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4-09-12 22:07:52
作者: 墨小芭
自從搬到松會之後,我就迷上了做飯和布置房間。
起個大早,疾走在清晨欲散未散的晨霧裡,爭取第一個抵達早市進貨。
我喜歡那些碼得擠擠擦擦的蔬果攤,像一小片五顏六色的海,飽滿、新鮮、瀰漫著清新的濕氣。我把它們裝進竹籃里,帶回家,填滿我們的冰箱。
除此之外我還不受控制地瘋狂購買家居飾品、那些剪裁成不同尺寸的畫布、紐扣、緞帶,用來裝飾房間。
袁熙說,失去太多東西的人容易染上囤積的惡習。
他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廚房裡炒麵,灶上盛開著幽藍的火花,冉冉燒著鍋底,撒一把剁成顆粒的肉末,精製鐵鏟來回翻炒,淋上一勺蚝油,廚房裡逸出食物的香氣。
麵條兒軟硬適度,嚼勁十足,盛入袁熙買來的陶瓷雕花盤子裡,配一朵剛製作的紅色胡蘿蔔花。
夏文靜裹著浴巾熱氣騰騰地走出來,看到袁熙,狂呼一聲:「幾天不見你真是越來越風情萬種了,你要進軍演藝圈還有葉婷婷什麼事兒啊!」
我端著盤子走出去,看見袁熙斜斜地倚在沙發上翻雜誌,節能燈下的白襯衫薄如蟬翼,隱約可見的身材不禁讓人浮想聯翩。
他連眼睛都懶得抬一下,修長手指翻過一頁銅版紙,閒閒地說:「不敢當,幾天不見你也清瘦了不少,應該不會再把體重秤踩碎了吧?」
夏文靜挺起胸膛噌噌噌地跑回屋子裡摔上了門。
我想真是苛政猛於虎,袁熙猛於苛政也。
袁熙笑眯眯地轉向我,幽幽地說:「聽說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為了那個山寨版顧延撕心裂肺了?」
我白他一眼:「想要我撕心裂肺,除非我是葉婷婷!」
想當年大明星葉婷婷為了顧延可沒少撕過心裂過肺,隔三差五就要玩兒刺激。今天爬上十三樓要當折翼的天使,明天又把自己關在浴室里企圖用刮腿毛的小刀片自刎。每一次她給顧延打電話現場直播,我都被嚇得膀胱發麻。
後來她發現自殘的行為絲毫不能博取顧延的同情,就把血腥的小魔爪伸向了我。什麼KTV群毆事件啦,女廁所反鎖事件啦,大半夜跑來砸我家窗戶啦什麼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口味也越來越重。甚至有一次把我綁在一棵無辜的小白楊上企圖燒死我,那麼貴的汽油啊,眼睛都不眨地往我身上潑。
總之,那段時間我的心理承受能力進步得特別快。從看見小蟑螂都要鬼喊鬼叫的小甜心,成長為可以獨立觀看十大恐怖禁片的大御姐,活生生地被培養成了外形上的柔弱少女,心理上的變形金剛。
袁熙接過我手裡的炒麵,忍不住笑著搖頭:「跟我這兒嘴硬有什麼用。」
頓了頓,又說:「你該不會是嫉妒葉婷婷吧?曾經的傻大妞變身性感女神凱旋,而你鬧了半天還只是個賣稿子的,就是死了也是個死賣稿子的,萬一你們家顧延哪天回來,一看這情況,肯定悔得腸子都青了啊。」
我抄起手邊的玩偶狠狠砸過去:「你這個吃裡爬外的王八蛋,吃著我做的飯,卻給葉婷婷漲威風!」
「她的威風哪裡還用得著我給她漲啊。」
他接過娃娃不怒反笑,那笑容天真明亮得讓人的脾氣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
我還有事求他,也不再和他一般見識,等他的炒麵吃得差不多了,就挨過去和他商量:「明天趙晴天出院,你陪我去行不行?」
袁熙扭過頭來對我微笑,露出一排閃閃發亮的牙齒,說:「好哇,我也好久沒見過顧延的臉了。」
夜裡劉芒打來電話,關心了一下夏文靜的身材和我的心理狀態,又問了問西門慶的心理狀態,就急匆匆地掛斷了電話。這一段時間劉芒一直很忙碌,常常一個星期也見不到一回面,問她忙什麼也不肯說。
西門慶是劉芒撿回來的一隻野貓。
剛被抱來的時候髒得渾身黑透了,一雙圓圓亮亮的小眼睛卻讓人格外感動。
我們三個在浴室里和它大戰三百回合,洗去四桶墨汁般黑髒的污水,才大致看清了它的輪廓。又洗了兩桶下來,夏文靜終於崩潰,疲軟地趴在浴缸邊緣嬌喘:「哎呀,我不行了,洗了這麼多遍怎麼還是這麼黑啊!」
我和劉芒也表示壓力很大。
後來蘇源打電話來,聽劉芒抱怨,特別真誠地對她說:「你們難道就沒想過,它其實是一隻黑貓嗎?」
自此,可憐流浪貓終於擺脫了沐浴乳的無盡搓洗模式,哀怨又慶幸地喵了一聲。
接著就到了起名兒環節,劉芒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劉堅強,我和夏文靜一致認為這個名字水準不高,不夠大氣,不夠文藝,也不上檔次。
那一夜,我們三個盯著小貓傷透了腦筋。
接連幾日,小貓夜夜叫春,哀怨婉轉,聲嘶力竭,叫得我們心碎,終於忍無可忍決定給它找個老婆。
很快,夏文靜在論壇買回了一隻名為潘金蓮的小母貓,線條優美,叫聲鬆軟,公貓怔怔地立在門口看了她一眼,興奮地露出了淫獸般的目光。
夏文靜欣慰道:「它那麼喜歡潘金蓮,就叫它西門慶吧!」
西門慶新婚之夜,劉芒被蘇源的電話叫去,只餘下我和夏文靜色慾薰心地蹲在門口鬧洞房。只見西門慶銜著一條小魚乾低眉順眼地朝著潘金蓮去了,那姿勢,那神情,看得我和夏文靜一陣陣地心酸。
誰知潘金蓮把小腦袋一扭,輕巧地跳上窗台,直著雪白的頸子,看著窗外的風景發愣,只留給西門慶一個抗拒的高貴的背影。
可憐的西門慶跳上夏文靜的床泣血悲鳴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夏文靜便聯繫了賣家,氣憤地怒吼:「你賣假冒偽劣母貓,我要去315告你!」
對方禮貌地問道:「可是潘金蓮出了什麼問題?」
夏文靜繼續怒吼:「它雖然叫潘金蓮,可是它一點兒也不潘金蓮!它就一劉胡蘭!」
對方沉默了片刻,忍無可忍地說:「貓本身健康狀態沒有問題,我們店一律不予退換,你如果去315告我,我就去110告你,告你侮辱民族英雄!」
說完特別壯烈地掛斷了電話。
清晨的熹光里,夏文靜擎著電話神情恍惚地問我:「我怎麼不知道潘金蓮是民族英雄啊?她是哪個族的英雄啊?」
我默默地別過頭去,避開了她求知的目光。
接下來的日子裡,潘金蓮依舊整日立在窗前,用那雙無邪的藍眼睛望著窗外,用剛烈的背影不卑不亢地背對著我們。
西門慶也依舊用生命的全部熱情叫春,聲帶顫抖,音頻變幻莫測,讓人頭痛。直到潘金蓮跟著別人家的小公貓跑了,它才消停下來,不叫了。
它仿佛受了愛情的傷,整日神情懨懨地趴在潘金蓮曾經趴過的窗台上發愣,清瘦的背影令人動容。
第二天早晨,我和袁熙準備出門時,西門慶慢慢地轉過頭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濃墨重彩,格外凝重。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我突然特別悲傷地返回去抱了抱它,小動物柔軟的皮毛上散發著陽光的乾燥味道。我拍了拍它的小腦袋,聽見它溫順地喵了一聲。
我們趕到醫院的時候,高聳的屋頂斜切過陽光,袁熙摘下墨鏡,玩味的笑容淺淺地游移在嘴角。直到我們走出電梯,推開趙晴天的病房門,那抹笑意逐漸凝固在他漂亮的臉上。
我早知道他會有這樣的反映,笑著與晴天打了招呼:「你今天氣色不錯。」
晴天也友善地與我點了點頭,笑著說:「多謝你。」
這一個謝字,恰到好處的感激與疏離。
我搖搖頭,掩飾住心中的失落:「不用謝我,謝康帥。對了,這是我的好朋友袁熙,從前也是顧延的朋友。」
晴天看向袁熙,彬彬有禮的語氣:「你好,我叫趙晴天。你一定也覺得我和你那位朋友長得很像吧?」
「不。」袁熙也笑,一字一頓地說:「我認為你就是顧延。」
窗台上的白色瓷瓶里盛開著幾朵大波斯菊,在陽光里鮮熠刺亮。
我看向袁熙,他說的話簡單冷靜,好像在講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因為毫無懸念,事實如此,所以講起來一點兒也不費力氣。
晴天低頭苦笑,將衣服裝進背包里,禮貌地說:「抱歉,讓你失望了,我是趙晴天,不是顧延。」
袁熙冷哼一聲,斜斜地倚靠住病房雪白的牆壁,意態悠然。
「隨你的便吧,趙晴天。我不是這個傻妞,所以沒有執意要拆穿你的勁頭。不過,既然你說自己是趙晴天,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兩年前,你生活中的任何一個細節?」
我呆立著,心裡卻為袁熙鼓起了掌。他是在試探晴天究竟是撒謊,還是根本就是失憶。
晴天的眼睛裡閃過一瞬間的疑慮,我看到他的身體明顯僵直了一下。
我盯牢他,緊張得手心冰涼。
大段的沉默之後,我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他:「晴天,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就在這時,退了押金回來的趙小仙突然尖叫,像一顆破膛而出的子彈,沖了進來。
她伸開手臂,像一隻小小的鳥,憤怒地盯著我們,臉漲得通紅:「誰讓你們來的?!滾出去!」
晴天不悅地對趙小仙說:「小仙,你別鬧。」
趙小仙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癟著嘴不再說話。
袁熙問晴天:「她是你妹妹?」
晴天點點頭,看向滿臉怒氣的趙小仙,眼睛裡滿是寵溺。
趙小仙一聽,急得直跳腳:「誰是你妹妹?!我才不是你妹妹!我是你未來的老婆!」
晴天被她劍拔弩張的樣子逗笑,笑容里只有包容沒有責備。他揉了揉趙小仙稻草一樣亂糟糟的頭髮,溫柔地說:「小姑娘不要亂說,小心將來嫁不出去。」
趙小仙抓住晴天的手,淚汪汪地說:「我沒亂說!我們說好要永遠永遠在一起的,你答應過爸爸要照顧我一輩子的!」
袁熙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嘴角微挑:「趙晴天,你們不是親兄妹?」
晴天點了點頭,沖我們抱歉一笑,說:「小孩子不懂事,你們見諒。這些天謝謝你們,幫我墊付的醫藥費我一定會想辦法還給你們。」
趙小仙氣鼓鼓地站在一旁,一直衝我翻白眼,眼珠子都快甩我臉上了,可能她以為自己有特異功能,這麼死瞪著我就能把我給瞪死吧。
袁熙不置可否,只是問他:「聽說你都窮得去賣血了,這麼大一筆醫藥費打算用什麼還?」
晴天怔了一下,不禁苦笑:「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一定會一分不差地還你們就是。」
我在袁熙身後使勁兒擰他的胳膊,心想你這是幹嗎啊,明擺著故意為難晴天嗎,康帥都沒說什麼你在這唱的是哪出啊?
袁熙用另一隻手也在身後使勁掐我的手背,表面上卻笑眯眯地問晴天:「我倒有個法子,就是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出賣自己的肉體?」
我嚇得一個激靈,回頭怒瞪了袁熙一眼,趙小仙也整個傻眼,目瞪口呆地看著袁熙朝晴天走過去。
只見袁熙伸出手指撩起晴天的T恤,用科學的審慎態度凝望著那片肌肉緊實的肉體,並在我和趙小仙倒抽一口氣的聲音里伸手摸了摸晴天微微突起的胸部。
「放開晴天!你這個死變態!」
趙小仙尖叫著撲過去把袁熙推開,整張臉紅得跟自己被摸了似的。
晴天也陰沉著臉,把自己的T恤拉下來整理好,一字一頓地說:「不好意思,我介意。」
我兩眼呆滯、四肢無力、嘴角抽筋又忍不住心潮澎湃地看著袁熙,再看看晴天,再看看袁熙,終於顫抖著扶住了牆壁。
袁熙面容沉靜,挑起眉毛鄙視地看了我一眼,上來猛敲我的腦袋:「你這骯髒的小腦袋成天在那瞎想什麼呢?我只是在看他的身材適不適合做替身模特兒。」
「替身模特兒?」
「不然呢?」袁熙翻了個白眼,正色道:「有些合作里,模特兒會被安排一些危險的動作或者在一些危險的場地進行拍攝,這樣一來對模特兒本身的安危比較看重的經紀公司就會派出替身模特兒代替模特兒本身出鏡,再通過圖片處理移花接木。前幾天Emy一直在忙著找替身模特兒,我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希望你可以聯繫她試一試。」
袁熙將Emy的聯絡方式遞給晴天,露出一抹無害的天使般的笑容,說:「如果你肯幫這個忙,醫藥費我可以幫你解決,我們一事對一事,正好扯平。」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心緒不寧,鬱鬱寡歡,袁熙彎下腰把臉湊近,問我:「怎麼不開心了?」
我側頭看著他,心裡止不住地一陣陣難受:「他真的是顧延,對嗎?」
袁熙點點頭:「世界上當然存在長得相似的人,但卻不可能存在兩個一模一樣的人。你也看到了,那個趙小仙一定有問題,她對我們的過度反感和抗拒一定跟晴天的真實身份有關。他們並不是親兄妹,這點也很可疑,加上晴天出現的時間與顧延失蹤的時間又驚人的吻合。」
見我不發一語,他聳了聳肩膀,繼續說:「如果顧延不是孤兒,那一切都好辦,拉去驗一下DNA所有問題一次解決,但事情就是麻煩在他是個孤兒,除了你,甚至都沒有人會費神找他。」
我看著窗外,腦子裡一片混亂:「可是袁熙,如果他是顧延,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我們?更何況他對我的那種陌生,一點兒都不像是裝出來的……」
袁熙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也許不是裝作不認識,而是根本就不認識了。你不是寫小說的嗎,這種劇情應該不會陌生吧?」
「你是說……他失去了記憶?」
「很可能就是這樣。雖然不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我想,他一定因此吃了不少苦。」
「所以你才讓他去應聘替身模特兒?」
「對。至少可以給你個機會,趁趙小仙不在時多和他接觸溝通,說不定他會想起些什麼。」
「袁熙……」
「恩?」
「我現在……特別亂,心裡很害怕,很開心再一次遇到了顧延,可是又很擔心……」
袁熙把車停在路邊,伸出手臂將我攬進懷裡用力地抱了一下。
他漂亮的手掌輕輕揉我的頭髮,就像在安撫一隻驚恐無助的小動物。
他說:「小可憐,冷靜一點兒。任何人遇到這種事情都不可能做到波瀾不驚。可是阮陶,你想想,當初我們猜測的最壞的結果是什麼?是顧延死了。但重要的是,他沒死,他還好好地活著呢,你應該慶幸這一點,對不對?」
話是這麼說,可一想到晴天,我的心裡還是會忍不住隱隱地疼。
「袁熙……」
我抬起頭,紅著眼睛看著他,他的眼睛裡閃著溫潤的光,我笑了笑,低聲說:「謝謝你……」
車窗外陽光淡淡,袁熙摟著我的肩膀,柔聲說:「別傻了,我一會兒還有工作,就把你放在前面的十字街吧。」
我點點頭,胸腔里滾過一陣又一陣的暖流,匯成一股說不出來的踏實感,從小時候起,每當我心煩意亂的時候,只要有袁熙在,我就會覺得很放心,很安心。
晴天,袁熙說得對,我決定不再急功近利,硬是要擠進你現在的生活里。人生苦短,能與你重新相遇已是極幸,我會裝作一個認錯了你的陌生人,重新與你相遇、了解、溝通,總有一天,你會像從前那樣,發現我笨拙的愛情吧。
儘管你不記得我。
但是顧延,我是真的相信,只要我們之中尚有一個人牢牢地記住那些過往,不去遺忘,那麼,那些我們共同經歷過的時光就會永遠地停在那裡,靜止在那裡,不會消失。
我願意做那個孤獨的人,我願意牢牢地記住一切。
回到家後我才知道,西門慶在我們出發後沒多久就離家出走了,揮一揮衣袖,只帶走一條小魚乾。
我總覺得它是去找潘金蓮去了,它要和那隻搶走潘金蓮的小公貓決鬥,當一隻貓要為愛浪跡天涯的時候,誰也留不住它。
也許是白天近距離接觸晴天久了,夜裡我躺在床上,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浮現出他的臉,無論是曾經溫柔並自信的笑臉,還是如今沉穩寂靜的容顏,都讓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夏文靜在客廳里敷著面膜,時不時地哼唱兩句:「回憶里想起模糊的小時候,雲朵飄浮在藍藍的天空,那時的你說,要和我手牽手,一起走到世界的盡頭……」
我聽得有點兒想哭,用被子捂住頭。
和顧延有關的那些記憶,就像溫柔的海浪輕柔地將我的思緒推向遠方,我沉浸在那些發光發亮的歲月里,久久不願清醒。
用夏文靜的話說,我就是一個陷阱,死乞白賴地勾引無辜的顧延往我的世界裡跳,等他跳進來了,就立馬翻臉不認人,成天對他頤指氣使,呼來喝去,沒有一天不在瞎折騰。
而顧延就像個受虐狂,永遠甘之如飴,永遠面帶笑容,對待我就像春天般溫暖,充滿了革命情懷。
我生病了,他哄我吃藥;我請假了,他幫我抄筆記,重點難點全部用各色彩筆標識清楚;我跑三千米,他也跟著我繞著操場跑了三千米,不停地為我加油打氣。他把我當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小傻子,提醒我要吃飯、要喝水,非典了,記得勤洗手,戴口罩……
夏文靜曾經充滿鄙視地對我說:「你這哪是找了個男朋友啊,你這是找了個媽,你就是他的親生骨肉,還是一獨生子女。」
顧延聽到了也不生氣,也不辯解,他親昵地用臉頰蹭蹭我的臉,頭髮上淡淡的香味像陽光一樣溫暖地籠罩著我,叫我乖寶寶。
午休時間,我坐在擁擠嘈雜的食堂里,看著顧延排在長長的隊伍里幫我打飯,鬧哄哄的人群里筆直地站著,像個小神仙,我就趴在被陽光烤得發燙的飯桌上看著他的背影傻乎乎地笑。
雖然在對待我的時候,顧延是百分百的忠誠和狗腿,但是在面對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狂熱粉絲時,他卻能表現出了無比的冷漠。
當時在顧延的狂熱粉絲里,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有兩個,一個是提倡暴力美學的葉婷婷,另一個就是高舉著愛情至上的旗幟到處胡作非為的鄭明明了。
說起鄭明明,當年在我們學校也算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
開學第一天,她嫌棄學校里沒有游泳館,她爸爸第二天就給學校捐蓋了個游泳館。開學第一周,她嫌棄學校食堂伙食差,她爸爸第二天就招了新的廚子,把之前的給開走了。開學第一個月,她嫌棄學校沒意思,要回家,她爸爸第二天就……一巴掌給她拍回來了:「再胡鬧,打斷你的狗腿!」
於是,富二代鄭明明整日混跡在校園裡,百無聊賴,鬱鬱寡歡。直到有一天,她遇見了正在操場上打籃球的顧延,就像小蝌蚪看見了青蛙,一種微妙的歸屬感油然而生。
第一次,鄭明明攔住了顧延,對他說:「顧延我愛你!喂,你聾啦?我說我愛你你聽見沒有啊!」
顧延摘下耳機,冷冷地說:「讓一下,我趕時間。」
鄭明明說:「這麼急,你趕著投胎啊?」
顧延說:「我趕著去買肉包子。」
鄭明明一愣,說:「你喜歡吃肉包?」
顧延搖搖頭,說:「我女朋友喜歡吃。」
鄭明明瞬間就百爪撓心了,萬萬沒想到自己被一個喜歡吃肉包子的女人給打敗了,這簡直是奇恥大辱,鄭明明很生氣,後果很嚴重。第二天,他爸爸就把學校附近的包子鋪全給兌下來了,改成了雞翅一條街。為此我哀怨了很久,百思不得其解,怎麼短短一段時間內方圓十里全是雞啊!
直到鄭明明第二次出現,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都是顧延惹的禍。
第二次,鄭明明攔住了顧延,對他說:「那個女的就是你女朋友吧?」
顧延順著她的手指看過來,目光溫柔地落在我身上,他點了點頭,說:「是。」
鄭明明說:「長得也不怎麼樣嘛,像個豆芽菜似的。你要不要換一個女朋友啊?」
顧延說:「不要。」
鄭明明想了想,做出退讓:「那你介不介意多一個女朋友?」
我躲在夏文靜身邊,突然覺得壓力很大,不免多看了鄭明明幾眼。是那種一眼就讓人看透的女孩子,莽撞地直視著所有人。烏黑如緞的長髮在腦後綁成一個可愛的丸子,一雙烏亮的眼睛又大又透明,五官湊在一起連女生都忍不住多看兩眼,可愛而不失英氣。
夏文靜捂住胸口在我耳邊小聲地說:「她也太重口味了吧,這種鋌而走險的招數她都能想出來,果然是小三不怕母老虎!」
我一聽就不樂意了,誰是母老虎啊,你才是母老虎,你們全家都是母老虎!
然後又疑惑地問她:「她是什麼招數啊?」
夏文靜白了我一眼,恨鐵不成鋼地說:「這你都領悟不了,這麼多年的書都白念了!」
我羞愧地低下了頭,覺得自己拉低了夏文靜的交際圈檔次。
鄭明明還在那邊跳腳,氣得直嚷嚷:「你說啊顧延,那個豆芽菜哪裡比我好?我比她漂亮,比她有錢,重要的是,我願意為了你做任何事情!」
夏文靜在一旁小聲嘀咕:「說大話誰不會啊,你敢為了他把頭髮給剃了嗎?」
鄭明明先是一愣,立即從書包里翻出一把小剪刀,幾乎是沒有猶豫地「咔嚓」一下就把花苞頭給剪掉了。
剪完,剪刀往地上用力一插,瞪著夏文靜大聲說:「這世界上還沒有我鄭明明不敢做的事情!」
夏文靜一看,有點兒服氣,這孩子行動力也太驚人了。但老話都說輸人不輸陣,她也不能退縮,於是繼續將她:「那你敢不敢為了顧延去死啊!」
鄭明明馬上換了一張生無可戀的臉,轉身問顧延:「是不是我死了你就相信我愛你了?」
顧延無動於衷地說:「別做傻事,夏文靜氣你呢,不管你活著還是死了,我都只喜歡阮陶一個人。」
鄭明明一咬牙,竟然哭了起來,晶瑩的眼淚一顆一顆地滾落,我還從沒見過一個小姑娘哭起來這麼好看,也有點兒服氣了。
她哽咽著問顧延:「你憑什麼這麼說?顧延,你不公平,你都沒試著愛過我憑什麼這麼說!」
顧延禮貌且認真地說:「不憑什麼,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鄭明明狠狠地擦了把眼淚,突然變得很安靜,她靜靜地看著顧延,一雙清澈的眼睛倔強得讓人感動,她說:「你不喜歡我不要緊,我喜歡你就好了。顧延,你記住,我鄭明明可以為了你做任何事情,包括隨時可以為你去死!雖然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我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但是我允許你暫時地不喜歡我。只是你也不要阻撓我喜歡你,因為我一定會用一切辦法讓你也喜歡上我的!」
說完這一連串的喜歡,她就頂著一頭亂七八糟的頭髮離開了。
第二天,鄭明明乾脆剃了個光頭,意氣風發地走在校園裡,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夏文靜喝著飲樂多衝顧延翻白眼,她說:「你看看你,真是造孽啊,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活生生被你糟蹋得了卻紅塵了,出家了,阿彌陀佛了!」
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顧延臉色鐵青地提醒她:「夏文靜,注意你的用詞。」
夏文靜天真地眨了眨眼睛,說:「哪裡不對嗎?難道不是阿彌陀佛,是哈利路亞嗎?」
顧延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雖然對我來說,鄭明明的存在就是一場重大的愛情危機,但也不知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討厭這個橫衝直撞的小地雷。她和葉婷婷不一樣,她的眼神里有一種讓人感動的東西。
可是夏文靜卻不以為然,她形容鄭明明:「那就是一坦克啊,『突突突突』開過來,壓得周圍寸草不生,太能折騰了。我以前覺得你就夠折騰了,現在才發現你那頂多叫矯情,鄭明明才是真折騰,跺個腳都能炸出一聲驚雷。」
其實夏文靜看問題還是很獨到的,沒多久,鄭明明就一個驚雷把我給炸了。
那天她去找顧延,毛茸茸的頭髮還沒長齊全,遠遠看過去像漫畫裡走出來的美少年,眉目如畫,英姿颯爽。
她問顧延:「我就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能不能分出點時間來喜歡我?」
顧延無奈地看著眼前眼眶紅紅的少女,她看起來那麼瘦小,就像個發育不良的小孩子,但是又那麼美好,年華恰好,可愛直率。
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我的捷足先登,很有可能顧延是會喜歡上鄭明明的,雖然她有時候心直口快得有些任性的嫌疑,但她確實是個好女孩兒。
可是顧延仍是說:「不能。」
鄭明明垂下頭,像一顆悲傷的獼猴桃,她不甘心地追問:「為什麼呢?我對你那麼好,你生病了,我就給你買了一箱子的藥;你喜歡阮陶,就算我再討厭她,也從來沒想過要欺負她一下;你喜歡打籃球,我就讓我爸重修了籃球場,你的每一場比賽我都給你拼命地加油;有學長欺負你,我就找人把他打得半死;你家裡沒錢,我恨不得讓我爸趕緊立遺囑把遺產全給你……我做這麼多的事情,你為什麼還是不能試著喜歡我呢?你就真的那麼肯定自己不可能喜歡上我嗎?」
顧延說:「對,鄭明明,我絕對不會喜歡上你。」
「絕對」這兩個字傷了鄭明明的心。她痛苦地蹲下去,在明晃晃的太陽底下蹲成小小的一團,過了很久很久,她抬起頭,用孩子對大人的那種蠻不講理對顧延說:「我知道了,以後我再也不會來煩你了。可是顧延,我喜歡你是很認真很用力的,現在讓我突然來個急剎車,我受不了,所以,我打算報復你一下。」
顧延:「……」
鄭明明站起來,調皮一笑:「我雖然沒有葉婷婷那麼變態,可也不是吃素長大的啊,我爸說了,喜歡的就努力去得到,得不到的,打碎了聽個響也好。」
顧延說:「你這就有點兒不講道理了。」
鄭明明說:「愛情本來就是不講道理的。」
顧延揉了揉太陽穴,不想再糾纏下去,他說:「你就說到底想怎麼樣吧。」
鄭明明沉思片刻,突然眼前一亮:「說到底我還是不忍心欺負你,那我就欺負她一下吧。」說完,揚起細細的胳膊往前一指,顧延就看到了我。
他說:「鄭明明,你不要胡鬧。」
鄭明明的眼睛裡閃著那種小孩子才有的盛氣凌人,笑盈盈地說:「放心吧,我又不是葉婷婷,不會打她的,但是我可以氣死她呀!」
下一秒,我就聽見鄭明明叫我的聲音,一扭頭,看見她像只樹袋熊一樣跳進顧延的懷裡,照著他的臉頰狠狠地親了一口,隨即心滿意足地放開他,一蹦一跳地走遠了。
整套動作乾脆利落,如行雲流水。
顧延整個人僵在原地,一臉見鬼的表情看著我。
我二話沒說扭頭就開始暴走,像一台出了故障的拖拉機,突突突突地筆直向前,周身瀰漫著陰森森的殺氣。心裡想著,好啊你個顧延,你的革命意志也太不堅定了,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束手就擒,氣死我了!
沒多久,顧延就追了上來,他說:「阮陶,你好歹也進了百名榜,怎麼能上了鄭明明的當?」
我一聽,更是怒火中燒,你被占了便宜,還好意思怪我智商低?說時遲,那時快,我猛地剎住腳步,兇巴巴地盯著顧延,突然跳起來用我的腦門兒狠狠地給了他一記鐵頭功,也可以算得上是非常的乾淨利落、行雲流水了,做完這一整套動作,我開始繼續漫無目的地暴走。
顧延一聲沒吭瞬間就捂著腦袋蹲了下去。
我馬上就後悔了,當年我的鐵頭功可是有過把人撞進醫院的記錄的。可是後悔歸後悔,又拉不下臉回頭道歉,心裡又急又氣,火燒火燎的,一眨眼,眼淚掉下來了。
青春期的我,還沒摸清愛情的門道,更沒摸清自己的心思。當一些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的時候,我只會哭,一邊哭一邊把腳步故意放得很慢,希望顧延能追上來。
學校里音質奇差的廣播一直在放一首奇怪的歌,斷斷續續的歌聲里,顧延終於抓住我的手,緊緊地抱住了我。
我的臉貼在他的胸口上,身體被他的胳膊牢牢地固定住,耳邊是他熟悉得心跳聲。
「對不起,我錯了。」顧延說。
我得寸進尺地問他:「錯哪了?」
顧延說:「我深刻反省了一下,雖然這是個圈套,但是我沒能機智地跳出來,肯定就是我的錯。」
我被他認真的胡說八道逗樂了,抬頭去看他乾淨俊秀的臉孔,看到他的額頭被我撞紅了一塊兒,忽然覺得自己很卑劣。明明是個連誤會都算不上的小事,我卻還是無法壓抑住自己內心龐大的占有欲,因此討厭自己,卻拿顧延撒氣。
每個女孩兒的初戀都是笨拙的,充滿了許許多多的不準確,無法精準地表達滿腔的愛其實是很傷神的,可是我總以為,時間還長著呢,我有足夠的歲月去學習如何愛,如何溫柔地去愛。
豆芽菜時代的我,就是這麼的自以為是。
那之後鄭明明果然沒有再找過顧延,卻時常隔三差五地來找我吃冰、逛街。夏文靜覺得自己「阮陶最好的朋友」的地位受到了威脅,因此十分不滿。
她說:「阮陶,鄭明明該不會是Lesbian吧?」
我抬起頭迷茫地問她:「Lesbian是什麼啊?」
夏文靜立即用一種萬念俱灰的眼神看著我,說:「你可真是新時代的文盲,就你這英語水平怎麼考研究生啊?」
我羞愧萬分,馬上掏出英漢詞典虛心求教,心裡十分的忐忑。
正翻著,鄭明明就頂著一頭亂七八糟的頭髮朝我衝過來,鬆軟的小嗓子一個勁兒地喊:「阮陶,阮陶,你在做什麼呢?」
我說:「我在給大腦脫貧呢。」
鄭明明探著小腦袋問我:「你在查什麼單詞啊?」
我說:「Lesbian。」
鄭明明驚呼:「這麼簡單的單詞你都不知道啊,你的大腦該不會是沒有皺紋吧?算了算了,你別查了,陪我去逛街!」
我內心湧起一陣泛濫的絕望,連鄭明明都知道的單詞我竟然不會,打擊大得讓我天旋地轉。
那天下午鄭明明拖著我走了好幾條街,在路過一個賣發卡的小店時,我買了一枚淡藍色的蝴蝶結髮卡。小小的蝴蝶結,是天空一樣的藍色,淺淺的,很別致,第一眼看它就覺得很適合鄭明明的氣質,俏皮又不失可愛。
曾經因為夏文靜的一句玩笑話,害得她一直頂著短刺刺的頭髮到處晃,我心裡一直很內疚,看她的頭髮半長不短毛毛躁躁,實在是需要一個夾子好好地別住。
所以回學校以後我就把那個夾子送給了鄭明明。
鄭明明接過發卡,在傍晚稀釋過後的陽光里眯起眼睛仔細地看著,然後,鄭重地別在了亂七八糟的頭髮上,沒別好,掉了下來。
她說:「你幫我戴上吧,我不會。」
我就接過發卡,將她的頭髮仔細地別在耳後。
鄭明明問我:「好看嗎?」
我點點頭,說:「好看。」
是真的好看,淺淺的藍色襯得她白皙的皮膚格外水靈,沒有了多餘的髮絲遮擋,那雙烏亮的眼睛也顯得特別精神。
鄭明明笑嘻嘻地從包里掏出小鏡子照了照,輕聲說:「真好看。」
然後她就哭了。
我一下子慌了,她卻抽抽搭搭地過來牽住我的手,倔強地說:「阮陶,我要你做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嗎,因為我爸是個暴發戶,因為我是個富二代,所以我身邊的那些人除了惦記著怎麼花我的錢,就是惦記著怎麼才能讓我給她們花錢。從來沒有人真心誠意地送過我一件禮物。這個發卡我真的真的很喜歡,阮陶,我不喜歡顧延了,你能做我的朋友嗎?我特別的羨慕你和夏文靜,我也想做你們的好朋友!」
我突然很心疼這個咋咋呼呼、無比折騰的女孩子。
這樣心無城府的好姑娘,她怎麼會沒有朋友呢?
於是,我無比矯情、無比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像宣誓一樣對她說:「從今往後,我們就是好朋友!」
就這樣,少女時代的我們,在那個浩瀚的黃昏里珍重地擁抱了彼此、接納了彼此、也原諒了彼此。
那之後沒多久,鄭明明就被她爸爸送去了美國讀書。
她走的那一天我和夏文靜還有袁熙一起去機場送她,熱淚盈眶的我們端詳著彼此的面容,哭得一塌糊塗。
鄭明明說:「阮陶,你要跟顧延好好的,要狠狠地幸福,知道嗎?」
我拼命地點頭,說:「鄭明明,你一定不要忘了我們啊,我們永遠是你的好朋友。」
即使到了現在,只要一想起鄭明明,我都還能想起她說的那句,你一定要幸福,狠狠地幸福。
可是,與她隔著萬水千山的我,卻沒有辦法告訴她,鄭明明,我不幸福。
在我的世界裡,我把顧延弄丟了。
在顧延的記憶里,我把自己弄丟了。
正如袁熙所料,晴天果然在半個月內接受了替身模特兒的工作。
在我死乞白賴的祈求和威脅下,袁熙一再囑咐Emy,在職責所在的範圍之內儘可能給晴天開出最好的待遇和薪酬。
人心都是肉長的,晴天雖然因為趙小仙對我們的排斥並不願意與我們做深入接觸,但經過住院和工作的事情之後,至少他已經把袁熙當成了朋友一樣的存在。
所以袁熙也從他口中知道了一些他的身世。
晴天的確失去了遇見趙小仙之前全部的記憶。
他只記得忽然有一天,他醒過來,卻發現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幸好有趙小仙和父親一直陪著他。也是從他們那裡得知,自己今年二十三歲,名字叫作晴天,是父親兒時兄弟的獨生子。他的親生父母在他十五歲那年,因為一場事故去世,那之後小仙的父親就把他帶回家領養,改了姓氏叫趙晴天。
三個人相依為命,一直在鎮子裡生活。趙小仙的父親是卡車司機,為人忠厚老實,卻沒想到兩年前的一場車禍讓晴天失去了全部記憶,於是全家搬來松會要給晴天治病。
也就是說,他們早就為顧延編排好了全新的身世和過去,就算我再怎麼強調他是顧延,對趙伯伯的話先入為主的晴天也不會輕易相信我說的話。
我坐在舊眠的沙發上,靜靜地聽著袁熙說話,過了很久,我才說:「袁熙,你看看我都做了些什麼呢?顧延遇到這些事情,可以說,全都是我的責任啊。」
「如果那一天我沒有喝得酩酊大醉,如果不是我一直吵著要他去給我買早點,如果那天早晨他離開的時候,我叫住他,不讓他去,他也不會莫名其妙的就和我們失去了聯繫……」
袁熙隔著桌子輕輕地拍拍我的頭:「不要胡思亂想了,這件事怎麼也怪不到你頭上。」
我握著溫熱的杯子,手指一點兒一點兒地用力,怕自己又會落淚。
袁熙說:「下周在JOS工作室,晴天也會來參與拍攝,你有空就來看看。」
我點點頭:「有點兒累了,我想回家,袁熙。」
他結了帳帶我走出去,外面清新的空氣讓我的精神有些微的恢復。袁熙一直把我送到樓下,溫柔地對我說:「累了就早點休息,千萬別再用你那不夠聰明的腦袋瞎想些什麼。」
我懶得反擊,轉身走上樓去。
夜裡夏文靜告訴我,劉芒走了,留了張字條,帶走了幾件衣服,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我這才想起,今天在舊眠好像也沒看見蘇源的身影。
夏文靜鬼鬼祟祟地壓低了嗓子,說:「他們兩個不會是偷偷地跑去度蜜月了?」
我說:「度蜜月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
夏文靜說:「也對啊,難道是去坐月子了?」
談話一度陷入了僵局,我默默地起身放一張唱片,然後去洗漱。
一場痛快的洗澡讓人有種重獲新生的錯覺。從浴室出來,我換上睡衣,躡手躡腳地爬進夏文靜的被窩裡,抱著她一起聽音樂,就像我們小時候常做的那樣。
我喜歡夏文靜身上的味道,像牛奶的味道,甜甜的,踏實又溫暖。
小時候我總是這樣抱著她和她說話,還有袁熙,我們三個擠在一個被窩裡,頭挨著頭,肩並著肩,在黑夜裡打著手電筒看漫畫。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們都還小小的,單純得連性別都模糊了。
那是一生中最純真也最懵懂,最快樂也最自由的時光,三個人被命運善意地安排在一起,一天天地陪伴著彼此長大。
夏文靜拍了拍我的背,迷迷糊糊地說:「睡吧,阮陶。」
我嗯了一聲,很快就沉沉地睡著了。
夢像一張巨大的網,網羅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畫面在我的腦海里放映。
我夢見紅色的山和黑色的海,夢見白色的飛鳥低低地掠過冰天雪地的村莊。我還夢見了少年顧延,他穿著寬大的校服走在我的前面,而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後面跑,我跑啊……跑啊……跑得累了,就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喊:「顧延——求求你停下來吧,我太累了,我追不上你了!」
顧延的腳步頓住了,他站在一片寂靜的黑暗中慢慢地轉過身來,光影在他的臉上鍍上一層朦朧的光芒。等他完全轉過身來的時候,我卻發現,原來那個人根本就不是顧延。
那是一張陌生的、卻讓人莫名覺得熟悉得臉。
我心中一痛,尖叫著醒來,聽見夏文靜均勻有力的呼嚕聲。
第二天下午,我和夏文靜正在食堂吃飯,突然走進來兩個穿著警服的人,他們四下望了望,朝我們走了過來。
我和夏文靜疑惑地對看了一眼,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其中一位警察就在我們面前站定,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夏文靜,嚴肅地問:「誰是夏文靜?」
夏文靜惶恐不安地站起來,呆呆地看了我一眼,才怯怯地回答:「是……是我……我是夏文靜,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嗎?」
兩位警察對看了一眼,一左一右地上前圍住她:「我們接到舉報,請你和我們走一趟。」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聽著周圍窸窸窣窣的議論聲,臉色蒼白。
夏文靜被警察押上警車的時候,我聽見她悽厲無比地喊了一聲:「阮陶——!」
——阮陶!
——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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