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4-09-12 22:06:54 作者: 墨小芭
  夏難

  這時,恰好一隻松鼠跳了過來。

  「松鼠,松鼠,快來嘗嘗我的橡果吧,肯定很好吃!」

  「真的嗎?那我來嘗一下。」

  松鼠高興地摘下一顆橡果,「咔嚓」咬了一口。

  ——《小橡樹》

  1

  春天的氣息被一場陣雨沖淡了許多,院子裡朝西南的一角,已有成片的藪春悄然綻放。

  展燁和松蘿站在花叢邊,各自捏住床單的一角,用力一抖,把褶皺在陽光下扯平,再合力掛到晾曬杆上。

  「也就是說……」

  展燁彎腰撈起枕套用力一甩,遞給松蘿,「那個差點撞了你,又把你送回來的人,是你學生的叔叔。」

  「是啊,你說巧不巧?」說著松蘿接過枕套掛在衣架上,「是沈佑佑的叔叔,來過館裡幾次,早就認識我,我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總之,多虧沒有撞到你。」展燁掛上最後一件衣服,不忘提醒她,「明天去館裡記得把衣服還給人家。」

  「知道了。」松蘿眼睛一轉,撲過去抓展燁的胳膊,「多虧沒撞到,看來你很擔心啊。」

  展燁咧嘴一笑,一排整齊的牙齒在陽光底下閃著光似的,「麻煩您去看看人家開的什麼車,真要撞壞了,把你賣到山溝里也賠不起。」

  「去死吧你!」松蘿狠狠地踹他一腳,聽見「嗷」的一聲慘叫才算解了氣。

  展燁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笑著去揉被狠踹了一腳的屁股。

  晾曬杆上不斷有水珠滴落在石子鋪平的院子裡,又瞬時在陽光下消失了痕跡。

  那天松蘿回到家,肩上披著件寬大的外套,外套的主人跟在身後,是張溫文爾雅的陌生面孔。展燁見兩人都淋了雨,松蘿又整個人看起來失魂落魄的,想問又忍住了,不發一語地將她扯進院子。

  男人識趣地立在門外,並不介意展燁的敵意,只彬彬有禮地遞過來一張名片,並解釋了緣由:「雖然醫生說沒什麼問題,但如果還有什麼不適的地方,請隨時聯繫我。」

  展燁接過名片,掃一眼上面「栗園寵物醫院」的冬青黑體,語氣並不友好,「她有不適,找你不大合適吧?」

  對方會心一笑,沒做多餘的解釋,禮貌地道別後才驅車離開。

  展燁把名片隨手丟進垃圾桶,去浴室拿了條寬寬大大的浴巾蒙在松蘿頭上輕輕地揉,那句「發生什麼事了」終究是忍住沒有問出口。

  翌日,他把晾好的衣服收進來,挑出沈江山的那件外套仔細地熨平,疊好裝進牛皮紙袋裡,又從垃圾桶里翻出昨天丟掉的名片一併交給了松蘿,「記得謝謝人家。」

  「知道了,你可真囉唆。」松蘿拿過紙袋,嘴裡叼著半個麵包片,匆匆忙忙地跑出去。

  天氣還沒有完全炎熱起來,早晨的空氣里夾著一絲尚未褪盡的寒氣,遠處有幾個孩子提著豆漿油條呼啦啦地跑過來,經過松蘿時留下一串模糊不清的笑鬧聲。

  松蘿放慢了腳步,忽然覺得那群孩子的背影很熟悉,有的像小時候的展燁,有的又像小時候的自己。

  2

  剛進畫室,松蘿就被隔壁班的孟初省扯到角落,「松蘿,早上有個男的打電話找你。」

  「找我的?」松蘿狐疑,「怎麼打到這來?」

  「我也不知道。」孟初省壓低了聲音,「總之好像不是什么正常人,聽聲音就怪嚇人的,說是讓我轉告你,他馬上就要出去了,要和誰報仇之類的,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松蘿的心臟重重地沉了一下,急忙問:「他還說什麼?」

  「沒什麼了。」孟初省說,「我叫他過會兒再打給你,那邊就掛了電話。」

  松蘿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直到孟初省扯了扯她的袖子,「你沒事吧?」

  「沒事……」松蘿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是我一個同學,說話是有點怪裡怪氣的,我一會兒就給他打過去。」

  孟初省舒了一口氣,「嚇死我了,還以為接到什麼恐怖電話,我最近小說看得有點多,經不起嚇。」

  松蘿徹底回過神來安慰她:「光天化日的哪來的恐怖電話嘛,中午請你吃飯壓壓驚。」

  見孟初省高高興興地走了,松蘿才跑到座機上查了一下來電記錄,早上一共就來了三通電話,松蘿把號碼全記下來,一個一個地打過去。

  前兩通電話都來自學生家長,松蘿咽了下口水,戰戰兢兢地撥出第三個號碼。

  四聲漫長的等待音之後,那邊終於接起了電話。

  「餵?」

  「喂,你好,晏城監獄,請問找誰?」

  松蘿「啪」地掛斷了電話,腦子裡嗡嗡作響。她挨著牆壁茫茫然地蹲下去,卻怎麼也阻擋不了記憶里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慢慢地浮上來。

  那樣的笑臉,帶著結痂的傷疤,鮮明得仿佛從來也沒有被遺忘過。

  他還站在十多年前的冬天裡,大雪中裝腔作勢地點燃一支香菸,笑眯眯地嘲笑她,「程松蘿,你可真是個大娃娃。」

  他還說:「程松蘿,你要好好長大啊,可別像我和班枝,我倆下流骯髒,天生一對。」


  那是剛滿十六周歲的許強。

  他被警車拉走的時候也才十六歲,還是一個小少年的模樣,看起來還有很長的未來。

  可如今,一晃已是十年,男孩的少年時光從開始到結束,只被簡單的「十年後」三個字匆忙地代替了。

  松蘿不知道許強找她做什麼,只覺得心裡冷颼颼的,像是有什麼不祥的預感。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天,卻再沒有找她的電話響起來過。

  松蘿反反覆覆地想著孟初省轉達的那些字眼,出去了、報仇。出去了自然是指服刑期滿,那麼報仇呢?他要找誰報仇,又要給誰報仇,正想得頭痛欲裂的時候,有家長陸陸續續地進來打招呼,接走了下課的孩子們。

  等松蘿收拾好畫具準備下班,發現整個畫室里就只剩下沈佑佑一個,他一個人坐在畫板前,小小的一團被夕陽的餘暉籠罩得格外孤獨。

  松蘿走過去,見他正在修改蠟筆畫「太空飛船」的艙門部分,杜若和紺藍相間的天空中飄浮著一架鬱金色的飛船,白色的艙門正由正方形慢慢變成橢圓,松蘿問他:「沈佑佑,今天誰來接你?」

  「原本是叔叔要來。」小男孩揚起蘋果似的臉,一本正經地說,「我和他說不用麻煩,程老師會送我到他店裡去。」

  「程老師?」松蘿指了指自己,「不會是我吧?」

  「您真聰明。」沈佑佑咧嘴一笑,「我有學生卡,我們可以坐公交車過去。」

  「等等,沈佑佑……」松蘿揉了揉太陽穴,「我什麼時候說過要送你回去?」

  「那不是我叔叔的外套嗎?」沈佑佑眨著他的大眼睛看了一眼松蘿手裡的牛皮紙袋,「我以為你是要拿去還給他。」

  「是要還給他沒錯,可是我完全可以在他來接你的時候還給他啊。」

  「一個是下班後就無所事事的大齡未婚女青年,一個是經常忙到飯都吃不飽的寵物醫生,你覺得麻煩誰比較好?」


  松蘿呆了一會兒,在沈佑佑嚴謹的邏輯面前敗下陣來,半晌才說:「你才五歲,詞彙量還真是豐富啊……」

  「一般一般,老師過獎了。」沈佑佑羞澀地放下蠟筆,從椅子上跳下來,「我們走吧。」

  松蘿認命地牽住他髒兮兮的小手一起去搭公交車。

  「其實……我也很忙的。」快到站的時候,松蘿試圖挽回之前的局面,「而且我雖然未婚,但從嚴格意義上來講,不能算是大齡未婚女青年。」

  沈佑佑抬眼看了她一會兒,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大人不記小人過地笑了一下,「哦。」

  松蘿說:「沈佑佑,憑良心講,我簡直想把你從車裡丟出去。」

  沈佑佑回道:「淡定,別做犯法的事。」

  松蘿:「……」

  3

  松蘿怎麼也不會想到,在不久的將來,她會在記憶里一遍一遍地修正自己,並不厭其煩地告訴身邊的每一個人,第一次遇見沈江山,是在他的寵物醫院。

  「是四月里的星期三,我牽著沈佑佑髒兮兮的小手,在一大片黃昏底下推開栗園寵物醫院的大門,門上的小鈴鐺發出清脆的叮噹叮噹的聲音,然後,我看見沈江山……」

  「嗯……」她的回憶被打斷,「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去那裡做什麼?」

  「送我的學生,沈佑佑,那天沒有人來接他。」

  「為什麼?」

  「不知道。」松蘿輕輕地搖搖頭,過了一會兒,試探性地回答,「也許是因為那天他很忙吧?」


  那天的沈江山的確很忙。

  一下午的工夫,他為一隻早產的虎斑貓接生了四隻小貓崽,又為一隻患了指間炎的馬爾濟斯做了創口處理,緊接著,又來了兩隻當街鬥毆身負重傷的松獅,在為它們清理傷口的同時還要安撫兩邊數次差點打起來的狗主人。

  當松蘿牽著沈佑佑走進栗園寵物醫院的時候,沈江山才剛剛有了空閒,用一隻簡易的法壓壺沖了一杯咖啡。

  與此同時,玻璃門上的鈴鐺叮噹作響,他握著咖啡杯,直起身看向了披著黃昏走進來的松蘿和沈佑佑。

  松蘿記得他的微笑像水波那樣在她的視線里溫柔地蔓延開來。

  記得他用開水燙過的骨瓷杯倒了一杯咖啡遞給她。

  記得他接過牛皮紙袋,禮貌地提出共進晚餐的邀請。

  記得沈佑佑說:「程老師沒時間,她是很忙的未婚女青年。」頓了頓,補充道,「從嚴格意義上來講,不是大齡的那種。」

  那是一個溫柔的黃昏,夕陽浩浩蕩蕩從他們身後湧進來,松蘿還記得每一縷光線的樣子。

  所以,才會在不久的將來信誓旦旦地對身邊的每個人重複——

  「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她的聲音平和而篤定,「對了,他還給了我一張栗園寵物醫院的宣傳單,因為我告訴他,我父母家裡有一隻五歲的薩摩耶,而宣傳單上寫著每年為五歲以上的寵物免費體檢。」

  說完,她沖坐在一旁的沈江山笑了一下。

  4

  那天之後,沈佑佑請了長假,栗園寵物醫院也貼上了暫時休業的告示。松蘿媽打來視訊時掩飾不住的失望,「你爸看了宣傳單特地把豆包送過去,怎麼說休業就休業了?」

  「也許人家有事嘛。」松蘿說,「爸爸已經回家去了,豆包就先放在貓殿幾天,體檢完讓展燁給你們送回去。」


  「這個老程,怎麼把豆包放那兒去了,這不耽誤生意嗎,客人會不會怕啊?」

  展燁的臉湊過來,笑眯眯地對屏幕那頭的松蘿媽說:「不會的,媽,現在的咖啡館啊,客棧啊,都喜歡養個小動物招攬客人。豆包在這就是個吉祥物,多住幾天沒事的。」

  「真的啊?」松蘿媽一見到展燁,瞬時笑得眉眼彎彎,「好兒子,媽都想你了,回來那天媽給你做好吃的。」

  「好的,媽,記得做紅燒肉和菠蘿飯。」

  「知道知道,你最愛吃的嘛。」

  松蘿見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其樂融融,忍不住翻了一記白眼,乾脆把電話塞進展燁手裡,展燁拿住手機掃了她一眼,扭頭對屏幕擠眉弄眼地說:「松蘿吃咱們醋呢,要不也給她做個魚吧。」

  「讓她吃醋去,吃飽了沒肚子吃魚。」

  松蘿聽慣了兩人母子情深,也實在懶得爭風吃醋,乾脆跑到一旁沖洗茶具。

  一直趴在院子裡的豆包挨過來,用它蓬鬆的背毛蹭了蹭松蘿的腿,松蘿覺得痒痒的、暖暖的,忍不住笑起來。

  她還記得,豆包剛來家裡的那一天,展燁第一次對松蘿的媽媽喊了一聲媽。

  那是高考結束後的第一個秋天,松蘿和展燁都在收拾各自的行李,再過兩天他們就要離開晏城,開始全新的大學生活。那段時間媽媽的情緒一直不穩定,怨他們雙雙報考了外省的大學,怨著怨著就會掉眼淚,「你們都走了,這麼大的房子,就剩我和老程還有什麼意思……」爸爸被她哭得實在沒辦法,去鄉下抱來了一隻小狗崽。

  剛斷奶的小狗到了陌生的環境,拖著胖滾滾的身體到處嗅來嗅去,一家人都被它毛茸茸的模樣暖住了,爭著搶著又抱又喂,正熱鬧著,一旁的展燁不經意地說了一句:「媽,叫它豆包好不好?」

  媽媽愣了一下,垂頭掩住濕潤的眼眶,只是溫柔地說:「好,好,就叫豆包。」

  過了片刻,她又急忙說:「小燁,去和你爸爸打瓶醬油,晚上媽給你們做紅燒肉吃。」聽似平常實則小心翼翼的聲音,仿佛生怕展燁反悔一般。

  松蘿看向展燁,看見他臉上粲然的微笑。他說:「媽,我還想吃菠蘿飯。」


  那是展燁住進程家的第七年。

  七年,對於從前的松蘿來說,並非一個漫長到具備震懾力的詞。她和展燁在十歲那年,就已經度過了彼此生命中相互陪伴的第一個十年。可是現在,松蘿忽然意識到,對他們兩個來說,每一個「年」,每一個「月」,每一個「昨天」,都是他們曾經共度過的一生,而一生是何其漫長。

  展燁打完了電話走過來,站在發呆的松蘿身邊,揉了揉豆包的腦袋,又摸了摸松蘿的頭,「想什麼呢?」

  松蘿感到一種近乎戰慄的奇妙感覺從頭頂蔓延至全身,於是趕緊正襟危坐,搖了搖頭企圖驅趕這種令人心悸的感覺,「沒什麼……」

  她斟酌了一下情緒,卻還是沒忍住猛地扯住展燁的頭髮發飆,「我是狗嗎?幹嗎摸我的頭?誰允許你摸我的頭?!」

  「你現在不就像個瘋狗!」展燁被扯得縮起脖子大喊,「是你說我可以隨時摸你的頭,程松蘿,快鬆手!」

  是的,她說過這樣的話。

  松蘿慢慢松下手上的力氣,呆緩地想起自己曾經像一隻小狗那樣把腦袋揉進展燁的胸膛里,膩膩歪歪地說了很多的肉麻話,也定了很多的戀愛規矩。

  「不可以對我發脾氣,不可以在電影院睡大覺,不可以因為打遊戲讓我等太久。」

  「還有,不准碰任何女生的頭髮,班枝的也不可以,左泥的也不可以,只有我的才可以。」

  「雖然只准摸我的頭髮,但是可以隨時摸,是不是很划算?」

  公園裡的長椅上,松蘿狡黠地笑彎了眉眼,展燁伸手揉揉她的腦袋,頭一低,溫柔地吻住她。

  只是……

  戀愛時說過的話,分手以後還應該繼續算數嗎?……

  松蘿壓下忽然湧出來的那股哀愁,倔強地甩了甩腦袋,大聲地沖他嚷:「我的意思是,我的腦袋只有男朋友可以隨時摸,我們已經分手了,所以展燁,以後不要再隨便碰我的頭!」


  展燁看著她,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盯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好,我知道了。」

  那一刻,松蘿再次真切地意識到,那些過去的事情,都是註定無法改變的事情。她看著展燁沉默離開的背影,胸口翻騰著嗚咽,卻什麼話也沒有說。

  5

  在一個有薄霧的清晨,沈江山牽著沈佑佑的小手出現在兒童館。幾天沒見,兩人似乎都清瘦了一些。

  孟初省高高興興地迎上去,「小傢伙,好久不見跑哪去了?」

  「去英國看我爸爸。」沈佑佑掠過她,看了一眼後面的松蘿,故意提高了嗓門嚷,「我們還帶了好多禮物送給你們!」

  說著讓沈江山拎出一個巨大的條紋紙袋,兩人從裡面拿出細心包裝過的小禮物,按照上面貼好的名字一一送給兒童館的老師和孩子。

  到了松蘿跟前,沈江山遞給她一個四四方方扎著緞帶的小禮盒,「這是佑佑特地為你挑選的小禮物。」

  松蘿大方地接過並道謝:「謝謝佑佑,也謝謝你。」

  午休時拆開禮物,是一枚精巧的樹形胸針,樹枝鑲嵌著幾顆圓潤的珍珠,像潔白的果實。

  松蘿感到欣喜,自己常戴的胸針在上次的意外中斷成兩截,這一枚簡潔的款式正合心意。才要把它別在胸前,一旁的孟初省就咋咋呼呼地叫起來:「這個沈醫生真是偏心眼,送給你這麼漂亮的禮物,卻拿點心對付我!」

  松蘿說:「禮物是佑佑選的,是誰上次嚷著想嘗嘗馬卡龍,難為他那么小的孩子還給你記在心裡。」

  孟初省想了想,才點點頭,說:「佑佑貼心倒是真的,不過,這胸針怎麼也不像小孩子的眼光,你說會不會是沈醫生特地為你選的?」

  松蘿無奈一笑,「瞎猜什麼呢,你這看完小說就胡思亂想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一改?」

  孟初省撇撇嘴,「你們兩個男未婚女未嫁的,總可以給讀者留點想像空間嘛,更何況生活可比小說精彩多了呢。」


  松蘿竟被孟初省說得有點動搖,回去就陷在貓殿的沙發里和展燁探討,「畢竟我的人格魅力非同小可,很可能,沈醫生就是為我精心挑選的呢!」

  展燁「撲哧」笑出聲來,想伸手揉她的腦袋,快到頭頂又把手收回,「你們就這麼污衊學生家長,不怕被投訴啊?」

  「這怎麼能叫污衊?」松蘿直起身盯著他,「這叫符合大眾邏輯的合理猜想。」

  展燁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起身去吧檯放了一張唱片。

  松蘿見唱片機邊上放著兩個粉色小禮盒,就問展燁:「那是什麼?」

  「小夏送來的,上次和你說過,新來的兼職。」他給松蘿遞了一份,「小姑娘來了好幾次都沒碰上你,囑咐我把這一份轉交給你。」

  松蘿拆開,是一盒手工巧克力餅乾,做成各種小動物的形狀,呆萌的鴨子,憨憨的熊,繫著蝴蝶結的小兔子……

  展燁嘗了一塊,不住地讚嘆道:「手藝不錯,下次讓她在店裡做,可以當貓殿的招牌販售。」

  松蘿也咬了一口,甜而不膩,厚密的口感里夾著一絲若隱若現的苦,於是忍不住又拿起一塊。

  展燁見了又惹她,「這才叫符合大眾邏輯的猜想。」

  松蘿突然沒了胃口,把吃了一半的餅乾擲向他,他也不惱,接過來就吃進嘴裡。

  再見到沈江山,松蘿忍不住問:「是不是男人都喜歡擅長廚藝的女人?」

  沈江山正為豆包檢查耳蟎,聽她這樣說不禁微微一笑,「應該說是都喜歡漂亮又擅長廚藝的女人。」

  「那不漂亮又不會做飯的女人呢?」松蘿極為憂心,「都該孤獨地老死嗎?」

  「也不全會這樣。」沈江山並沒停下手裡的工作,只以溫厚好聽的聲音回應她,「也可能她們遇到一個眼神不好卻會做飯的男人就此逃過一劫。」


  松蘿被他認真胡說八道的模樣逗得發笑,以前覺得他該是不懂玩笑的無聊紳士,沒想到默默之間也別有一番風趣。

  她是真的不會下廚,從小到大做過的吃食里,唯一能吃的就只有蛋炒飯。

  初二那年暑假正趕上爸媽在校值班,展燁卻突然發起了高燒,松蘿要帶他去醫院打針,展燁不肯,只哼哼著喝點熱粥就好了。松蘿只好逼他吃下退燒藥,跑進廚房試著煮粥。

  淘洗了米,按記憶里的步驟將米投進料理機打碎,只是還沒蓋好蓋子就按下了啟動鍵,嗡的一聲,硬碎的米粒噼啪炸出,天女散花般打在臉上。

  展燁被松蘿的尖叫嚇醒,衝到廚房就看見她捂著頭到處亂竄,急忙拔下電線才令廚房恢復了安靜。

  松蘿嘴硬地把他推回到臥室,「萬事開頭難嘛,這次是大意了,接下來肯定沒問題,你就老老實實躺在被窩裡等著喝粥吧!」

  這一折騰讓展燁比方才更虛弱了幾分,他撕了一片退熱貼貼在腦門上重躺下去,昏昏沉沉地閉上眼睛。才剛入睡,又被廚房傳來的一陣尖叫驚醒。

  這次是切菜丁時割到了手,近一厘米長的刀口不斷地往外涌著鮮血。

  展燁拖著燒得滾燙的身體給她包好了傷口,虛弱地說:「別做了,我不餓,睡一會就好。」

  「那怎麼行!」松蘿舉著包得胖滾滾的左手堅持道,「差不多要做好了,我還有右手呢。」

  她給展燁重新蓋好棉被,抱歉地叮囑他:「無論廚房發出什麼動靜,你都不要再出來了。」

  二十分鐘後,廚房再次傳來尖叫,展燁剛想起身就聽到松蘿在廚房喊:「沒事沒事,你不要起來,只是粥撲鍋而已!」

  展燁再躺下去,只覺得天旋地轉。

  不知又過了多久,展燁睜開眼睛,看見松蘿淚汪汪地守在床邊,「粥都煳了,沒辦法吃,我做了蛋炒飯,你要不要吃一點?」

  她還想再說點什麼,展燁已經端過飯碗,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是不是特別難吃……」松蘿說,「要不別吃了,我去外面打包一碗粥吧。」

  「不用,挺好。」展燁叼著勺子,空出一隻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又埋頭把剩下的蛋炒飯一口一口全部吃掉了。

  後來他們在貓殿閒聊時又說起兒時的那碗蛋炒飯,松蘿問展燁:「真的那麼好吃嗎?」

  他笑起來,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如實相告:「飯太軟,蛋太干,鹽巴撒得不勻,這一口咸那一口淡,還有兩片雞蛋殼。」

  「那你還不是吃得狼吞虎咽?」松蘿被他說得面紅耳赤,不由得氣道。

  「不吃快一點,萬一被你吃一口可不得了。」

  「我吃了又怎麼樣,總不會被毒死。」

  「你吃了就知道多難吃,知道了就又要哭鼻子,你那時候正值青春期,動不動就要哭。」

  展燁說得沒錯,那時候的松蘿哭就是哭,笑就是笑,世間所有的事都能簡單地用哭和笑來分辨和解決。後來她長大了,哭和笑的界限越來越模糊,笑未必是因為高興,哭也未必是因為難過。

  松蘿想著這些,剛才還在笑著的眼睛裡竟然瞬時間滿是黯然。

  「在想什麼?」沈江山把豆包從消毒台抱下來,系好鏈子交到她手上。

  「沒什麼。」她收起沉沉的心緒,又大又亮的眼睛笑得像兩輪彎月,「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瑣事。」

  松蘿一直沒褪淨嬰兒肥,一張白淨飽滿的臉還很孩子氣,加上無辜的下垂眼和一對小酒窩,笑起來時總讓沈江山想到剛斷奶的小狗狗,怪憐人的。

  「既然是不值一提的,就再也不要去想了,就像這樣。」他說著,脫下醫用手套,將一雙乾淨修長的手溫溫熱熱地貼在她的耳邊,「叮咚叮咚,記憶消除完畢。」

  他的聲音帶著溫潤的磁性,讓松蘿的心跳一下子快了兩拍,直到他的手收回去,連帶收回了短暫的空白,讓喧囂再次回到松蘿的耳朵里。


  「是佑佑教我的魔法,很靈的。」

  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溫和平靜,倒是松蘿的聲音聽著有些許不易察覺的顫音,「沈先生真信這個?」

  「我叫沈江山,我們總會見面,叫我沈先生也太生分。」他看向她的眼睛裡全是善意,「信則有不信則無,過不久你就會發現,剛才那些不值一提的事很快就會被忘光了。」

  她愣了一下,大方一笑,「好吧,沈江山,那我就信這一回。」

  6

  晏城的氣溫一日更比一日地熱起來,松蘿怎麼也睡不安穩,時常在夜裡驚出一身冷汗,掙扎著爬起來。窗外是一片青藍的夜,院子裡的夜燈微弱地亮著,她就盯著那片模糊的光長久地無法入睡。

  有時候就這樣熬到天亮,沒有吃早飯,就往兒童館去了。

  她喜歡和孩子們待在一處,聽他們嘰嘰喳喳地笑鬧,會忍不住無所顧忌地和他們玩成一片,這時候她的笑就是笑,又真又痛快,一點也不摻假。孩子們自然也喜歡她,時常下課了還要在她身邊膩一會兒,久久捨不得回去。

  平日裡安靜少話的沈佑佑也對她格外多話些,有事相求時還會一本正經地誇她兩句:「溫柔善良活潑美麗的程老師,借我手機用一下行嗎?我想打給爸爸。」

  松蘿已經習慣了他每個周五跟她藉手機,松蘿把手機借給他,他就到樓梯間去給爸爸打電話,通話時間並不長,大多數時候兩三分鐘就結束了通話。上一次倒是久了些,松蘿怕他出事,往樓梯間去的時候隱約聽見他稚嫩的聲音對著手機央求道:「爸爸,你不要忘了我的生日,一定要來看我啊。」

  她便折回腳步沒去打擾。

  孟初省就笑話她,「你混在他們中間就像個大娃娃。」

  這話又讓她想起許強,心裡難免有些戚戚,午飯也吃得沒什麼味道,早早地回到館裡準備下午要用的材料。

  孟初省就在她對面的辦公桌上看視頻,看到緊張處不住地讚嘆道:「唉,上帝真是不公平,給了凱薩琳這麼漂亮的臉蛋和身材,還讓她能文能武,一會兒是出了散文集,一會兒又是武打戲親自上場大受好評,真是讓她處處出盡了風頭。」

  說著把筆記本推向松蘿,「你看。」


  是一部古裝戲,豎起高發的紅衣女子手持短劍,背對鏡頭輕閃對手的長刀,待對方長刀再刺,靈巧身姿後仰以避,像舞姿曼妙。與此同時一手托出長劍,隨著劍尖刺向天際,腳腕向內旋轉,避過刀肩翻身躍起,又在空中將劍穩穩接住。

  松蘿沒想到再見班枝竟然是在電腦屏幕里,這齣打戲打得漂亮,讓她看得膽戰心驚,又忍不住驕傲,痴痴地為她辯解:「這才不是凱薩琳。」

  「不是她是誰?」孟初省吞下嘴裡的杏仁好奇地看著她。

  「是我的好朋友陸班枝。」她的眼睛還盯著屏幕捨不得移開,「她是替身演員。」

  「真的假的?」孟初省瞪大眼睛,「這你都能看得出來?」

  「當然能。」松蘿的語氣自信而肯定,她們自小的交情,即使她裝成個駝背老男人,她也能一眼就把她認出來。

  「哎呀!」孟初省驚呼,「那這個凱薩琳可真夠不要臉的,成天發通稿宣傳自己不用替身,張無忌她媽說得真對,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愛撒謊!」

  頓了頓又氣憤地說:「如果你朋友也長一張漂亮臉蛋,哪還輪得到她在這裝腔作勢呢。」

  松蘿笑道:「班枝可不止比她漂亮。」

  她把電腦推還給一臉狐疑的孟初省,幾日陰霾的心情轉好了許多。

  也許是因為難得的心胸開闊,下午她回復沈江山時,竟然連說了三個好啊。

  大約四點鐘的時候,沈江山來接沈佑佑,她送他們到門口時,沈江山不經意地對她說:「這周六有空嗎,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松蘿想也沒想地答應了,「好啊好啊好啊。」說完又有點不好意思,也太不矜持了,倒像是早在等著他約她似的。

  她甚至忘了問他要去哪裡。

  7


  周六一早,松蘿在院子裡打完一套太極,又哼著歌把所有的花草都澆了一遍水。

  展燁頂著亂糟糟的頭髮站在院子裡刷牙,挑眉看她,「昨夜院子裡颳了什麼妖風?」

  松蘿笑眯眯地放下花灑,撣了撣裙擺上的落葉,「沈江山盛情邀我一起共度這難能可貴的周末,我只好屈尊去了,如果店裡太忙,你就喊那個兼職妹妹來幫忙吧。」

  說完丟下正在漱口的展燁翩翩然飄進了房間。

  雖然前一夜沈江山發來簡訊,囑咐過要穿得休閒一些,但松蘿還是硬生生把自己打扮了四十分鐘,半長的頭髮微微卷過了發梢,極淡的妝容配以乾淨的嫣粉色唇膏,整張臉看起來格外地白淨可愛。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俏皮的娃娃領雪紡短袖上衣,搭配一條簡潔印花的短款小黑裙,腳上原本是一雙6cm黑白撞色蛇皮高跟鞋,想了想太過隆重,又換了一雙黑色蝴蝶結平底單鞋。

  「完美。」

  出門時展燁正烤著吐司,見她頭頂豎起一縷頭髮便喊住她,走過去幫她把頭髮捋順,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樹形胸針上,「很適合你。」又仔細看了看她的臉才說,「好了,去吧。」

  直到坐在沈江山的車裡上了天橋,松蘿心裡仍是悻悻的。她羞愧又明白,這樣過度的打扮為的不是身邊的沈江山,而是展燁。

  她原本以為他會說點什麼,誇獎也好,嘲諷也罷,就像高一那會兒她第一次穿上漆皮超短裙,他緊張地擋在她面前,面紅耳赤地訓斥她:你這穿的是什麼鬼東西!

  可是現在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就像把石子滿懷希望地擲進湖水裡,卻連一絲波紋都沒能激起。

  正發著呆,沈江山單手遞給她一瓶熱奶茶,說:「早晚氣候還是有點涼,喝點熱的免得著涼。」

  「謝謝。」松蘿發現是她喜歡的牌子,有點意外,「我最愛喝這個,不過不大好買,要到城北那家玉林超市才有的賣。」

  「顧客送的兩箱還在後備廂里,我喝不慣,正好你愛喝就都拿去吧。」

  「好啊,可是我不能白拿。」


  沈江山笑道:「不算白拿,正抵你今天來幫的忙。」

  松蘿原以為幫忙只是約會的藉口,下了車才發現自己真是想太多,想太廣。

  她呆呆地站在塵土飛揚的城郊小鎮,看見眼前是兩間紅磚蓋的平房,正門上掛著一塊木牌匾,用紅色蠟筆歪歪扭扭地寫著「流浪動物之家」幾個字,她認出那是佑佑的筆跡。

  「愣著幹什麼,快來幫忙。」聽見沈江山喊她,松蘿才回過神,和他一起把後備廂里的東西一一抬出來。

  有狗糧、零食、藥品、玩具,還有兩台電風扇。

  剛合上後備廂的門,就見一個卷頭髮的阿姨遠遠喊著他的名字跑過來,到了跟前一把抱住他,樂融融地說:「早早就在等你呢,他們幾個都到了。」

  她的衣褲上到處都沾著狗毛,沈江山並不介意,緊緊地擁抱過她,才將松蘿做了介紹:「寧姨,這是松蘿,也來幫咱們忙。」

  「你穿成這樣可不像是來幹活兒的。」寧姨斜睨她一眼,撇撇嘴。

  松蘿尷尬地站著,一時不知該怎麼接話。

  倒是沈江山笑著眨了眨眼,對寧姨小聲說:「她原不知道是要來這,是被我給騙來的。」

  寧姨也笑了,「算了算了,你來都來了,我給你找一身衣裳換下來吧。」

  松蘿連忙點頭,「謝謝寧姨。」

  這時院子裡又來了年輕的四男三女,雖然都穿著休閒裝,卻難掩城裡人的乾淨秀氣,見到他們親切地走過來打招呼:「江山,女朋友哇?」

  他也不解釋,只是開朗地笑,「佑佑最喜歡的美術老師,程松蘿。」

  8


  松蘿換好了衣服被寧姨拉到院子裡,一群年輕人強忍也忍不住地笑成一團。

  沈江山也笑,只是不忘走過來安慰她:「寧姨可是把最好看的一套工作服借你了,花色經典,剪裁大方,這不挺好看的嘛。」

  松蘿低頭看著身上五顏六色的花襯衫,黑底紅花的彈性大花褲,哭笑不得地看著他,「真的好看,你怎麼不也穿一套?」

  「穿就穿。」

  他竟真的叫寧姨找來一套差不多樣式的工作服換上,笑眯眯地站到她跟前兒,「沒想到我們的第一套情侶裝竟然這麼時尚。」

  剩下的人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松蘿任他胡說八道,反倒無所謂也跟著笑成一團。

  這裡一共收養了三十二隻流浪狗和二十四隻流浪貓,他們今天的任務除了打掃它們的住處,還要在盛夏來臨之前為它們洗澡、修毛、免疫和驅蟲。

  男人們出力消毒清潔,女生們就在一起給貓狗洗澡、修毛。

  聽其中一個短頭髮的女生說,他們有的是晏城寵物行業的經營者,有的是才剛畢業的大學生,在網絡上知道了這個地方,便相互組織定期救助這些或不慎走失或被殘忍拋棄的小動物。

  「現在的人真是太沒有責任心,以為貓狗是花錢買來的玩具,喜歡了玩幾天,不喜歡就當街丟掉了。有的更壞,明知貓狗無力反抗,還要殘酷地虐待,真不知道說什麼好。」

  松蘿發現有的小狗才撿來沒多久,身上還帶著沒癒合的傷,她看在眼裡一陣陣心疼,手上的動作也跟著無限地溫柔起來。

  忙了一整個上午,寧姨才抽空在院子裡搭了一個圓桌,擺上米飯和小菜,大夥就圍坐在一起簡單地吃起了午飯。

  寧姨說她原本養了只捲毛的小泰迪,過年的時候被爆竹嚇到掙開鏈子跑丟了,於是她開始到處找她的小狗,好幾年過去了,她的狗沒找到,卻找到越來越多無家可歸的小動物。

  松蘿凝神聽著,沈江山以為她累得發愣,就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她,「累壞了吧,是不是怪我把你騙來當苦力?」

  松蘿接過水,笑著搖搖頭,「以前從不知道出這樣一身的汗,心裡會這樣暢快。」


  他點頭,眉宇間帶著頑意,說:「不錯啊,小姑娘有覺悟。」

  其實沈江山也不過將近三十,只是深深的眼窩和看人時溫和的神態使他的氣質看上去格外穩重。

  回去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松蘿累得一上車就擋不住倦意沉沉地睡著了。

  睡夢間似有人給她蓋了條薄毯子,暖暖的,又似有人輕輕地拂開垂在她頰邊的髮絲,痒痒的。她只覺得安心,陷入更沉的睡眠里。

  進了市區,沈江山輕聲輕語地喚醒她。帶她去飄香館飽飽地吃了一頓,才驅車將她送回貓殿。

  睡飽吃足,松蘿的心情難得愉快。

  貓殿裡零星地坐著幾桌老顧客,展燁正在吧檯手沖咖啡,見她優哉游哉地進來,會心一笑,「夠燦爛啊程松蘿,進展不錯?」

  她孩子氣地挨過去,把下巴抵在吧檯上,「請來一杯滾燙滾燙的白開水,以致敬我此刻沸騰的心情。」

  展燁真倒了杯開水遞給她,「晚飯呢,要不要再吃點?」

  「現在正撐得慌呢。」她端起水杯,小心地避開升騰的熱氣,聽見有人遠遠地喊了一聲「展老師」。

  緊接著,同樣的聲音又說道:「你就是程姐吧?」

  松蘿循著聲音看過去,是一個穿著大紅色背心長裙的女孩,朦朧的燈光下,那張消瘦白淨的臉龐看上去有些扭曲不清。

  她並不走近,只隔著木質桌椅看著松蘿,盯著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然後,像是捕捉到她費心隱藏的全部恐慌和無措,兀自笑起來,「嗨,程姐,我叫夏難,夏天的夏,災難的難。」

  這個黃昏明明是悶熱的,松蘿卻只覺得汗毛倒豎。

  端著開水的手一松,滾燙的水杯砸在腳背上,瞬間燙出一層水泡。太疼,疼得一時間發不出聲音,只能手足無措地立在原地。

  展燁衝過來看她的傷,急火攻心地罵:「你搞什麼,腦子丟到外面去了?!」

  松蘿只是愣愣地看著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孩,她在笑,當所有人焦急地圍向松蘿的時候,她在人群外輕蔑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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