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4-09-12 22:07:55
作者: 墨小芭
我在接機大廳焦慮地等待著夏爸爸和夏媽媽的航班。
手機響起來,看到屏幕上袁熙的名字,我幾乎是帶著哭腔摁下了接聽鍵。
「接到了嗎?」他的語氣里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平靜。
「晚點了,還沒到。」我咬咬嘴唇,不安地問:「怎麼辦袁熙,我很擔心她……」
袁熙輕輕地說:「恐怕要讓夏爸夏媽白跑一趟了,不過來了也好,他們也很久沒看見自己家的寶貝女兒了。」
我緊張地問:「什麼意思?可以放出來了?」
袁熙嗯了一聲,繼續說:「雖然的確從她的包里搜出了少量的冰毒,但是她的尿檢沒有任何問題,也從未有過犯罪前科,根據她的口供警方初步認為她是無辜的,筆錄24小時內就會放她回家。」
我可算鬆了一口氣,卻聽見袁熙充滿疑慮地問我:「但是阮陶,我想問問你,這件事她自己就真的一點兒也不知情?」
我打斷他,有點兒氣憤:「你懷疑夏文靜真的和毒品有什麼關係?袁熙,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嗎?沒有她爸媽的允許,她連耳洞都不敢打,她衣櫃裡最短的裙子都可以遮住膝蓋,把她放到古代那是要抱著貞節牌坊入土的!」
「好了阮陶。」袁熙投降:「夏文靜是什麼樣的人我知道。可是這件事你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警方接到舉報,有人目睹夏文靜在校園裡吸毒,然後就果然從她書包里翻出了毒品,如果她真的是無辜的,那就是有人惡意栽贓,可既然是嫁禍,說她藏毒販毒好了,明知道會驗尿卻說她吸毒,這不是很古怪嗎?她的生活圈子一向乾淨,得罪人的概率小之又小,萬一不是被嫁禍,而是不小心替人背了黑鍋……」
他說得不疾不徐,卻帶著一股不易察覺的寒意。
我怔忪地開口:「袁熙,原來你不是在懷疑夏文靜,你是在懷疑劉芒……」
他打斷我:「好了阮陶,這件事就到這裡吧,我不是警察,也不必非要弄清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但是我必須提醒你,旗哥哥的死,跟她脫不了干係……更何況,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兒,隻身一人逃到他鄉,我不知道她哪來的那麼大本事活得如今這般瀟灑。」
我緊握電話,急得破音:「袁熙!你這是偏見!」
「就當是如此。」那邊頓了一頓,嘆了口氣:「算了,我們不要為這個爭執,這邊還有事,先掛了。」
手機屏幕上微藍的光亮忽然暗了下去,我盯著黑魆魆的屏幕發了很久的呆。
窗外浩瀚的黃昏無聲無息地壓迫而來,沒有一絲預兆,瞬間將整座城市吞噬得越來越模糊。
夏文靜從警察局回來後一直神情恍惚,夏媽媽給她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夏爸爸爸則憂心忡忡地陪著她,不停地勸:「靜靜,要不跟我們回家待兩天吧?」
夏文靜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
雖是虛驚一場,可到底還是嚇壞了這老實本分的一家子。尤其是夏爸爸,仿佛一夜間憔悴了不少,平日裡捧著海碗吃飯都嫌吃不飽的人,在松會的這兩天卻只是捧著飯碗嘆息,吃不了兩口便放下了。
他們回去的時候,在機場牢牢地握住我的手,一再地囑咐:「你是知道靜靜的,她不聰明,可是笨歸笨,從來沒幹過一件壞事。這次的事把她嚇得不輕,你替叔叔阿姨好好開導開導她,好嗎?」
我點點頭,心裡不知是何滋味。
送走了叔叔阿姨,回家的路上在市場買了一捧鮮花,夏文靜看到露出笑容:「真好看。」
我坐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
夏文靜輕輕地倚著我,小聲說:「我沒事了,就是覺得對不起我爸媽……看把他們給嚇成什麼樣了。」
「都是我不好,不該那麼急著告訴他們……」
夏文靜沖我笑了一下:「說的什麼話啊,就算你不說,警方也會聯繫他們的。其實我真沒事兒,審訊室里沒你們想像得那麼可怕,真的,現在是文明社會,警察叔叔都長得挺文明的,也沒打我,也沒罵我,看我害怕得厲害,還特地安排了一位女警來問我問題。」
說著說著,她的頭慢慢地抵在我的肩上,小聲地哭了起來。
「都怪我膽小,本來沒什麼的,就是控制不住地害怕,阮陶,我真的嚇壞了……」
「我知道,換了我一定也會害怕的。」我緊緊地抱住她,一股暖流湧上雙眼。
三天後,劉芒回來了,聽完了這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發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她胖成這樣哪裡看起來像是會吸毒的人啊?」
夏文靜憤憤地白了她一眼,不無得意地說:「不管怎麼說,我現在也算是一個有『歷史』的人了,和你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小屁孩兒是不一樣的,當你們還在情啊愛啊的過家家的時候,我的閱歷已經上升到讓你們望塵莫及的地步了。」
「你可夠熊的啊,這是好事兒啊?看給你得意的!」劉芒的聲音很輕,說完匆匆地閃進了廚房去泡咖啡。我和夏文靜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背影彼此對望了一下。
我想劉芒一定也跟我一樣,是在替夏文靜的遭遇後怕和擔心。
也許她比我還要更擔心一些,我對自己說,她是劉芒啊,那個重情重義的女俠劉芒。
事實上,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就對夏文靜懷有一種微妙的情感——希望她快樂,又不想看到她的快樂。有時候,我甚至會覺得她那單純快樂的笑容讓我噁心。
她總是那麼開朗天真,理直氣壯,仿佛和我生活在不同的星球上,當我被無助和悲傷淹沒的時候,她的父親、母親,卻為她營造出一個與現實世界全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裡充滿正直、善意、鮮花、陽光,絕對不存在一絲一毫的虛偽、恨意、骯髒和背叛。所以她可以笑得比誰都燦爛,過得比誰都單純,在她看來幸福和快樂才是生活的常態。
還記得十五歲那一年,我到夏文靜家裡做客。夏媽媽準備了滿滿一桌子的飯菜,我推門進去的時候,人間煙火的香氣撲面而來,夏媽媽圍著圍裙站在廚房門口笑著招呼我,而夏文靜和她的爸爸正趴在鋪著彩色泡沫板的地板上下圍棋。
我聽見夏文靜大聲地嚷:「爸爸你耍詐!」
夏爸爸憨厚地笑著求饒:「我們的靜靜公主就原諒爸爸一次吧,我老了,腦袋跟不上咯。」
「不行!要公平公正公開!」夏文靜執拗地嚷。
我立在門口,看著陽光毫無保留地自窗外傾瀉進這個小小的溫馨的家庭,突然間感到一陣噁心。
是的,噁心。
我厭惡地想著,如果當時捨己救人的那個人不是我的爸爸……
如果那一天,為了救那個倒霉的學生而獻出生命,永遠地離開妻女的人是夏文靜的爸爸……我是不是就不用站在這裡眼巴巴地看著這一切了?
難道不是嗎?明明是兩個人一起走在下班的路上,明明夏爸爸也可以奮不顧身地衝過去,明明他也可以將那個學生用自己的身體狠狠地撞開,為什麼命運會選擇在那個瞬間把全部的好運統統交到夏文靜的手中……
如果死的那個人是夏文靜的父親……
如果是這樣,在如此溫馨的畫面里,我就不會只是一個眼眶酸澀的旁觀者。
那時候的我,幾乎是懷著恨意站在那間灑滿陽光的屋子裡,內心深處源源不斷地湧出黑色的毒汁,就快要把我吞噬。
後來有一次,我們在袁熙家裡偷飲了米酒,都有些醉了,夏文靜就抱著我喃喃地說:「阮陶你知道嗎,我不喜歡去你家裡做客,因為每一次站在你的房間裡,看著桌子上你爸爸照片,我就會控制不住地想,如果那天出事的是我爸爸就好了,如果是這樣,也許你會過得快樂一點兒……我多惡毒啊,竟然會這樣想,活著的不是別人,是我的親爸爸啊,我怎麼可以這樣……」
她看著我,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而我看著她,內心神奇地變得平靜下來。原來,從來都不是我一個人在無望地掙扎,原來真的有一個人,可以對你的痛苦感同身受。
夏文靜推了推我,問道:「在想什麼呢?」
我輕輕地搖搖頭。
窗外微風陣陣,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天就要暗下來了。
我看著夏文靜含著淚的眼睛,又看了看劉芒消瘦的背影,痛苦地祈禱,不要,千萬不要是袁熙想的那樣。
星期三下午,我跟著袁熙的保姆車一起去了JOS工作室。
由於我下課比較遲,路上被袁熙無情地批評:「你真是能磨磨蹭蹭,毫無時間概念!」
我笑吟吟地點頭稱是。
袁熙古怪地看我一眼,哼了一聲:「呦?不就是去看趙晴天嗎,瞧你這一臉禽獸般的笑容!」
我仍是笑吟吟地點頭稱是。
是個難能可貴的好天氣,晴空萬里,雲絲游弋,微風席捲著若隱若現的花香,吹過耳畔仿佛甜蜜的親吻。
終於得到一個可以和晴天見面,又能避開趙小仙的機會,我簡直興奮得要飄起來了。在這樣的時候,無論袁熙說我什麼我都不會和他計較的。
JOS工作室原本是一對英國夫婦的居所,兩層高的小洋房塗著白色與南瓜色的牆皮,居然還有一個洋蔥型的屋頂,遠遠看去就像獨處鬧市的童話世界。我不禁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兒一樣掏出手機拍個沒完。
推門進去,一隻巨大的古牧犬立即撒歡兒沖我們撲過來,袁熙他們早早地避開,只我一個呆怔怔地被它撲倒在地,臉上被舔得全是口水。
一屋子的人笑得東倒西歪,只顧著見死不救地看熱鬧,在長達五分鐘的口水大戰後,我艱難地剝開巨大的狗爪爬出來,氣若遊絲地躲到角落的沙發上。
直到造型師把袁熙推進化裝間的時候,他都還在那笑得渾身發抖:「哈哈哈,福貴把你的妝給舔掉了一半,你快去照照鏡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福貴就是那隻古牧犬,全名叫錢來也福貴。
它坐在化裝間門口,讓我沒辦法衝進去把袁熙暴打一頓。
我絕望地套出鏡子,一邊補妝一邊粗略地環視了一下這裡的環境。
四面的牆壁上不規則地貼滿了別具一格的海報,巨大的復古木質圓形大時鐘掛在天棚中央,看時間時必須揚起臉孔。兩排大衣架當作隔斷,上面掛滿琳琅滿目的衣服,像兩道巨大的彩色屏障。
才放下鏡子,晴天就到了。
原本今天並沒有他的拍攝任務,只是過來熟悉一下環境,大致了解下拍攝的程序。看著他和工作人員禮貌地打著招呼,我竟不自覺地露出瞭望子成龍般慈祥的笑容……
不一會兒,他看到我,笑著朝我走來,遞給我一罐橘子味的汽水。
「半路上自行車爆胎了,扛著走上來,所以遲了很久。」他不好意思地拍一下後頸,有點兒靦腆的樣子。
我瞠目結舌地看著他:「自行車?你是騎著自行車從市區來這裡的?!」天哪,那要騎多久?從市區乘車到這裡也要一個半小時的路程啊。
晴天又露出那種靦腆的笑容,不好意思地說:「恩,車費要很貴,原以為早起一點兒會來得及。」
我百感交集,心裡被排山倒海的難過灌滿。我不知道離開我之後的顧延過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生活,為了省下不到二十塊錢的車錢,他竟要扛著爆了胎的自行車徒步走過來?
狠狠地咽下一口橘子味汽水,我努力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大聲說:「你傻啊?袁熙他們公司是給報銷車錢的,以後你來回可以儘管地乘車,免費的車幹嗎不坐呢,浪費給自行車打氣的錢!」
晴天恍然大悟:「真的啊?我都不知道,謝謝你告訴我。」
他那種真摯的眼神真讓我難過,我別開目光,笑著抓了抓頭髮:「別客氣,咱們是朋友啊!」
晴天笑得心無城府,一排潔白的牙齒熠熠生輝,他點點頭,又用那種客氣而克制的口吻對我說:「對,是朋友,但還是謝謝你。」
顧延……
我神思一晃,怔怔地看著他的臉,頭頂檸檬色的燈光溫柔地籠罩著他平靜的表情,卻讓他看起來特別遙遠。
過了很久,晴天開口問我:「你的那個朋友,有消息了嗎?」
我收回神思,慌亂地問:「什麼朋友?」
「就是那個和我長得很像的朋友,你們好像特別在乎他,他……有消息了嗎?」
我看著他的眼睛,眼眶裡一陣潮熱的刺痛,我搖了搖頭,說:「還沒有,不過……不過我想,他現在應該過得還不錯,至少比我當初想像的要好一些,起碼我知道他還活著。」
晴天垂下目光,聲音很輕很溫暖,他說:「那就好。他是你的男朋友嗎?」
「是的。」我使勁兒地點點頭,繼續說:「他叫顧延,是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追到手的男朋友。」
「啊?」晴天睜大了眼睛,像是沒料到我會這樣說。
我吐了吐舌頭,笑嘻嘻說:「是真的!從第一次遇見他開始,我就開始整天追著他跑,給他寫情書,偷偷地走他走過的路,買他讀過的書,是不是特別厚臉皮?可是沒辦法啊,那個時候他太受歡迎了,又太安靜,我就想啊,這麼優秀的人,一定得先搶到手,不然斷貨了怎麼辦?哈哈,沒想到還真的被我搶到手了……」
晴天安靜地聽著,一點兒敷衍和不耐煩的神色都沒有,認真的表情仿佛是和我一起回到了那段很久很久以前的時光。
見我說完了,他才補充一句:「你看起來,好像特別喜歡他。」
「真的啊?」我露出一個誇張的笑臉:「那就好了,我多怕他不知道我有多愛他啊,晴天,連你都能看出來,他也一定會知道的,你說是不是?」
晴天點點頭,目光移到袁熙他們拍攝的地方,認真地學習起來。
我看著他的側臉,心裡說不出是喜是痛,只覺得可以這樣坐在他身邊,就像夢一樣。
回去的時候,我把新到的稿費轉交給了袁熙,拜託他:「以後晴天來工作的時候,你就用這個把他的車費給報了吧。」
袁熙嘲諷戲謔地看著我笑:「呦,我們家阮陶出息了,幾本狗血言情一上市,都養得起小白臉兒了?」
我惡狠狠地瞪他一眼,終究是吞下了惡言相向,耐心地懇求:「他騎著那輛破破爛爛的自行車來回跑,早晚要出事的,你就當幫幫我,好不好?」
袁熙接過錢,用力地戳了一下我的額頭,說:「他是他,你是你,少給我在這混淆視聽。你這筆錢我會用來買酒解渴,至於員工趙晴天的路費問題,我會向emy提出申請。」
「你最好啦!」我撲上去給了他一個沉重的熊抱。
回去的路上倦意鋪天蓋地地襲來,我閉上眼睛倚在車窗上,耳邊是車窗在顛簸中發出的聲響。
袁熙從后座拿出一條珊瑚絨的小毯子丟在我身上:「阮陶。」
他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澈,他說:「阮陶,你不要以為證明了趙晴天就是顧延,他就真的是從前的那個顧延了。」
我沒理他,用毯子蒙住腦袋繼續睡覺。
黑暗中,我聽見袁熙很輕地嘆了一口氣,在包包里摸索的一會兒,啪嗒一聲按下了打火機。
袁熙什麼時候學會了抽菸,我竟然從來也沒發現。
黑暗中,我迷迷糊糊地想著晴天的臉,慢慢地熟睡了過去。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和劉芒最大的興趣就是像觀察小白鼠一樣觀察夏文靜的情緒變化。那已經是距離警察局事件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松會的冬天潔白而寒冷,像一個波瀾不驚的冰雪少女,冷靜地俯視著這座銀裝素裹的冰冷城池。
凌晨四點,劉芒從房間走出來,跳上沙發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問我:「怎麼起這麼早?」
我神情恍惚地答:「熬夜趕稿子,還沒睡,你呢?醒了還是沒睡?」
劉芒笑嘻嘻地吐出煙圈,說:「醒了,餓醒的,好妹妹,給我煮個面。」
我頂著黑眼圈神情恍惚地飄進廚房,擰開液化氣,撕了兩包泡麵。窗外黑魆魆的一片,一點兒亮光都沒有,呼嘯著的北風聽上去像是鬼魅的嘶嚎。不一會兒,熱氣冒上來,劉芒貓兒一樣蹲在沙發上,伸直了細長的脖子問我:「我說……你是不是也發現了?」
「發現什麼?」我把泡麵放進鍋里,盯著沸騰的開水。
「夏文靜啊,你沒發現?」劉芒壓低了嗓門兒。
我笑:「哦,你是說她的臉?」
劉芒笑嘻嘻地問我:「對,你從她的臉上看出了什麼?」
我說:「至少三層粉底,一層蜜粉,還是帶珠光的,眼影、假睫毛、姨媽紅唇膏一樣都不少。」
劉芒翻白眼:「你當我瞎了啊?這些我當然也看得出來,我是讓你透過表象看本質,虧你還是一大學生!」
我頓時覺得作為一個大學生壓力很大,但是通過一夜趕稿奮戰,我實在沒有多餘的腦細胞來分析夏文靜的行為與其背後的故事。
劉芒看我半天也憋不出一個有道理的屁,很是失望,她眼珠一轉,斬釘截鐵地說:「我覺得,夏文靜的這種反常舉止只能說明兩個問題,第一,她想抵達生命的大和諧,第二,她已經抵達了生命的大和諧。」
我差點兒一頭把自己塞進沸水裡。
劉芒姐姐看待問題真是別具一格、一針見血啊,我衷心地感嘆,大學生算什麼,在劉芒面前就是百無一用的廢物啊。
從我眼中看到崇敬之情的劉芒,更加沉著地笑了一下,幽幽地說:「我保證,不信咱倆打賭,輸的買酒。」
「憑什麼呀,我也覺得她肯定有問題!」
劉芒鄙視我:「你們大學生還挺怕輸的啊,要不這樣,看是誰先揪出那個人,輸的那個買酒!」
就這樣,夏文靜成了一隻塗脂抹粉春心大動的小白鼠,整日生活在我和劉芒八卦的眼皮子底下,懵懂無知地忽而笑、忽而蹙眉、忽而長嘆、忽而沉思,盡顯少女的嬌羞。
甚至有一次,我在她忘記關掉的QQ窗口上看到這樣一排宋體五號字:整日對君思念,悲切纏綿,久久不能入睡,連日下來已是憔悴萬分。
當時我就憔悴萬分了,掃了掃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鎮定地走進屋子裡做乾噦狀。劉芒驚恐地看著我說:「不是吧阮陶?你和顧延搞在一起都過去多久了,沒道理現在才懷上啊?」
「閉嘴吧你!」我大吼一聲:「文明社會,請你注意文明用詞!」
劉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我這不是圖方便嘛,那以後我就說——抵達了生命的大和諧,這夠文明了吧?」
我虛弱地揮揮手,並把夏文靜寫的那排字聲情並茂地轉述給她聽。
劉芒立即跳起來尖叫:「有沒有搞錯啊?她憔悴?她掄起胳膊都能打倒八國聯軍了,她還能憔悴?」
我不禁為她鼓掌:「您的比喻也太生動形象了,還好您不屑於寫字謀生,您要是寫起了小說,就墨小芭那類十八線小作者早就下鄉養豬去了。」
劉芒幽幽地吐出一口雲霧,眯著眼睛說:「那是啊,雖然我學歷低,可是我覺悟高啊,墨小芭的書我也讀過,缺乏靈魂,缺乏深度,男女主角折騰了二十萬字都沒能抵達生命的大和諧,你說這樣的故事寫出來到底意義何在啊?你寫的就比她的苟且多了,她得向你學習。」
我笑著擺擺手:「不敢當,不敢當。」
那之後,我的生活過得忙碌且充實。一邊忙著寫一些苟且的小說,一邊還要死乞白賴地纏著袁熙一起去JOS工作室與晴天苟且,哦不,是接觸。
錢來也福貴依舊沉迷在把我撲倒、聽我鬼哭狼嚎的遊戲裡,每次都要塗我一臉的口水才肯罷休。
每當這時候,我都能看見晴天坐在角落裡看著我們輕輕地笑,那笑容就像一截有溫度的冬日暖陽,穿山越海地落在我的身上,暖得讓我心慌。
雖然有時候趙小仙會不合時宜地冒出來,用那雙可以把我千刀萬剮的眼睛怒視我,但這並不妨礙我繼續跟在晴天的身邊,抓住一切有利時機與他溝通和培養感情。
人一旦忙碌起來時間就會過得特別快,松會的大雪下了一層又一層,踩在上面會發出好聽的嘎吱嘎吱的聲音。
偶爾閒暇,我和劉芒就會裹著厚厚的宅人毛毯,饒有興致地繼續觀察著小白鼠夏文靜,她那清麗脫俗的嬌羞時常讓我們感到生不如死。
就這樣,在飛速滑行的時間軸里,我們各自忙碌,把心事放得遠遠的,只管過好眼前的每一天。
直到元旦來臨。
松會的大街小巷隨處掛滿了大紅色的燈籠,吆喝乾果、糖塊的小商販擠滿了長街,放了假的小學生穿著厚實的棉衣在雪地里奔跑尖叫,紅通通的臉蛋兒洋溢著純粹的喜悅。
學校只放幾天的假期,大家都沒有回家的打算,決定留在松會一起過元旦。
袁熙把他們家新買的火鍋工具全部搬過來,又買來足量的肉片和蔬菜,我們四個圍坐在餐桌旁熱火朝天地涮起了火鍋。
窗外亦是燈火通明,煙火爆竹的聲音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劉芒涮了一片洋蔥,夾到袁熙的小碟子裡淡淡地問:「你放著那些如饑似渴的富婆不約,跟著我們幾個湊什麼熱鬧?」
袁熙展顏一笑,夾了片生薑給劉芒,柔聲說:「你呢,不陪著蘇源去賣唱怎麼跟我們幾個廝混起來了?」
劉芒替袁熙添了一勺滾燙的湯汁,笑吟吟地說:「不過袁熙,都說四個女人一台戲,你要不來,我們三個還真挺沒意思的,以後我們四姐妹要多出去聚一聚才行。」
袁熙直接把煮爛的桂圓撈出來,狠狠地戳進劉芒的醬料里:「別鬧了,咱們四個出去吃,人家會以為是兩對情侶在約會呢。」
電話鈴聲適時地打斷了他們的戰爭。夏文靜「騰」地一下從座位上跳起來,沖向電話,身手比猴子都矯捷。我和劉芒看著她激動的背影,立即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重的眼神。
不一會兒,夏文靜就穿著她那件粉紅色羽絨服,像一朵粉色的雲,一蹦一跳地從我們身邊經過:「我下樓了,你們多吃點!」
我們拼命地點頭,奉上虛偽至極的笑容三枚,眨巴著熠熠生輝的眼睛與她道別,並在大門關閉的那一瞬間決定組團跟蹤夏文靜。
在這個喜氣洋洋的元旦夜,我們以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人心態,緊跟著在長街上歡蹦亂跳的夏文靜。
二十分鐘後,我們聽見夏文靜清脆的聲音:「蘇源,我在這裡!」
那一瞬間,劉芒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指間僵直得幾乎要戳進我的皮肉里。
溫柔的路燈下,空曠的長街盡頭,蘇源穿著前不久劉芒買給他的菸灰色呢子大衣,微笑著轉過身來。
凜冽的月光照得他臉孔發虛。
蘇源拍拍夏文靜的腦袋,無限溫柔地說:「等你半天了,凍死了。」
夏文靜的臉上洋溢著少女特有的羞澀,她抓了抓長耳朵帽子上圓圓的小球球,笑著說:「不好意思,請你喝熱咖啡賠罪呀!」
蘇源笑吟吟地遞給她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微微彎下身子對她耳語了幾句,夏文靜的臉上立即緋紅一片,緊張地後退了一步。
劉芒沉重的呼吸呼出一團團的白色霧氣,我只覺得渾身上下的寒毛全部立得筆直,根根打著寒戰。
袁熙一看大事不妙,竟然一個人默默地遛了,留我一個膽戰心驚地看著這一切,怯懦地開口:「其實……也不一定就是我們看到的這麼回事。」
她的聲音低得嚇人:「是嗎?」
我閉上嘴,放棄了掙扎。
城市的上空呼嘯著陣陣狂風,像是要將黑夜撕裂。
下一秒,劉芒猛地拽著我的手衝出去,像一陣狂風,不留餘地地衝到夏文靜和蘇源對面。她安靜地欣賞著夏文靜臉上盛開的驚訝,就像一個醫生近乎冷酷地欣賞著屍體,不帶一絲感情。
然後,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甩了蘇源一個耳光。
「我警告過你,蘇源!」劉芒大聲地沖他嚷,眼睛裡瀰漫著殷紅的紅血絲。
「你發什麼瘋!」蘇源用拇指揩去嘴角滲出來的血,惡狠狠地瞪著她。
我趕緊擋在他們倆中間,生怕蘇源獸性大發再打回來。
夏文靜站在一旁愣了半天,才突然尖叫:「劉芒!你思想怎麼那麼齷蹉啊,我和蘇源才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疑惑地看向夏文靜,她咬了咬嘴唇,那副無限嬌羞的模樣又出現了:「蘇源是受人之託來給我送東西的,誰知道你們會這樣大驚小怪地衝上來,不是我說你們,衝動是魔鬼啊!」
我頓時鬆了一口氣,劉芒的臉色卻愈加陰沉:「送東西?這深更半夜的送什麼東西!」
「你凶什麼呀!」夏文靜嗔怪地白了她一眼,將剛才從蘇源手裡接過來的盒子打開,紅色的暗紋包裝袋下,是一個精緻的小鐵盒子。夏文靜又打開鐵盒,像領導掏出工作證那樣把盒子遞到劉芒眼前。
「你看!我也有喜歡的人,不會下流到和你搶男人!」
鐵盒子裡,幾張照片整齊地擺放在裡面,照片上,一個濃眉大眼的男孩子穿著軍裝,筆直地立在落滿雪花的參天大樹之下,神采奕奕,笑容純粹。
照片下面寫著一行小字:李海洋,12月24日留念。
照片底下壓著一雙鵝黃色兔毛手套,想必是送給夏文靜的禮物。
夏文靜將小盒子仔細地包好,氣鼓鼓地看著劉芒,說:「他是蘇源高中時期的前輩,我們認識沒多久就被分配到了空軍部隊,平日裡我們只能靠手機聯絡。這次他要給我郵寄東西,我怕你們知道了又要說我只會網戀,才讓他把照片寄到蘇源那裡的。你倒好,不分青紅皂白就衝過來把蘇源給打了!」
「原來是這樣。」劉芒的聲音無比乾澀,她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看向蘇源,伸手摸了摸他漂亮的臉孔:「對不起,是我太激動了。」
蘇源淡笑:「你應該相信我。」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的語氣里有一種我不能解讀的深意。
劉芒別開頭,低聲說:「回去吧,火鍋都要煮爛了。」又轉向蘇源,問道:「要一起去嗎?」
蘇源搖搖頭,說:「我還有個飯局,抽空出來的,海洋的東西我已經帶到,就不打擾你們用餐了。」
他紳士地和我們打過招呼就轉身離開。
「謝謝你啊蘇源!」夏文靜勇敢地沖他的背影道謝,又看了看劉芒,笑著揚起頭:「嚇死人了你,你的男人我才不稀罕!」
她捧著小盒子,就像捧著滿滿的幸福,蹦蹦跳跳地走在白色的月光下。
我看了眼劉芒的臉,她垂著頭,肩膀微微地顫抖,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頭頂有煙花綻放,五彩繽紛的光芒照亮了漆黑沉靜的夜空。
緊接著就是新年,我打包好簡單的行李回到了致遠的奶奶家。
和往年一樣,奶奶的學生一批連著一批地來家中拜訪,她們都是聾啞學生,表情內斂害羞,眼睛卻格外地明亮單純。
不知道是不是命運從他們身上拿走了一些東西,才又將這些常人無法企及的天真賦予到他們身上。
他們圍繞著奶奶坐在一起,咿咿呀呀地比畫著、笑著,我雖然看不大懂,但知道有一種快樂和勇氣傳承在他們的身上,讓人忍不住也跟著沉浸在安靜的快樂當中。
康帥也在除夕夜前夕回了致遠,拎著大包小包的食物和禮品費力地擠進家門:「小陶,快出來搭把手!」
「你這孩子,買這麼多東西做什麼!」奶奶迎出去,雖然心裡高興,可嘴上仍是忍不住要埋怨:「家裡什麼都不缺的!」
康帥笑著挽住奶奶的胳膊:「知道您不缺這些,可我是個大老粗,就只會這樣表達自己的孝心,您吶,多體諒體諒我。」
「你這孩子……」
「好了奶奶,我這一路火急火燎地趕過來,可就為吃一口您做的年夜飯,那個味道,想得我一路上不停地流口水,咱們快開飯吧!」
「好好好,這就開飯了。」奶奶握著他的手,高高興興地把他往屋裡拉。
我也有一陣子沒見康帥了,他瘦了一些,但看起來健康開朗。
這是父親去世以後,我過的唯一三個人的新年夜。往年都是我和奶奶一起,未免顯得冷清,這一回多了康帥,雖然只是多了副碗筷,但新年的味道卻格外地濃厚起來。
接連幾天,康帥帶著我到處瘋玩兒,放煙火、點爆竹、包餃子、貼春聯,我就像回到了小時候,又變成那個受盡寵愛的妹妹,咋咋呼呼地跟在他的身後,所有的煩惱和憂慮都拋到了腦後。
過了初五,我和康帥一起去療養院看望媽媽。
自從爸爸去世之後,媽媽的神志就一直不大清醒,奶奶說,她的魂魄已經跟著父親離開了,留下這口氣,是為了陪陪我這個可憐的女兒。
我趴在媽媽的膝蓋上,輕輕地對她說:「媽,過年了,我就又長大了一歲,又有更多的力氣來讓你過上好一點兒的生活了。你要快點好起來,不然等我以後有了很多很多的錢,要給誰花呢?對了媽,我遇到顧延了,雖然他不記得我,但他還是以前那個樣子,是個溫柔善良的人。還有康帥哥哥,他也來看你了,你還記得他嗎?你最喜歡偷偷地把好吃的留給他吃,總是偏心他……可是媽,我一點兒也不怪你,你知道他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人,所以才會對他那麼好對不對?你沒看錯人……」
媽媽低頭看著我,目光呆滯,語氣卻很輕柔,她說:「小姑娘,你怎麼又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了你?」
我破涕為笑:「我這麼厲害,誰敢欺負我啊。我答應你,下次來的時候絕對不哭了,你也要答應我,好好吃藥,聽醫生的話,快點好起來好嗎?」
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將目光放得很遠。
我們離開的時候媽媽突然開口喊我:「阮陶。」
我驚訝地轉身,看見媽媽靜靜地坐在稀疏的陽光里,笑容淡淡,她的頭髮柔順地垂在肩上,鵝黃色的毛衣讓她看起來特別溫柔。
媽媽說:「小姑娘,阮陶什麼時候回來看我?我和阮勝好久沒看見她了。」
我哭著走過去親吻她的臉頰:「別擔心,她會常常來看你的。」
媽媽便不再說話,靜靜地坐著,像是睡著了一樣。
雖然有著百般的不舍,但新年過後,我仍是要收好懶散的心情回到松會繼續我的大學生活。
開學後沒多久,袁熙就接到《Colour》雜誌的拍攝工作,就連我這個門外漢都知道,《Colour》是時尚界公認的三大刊之一,影響力非同小可。Emy說可以參與這次的拍攝,是別人擠破頭皮也掙不來的大好機會,只要有一套作品登上《Colour》,就等於是在這個圈子裡有了自己的一片江山,因此整個工作室都為這一次的拍攝拉響了警報,繃緊了神經。
只是萬萬沒想到,在開拍前夕,袁熙竟然突發食物過敏,身上泛起大片紅色鱗狀疙瘩,而這一套以「自然與野性」為主題的作品,有百分之八十需要赤裸上身拍攝。
就在Emy打算跳海自盡的前一天,袁熙把晴天推到了她的面前。
起初只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沒想到《Colour》的負責人竟十分痛快地同意了將模特兒換成晴天的提議。
也許是因為比起袁熙,晴天身上多了一份驚人的內斂和憂鬱,令人過目難忘。
為此我還特別不是東西地慶幸過袁熙的過敏。
袁熙捂住胸口委屈地罵我:「阮陶你這個冷酷的母蠍子,早晚有一天你會被脂肪吞沒的!」
我無所謂地眨眨眼:「只要晴天可以一炮而紅,就是被馬桶吞進去我也願意!」
袁熙瞠目結舌地看著我,閉上了嘴。
拍攝當天,我趕到現場的時候拍攝已經開始進行。只見一條巨大的花蟒蛇無限纏綿地攀附在晴天赤裸的上身,他痴迷中帶著少許柔弱氣質的表情恰到好處,在與蟒蛇的對視中透出一股詭異的魅力。
接著,霧氣上升,少年的柔軟的發梢濕漉漉地垂在頰邊,鮮紅的嘴唇綻開一抹放肆的淺笑。
我興奮地直喊:「天啊,太美了!」
Emy也點頭稱讚:「你看,現場的工作人員完全被他給吸引了,才剛入行就有這樣的表現,袁熙的提議並不荒唐。」
我托著下巴無限神往地看著晴天,內心被幸福填得滿滿。
但蟒蛇畢竟不是人類,它不懂得按照人類的設定去做相應的動作,因此無論晴天的表現有多完美,拍攝仍不能順利進行。很快,大蟒蛇顯得有些煩躁,越來越不聽訓蟒師的指揮。無奈之下有人想出個主意,往晴天身上塗抹蟒蛇喜歡的肉汁,因為毒牙已被拔去,只要訓蟒師在一旁好好監督,就不會出現什麼危險,這樣一來蟒蛇也會非常樂意地盤旋在晴天的身上,舔舐他肌膚上的肉汁供攝影師抓拍。
這個主意很快被大家認同並接納。
蟒蛇也果然如大家預料的一樣順從了許多。
逐漸猛烈起來的陽光下,每一個人都屏住了呼吸,欣賞著晴天完美的展示,訓蟒師也樂呵呵地躲在樹下打起了盹。
也許是由於拍攝時間拖延過久,這一回輪到攝像師找不准感覺,拍了許多都成了廢片。
他急躁地轉身擰開一瓶水,就在那一剎那,晴天的表情突然凝住,眼神驚恐地朝馴獸師看去。
早已疲憊不堪的工作人員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只有我,一直全神貫注地盯著晴天的我,注意到他猛然間變得僵直的身軀和驚恐萬分的眼神。
還沒來得及呼救,蟒蛇突然從他身後猛地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他的肩上死死地咬住,不肯鬆口。尖叫聲在耳邊炸裂開來,訓蟒師驚恐地沖了過去。
我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心跳瞬間停止。
當訓蟒師將蟒蛇重新關起來時,晴天已經痛苦地蜷縮在地上,鮮血不斷地從他的肩上湧出來,很快,他就失去了知覺,昏迷過去。
醫院裡,晴天正在搶救。
訓蟒師不停地解釋道歉,是因為長時間的拍攝讓蟒蛇突然暴躁和不耐煩,導致了這次事故。
袁熙他們趕來的時候我正蹲在地上發呆。
我並不知道,這一次晴天的工作根本就不是替身,而是袁熙將這個到手的成名機會讓給了晴天。
我也並不知道,為了促成晴天接到這份工作,袁熙不惜大量吞食會導致他嚴重過敏的桃子,在醫院裡打了好多天的針。
我更不會知道,從一開始,袁熙就沒打算讓晴天做他的替身。從一開始,他就打算幫晴天一把,讓他進入這個圈子,打拼出自己一小片天空,不再受窮苦的罪。
因為晴天,是阮陶一直一直拼命地喜歡著的顧延。
因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因為袁熙什麼都捨不得告訴我。
所以,自私愚昧的我,只能粗魯地將顧延受傷的驚嚇和心疼化作最最惡毒的話語,一字一字地刺進袁熙的心臟。
我聲嘶力竭地沖他哭喊:「都怪你!你這個王八蛋,憑什麼讓顧延代替你受這份罪!袁熙你這個王八蛋,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拼命地捶打著袁熙站得筆直的身板,把內心堆積如山的恐慌和委屈毫無保留地發泄在他的身上。
袁熙只是悲傷地看著我,靜默良久,才開口說:「對不起,阮陶。」
他的聲音很輕,輕的不帶一絲感情,臉上瀰漫著空乏深切的傷感。他就那樣一言不發地轉身,一步一步走出醫院散發著消毒水味道的長長走廊。我發誓,那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悲傷最落寞的背影,就像身後插著無數把血淋淋的尖銳匕首,鮮血不斷地湧出來,滲透地上那一道孤獨的影子,讓人心口麻木。
蕭瑟的陽光磕磕絆絆地濺滿他離開的路,我站在原地,只覺得眼睛裡燒著滾燙的開水。
在我還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些什麼的時候,劉芒突然衝上來,掰過我僵硬的肩膀,揚起右手乾淨利落地給了我一個耳光。
我被她揪著,任憑耳光一個接一個地呼過來。
耳邊是她忍無可忍的咆哮:「我去你大爺的阮陶!你還有沒有良心,你以為袁熙那個白痴做這些都是為了誰?!說到底,趙晴天和他有半毛錢的關係嗎,他就那麼下賤,非得把這麼好的出名機會讓給趙晴天?在你心裡袁熙就那麼下賤是不是!你別以為仗著袁熙對你好就能這麼作踐他,他也是媽生的,你憑什麼!憑什麼!……」
夏文靜驚恐地撲過來擋在我和劉芒之間,劉芒揮過來的巴掌有好幾下都落在她背上。可是我什麼也看不見,也聽不見,只有一個巨大的攪拌機在我腦子裡轟隆隆地攪著我的腦漿……
夏文靜緊緊地抱住劉芒,大聲地喊:「你瘋了劉芒!你看清楚,你打的是阮陶,是我們的好姐妹阮陶!你別打了,這裡是醫院!」
劉芒猙獰地甩開夏文靜:「我打的就是她,她良心讓狗吃了!醫院怎麼了,太平間老子也不怕!」
我的周圍灌滿了扭曲的、分不清字眼的聲音,像荒漠突然塌陷在驚濤大海里,溫柔地漫過我的頭頂,淹沒我的喉嚨,壓迫我的心臟,將我牢牢地鎖在黑暗中。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總之世界漸漸安靜下來,我抱著腦袋蹲在一邊,眼淚滾燙地洗刷著我紅腫發熱的臉。
這種令人窒息的安靜讓我有點兒慌亂,腦子裡亂糟糟的閃過很多很多碎裂的畫面,想起那些年少無知的歲月,我跟在顧延身後跑,劉芒跟在袁熙身後跑。
想起劉芒細長的胳膊像羽翼一樣展開,信誓旦旦地說她要做袁熙的女朋友。
想起有一次我被一個學姐欺負,劉芒就像一隻發了瘋的小獸,衝過去跟她們玩兒命一樣地廝打。
想起她擦擦嘴角的血跡笑著看向我,眼神里閃閃發亮的都是得意,她說:「有我劉芒在,誰也不能欺負你。」
我感覺自己被一種莫名其妙的力量緊緊地扼住了喉嚨,發不出聲音,憋得像一隻飽脹的河豚,就要爆炸。
是趙小仙跑來喊醒了我,將我從泥巴一樣下陷的黑暗中撈出來,她睜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壞脾氣地質問我:「晴天呢?他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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