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024-09-12 22:07:31
作者: 墨小芭
痛症
或許有一天,你也會離開我吧。
因為……我結不出橡果。
你走吧,到森林裡找一棵更好的樹!
「什麼?」小松鼠聽了十分吃驚。
但他很快明白了小橡樹的意思。
——《小橡樹》
1
病房裡的窗戶沒有關緊,有風吹進來,把淡藍色的窗簾吹出一小片流動的波紋。
松蘿坐在床邊,呆呆地看著展燁,他的半張臉露在白色的被子外面,像半個蒼白的月亮,幽靜地沉睡著,一縷被汗水打濕的頭髮柔軟地沾在臉上。
她俯身輕輕地擦掉他額上的汗,在他的身上聞到一陣很淡的消毒水味道,混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腐敗植物的氣息。
「松蘿。」
門開了,沈芬芳走進來。
「媽,你怎麼來了?」
「自己的孩子們出了事,當媽的怎麼能不來?」
「我們沒事,就是展燁,他昏倒了。」
松蘿發現媽媽的眼睛是紅腫的,像才哭過一場,便問媽媽:「媽你怎麼了?是不是爸爸的胃又不好了……」
「你爸沒事,他好著呢。」媽媽打斷她,握著她的手,無限疲憊地扯出一個含著淚花的笑,「松蘿,答應媽媽,聽媽媽的話好嗎?」
「媽……」松蘿從沒見過媽媽這樣脆弱的樣子,便只是對她笑了笑,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媽媽把展燁的被子掖好,牽著松蘿的手往外走,在松蘿的印象里,已經有好些年沒有這樣被媽媽牽著手了,她們通常挽著胳膊,像一對姐妹那樣走在街上,媽媽的手這一牽,她覺得自己立即小了許多,像個真正的孩子似的。
她回頭看了一眼展燁的病房,那片掛在窗上的淡藍色的海洋已經恢復了平靜,不再波動了。
等病房的門在身後緩緩地閉合,松蘿看見沈江山迎上來,他頭上綁著紗布,臉上有擦傷,腿也輕微地跛著。
「你怎麼樣了?」松蘿滿心的歉疚,「都怪我,我可能是太累了,沒看清楚就……」
「我沒事。」沈江山開解地笑,「做了檢查,都是外傷,不要緊。」
說完和松蘿媽對視了一眼,媽媽便把松蘿的手交給了江山,「嘟嘟,媽媽累了,讓江山陪你去做檢查好不好?」
「我不用檢查。」松蘿還不知事情的深淺,輕鬆笑著,「傷都讓江山替我受了,我一點也沒傷著,你看這……」
「聽話。」媽媽的語氣不著痕跡地加重了許多,松蘿一愣,仰頭去看江山的表情。
他臉上還掛著那樣讓人安心的笑,耐心勸她,「聽阿姨的話,例行檢查總要做的。」
松蘿只好跟著江山去了,一趟一趟做了各種各樣的檢查,甚至包括MRI和心理檢查,她有些惱,甩開沈江山的手質問:「到底要幹什麼?錢多得沒處花了,來個醫院一日游?」
沈江山眼裡的悲傷就快掩藏不住,他的聲音是那樣輕,「松蘿,告訴我,你都看見了什麼?」
「什麼看見了什麼?你在問什麼?」
「我差點撞到你的那一天,你看見了什麼,才會從路口衝出來?展燁頭部受傷那一天,我們去醫院的路上,你看見了什麼,突然撲過來扭轉方向盤?還有這一次,展燁昏倒以後,你又看見了什麼,那樣不管不顧地衝過去大喊大叫?」
「我……」松蘿若有所思地扭過頭,看著走廊的盡頭,江山的眼睛看不到,那裡有一抹紅色的裙擺正停留在拐角處,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松蘿失魂落魄地朝著它跑過去,走廊里的燈光在她的眼中碎成無數尖銳的光斑。
這一次,那個人影並沒有逃跑,也沒有消失。
她站在盡頭的拐角處,仿佛迎接一般,對著飛奔而來的松蘿展開笑容。
兩張臉孔差點對撞的前一秒,松蘿停下了腳步,她看著對面的女孩,她就近在咫尺,她甚至能聽到女孩清淺的呼吸。燈影下,她看上去比從前還要瘦小,又長又直的頭髮在年輕的臉上打出一小片垂直的暗影。
她說:「程松蘿,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
松蘿笑一下,扭頭對遠處的江山喃喃地說:「你瞧,我看見的就是她,鍾辛,她來找我了。」
2
「醫生,他們會好起來嗎?」
主治醫師的辦公室里,松蘿媽死死地擰著膝上的手提袋。
精神分裂症。
她在心裡把這五個字寫了一遍又一遍,揣摩著它的含義、它的輕重、它的比畫,寫得多了,已經弄不清這五個字組合在一起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支起身子不甘地又問了一遍:「那些幻覺總歸是假的,只要讓他們明白這一點,就一定會好起來的對嗎?」
「我剛才也和您說過。」年輕的醫生有一雙仁慈的眼睛,他看上去並不比展燁他們大多少,松蘿媽看著他,又想起自己的兩個孩子,心裡攪得一陣陣悶痛,她強忍著這種疼痛儘可能平靜地聽他說,「比起幻覺更複雜的問題是,他們兩個很可能因為同樣的原因,正在共享著同一個幻覺。出於對某一件共同經歷的事件,產生無法自我消解的內疚,這種內疚帶來的負罪感,讓他們正在藉助共同的幻覺,分別進行著無意識的自殘行為。根據沈先生提供的線索和患者的發病症狀,我們有理由認為他們是SPD,也就是共享精神障礙。」
「所以……」松蘿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們……會好嗎?」
「我們的建議是,在沒發生更多的意外之前,立即住院治療。」
那天晚上,松蘿在爸媽家住了一夜。
爸爸吃了藥早早就睡了,松蘿睡不著,放了一浴缸的熱水把自己沉甸甸地泡進去。熱氣蒸騰得霧蒙蒙的,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有些分不清那張臉是陌生還是熟悉,是自己還是別人。正出著神,媽媽抱著浴巾走進來。
「媽,我還沒洗完呢。」松蘿蜷進水裡,有點害羞。
「臭丫頭。」松蘿媽拿起搭在架子上的澡巾,蹲坐在浴缸邊,「轉過去,給你搓搓背。」
松蘿乖乖趴過背去,媽媽溫暖的手抓著她的肩,仔仔細細地搓她的背。
「你小時候最討厭搓背。」松蘿媽的聲音在熱氣里顯得有些飄忽,「好幾次因為被我搓疼了,光著身子跑出去,真是一點也不知羞。」
松蘿抗議道:「那時候我才兩三歲,哪知道羞不羞?」
「是啊,那時候你多小呢。」慢慢地,聲音變成了嗚咽,「那么小的嘟嘟,一下子長這麼大了,媽媽捨不得啊。」
「媽——」松蘿轉過來,媽媽臉上的脆弱令她陌生極了,記憶里媽媽永遠是要強的,甚至有點咄咄逼人,即便是爸爸手術的時候,她也沒有過這樣無助的神情。
「松蘿,」沈芬芳伸手摸了摸女兒的臉頰,「今晚陪媽媽一起睡好不好?」
懷揣著巨大的疑惑,松蘿點了點頭。
印象里,展燁來到程家後松蘿就再也沒和媽媽一起睡過,這樣枕著媽媽的胳膊,仿佛已是前世的事了。
媽媽的手輕輕地拍著松蘿的背,像小時候哄她入睡時做的那樣。母女倆頭抵著頭說了好多好多的話,那些被歲月的長河洗滌得有些模糊不清的往事媽媽全都記得清清楚楚,像珍藏著的寶貝,一件一件拿出來細細地講給松蘿聽。
末了,就在松蘿快要進入夢鄉的時候,媽媽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地對她說:「答應媽媽,明天就去住院,好嗎?」
「嗯?」松蘿還閉著眼睛,隨口答道,「住什麼院啊,我沒病。」
「我知道,可是醫生說,松蘿病了。」媽媽的手溫柔地指了指松蘿心的方向,繼續說,「病在心裡,不嚴重,很快……很快,就會好的……」
松蘿慌亂地抬起頭,看著媽媽模糊的淚眼,先是震驚,再是疑惑,她不知所措地看著哭泣的媽媽,這才驚覺是自己讓媽媽變得這樣脆弱了,於是那滿心的反抗和逃避都給狠狠地壓了下去,最終她只是抱住媽媽,答應了她:「媽媽別哭,我聽你的,我答應你。」
那之後松蘿就住進了精神科,與展燁的病房僅一牆之隔。
松蘿從沒見過這樣安全的地方,四四方方的房間,除了整齊的床鋪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這裡的一切都是光滑圓潤的,沒有銳利的稜角,不存在任何可以傷害自己或者別人的東西。
就連窗戶也是安全的,它被白色鐵窗從外完整地包裹著,松蘿從窗口望出去,天空被切割成整齊的塊狀,那是病房裡唯一不夠圓潤的地方。
每天夜裡都會有一位護士進來和她打招呼,告訴她明天的天氣,問她這一天過得好不好,然後,她會遞給松蘿三個小藥片,松蘿必須當著她的面把它們吞下去,藍色的藥片一粒,白色的藥片兩粒。
過了一會兒,她會感覺到身上的力氣正在緩緩地被剝離,像一塊被丟進大海的海綿,吸飽了海水,柔軟地沉下去。
偶爾,松蘿還是會聽到鍾辛的聲音,那聲音就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不帶絲毫感情地哼著歌。
如果這時候松蘿可以用盡全力睜開眼睛,就能看到站在角落裡的鐘辛,月光疏淡的微粒磕磕絆絆地落在她一言不發的臉上,像霍珀的那些油畫。
「對不起,鍾辛,對不起。」
松蘿小聲地呢喃,又重新閉上雙眼。
第二天早晨,她會按時起床,在醫生沒來之前趴在窗口向外望,在她目之所及的地方,沈江山站在那裡,正遠遠地朝她揮舞著手臂。住院期間,為了防止患者的情緒出現波動,家屬是不允許隨意進出病房的。但是每一天,每一天,沈江山都會站在同一個地方,在清晨的熹光中和她匆匆地見上一面。
他對她笑著,揮動著手臂,在頭頂比出一個巨大的心形;他靜靜站著,溫柔地凝望著她,有時候手裡捧著一束花,有時候是一把彩色的氣球。
松蘿知道,在她入院那天,沈江山曾經特地站在她此刻站立著的窗口向外望過,他知道自己站在哪個方位可以更好地被她看到。
這樣的細心和體貼,讓松蘿的心軟軟地陷下去一塊。
可僅僅只是這一刻,待江山離去,護士走進來,她還是會迫不及待地問出自己最最關心的問題:「展燁怎麼樣了?他好了嗎?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他?」
「他很好,和你一樣,正在努力接受治療,等你們都好了,就可以見面了。」
小護士機械式的回答讓松蘿並不滿意,但她會控制自己不再發問,乖乖地接過藥片吞下去。
藥片划過喉嚨的時候,隔壁病房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先是什麼東西被撞倒的聲音,接著是一連串相似的撞擊聲。
「展燁!」松蘿想要衝出去,被護士攔住了,她只好跑到牆邊拼命地捶打著與隔壁相連的牆壁,「展燁,你怎麼了,你不要怕,我在這!」
「程小姐!」護士撲過去抓住她的胳膊,「你這樣會受傷的,程小姐!」
「展燁!能聽到我的聲音嗎?你到底怎麼了?!」
「程小姐,那不是展先生的病房!」護士按下了緊急鈴,將她緊緊地箍在懷裡,一遍一遍地寬慰她,「沒有展先生,他不在這一層,你不用擔心他,他很好……」
很快,另外兩名護士衝進來,她們一起制服了發瘋的松蘿,為她注射了微量的鎮定劑。
松蘿漸漸安靜下來,無比溫順地躺在灑滿陽光的病床上閉上了眼睛。護士們走出去的時候,她輕輕地說:「展燁就在隔壁,我比誰都知道這個。他不開心的時候,喜歡用被子蒙住頭,你們不要硬扯,讓他一個人待一會兒……」
三個人站在門口看了松蘿一眼,又彼此望了望。
「程小姐,入院以來你是否遇見過展先生?」
「沒有。」
她沒有說謊,他們被允許外出鍛鍊的時間都是互相交錯的,絕不可能在醫院裡見到過彼此。
「那你為什麼會認為隔壁病房的患者會是展燁先生呢?」
「我就是知道。」
松蘿睜開眼睛,沖她們疲憊地笑了一下。
那天下午,展燁被轉移了病房。
3
一場大雨過後,沈江山給松蘿帶來了一份禮物,是一套繪畫工具,由於病情控制得還算順利,醫生允許她每天在護士的陪伴下畫兩個小時的畫。
這一天的松蘿很快樂,入院以來她難得體會如此快樂的心情。
她牽著沈江山的手坐在樓下的花壇邊,有一群孩子吹著絲瓜味洗潔劑兌成的泡泡水從他們面前呼啦啦地跑過去,那些彩色的肥皂泡像是從他們身體裡源源不斷地湧出來,高高地升起,緩緩地盤旋,然後「啵」的一下,在他們周圍破裂。
「最近怎麼樣?」沈江山溫柔地問。
「我的藥片全部換成了白色的,藍色的那片不再吃了。」
「這樣很好。」他的手還暖暖地牽著她,扭頭去看她寧靜的臉,「接下來,藥片的數量也會減少,然後我就可以來接你回家了。」
松蘿蒼白地笑了一下。
過了很久,她問江山:「你呢,最近在忙什麼?」
「我啊……」他無限憧憬地看向遠方,「最近很忙,一邊裝修著我們的房子,一邊到處尋找著一枚獨一無二的戒指。」
「裝修?戒指?」
「在和你求婚之前,我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醫生說溫暖的顏色對你比較好,所以我打算把我們的家刷成粉色,或者檸檬色?馬卡龍色?蒂凡尼綠?還是櫻花粉?我不大知道這些,背了很久也不知道對不對,總之是很溫暖的顏色。」
「江山……」
「至於戒指嘛……」他有意把語氣放得輕鬆,「我希望是這世上唯一的一個,可是你知道,這找起來很難。所以最近我報名參加了一個首飾設計班,我想親自為你設計一對只屬於我們的戒指。」
「江山……」
「松蘿,給我一個全力以赴的機會好嗎?」他在她的面前蹲下去,認認真真地看著她的眼睛,「通過這次的事情,我看見了你和展燁之間那些旁人無法理解的默契和難以跨越的壁壘。可是松蘿,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對你的愛,絕不會輸給任何人、任何事。所以……公平一點,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可是江山……」松蘿心中一痛,淚水裹住模糊的瞳仁,「你是醫科生,應該比誰都知道,精神分裂症,是很難……很難治癒的……」
「我知道。」他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你看我們多幸運,只是很難而已,不是不能。」
那天夜裡,松蘿又看見了鍾辛。
她指著松蘿的無名指問她:「這是什麼?」
松蘿垂下頭,用左手輕輕地摩挲著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她說:「是江山畫的,醫生不許我佩戴首飾,他給我畫了一個。」
「是一個橡子?」
「嗯。」她對她笑了一下,「油性筆畫的,我也給他畫了一個。我們說好,等我出院了,就用真的戒指把它換掉。」
「你愛他?」
「我想愛他。」
「你不愛展燁了?」
「我不想愛展燁了。」
鍾辛停了停,平靜地看著松蘿問道:「你出院的話,我會死掉哦。你害死過我一次了,又要再殺我一次嗎?」
窗外下起了雨,雨絲成片成片地掛在窗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松蘿聽到那些折磨過她的聲音又一股腦地全都回來了,它們像風,灌滿了她的耳朵和胸腔。
呼——呼——呼——
呼嘯聲里夾雜著什麼東西正在粉碎的聲音。
接下來的一周里,松蘿患上了嚴重的痛症,一波一波的劇痛席捲著身上的每一個角落,她覺得自己就要被瓦解粉碎了。
在為數不多的清醒時刻里,她用沈江山送給她的畫具畫畫,每當這個時候,那些劇痛就像海潮緩緩褪去。
沈江山再來時,醫生將松蘿畫的《橡塔》拿給他看,並對他說:「這段時間是患者最難熬的日子,她要在自己和幻覺之間做一個選擇,那些痛症就是她在這場戰役中所受的『傷』,這一戰並不容易,不過很顯然,在這個還沒完成的故事裡,你,也就是這個。」他指了指畫中的白馬,「是她的良藥。」
沈江山伸手摸了摸那匹溫馴的白馬,它的眼睛何其哀愁,又何其堅定,像暗夜裡的星星,照亮了故事中色調最暗的那一頁。
「謝謝你,醫生。」
他收回手,幾乎是含著眼淚,在口袋裡握緊了那枚閃閃發亮的戒指。
又過了幾天,醫生通知家屬,松蘿可以出院了。
出院前的那一夜,松蘿最後一次在夢裡見到了鍾辛,她還和從前一樣驕傲又美麗,那雙涼津津的眼睛像清澈的溪流,流淌著不可言喻的溫柔。
「對不起,鍾辛。」
松蘿站起來,走到她身邊,試探地伸出雙臂抱住了她。
鍾辛並沒有閃躲,於是松蘿抱著她哭了起來,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小孩,像一個終於得到原諒的罪人,淚水決堤而下。
「對不起。」她哭著對她說,「我不能再陪你留在回憶里了。」
她聽見鍾辛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不是你要走了,是我要回去了。」
說完,就像那些斑斕的肥皂泡泡一樣消失不見了,整個病房裡灌滿了時間呼嘯著朝後退去的聲音,直到一切歸於寧靜。
這是松蘿為鍾辛做的最後一場夢,流的最後一次淚。
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松蘿從床上爬起來衝到窗邊,不遠的地方,沈江山正捧著一大束鮮花朝她走來。
4
秋天還沒結束,整個晏城都還浸泡在清脆乾爽的陽光里。
松蘿在客廳里打掃衛生,吸塵器嗡嗡響著,夾著三聲不易察覺的敲門聲。
她打開門,夏難燦爛的笑臉探進來,「嗨,松蘿姐,我可以進去嗎?」
松蘿沒想到夏難會來約見自己,但她還是側過身,讓夏難走進來。女孩換上拖鞋,誇張地在客廳里環顧一圈,「哇,松蘿姐,你這裡也太棒了吧,全是陽光啊!」
松蘿笑笑,泡了一壺桂花龍井。
夏難端坐在沙發上,將帶來的點心遞給松蘿,「這是我在打工的甜品店做的,你嘗嘗,味道還不錯。」
「謝謝,正好拿來配茶。」松蘿這才發現她穿的是甜品店的工作服,便問她,「翹班嗎?」
夏難搖搖頭,「請了半天假,我……剛去看了展老師。」
一陣突如其來的沉默過後,松蘿問她:「他怎麼樣?」
「不太好。」夏難下了結論,悲天憫人地看向松蘿,「他看上去無比憔悴。」
果然如此。
每個星期爸爸和媽媽都會去醫院看望展燁,他們在電話里告訴松蘿,展燁一切都好,可是松蘿知道那是假的。
醫生始終不許她去探望,怕刺激展燁,也怕她的病情「二度感染」。只要她一天見不到展燁,她就知道,這一天的展燁過得並不好。
可她什麼都做不了。
只有她,什麼都做不了。
「松蘿姐,」夏難猶猶豫豫地說,「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鍾辛,究竟是誰?」
松蘿睜大眼睛,「為什麼要問這個?」
「因為你和展老師都在夢裡痛苦地呼喚過這個名字,我總覺得你們的病,也許和這個名字有關。」
「你說展燁?」
夏難點了點頭,「你搬走後沒多久,貓殿有一次差點起了火,那原本是一場小事故,可是展老師偏要衝進著火的小倉庫里,嘴裡還失魂落魄地喊著『鍾辛在裡面』。結果他被倒下來的架子砸到了左腿,受了很重的傷。那之後我就一直覺得奇怪,於是私自查看了店內錄像,這才發現起火的原因根本就是展老師自己。」
「什麼?」
「是他自己把打火機丟進去的,卻裝出……裝出一副被別人拽住手的樣子……」夏難痛苦地捂住臉,「松蘿姐,我很怕展老師他……」
松蘿呆滯片刻,坐到夏難身邊溫柔地抱住她,目光寧靜而堅定,「會好起來的,雖然很難,他會好起來的。」
夏難抬起頭看著她,輕聲說:「松蘿姐,你有爸爸媽媽,最重要的是你有沈大夫可以拉你一把,可是展老師,他什麼都沒有,他只有你。」
松蘿沉默許久,喃喃地說:「我的爸媽就是他的爸媽,他還有朋友、學生……還有你。」
「你明明就知道,」夏難站起來,聲音里滿是無奈,「我們根本就對他毫無作用。」
夏難離開的時候,松蘿看到她的工作服上別著一枚小小的名牌,上面寫著「夏之楠」三個字,那是她的名字,原來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夏難,那是她給自己設計的劫。
她看向窗外,那是她在醫院裡養成的習慣動作,窗外有風,捲起秋末的殘葉,它們高高地飛起,像無數的蝶,迎著漸漸襲來的夜色。
沈江山下了班,將厚厚的捲簾門重重地拉下,回過頭,看見松蘿笑盈盈地站在街對面等著他。
「你怎麼來了?」他的語氣里是孩子氣的驚喜。
松蘿說:「天涼了,覺得冷,就想馬上見到你。」
然後她跑過去,給了江山一個毫無防備的擁抱。
沈江山展開外套將她暖暖地裹進自己的懷裡,眼中滿是寵愛的笑意,「走吧,松鼠小姐,白馬先生回去做飯給你吃。」
松蘿驚喜地抬頭望著他,「你看過了?」
「只看到白馬出場的那一幕。」沈江山牽起松蘿的手和她並肩走向停車場,「我已經是你的頭號粉絲了,每天都在期待後面的故事。」
「真的?那我要努力畫了。」
「當然,你很有繪畫的天賦,要一直畫下去。」江山真誠地說道,隨即又滿懷希望地問:「這個故事……會有個好的結局吧?」
松蘿的手握得緊了些,涼風裡,燈光把臉色襯得很白皙。
「會的。」她輕輕地說,「現在的悲劇可不賣座啊。」
5
從合作《沼澤》開始,松蘿和鹿嘉便時常通信,像兩個古人,尺素往來。雖然從未謀面,松蘿卻覺得兩人像相識數年的老友默契十足。
晏城下起第一場雪的時候,松蘿收到了鹿嘉發自尼泊爾的信件,裡面只有幾張照片和一張便箋,松蘿在茶几上將照片一張一張地擺開——藍得失真的天空、孩子們黝黑亮堂的笑臉、紅色的屋頂和日光下的廢墟……
便箋上是一行清秀的字體:這些讓我想起你的作品,色彩鮮明又滿是童趣,順祝作畫順利,回國見。
這是鹿嘉從事國際志願者關愛項目的第三年,從中國開始,到斐濟、厄瓜多、阿根廷、肯亞,再到尼泊爾,每到一處就留在當地教孩子們讀書認字。
她的世界很大,也讓別人的世界因她變得豐盛,松蘿羨慕她。
很久以前,松蘿曾和展燁在報紙上看過一個村落,在離晏城一千公里外的地方,那裡依山傍水風景如畫,卻又落後封閉,像一個藏在大山深處的世外桃源。
松蘿還記得那個地方叫蓮坳,記得展燁對她說,這裡這麼美,在這裡教書畫畫直到老死此地也沒什麼不甘心。
也不知為何又想起這些,輕輕搖了搖頭,心情開始繁複。
這一年的初雪一下就下了數天,遮天蔽日的雪花將晏城淹沒在一片蒼茫之中。接連幾天松蘿總做同一個夢。夢裡她回到那片森林。
小小的展燁坐在樹下,那樹生長得枝繁葉茂,襯得樹下的展燁格外瘦弱。松蘿遠遠地看著他,那是八九歲時的展燁,穿一件海魂衫,懷裡抱著一隻死去的小松鼠。
她走過去,猶豫著喚一聲他的名字。
展燁抬起頭,眼裡是深深的不安,他說:「你不要過來,你回去吧。」
松蘿從夢中驚醒,再不能入眠。
大雪停歇的時候,熬不過展燁的堅持,松蘿媽為他辦理了出院手續,回到了程家。
電話里,媽媽哭著對松蘿說:「小燁那個樣子,我不能再把他關到醫院裡去了,他抓著我的手哭著求我,媽媽,媽媽,求求你帶我離開這……他那個樣子,你沒看到,多揪人的心,我沒辦法……」
松蘿覺得這一刻的自己是和展燁站在一處的,她就像是他的分身,對他的軟弱和掙扎感同身受。
「媽,你不要太自責,既然醫生同意了,說明展燁的病情有了起色,只要按時吃藥、複診,總會好起來的。」頓了頓,聲音淡下去,「你一定累壞了……又要照顧爸爸,又要照顧展燁,還要擔心我……」她覺得自己不孝極了,可惡極了,又沒用極了。
媽媽聽出她的難過和沮喪,慌忙地安慰她:「松蘿,媽媽不累,你不要胡思亂想給自己壓力,你爸爸不用我操心了,他自己會照顧自己,展燁也是,他很聽話……倒是你,一個人住在外面……還好江山在你身邊,媽媽放心很多。」
「嗯,有江山在,我一切都好。」
這是實話。
有江山在,就像是有了希望,對生活、對愛情、對未來。也因為江山,松蘿逼著自己打起精神來,她知道有個好的結局就在不遠處等著他們。
也因為這樣,她對展燁的擔心才一日更勝一日,夏之楠說過的那句話總在耳邊縈繞不去。
星期天的下午,松蘿接到家裡打來的電話,接起來,傳來的是展燁沙啞的聲音。
「松蘿,你在哪兒?」他的語氣像孩子一樣充滿期待,「快過年了,你會回家嗎?」
「展燁……?」
「松蘿。」他帶著哭腔喚她的名字,「爸媽出門散步去了,我自己在家,你能不能回來看看我?」
「不行,展燁。」松蘿輕輕地說:「你還沒有完全好起來,我回去的話會影響你的情緒。在沒確認究竟是什麼事導致你發病之前,我對你來說就是不安全的因素。」
「不會的,我保證。」這次他真的哭了,松蘿明顯地感覺到他在流淚,「就來看我一眼,求你了,我會告訴你究竟是什麼事,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松蘿驚訝於展燁低聲下氣的懇請,這樣的展燁陌生得令她心慌意亂,那個永遠遊刃有餘神采飛揚的展燁,那個總是一副目中無人凌越眾人的展燁,在這個冬天的黃昏,突然卸下了所有的偽裝,像個六神無主的孩子哀哀地祈求。
他像是生怕松蘿掛斷電話,不停地追問:「你會來嗎?松蘿,你永遠不見我了嗎?永遠離開我了?」
「我不會不見你的,展燁,我不會離開你。」松蘿耐心地勸慰,「你乖乖地在家等我,我馬上到。」
松蘿趕到程家的時候,爸爸和媽媽正在客廳里看電視,見她來了,又高興又擔憂,「怎麼這時候跑回來?發生什麼事了?」
「爸,媽,我只是出門辦點事,就想順路來看看,你們別這麼緊張好不好。」她為媽媽驚弓之鳥的樣子心疼,強裝不在意地問道,「展燁呢?」
「小燁剛剛睡下了。」媽媽這才安下心來抱一下松蘿,「這幾天他總是嗜睡,前一分鐘還吵著要畫畫,後一分鐘就睡著了,越來越像個孩子……」
「那就好,爸,你最近還好嗎?」
「好是好。」老程斜睨一下自己的老婆,壯大了膽子向女兒訴苦,「就是你媽嚴格控制我的飲食,這個不讓吃,那個不讓碰,你看,這不都給我饞壞了。」
松蘿「撲哧」一聲笑出來,「這我可不敢管,咱們家的傳統一向如此,意見一致時聽咱們的,意見出現分歧就聽媽媽的。」
老程搖頭,笑著給松蘿媽作揖,「瞧我這老糊塗,差點把這麼重要的紀律給忘了,還請組織寬宏大量饒了我這一次。」
松蘿媽輕輕地拍他一下,又問松蘿:「你吃飯了沒有?」
「吃過了。」她猶豫著開口,「媽,我進去看一下展燁再走行嗎?」
松蘿媽臉色慎重,想了一會兒,才囑咐她:「去吧,別把他吵醒了。」
展燁的房間裡只亮著一盞小小的夜燈,光線很暗,松蘿走過去,在他的床邊輕輕地坐下。
他蜷縮著,睡得很沉,房間裡靜得可以聽到他均勻的呼吸。
松蘿看著展燁,那張曾經生動鮮活的臉,如今只剩下久久凝住的陰鬱。她輕柔地將他的額發拂開,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臉上突然掠過一絲悲傷的神情。
「好久不見。」她在心底小心翼翼地問候。
睡夢中的展燁忽然輕輕動了一下,隨即睜開眼睛,看見松蘿,茫然的臉上瞬間泛起了明亮的微笑。
「松……」
「噓……」松蘿小聲地說,「爸媽都在客廳,知道你醒了,我就該離開了。」
他微微一怔,隨即點了點頭,乖乖地壓低了聲音,「你想我了沒有?」
松蘿苦笑,輕聲「嗯」了一聲。
展燁笑了,淚光閃閃的樣子,「我也是。」
松蘿僵住,為他這脆弱執著的樣子,也為自己動盪不安的心,有那麼一瞬間,她格外迫切地想要離開這兒。
於是她開始囑咐:「展燁,你要聽醫生的話,乖乖吃藥。還有,你要知道,那些幻覺都是你自己創造出來的,所以也只有你自己可以消除它們,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說完,她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松蘿,別走。」展燁叫住她,緩了片刻,才輕聲說,「我反悔了,我願意下地獄。」
——「展燁,我說,我們分手吧。」
——「隨便你。」
——「好,反悔的下地獄。」
——「隨便你。」
松蘿渾身一震,慢慢地轉過身去,微弱的光線里,發現他的臉上爬滿了溫熱而節制的淚水。
展燁哭了,疲憊的雙眼布滿灰燼般地哀求:「所以松蘿,不要離開我……」
6
松蘿走在街上,仿佛卸去了全身的力道,展燁說過的話還在耳邊不停地回放,像一段悲傷的咒語,將所有的謎題和答案全部完整地鑲嵌在一起。
她像被匕首毫無預兆地割下了潰爛多年的囊腫,痛得面孔變得灰白,卻被一種重生的感覺緊緊地包圍。
月光下,她走得很慢,一步跟著一步,漫無目的地交替著雙腳。
也不知走到哪裡的時候電話響起來,松蘿呆滯地摁下接聽鍵,喉頭緊得酸痛,「游游……」
那頭頓了幾秒,狐疑地問:「松蘿,你哭了?」
松蘿伸手探一下臉,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鼻涕糊了滿手。
「竟然真的哭了……」她展開一抹堅硬的笑容,喃喃地說,「游游你知道嗎?你離開以後沒多久,鍾辛就死了,你還記得她嗎?沒人會忘了她吧……她死了,我一直以為是我把她害死的……我不知道該怎麼懲罰自己才好,也不知道做些什麼才能把那個自私惡毒的程松蘿從這個世界抹殺掉,所以我只能去做那些讓自己痛不欲生的事情……我和展燁分手,逃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大學混日子,每一個快樂的瞬間我都提醒自己,你這個殺人犯可不能這樣無拘無束地笑啊,你要時刻記住,你沒有那個資格……我……我……」
周宵游輕聲喚她:「松蘿,松蘿。」
「我就這樣活著,在遇到沈江山之前甚至早早地做好了就一直這樣活下去的準備……然後……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不是殺人兇手……」她停下腳步,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我的確做錯了事,我的確自私又惡毒,可是我沒有害死鍾辛,我沒有害死她!可是……」
「松蘿……」
可是……
事到如今,千言萬語只餘下一個「可是」哽在喉頭。
回家以後,她還是怔忡的,只覺得心裡呼嘯著穿堂風,一陣一陣地發空。
廚房裡瀰漫著南瓜湯甘甜的香味,沈江山的聲音收回了她的神思,「在想什麼呢,湯好了。」
松蘿不去看他的眼睛,淡淡地答:「我不餓。」
「那我放進保溫桶,餓了記得吃。」沈江山並不勉強,折回廚房把香味四溢的甜湯倒進保溫桶,擰緊了蓋子放在餐桌上。
出來時,端出一杯熱熱的檸檬蜜水遞給松蘿,笑著坐在她身邊,「今天找人檢測了房子的甲醛指數,已經全部達標,歡迎你隨時下樓來小住。」
「江山,有件事……我想我應該……」
「等一下。」江山低頭從口袋裡拿出那枚親自設計的戒指,單膝跪在松蘿的面前,真誠的臉上是一雙微微晃動的眼睛,「松蘿,抱歉我還什麼都沒來得及準備,至少要有蠟燭和鮮花的,真的很抱歉……但請你先收下這枚戒指,做我的未婚妻好嗎?」
「江山,」松蘿心裡隱隱地疼起來,像一根繩索來來回回地扯著心臟,不置人於死地,卻也繃得人一下一下地抽痛,「這個戒指,我不能收下。」
他看著她,低沉喑啞的聲音透著深深的無奈,「即使我這樣莽撞地將一切計劃全部提前打亂,也還是晚了一步,是嗎?」
她忍著淚,聲音輕微地說:「我要回到展燁身邊去。」
他拉住她,靜靜地懇求:「別去。」
她垂著頭,嘴唇已咬出深深的一個血印,再抬頭,是裝也裝不像的冷漠決絕。
「他需要我。」
「我也需要你。」
「他只有我。」
「我也只有你。」
「對不起……」她明明知道他要的不是道歉,他只要她留下來。
沈江山還緊緊地抓著她的手,生怕一鬆手,就真的失去了,變了調的聲音連呼吸都滿是哀涼,「除了離開我,我們還有很多辦法,我可以和你一起照顧他,把他當成你的家人一樣和你共同承擔他的一切,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乖乖地留在這等你回來……」
他的手抓得那樣緊,像是連她的心臟一併捏住了,她疼得獰笑,淚珠在布滿血絲的眼眶裡打轉,「我不會再離開展燁了,永遠不會。」
終於,他手上的力道一點一點抽空了,他看著她微微笑了一下,神色落寞而悽苦,「你這個裁判真是不公平,你不該讓我輸給時間啊。」
有滾燙的眼淚落在她的手背上。
松蘿抬起頭,彷徨地看著不著痕跡地拭乾淚水的他,「對不起,江山,我讓你見識了世界上最無恥、最自私的女人,你一定要狠狠地咒罵我,對不起……」
沈江山溫暖的手伸過來,擦掉她臉上的淚,目光依舊是疼愛縱容的,「咒罵你,我怎麼捨得……」他長嘆一口氣,揉亂了她的頭髮,「去吧,松蘿,只是你一定要清楚地知道,無論什麼時候,你一轉身,我就還在。」
這一日就快要結束了,天空又簌簌地下起雪來,隱藏的月光下還有很多其他的事也悄悄地接近了尾聲。
外面冷得駭人,風一吹,像無數個針尖在臉上狠狠一刮,連抬手去擋的勇氣都沒有。
松蘿獨自一人在街上飛奔,喘著粗氣,她強迫自己越跑越快,因為要儘快在沈江山的視線里消失,他悲傷的目光灼痛了她的背影。
那令她感到絕望。
好不容易遇到的幸福就這麼被甩在身後大雪紛飛的街,以後再也不會遇到了,無論是這樣的人,還是這樣的愛情,都再也沒有了。
雪落無聲,四周的空氣里瀰漫著潮濕的微腥,大風颳起地上的雪花模糊了她的眼睛。她覺得冷,懷疑自己正飛奔在深不見底的雪窖里,只有無盡刺骨的寒。
不知就這樣跑了多久,直到肺要咳出滾燙的血,從展燁房間的窗戶瀰漫出來的溫暖燈光使她停下了腳步。她慢慢地蹲下去,蹲在一片薄薄的暖光里,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原來,傷害一個人的心竟會令人難過至此。
她只能一遍一遍在心底呢喃如同祈禱。
對不起,我對你的一切。
謝謝你,你為我的一切。
但願時間比我無情,可以解決這一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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