟你計較那麼多。」

  我被他雷得外焦里嫩,啼笑皆非,吸氣吐氣了好長時間才鎮定下來對他說:「學長,我不會跟你結婚的,我有男朋友了。」

  裴興切了一聲,說:「這怎麼可能?就你?你怎麼會有男朋友那種配置?你讓他出來見我我就信你。」

  我懶得跟他繼續胡攪蠻纏,正想溜呢,身後響起洪亮鎮定的聲音:「我就是她的男朋友,你要見我,有什麼事?」

  我和裴興雙雙回過頭去,看見蘇重正抱著一疊資料站在我們身後,一臉自己媳婦被人調戲的憤怒相。

  當時我就嚇傻了,裴興也傻了,他掙扎著穩了穩心神說:「開什麼玩笑,你一個女的,怎麼會是她的男朋友?你當我傻了?」

  蘇重踩著她的高跟鞋蹬蹬蹬幾步走到我面前,把我往懷裡一摟,挑釁地看向裴興:「女的怎麼了,你沒聽說過LES啊?」


  裴興迷茫道:「蕾絲是什麼東西?」

  蘇重在鼻腔里哼了一聲,無限鄙視地說:「LES你都沒聽過還敢跑來搶我的女朋友,多學幾年英語再來吧你!」

  說完帶著我一溜煙跑進公司里。

  一進公司大堂蘇重就笑得眼淚直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哈哈哈,太有趣了雲喜,你看見他剛才那個眼神了沒?五雷轟頂有沒有?哈哈哈哈。」

  我也忍不住捧腹大笑:「你信不信他現在正拿著手機查詢蕾絲的英文翻譯呢!」

  蘇重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對我吐槽:「你看男人的眼光還真有伸縮性啊,這都什麼貨色!」

  我笑得肚疼之餘也不忘回敬她:「總比你吊死在一棵樹上的好。」

  蘇重突然收斂了笑容,一本正經地對我說:「雲喜,如果不是因為顧輕決,我想我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

  雖然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想到要和我做朋友,但是從這件事情之後,我們之間的關係有所好轉是毋庸置疑的。

  她會三五不時地請我一起在公司附近的餐館吃午飯,聊聊公司的事,聊聊最新的服裝款式,當然也會聊聊顧輕決。

  隨著我們相處的時日增多,顧輕決出現在我們談話中的機率也在逐漸升高,直至現在已經發展成為每次進餐的必備話題,仿佛顧輕決就是斯達舒,飯桌上不來一粒就不舒服。

  我覺得蘇重會和我分享她和顧輕決之間的點點滴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發現我和顧輕決之間真的再也不會綻放出哪怕指甲蓋那麼點的火花來——高中同學聚會後,我們之間就再也沒有聯繫過。

  沒有威脅,就可以卸下心房暢所欲言,雖然她從沒徵求一下我對這個話題的意見。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堅信我和宮嶼早晚會成為一對,並且為了實現這個信念,開始堅持不懈地在我耳邊念叨宮嶼是多麼完美的一個人。

  「說真的,我覺得宮嶼比顧輕決好多了,你看他多可愛呀,就像漫畫裡跑出來的小正太,笑起來讓人心尖尖都融化了。哪像顧輕決,以為自己長得像玄彬了不起嗎,整天板著一張臭臉,我簡直懷疑他是不是面部神經壞死。」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強忍住把咖啡潑在她臉上的衝動,始終勉強地保持著微笑。

  什麼樣的腦迴路才能讓一個女人臉不紅心不跳地在男友前度的面前誇獎自己的男友長得像玄彬啊,這實在是太讓我匪夷所思了。

  總之,那段時間我的心態在蘇重不遺餘力的語言攻勢下被迫調整得非常圓滿,簡直讓我有了一種想要普度眾生的念頭。

  起初,我只要一聽見顧輕決三個字從她嘴裡冒出來就會出現短暫的心臟麻痹,並且不止一次地想過要撲過去拔光她的頭髮。但現在,我已經可以在她向我炫耀顧輕決又送了她一條圍巾的時候,鎮定自若地幫她分析面料和圖案的色彩會不會對皮膚造成傷害。

  我真的以為這樣的自己代表著已經放下了過去。

  是不是所有的愛情到了最後,都只是讓人學會即使沒有了對方也可以繼續好好地活下去?

  很多時候,當我站在馬路中央,看著車流在我的眼前刷刷地經過的時候,就會思考諸如此類永遠也找不到確切答案的問題。

  有人說愛情就像電梯,有的人進來,有的人出去,有的人沒有趕上,有的人好不容易趕上了電梯卻已經超重。有的人到三樓就走了,也有的人到頂樓才離開,偶爾也會有人出去後才發現自己下錯了樓層。

  而愛情本身就在這些過客的來來去去中忽而上忽而下忽而故障需要維修。

  黃碧雲不是講過,情愛不過是小恩小惠,這句話真應該畫上重點。

  我們要面對的遠遠要比愛情多的多。

  比如……

  此刻正在我家樓下捧著一大把玫瑰花大唱情歌的釋俊男。

  我在他如魔似幻的歌聲里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但那肥碩的身材和綠豆大的眼睛確實是他沒有錯。

  我在旁邊繼續聽他唱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聽懂歌詞的內容,就轉身上樓了。


  一進門就看見胡萊萊正趴在窗戶上往樓下喊:「你再敢給我唱一句信不信我自焚給你看!」那聲音,那氣勢,簡直可以算是全人類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了。

  樓下的歌聲終於被文化遺產震懾住了,我問胡萊萊:「釋俊男是來找你的?」

  胡萊萊砰的一聲關上窗戶,轉身對我說:「太討厭了,上次同學聚會後他就一直在騷擾我,現在又跑到樓下吊嗓子欺負人,這簡直就是恐嚇呀!」

  她閉上眼睛使勁地拿手指戳了戳太陽穴,疲憊不堪地繼續說:「你知道的,看到不美好的事物會導致我的視力嚴重疲勞,現在我感覺自己就快要瞎掉了。」

  「其實我覺得釋俊男也沒有你說的那麼差勁吧,雖然他的確不是一個俊男,而且體重胖了一點,眼睛小了一點,性格膽怯了一點,穿衣品味獨特了一點,示愛方式冒進了一點……」

  我也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算了,就當我什麼都沒有辯解過。

  不過說真的,釋俊男在我看來真的並沒有那麼糟糕,不管怎麼說,在高三那年,他曾經救過夏微一次。

  高中時代的釋俊男和現在並沒有太大區別,那時候的他也是一個沉默寡言的胖子,整天跟在陳北諾後面充當跟班的角色。

  自從陳北諾被陸小虎揍了一頓之後,他就不止一次稚氣愚蠢地放出狠話,說一定要讓夏微後悔,只是我們誰也沒把他的話當回事。

  誰會想到一個十四歲少年的怨恨會一直持續四年那麼長久?

  久到等這漫長的怨恨爆發之時,已經滋生出太多我們所無法預料的惡意。

  高三開學沒多久,陳北諾就以介紹模特工作為由約了夏微在一間廢棄的畫室見面。畢竟時隔多年,夏微並沒有對他不懷好意的建議設下心房。到了畫室她才猛地驚覺,原來這一切不過是陳北諾的早有預謀,屋子裡根本就沒有任何美術工具,只有一張散發著霉味的簡易板床,以及三個不懷好意的地痞流氓。

  夏微心有餘悸地告訴我們,如果當時不是其中一個胖子突然倒戈,她早就完了。

  那個倒戈的胖子就是釋俊男。

  他不知道陳北諾要乾的是那麼齷齪的勾當,因此當場翻臉,拼了命地跟他們打成一團。這才得以拖延時間讓及時趕到的陸小虎救下了夏微。


  「所以啊。」我對胡萊萊說:「雖然他是一個胖子,但是他是一個善良的胖子,這很重要。」

  胡萊萊明亮的瞳仁暗淡下去,突然粲然一笑,說:「得了吧雲喜,沒有人會因為心靈美就可以獲得愛情。他再善良,也只是一個胖子而已。」

  我看著眼前刻薄而漂亮的胡萊萊,謹代表全天下所有無辜的胖子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胡萊萊毫不猶豫地扯下一塊臉上的面膜朝我摔了過來。

  蘇重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了過來,她的聲音聽上去十分萎靡,救援似的啞聲問我:「可以出來喝一杯嗎?拜託了……陪我聊聊天,就一會兒。」

  我想了想,答應她:「在哪兒見?」

  那邊頓了頓,回答我:「來我家好嗎,我現在蓬頭垢面實在不想出門,你到樓下打給我,我去接你。」

  三十分鐘後,蘇重帶著我走進她那案發現場一樣的家,並告訴我這是她和顧輕決的住所。我沒做聲,有一種突如其來的沮喪忽然間把我淹沒。

  「坐吧。」她看起來臉色不大好,把我安置在相對安全的沙發上,然後掂著腳尖一蹦一跳地避開地上散亂的障礙物,走進廚房拿了一大瓶洋酒出來,又一蹦一跳地走到我身邊。

  「我們吵了一架。」她遞給我一杯酒沖我笑了笑,眼底的陰鬱一覽無餘。

  「所以找我過來做你的心靈疏導師?」

  「我只能想到你,雲喜,雖然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是我想不到別人了……」她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悲傷,眼底湧出一層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我沒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她身邊。

  過了很久她又問我:「雲喜,你能不能告訴我,顧熙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我咽下嗓子裡的酒,冷笑道:「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不是也在嗎,那時候你是怎麼形容的來著?哦對了,幼稚之極的拌家家酒。」


  蘇重聽出我的諷刺悽慘地笑了一下,說:「你真小心眼,我現在都難過死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

  「也沒什麼不能,但你至少得讓我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吧。」我又咽下一口酒,不再看她悲痛欲絕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垂下頭,蓬鬆的長捲髮遮住大半張臉。蘇重長得很好看,那種好看有著內斂精明的特質,一不小心就會讓人產生工於心計的錯覺。精緻的臉,配上長發杏眼,皮膚白皙,笑起來七分熟稔三分禮讓,看上去總是很有教養的樣子。

  但是這一天晚上她的形象全毀了,她抱著酒瓶披頭散髮,十足一個怨婦的模樣。

  「我也不知道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似乎忘記了自己剛才已經說過這句話了,隔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也許我們之間根本就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所以我才會覺得自己離他那麼遙遠。」

  她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完全把我當成了一個值得信賴的樹洞。

  「我從來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一開始他做什麼都由著自己的性子。原本我們說好畢業後一起去美國進修,可是他突然就反悔了,非要跑到晏城來。以他在建築系的成績,回到晏城這種小地方,跟自毀前程有什麼分別?明明有更好更大的舞台等著他,他偏要回來,我怎麼求他都沒有用。

  那個時候我也想過會不會是因為你在這裡,可是這個想法很快就被我給推翻了,我們都聽說了你和你爸爸一起出國的事,你不可能在晏城的,那他幹嗎要回來?我怎麼也想不明白……

  直到那天我們在KTV遇見你,雲喜,你不知道那對我來說是多大的一個打擊,我好不容易才讓他看到我的存在,好不容易才和他走到一起,我不想因為你的出現讓我拼盡全力建立起來的關係就那麼毀於一旦。就在那一刻,我已經做好了和你魚死網破的準備,只要你們多說哪怕一句話,只要一句話,我一定會讓自己瘋個痛快,可是他什麼話都沒跟你說,甚至連招呼都沒和你打。

  我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你知道那種感覺嗎雲喜,那個人明明就和你在一起,可是你卻覺得你們之間隔著一個巨大的透明的結界,你怎麼也過不去,做再多努力都沒用。

  後來我就常常找著茬地和他吵架,因為除了吵架之外,我們之間似乎已經沒有什麼非說不可的話題了,是不是很可笑……有一次我真的吵累了,就哭著對他說,顧熙,我們分手吧。

  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你猜他說什麼?他冷靜地對我說,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蘇重猛地給自己灌了一口酒,狠狠地在臉上抹了一把眼淚。

  「我能怎麼樣呢,他明知道我那麼愛他,我除了繼續犯賤留在他身邊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呢?」

  我安靜地聽著她的哭訴,至始至終說不出一句話,只是沉默地喝光她倒給我的酒,一杯接著一杯,喝到想吐。


  後來是蘇重先吐了,毫無預兆地蹲在沙發旁吐得一塌糊塗。她醉了,悲傷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任那些怨恨交加的眼淚和鼻涕模糊了滿臉。

  她哭著對我說:「雲喜,我快要瘋了,再這樣下去我就要瘋掉了……你教教我怎麼辦好不好,你告訴我,我到底應該做些什麼……」

  「蘇重,你喝太多了。」

  「沒有,雲喜,我沒喝多,我只是有點冷。」她摟著我,像個孩子一樣嗚嗚地哭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安靜下去,整個人軟綿綿地攤在地上,再也沒有力氣去折磨自己了。

  我把她扶到床上去躺好,又到衛生間找了一塊毛巾沾濕,擦乾了她滿是淚水的臉和掌心,確認她已經睡著了,才找出拖布把她的吐收拾乾淨。

  地板上散落著幾張草紙,是一些建築結構的圖片,我把它們撿起來一一馬齊,拿到靠近陽台的一張辦公桌上放好。

  簡約的紅木桌子上擺放著幾本建築雜誌和一盞精緻的檯燈。我想像著顧輕決坐在這裡埋頭工作的樣子,心裡不禁一陣酸楚。他用的鋼筆,他的檯燈,他看的書籍,還有貼了滿牆的設計圖紙,這些在我看來都是極其陌生的。

  這是他的後半生,是和我沒有半點關係的歲月了。

  我的手指輕輕地划過桌面,划過牆壁上粘著的圖紙,不經意間,目光落在那套命名為「彩虹天堂」的設計方案上。

  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突然凝結。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屏住呼吸,幾乎是顫抖著手指掀開了「彩虹天堂」方案草圖的內頁,設計圖紙非常模糊,像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水蒸氣,一眨眼,有液體蜿蜒在麻木的臉上,我這才發現自己的眼睛裡滿是淚水。

  ——「「凹」字型的樓型設計像一隻兔子的臉部輪廓,兩耳之間凹下去的地方可做寬敞明亮的全玻璃封閉式天台,天台則用來打造出一個小型的遊樂場,擺放幾座鞦韆架,下雨天就可以一邊盪鞦韆一邊眺望遠處絢麗的彩虹了。

  顧輕決,你覺得這個想法怎麼樣?我啊,一想到自己將來會住在這樣的房子裡,就幸福得腦袋發暈了!」

  窗外星光暗淡,夜風習習,一場大霧忽然毫無徵兆地落下。

  我擦乾眼淚,咬了咬嘴唇,伸手將「彩虹天堂」的設計方案草圖撕下來裝進了包里。

  然後轉身。

  關燈。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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