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024-09-12 22:08:23 作者: 墨小芭
  我多希望,當我在黑暗中睜開雙眼,看到的會是致遠終年不散的霧氣,是顧延蒙著淡淡光暈的笑臉,是他對我說,你啊,是不是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啊……

  醒來時,灼熱的白光鋪天蓋地地層疊在我的視網膜上,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片巨大的淺白色雲層。

  隔夜的酒精使我頭痛欲裂,抬手揉了揉劇烈跳動的太陽穴,我開始環視四周的環境。

  是一間潔淨、溫馨的臥室,藕荷色印花牆壁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夢遊娃娃壁畫,地板上鋪著一條白色的兔毛地毯,陽光從落地窗外均勻地潑灑在上面,看起來十分溫暖,角落裡銀灰色的空氣淨化器傳出微弱的風聲,空氣里瀰漫著淡淡的水果硬糖的甜味。

  而我正癱在一張巨大而柔軟的公主床上,蓋著一條輕薄的蠶絲被,重要的是,我的身上,只有這一條蠶絲被……

  我的腦海中漂過三行宋體加粗的字體:

  這是道德的淪喪……

  這是理智的喪失……

  這是傳說中的……一夜情……嗎?

  陽光旺盛,晃得我頭暈目眩。我裹著被子安靜地發了一會兒呆,才發現床頭柜上疊放著一套女士內衣褲,純白色,鑲著蕾絲,內衣褲下面壓著一套女士運動服,粉色的,看上去像大碼童裝。

  確認了四下無人,我把那套衣服拖進被子裡迅速套在身上,躡手躡腳推開門走出去。

  客廳里,一個穿著運動服的男人正背對著我給一盆半人高的綠色闊葉植物澆水,陽光跳躍在從花灑流出來的水花上,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聽到腳步聲,男人回過身打量了我一眼,微笑著說:「衣服倒是挺適合你。」

  他有一張乾淨得有點兒寡情的臉,雖然是笑著的,但是那個笑容又明確地讓你明白,那只是他慣有的紳士風度,那樣的笑容沒有任何含義。他站在絕好的陽光下,精緻的五官坦露無疑,刀削似的薄唇微微抿出一道弧線。

  見我不說話,他將花灑放在旁邊的小椅子上,凝神問我:「你不記得我了?」

  我鎮定一下心神,只想快點擺脫此刻的窘境,於是撇撇嘴,故作不羈地冷笑:「這都什麼年代了,誰會費勁記住每一個和他睡過覺的異性?」

  他的眼睛閃過一絲疑慮,又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展露出一抹開朗的笑容:「首先,我比你大不了幾歲,除非你的實際年齡要比你看上去小很多,其次,我們……」

  「好了好了。」我不耐煩地打斷他,完全進入了自我放逐模式,把自己打造成一位放浪形骸的墮落少女:「你放心,我不會伸手和你要錢的,所以你不用再多說廢話,我馬上離開,請告訴我大門在哪兒?」

  他還保持著那抹雲淡風輕的笑容,但笑容里多了一份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包容,抬手指了指左邊,說:「在那兒。」

  我氣勢洶洶地奔向大門。

  他斜倚在牆壁上饒有興致地看著我,濃密的眉毛微微上揚,像一隻慵懶的獅子,懶洋洋地看著從他鋒利的爪子下逃走的兔子,並不急著追趕,反正它也跑不遠。

  「我說,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我系好鞋帶站起來,雙手環抱在胸前冷冷地回答:「我這個人有一個毛病,就是永遠記不住和我睡過覺的男人是誰。」

  他被我逗笑了,搖搖頭說:「女孩子,就算心情再不好,也不要隨便作踐自己。」

  我懶得跟他廢話,推門離開。

  剛走出電梯,一個穿著淺粉色T恤和水粉色短褲的女孩子猛地躥上來攔住我:「誒?你要走了?」

  我說:「你是……」

  她用那雙無辜的大眼睛看著我,說:「我是簡臨,你不要走嘛,我特地去買了早餐呢,趁我哥還沒來我們先吃好不好?」

  我突然有點兒頭暈,這種毫無道理的親昵舉動讓我很不適應:「簡臨?簡臨是誰……」

  「簡臨就是我啊!」

  她的笑容像溫暖的泉水展開耀眼清澈的波紋,生動可愛極了。


  我懵懂地看著她,完全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

  她突然眯起眼睛湊近我的臉孔,氣鼓鼓地說:「該不會是我哥從來沒有和你說起過我吧?」

  「你哥?你哥又是誰……?」我簡直要崩潰了。

  簡臨睜大眼睛:「我哥就是你的男朋友簡森啊,昨天晚上是我哥哥把你送到他家來的,你不記得了?他讓我過來幫你換乾淨的衣服,因為醫院有事他要去值夜班,所以讓我在這裡陪你住了一晚。」

  簡森?我的大腦艱難地開啟了高速運轉,發現我的人生中確實有過一個叫簡森的男人出現過,就在我去夜總會接袁熙的那一天,我把他的保險槓撞凹了。

  我指著樓上的方向問簡臨:「你是說,樓上那個拿著花灑澆水的男人是你的哥哥簡森?」

  「對啊對啊!」簡臨拼命地點頭,緊緊地拉住我的胳膊說:「原來他已經來了啊,那我們快點上去吧,趁著早餐還很溫呢!」

  陽光慷慨地投擲在我們身上,有一種銳利乾燥的疼痛感從我的皮膚蔓延開來。

  原來我誤會了簡森,也誤會了我自己。

  簡臨拎著裝滿食物的牛皮紙袋把我往電梯裡推,我急忙抽身出來,不好意思地說:「簡臨,謝謝你。我是說,無論是昨天,還是現在,很抱歉,也很感謝。可是我還有點兒急事要回家一趟,對了,這身衣服是你的吧?」

  簡臨憂心忡忡地點點頭,急忙說:「我沒穿過的,都是新的,你不會不喜歡吧?」

  我趕緊搖搖頭,生怕自己的語氣又讓她那張愛笑的臉蛋兒蒙上烏云:「我很喜歡,粉色的……很可愛!」

  簡臨馬上給我一個大大的笑容:「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吃早餐嗎?」

  「不了不了。」我急忙擺擺手,幾乎是略顯倉皇地逃跑了。

  在街上閒逛了一會兒,酒後的胃酸脹灼熱,讓人心慌。我知道我必須得想明白一些事情才能回去,不然我沒辦法面對這個全新的一天,我會不停地墜墮在過往的傷痛里緬懷著自己,憐憫著自己,厭惡著自己,這種惡性循環的唯一結局就是,我把自己逼瘋了。


  所以我找了個陽光充足的地方坐下來,心平氣和地把昨晚的事情回憶了一遍。

  我知道,那些荒唐的青春,悲涼的過往,總有一天都要在記憶的深處落幕,會被那些更溫暖更美好的回憶替代。穩重會替代輕狂,寬容會趕走怨懟,疾風怒濤也早晚會風平浪靜,而時間,會祭奠那些呼嘯而過的往事,將我的稜角統統磨平。

  畢竟我還有我媽,我媽就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不管怎麼樣,我都得屹立不倒地活著。

  疲憊地回到家中,我假裝鎮定地開門,假裝雲淡風輕地換上拖鞋,又假裝瀟灑地到客廳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假裝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把自己摔進沙發里。

  原以為夏文靜會哭著撲過來安慰我,劉芒也會拍拍我的肩讓我想開點,可直到我把水都喝完了,也沒聽見屋子裡有任何動靜。

  夏文靜和劉芒都不在家,我晃到廚房,看見飯桌上放著一張夏文靜留下的字條。

  親愛的阮陶,我知道你需要一點兒時間和空間,所以我請了假決定去李海洋那裡待兩天,劉芒和蘇源也是。所以你不要不回家,如果你想靜一靜,這裡是最安全也最安靜的。

  還有就是,雖然袁熙不讓我告訴你,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和你匯報一下。

  昨天晚上袁熙到處找你,不小心被一個飛車黨給撞到了,雖然只是皮外傷,可是傷口很長,流了很多血,我和劉芒過去的時候還以為他流產了……

  總之,阮陶,你要知道,我們都愛你,愛你的一切。

  最愛你的,文靜。

  我撇撇嘴,用掌心按下灼熱的眼眶,心中有溫柔的海浪一波一波地蔓延。又因為袁熙受傷的事情半晌怔驚無話,溫柔的海浪褪去,餘下的只是心疼。想打個電話給他,到處摸索,才發現電話根本就沒在身上。

  我閉上眼睛,聽見心裡有個聲音不停地催促,去找他,去見他,立刻,馬上。

  路上我的腦子已被昨夜袁熙的身影灌滿,想到他站夜幕下,看著我漸漸遠去的樣子,想到他的表情,他的姿勢,他的落寞擔憂和那雙濕潤的眼睛……心裡就排山倒海地難過。

  奇怪啊,我總是隨隨便便地待他,又被他全盤接受的模樣揪痛了心。


  摁下門鈴的時候我有點兒害怕,怕看見袁熙受傷的樣子,怕他沖我發火,又怕他笑著原諒我。

  開門的是EMY,她看見我,怔了一下,隨即如獲大赦地拉住我的手大喊:「天哪阮陶,你可算來了!袁熙不肯吃藥,我快被他折磨死了!」

  「對不起……我……」我立在門口有點兒不知所措。

  「別這樣阮陶。」EMY拍拍我的肩膀,擠出一絲疲憊的笑容:「他擔心死了,不接電話的習慣可不好,不過你來了我就放心了,這些消炎藥和鎮痛藥,還有這一瓶,這些全部按照上面的說明讓他吃進去。」

  我接過藥瓶輕輕地點點頭。

  「公司里還有事,我得先走了,阮陶,相信我,早晚有一天我會因為袁熙心力衰竭而死。」她翻了個巨大的白眼逃也似的離開。

  我走進袁熙的房間,他蒙著被子蜷在床上,陽光從百葉窗斜斜地切割進來,照出一座小型的雪山。

  「你多大了?吃藥還要人喂!」我走過去猛地把被子掀開,原本還在氣他耍小孩子脾氣,下一秒,看到被子底下的光景,我又想一頭撞死在牆上算了。

  被子底下的袁熙,渾身上下只穿著一條平角內褲,大片裸露的肌膚在陽光下顯出誇張的通透潔白。

  他瞪大眼睛看著我臉上波瀾壯闊的表情變化,猛地把被子拉過去重新蓋住了自己,無限嬌羞地說:「阮陶,就算我的確是非常非常喜歡你,可是在做這些羞羞的事情之前,我們還是應該先有一段時間健全的交往吧?」

  我沒說話,看著他滿含笑意的眼睛,只是噙著眼淚傻傻地立在那裡。

  他震了一下,手忙腳亂地坐起來:「你幹嗎?我的肉體讓你感動到這個地步嗎?對了,昨晚你跑去哪裡了,為什麼不接電話?你知道嗎,凱薩琳被你的好姐妹們打得上了頭條了,我從沒見過像鄭明明那麼英勇善戰的孕婦……喂,你怎麼了?你哭什麼啊?」

  我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胡亂地抹著眼淚沖他吼:「你白痴啊!深更半夜又沒有車流怎麼會把自己撞成這樣?還有,為什麼不吃藥?你還小嗎?成心要等到發炎讓我內疚是不是!」

  看到袁熙身上貼著的紗布,額角上、胳膊上、膝蓋上,到處都是,我簡直要瘋掉了。

  他看著我,嘴角是笑著的,眼眶卻紅了,伸出手臂招了招我,我便走過去抱住他,摟著他的脖子號啕大哭,哭得顏面盡失……


  小時候,每當我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哭起來的時候,袁熙總會陪在我身邊和我一起掉眼淚。

  因為這樣,我多多少少有點兒瞧不起他,男兒有淚不輕彈,這麼淺顯的道理我都明白,袁熙怎麼就不懂呢?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明白了那個小小少年的眼淚是怎樣的珍貴。

  他的良心早就長全了,長在我的身上,所以我的悲傷才令他感同身受,我的痛苦才逼出他的眼淚。

  而我的良心,是在那之後漫長的人生里,在我為他揪心的每一個瞬間,才慢慢地長出來的。

  袁熙輕輕地擁著我,哄勸似的溫柔低語:「我沒事了,都是皮外傷,只是看著有點兒嚇人,不告訴你就是怕你這樣大驚小怪的。」

  我抬起來頭,吸著鼻涕質問:「皮外傷也要吃藥啊,感染了怎麼辦?」

  他孩子氣地撇撇嘴:「我從小就不愛吃藥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是小時候,你現在還小嗎?吃個藥這麼麻煩!」

  「嫌麻煩你就不要管我啊。」

  「你沒好之前我就是要管!」

  他撲哧一笑,撒嬌似的嘟囔:「那你就餵我吃啊。」

  我氣急:「這不是來餵你了嗎!」

  他滿足地點了點頭,把自己往被子裡塞了塞,說:「你去端水,我要穿褲子。」

  「腿上那麼多紗布要怎麼穿啊?」我無奈道:「如果你不想繼續袒胸露乳,我倒是有一個合理的想法。」


  袁熙緊張地盯著我說:「你休想給我穿裙子!除非我死!」

  我冷笑:「看你現在這副樣子,容得了你放肆嗎?我勸你最好乖乖兒聽話,讓你穿什麼你就穿,讓你吃什麼你就吃,保命要緊。」

  他嘴一扁,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我無動於衷,在柜子里翻出一條薄薄的床單丟給他:「當裙子穿,穿好喊我一聲。」

  袁熙一邊把床單系在腰間一邊問我:「昨天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告訴他電話丟了。

  袁熙哦了一聲,繼續說:「你身上穿著的那玩意兒是什麼?童裝店偷來的嗎?」

  我憋住笑,沒搭理他。

  燒好了開水,逼著袁熙把三種藥全部吃進去之後,我發現自己有點兒餓了,便問他:「你餓不餓?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袁熙見我語氣里沒有了之前的劍拔弩張,笑吟吟地說:「阮陶,你來。」

  我乖乖兒地挨過去:「怎麼了?」

  他把腦袋伸過來,說:「我要你幫我洗頭髮。」

  「別給我得寸進尺,自己不會洗嗎?」我把他的頭推回去,斬釘截鐵地拒絕。

  「好吧。」他舉起那條纏著紗布的胳膊,悠悠地說:「那我就自己洗好了,大不了斷掉,我就是過兒。」

  我被他打敗:「好好好,我給你洗。」


  他得意地大笑起來,眼睛裡滿滿的快樂和滿足。

  這是一個陽光絢爛的午後,我和袁熙喝光了一整鍋的雙蓮糯米粥。然後,我幫他洗乾淨了頭髮,我們把被子鋪在靠近陽台的地方,那裡很溫暖,我用吹風機把他的頭髮吹乾。

  袁熙的頭髮很軟,涼涼地纏繞在我的手指上,像狐狸的毛皮,還沒完全吹乾的時候,袁熙慢慢地滑倒在被子上睡著了,因為止痛藥的鎮靜作用,他睡得很香,修長的手臂無知無覺地搭在我的腰上。

  我也累了,關上吹風機,躺在陽光里慢慢地合上眼睛,在袁熙身邊睡著了。這樣的一個午後,這樣的一種感覺,我不知道要怎樣敘述才算準確。我只知道,我們挨在一起,隔著一層薄薄的夏被,我感到自己正在一點點變得潔淨,他的心跳每跳一下,我就陷入更深的安穩里。

  那一覺我睡得格外踏實。

  小時候的我們,也常常這樣挨著彼此沉睡在午後明晃晃的陽光下,身上蓋一條薄薄的毯子,夢裡聽得見遠處纏綿的蟬鳴,收音機里播放著英語練習題的答案,李雷和韓梅梅,他們在夢裡說,你好,謝謝,沒關係。睜開眼睛的時候,媽媽就會端進來牛奶和水果,她溫柔地拍拍我們的肩膀,叫醒我們。

  太陽落山的時候,我醒過來,身旁的袁熙仍在熟睡,鼻息輕穩。我在黃昏里打量他的睡顏,長長的睫毛,精緻的鼻子,像貓咪一樣微微上翹的嘴唇,和小時候很像,又比小時候更舒展,有了大人的稜角,睡覺的時候還是會微微地蜷縮著身體。

  我把被子蓋過他的肩膀,起身去廚房找了些可以食用的材料,幫他煮好了晚餐,才躡手躡腳地離開。

  三天後,夏文靜回來了,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想死你了!」

  所有人都選擇刻意忘掉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其實我很想問問夏文靜,她們到底對凱薩琳做了些什麼。事實上我在娛樂報紙上看到了凱薩琳鼻青臉腫的照片,只是標題變成了《性感女神西部獻愛心,崎嶇山路受傷不言苦》。我不得不佩服凱薩琳現在的修為,輕而易舉地轉危為安,不僅以一張被打得慘不忍睹的臉孔博取了關注,又將自己的愛心形象塑造得萬無一失。

  不過這山路也太崎嶇了點,一般崎嶇的山路絕對摔不出這個效果,這一定是一條非同凡響的山路。

  托山路的福,我度過了很長一段風平浪靜的好日子。

  很快,秋天來了,這個秋天來得比往年任何時候都要晚一些。當金色的葉子在松會的上空漫天飛舞的時候,康帥終於發現了鄭明明懷孕的事實,並下定決心去鄭明明家提親。

  我對鄭明明崇拜得五體投地,這是一個神仙啊,可以讓自己的生活完全按照自己設定的劇本上演。


  只是鄭明明暫時還不敢帶著康帥去見她的父母。她憂心忡忡地說:「我爸現在還在和按腳女曖昧,我媽的血壓不斷飆升,如果這時候我帶著康帥回去,把大圓肚皮往她面前這麼一挺,估計她非得暈厥過去不可。我不能當那根壓死我媽的最後一根稻草,所以只能委屈康帥一段時間,等我幫我媽把按腳女的問題清理完畢後,再給她來那麼一下餘震,也就不是什麼大事了。」

  康帥拿她沒辦法,只能任她擺布,我覺得母憑子貴這句話說得太對了,自從懷上了寶寶,鄭明明在康帥面前也算是抬起鼻孔稱王稱霸了。

  星期五的下午,我和夏文靜在大學的校園裡閒逛了一會兒,準備去新開的小麵館吃碗冷麵,剛到校門就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立在那裡,幾個學妹在旁邊小聲地議論:「好帥啊,好像韓國那個李振郁哦!」

  我和夏文靜也被他勾魂攝魄的側影迷住了,特別花痴地立在那裡欣賞了一會兒。那個身影在一撥又一撥的圍觀群眾中臨危不亂,低頭看了一下表,慢慢地轉過身來。

  夏文靜吞了口口水,緊緊地抓著我的胳膊激動地說:「這個男人,有一種讓人骨質疏鬆的俊美。」

  骨質疏鬆的俊美將目光定格在我們這邊,邁開筆直修長的腿朝我們走了過來,是簡森……我在心中吶喊,上帝啊,千萬別讓他看見我。

  緊接著,他就在我面前站定,一副溫文爾雅的笑容看著我:「等你半天了。」

  我覺得上帝太傷害我了。

  在夏文靜燃燒著八卦之魂的目光里,簡森將一個與他的氣質十分不符的粉色小禮盒遞給我,說:「上次你走得太匆忙,這裡是你的衣服,還有你的手機。」

  一旁的夏文靜不動聲色地抖了一下。

  我接過小禮盒道了聲謝謝,忍不住問了他一句:「你怎麼知道我是這所學校的?」

  簡森說:「是這樣的,簡臨說你的內衣是這個學校門口那家內衣店專賣的,她也是這裡的學生。」

  夏文靜抖得更明顯了,一邊抖一邊對簡森說:「我們家阮陶讓您受累了,她平時就是這樣,丟三落四的。」

  簡森謙虛地說:「哪裡哪裡,我體力好,不算受累。」

  夏文靜滿臉通紅地瞄了一眼簡森的下半身:「對的對的,可以看出您體力肯定不差。」


  我適時地阻止了這場荒謬的對話:「夏文靜,你不要亂想。還有簡先生,請不要亂說……」

  簡森無辜地說:「雖然那天晚上我被你折騰得很累是事實,但是我的體力很好也是事實,這應該不算是亂說吧?」

  我只覺得五雷轟頂,急忙捂住夏文靜發出豬叫的嘴。

  「簡先生,謝謝你幫我送我的衣服過來,簡臨的衣服我已經洗乾淨了,會放在學校的收發室。如果不算打擾的話,我希望可以親自還給她,或是送她一套新衣服表達感謝。」

  簡森說:「我在你的手機里存好了她的號碼,這件事你和她商量就好。」

  再一次表達感謝後,我拉著夏文靜落荒而逃,倉促地結束了這次會面。

  麵館里,夏文靜斜睨著我,問:「老實交代,你和剛才那個男人……」

  我打斷她:「無論你在想什麼,都不是你想的那樣,那天晚上我只是喝多了……」

  夏文靜失聲尖叫:「酒後亂性?!」

  「你聽我說完行不行!」我慌亂地捂住她的嘴,繼續說:「我喝多了,他從酒吧把我背回家,閉嘴,聽我說完!背回家後他妹妹就來照顧了我一晚上,他壓根兒沒在家裡待著。」

  夏文靜憂傷地點了點頭,說:「原來如此,哎,太可惜了,多麼香艷的前奏,多麼可悲的結局。」

  我說:「你以後不要再看那些亂七八糟的言情小說了,那些狗血把你浸淫得越來越不矜持了,你看你,看小說看的,見識、趣味和價值觀都非常的扭曲。」

  夏文靜睜大眼睛,真誠地說:「我從來不看言情小說的,我只看你寫的書。」

  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閱讀我的作品是好事,但你要學會區分藝術和現實生活的差距,要學會提純,明白嗎?我相信你可以的。」

  「哦,明白了。」話音剛落,夏文靜的電話嗡嗡地響起,她接起來,說:「對,就學校後面那個麵館,我和阮陶都在這呢,你慢慢來。」


  掛了電話後,告訴我:「鄭明明要來,和康帥一起。」

  自從康帥得知鄭明明懷孕之後,就成了她的尾巴,無時無刻不跟在她的身後悉心照料。

  其實這事還要感謝夏文靜的大力支持,那天鄭明明拉著夏文靜去找康帥,帶著她親手做的便當,上樓的時候鄭明明不小心絆了一下,嚇得夏文靜震天怒吼:「小!心!你!肚!子!里!康!帥!的!孩!子!」

  這一嗓子,喊得大半個小區都知道鄭明明懷了康帥的孩子。

  據說當時,康帥正拎著幾罐啤酒上樓,聽見夏文靜的尖叫聲後,撲通一聲跌坐在樓道里,半天沒爬起來。

  鄭明明拎著飯盒怯怯地站在他旁邊,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康帥看著那樣的鄭明明,天真赤誠,青蔥美好,忽然就笑了。他想不通自己究竟在怕些什麼,明明是為她動過心的,是想過要去保護她,給予她,而不是一味地拒絕、傷害她的。

  既然是這樣,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他清楚地感知到鄭明明帶給他的改變,她的出現讓他覺得快樂、溫暖。

  所以他站起來,在夏文靜花痴一樣的注視下,溫柔地將不知所措的鄭明明抱在了懷裡。

  大約三十分鐘後,鄭明明興高采烈地牽著康帥的手沖了進來,身手矯捷地坐在我的對面,豪氣干雲地喊了一聲:「服務員,四兩面一碗!」

  我心想這哪是一孕婦啊,這就是一坦克。

  面對這樣一輛小坦克,康帥卻只覺得她嬌小易碎,百般呵護,我不得不感嘆愛情的力量真是一門玄學啊。

  康帥小心翼翼地扶著鄭明明讓她坐好,見我和夏文靜齊齊地盯著他看,有點兒不好意思。他說:「小陶,文靜,你們陪著明明先吃,我把她送來就算任務完成了,公司有點兒急事我得回去一趟。」

  我和夏文靜齊刷刷地點頭,說:「明明就交給我們吧。」


  他使勁兒地揉一下我的腦袋,又親了一下鄭明明的腦袋,就匆匆趕去公司。

  鄭明明痴迷地看著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終於溫柔地吐出一句:「你們看,多麼高大偉岸,這就是一個父親的背影啊!」

  我和夏文靜忍無可忍:「你真是夠了啊!」

  鄭明明這才收回神思,認真道:「吃完飯陪我去做一下產檢,我要拿著小寶寶在肚子裡的照片去找我爸。」

  「《按腳女的海角天涯》已經完結了?」我們有點兒意外。

  鄭明明點點頭,有點兒傷感地說:「是我媽自己解決的,這麼多年了,她終於悟出一個道理:窮則獨善其身,富則妻妾成群。要想讓我爸對她死心塌地,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回歸過去,回到那個窮得連雙襪子都不敢買的年代。」

  夏文靜驚呼:「你們家破產了?」

  鄭明明白了她一眼:「同學,不要這麼激進好嗎,回歸過去不一定就要破產的嘛!幸虧你不是我媽,不然我這個暴發戶二代還當不當了。」

  夏文靜慚愧地低下了頭。

  我問:「到底怎麼回事?」

  鄭明明說:「我媽帶著我爸去吃了一碗兩塊錢的白水面,我爸看著面,就吃了一口,當下就淚流滿面了。哎……說起來我爸雖然一直遊走在離婚邊緣,但他還算是有良心,想到當年他窮得叮噹響的時候,是我媽心甘情願地陪著他吃白水面,吃到嚴重貧血和營養不良都對他不離不棄,大概是扎心了吧,我爸就回頭是岸了,糟糠之妻啊,拋棄了那是要遭天譴的。」

  聽到這裡,我和夏文靜都沉默了,《按腳女的海角天涯》到這裡就告一段落,還算是個圓滿的結局。

  陪著鄭明明踏進婦產科的那一瞬間,我們三個都不自覺地露出了一種莊嚴而又凝重的神情。

  鄭明明抓著我的手,說:「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來到婦產科,我都覺得自己在變大,變成一個巨人,可以保護整個世界似的。」

  說完,她就在護士的帶領下特別莊重地走進了B超室。


  夏文靜說:「阮陶,我覺得鄭明明可以。」

  我問:「可以什麼?」

  夏文靜說:「保護她的全世界。」

  當鄭明明拿著那張胎兒超聲檢查報告單走出來,並告訴我們圖片上那個僅有兩厘米左右的小東西就是在她腹中孕育著的小生命時,我覺得她就像個英雄。

  康帥是幸運的,因為有鄭明明這樣一個女孩兒,如此勇敢地愛著他。

  即便他的命運坎坷,他也依舊是幸運的。遇見愛情很難,擁有愛情更難,他多幸運。

  劉芒回來的那一天,我和夏文靜邀請了袁熙到我們家吃火鍋。正吃得熱鬧的時候,門鈴響了,我去開門,看見劉芒失魂落魄地立在門口。

  短短几天不見,她看上去瘦了很多,憔悴得像一把脆生生的骨頭。

  我說:「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她搖搖頭,說:「沒事兒,你們繼續吃啊,我進去躺一會兒,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說完她就默不作聲地走進自己的房間裡,將門反鎖。不一會兒,壓抑克制的哭聲從屋裡斷斷續續地傳出來。

  我和夏文靜被她嚇壞了,一起跑過去敲她的房門:「劉芒你怎麼了?你哭了?別嚇人啊,把門打開,讓我們進去。」

  屋子裡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哭聲也停止了。

  我和夏文靜面面相覷,以為剛才聽到的是幻聽,回頭去看袁熙,他正在那兒專心致志地吃火鍋,就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

  夜裡下起秋雨,涼意透過半開的窗戶瀰漫在屋子裡,直到袁熙離開,劉芒也沒從房間裡出來過。我和夏文靜不敢打擾,就並著肩坐在劉芒的房間門口,耳朵里塞著耳機發著呆。


  淅淅瀝瀝的雨聲漸漸止息,我聽見黑暗中夏文靜小聲地問我:「劉芒沒事吧,我從沒看她這樣過。」

  我小聲地說:「肯定沒事的,說不定已經睡著了。」

  夏文靜的腦袋倚在我的肩膀上,喃喃地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雨後的月亮從雲層中露出一抹涼透透的光暈,像是初冬薄雪一般均勻地揮灑下來,我看著天上的月亮,總覺得心裡很不踏實,仿佛寂靜的黑暗深處,有什麼不懷好意的東西正悄悄地靠近,不動聲色地在我們身邊張開獠牙。

  天亮的時候,劉芒推開門,看到的是我和夏文靜癱倒在她的房門口呼呼大睡。

  對此,她發表了自己獨到的看法:「很感動,仿佛像在給我守靈。」

  說完,跨過我們走進廚房,哼著小曲兒給自己沖了一杯morning coffee,只留我和夏文靜呆坐原地,風中凌亂。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劉芒有點兒強打起精神的意思。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依舊瘋瘋癲癲,也依舊會詩興大發吟詩作對,但有時候,我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她的眼神有些飄忽不定,像是在故意躲閃著與我們對視。

  轉念一想,也可能那個不對勁兒的人是我,畢竟前段時間我也算是遭受了一次不小的精神刺激。

  為了改革一下家裡古怪的氣氛,在一個蕭瑟的秋日夜晚,夏文靜決定請我和劉芒去吃頓好的。

  飯桌上,夏文靜告訴我們,李海洋已經把她的照片郵回老家去了,他的父母對她都很滿意,希望早一點兒與這個未來的兒媳婦見上一面。

  劉芒說:「你發了誰的照片過去?林心如的?還是林志玲的?」

  「是我本人的!」夏文靜氣呼呼地瞪了她一眼,隨即又有些泄氣似的說:「不過他們對我的臉倒是沒有太多評價……」

  「什麼意思?」我精神一緊,湧出一股殺氣:「他們對你的長相評頭論足了?」

  「不是不是。」夏文靜紅著臉急忙搖頭:「他父母說了,女孩子,只要不是歪瓜裂棗就行,長相不是最重要的。」


  我放下心來:「有道理,最主要還是要互相喜歡,互相欣賞。」

  「倒也不是這個……」夏文靜嘆了一口氣,艱難地說:「他父母說了,最重要的是……是……屁股夠大……能生兒子……」

  我剛抿的一口茶,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噗的一聲全數噴到了夏文靜的臉上。

  劉芒愣了一下,大聲說:「我暈,敢情他們是讓兒子娶一個屁股回家啊!」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夏文靜,問:「李海洋跟你說的?他怎麼好意思跟你說這個?」

  夏文靜的臉愈發發紅,一邊擦著臉上的茶水一邊解釋:「我們倆說好的,彼此之間不能有秘密,善意的隱瞞也不行。再說這是他爸媽的意思,又不是他的意思。」

  我默不作聲,這太像夏文靜能幹出來的事情了,她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如此,去理解,去寬容,去原諒,去愛。

  果然,夏文靜對這事做出了總結:「我覺得只要我好好表現,他們慢慢地就會接受我這個人和我的思想,而不是一味地把我當一個生孩子的工具。」

  她就是這樣。

  總是毫無道理地認為世界終究會站在她那一邊。

  飯才吃了一半,袁熙打來電話,才剛接起,就聽見他用一種非常嚴肅的口吻對我說:「你們三個在一起嗎?好,馬上回家,出事了。」我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那邊已經掛斷了電話。

  由於天氣轉涼,飯店裡已經開始供給暖氣,可我卻覺得一股涼意從我的脊椎骨一節一節地掃上來,一些含混的可怕念頭湧上心頭。

  我看著她們兩個,不安地說:「走吧,回家,出事了。」

  「什麼事啊?」夏文靜懵懂地放下筷子。

  我搖搖頭:「不知道,回去再說。」


  夜色清寒,涼意像冰水慢慢地滲入骨髓,回去的路上,我們三個誰也沒有說話。直到車子進了小區,下車後,我看見袁熙拎著夜宵面色凝重地朝我們走來。

  他的身後跟著幾個穿著警服的警察,我看見夏文靜不由自主地朝我的身後退了退,我知道她是想起了之前不愉快的記憶。

  警察在我們面前站定,其中一個看了我們三個一眼,問我們:「劉芒是哪一位?」

  我轉過頭去,看見臉色蒼白的劉芒,她站在我身邊,微微顫抖著回答:「是我。」

  而一直縮在我身後的夏文靜卻突然站出來,擋在劉芒面前,下意識地展開了手臂,我聽見她勇敢地發問:「你們幹什麼?」

  警察沒有多說什麼,直接繞過她,將手銬銬在了一直默不作聲的劉芒手上。

  我焦急地扯住她的袖子,無助地問:「警察同志,你們是不是搞錯了?劉芒,你說句話啊。」

  夏文靜也抓住劉芒,幾乎是帶著哭腔嚷嚷:「你們幹嗎啊,她犯了什麼罪你們就這麼抓她!」

  一直垂著頭的劉芒突然抬起頭,眼睛唰的一下紅了起來。她看著夏文靜,儘可能不帶任何感情地說:「對不住了文靜,上次是我害了你。」

  說完,避開我們的目光,頭也不回地上了警車。

  直到再也看不見警車的影子,夏文靜才木然地問我:「她什麼意思?上次是什麼時候?在我的背包里放藥的是她,對嗎,是這個意思嗎……?」

  「我不知道……」

  夜幕中,我們彼此怔怔地呆望著,被一種不可言說的恐懼和悲傷淹沒。

  袁熙說:「我早說過劉芒就是一場瘟疫。」

  自從袁旗離世之後,袁熙和劉芒之間就有一堵無形的牆壁高高聳立,我不知道劉芒是否和他解釋過那條墜落在袁旗墜樓現場的五芒星吊墜,但我知道,袁熙認定了袁旗的事與劉芒脫不了干係。


  即便如此,我還是要硬起心腸厚著臉皮求他幫幫劉芒,我擔心她,害怕她出事,可我是如此無用,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當我慌不擇路的時候,袁熙就是我的救助站,唯一的救助站。

  事實上,沒等我開口,他已經找人去打聽過了。

  這讓我多多少少地放下心來。

  他冷冷地說:「不過你要明白,如果證據確鑿,找誰都沒用。」

  我急了:「什麼叫證據確鑿?你不要被她裝出來的強悍兇猛給騙了!是,我知道,她是耍著刀子玩兒著命長大的,可是袁熙,我們也算是一塊兒長大的,她有沒有偷過、搶過別人的一樣東西,有沒有哪怕一次為了自己去害過誰?她不是那種人,就算證據確鑿,也不可能!」

  袁熙沒再多說什麼,他的涵養和風度讓他知道這時候不該與我辯駁。

  事實證明,劉芒確實不是這樣的人。

  第二次審訊過後,律師告訴我們,犯事的不是劉芒,是蘇源。

  蘇源。

  我默念著這個名字,想起劉芒曾經對我說過:「蘇源啊,是我的光。」

  也許就連劉芒自己都不曾想過,那個被她當作光芒的少年,會是一片不詳的烏雲,隨著她的靠近,一點點,一點點地籠罩住她的人生。

  劉芒會愛上蘇源,是因為他是唯一保護過她的人。

  幾年前,劉芒為了開一家自己的服裝店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貸,但是她知道,只要這個店開起來,自己的日子一定會變好。

  她有經濟頭腦,又有一副爽利的性子,店裡的生意做得順風順水。

  不到半年,她就把欠的債務全部還清。沒想到地下錢莊耍起了無賴,要她的店。那段時間,她的店裡三天兩頭兒就會衝進來一批打手,砸店的砸店,趕顧客的趕顧客。劉芒也不是吃素長大的,舉著菜刀揮過去,一片混戰中,是圍觀群眾蘇源為她擋了對方的啤酒瓶,並在醫院躺了一個禮拜。


  那是劉芒混亂無助的人生里,第一次出現一個英雄般的人物。

  蘇源的出場,按下了劉芒心中那個被抹殺了很久、隱藏了很久的脆弱開關。她說:「那是第一次,我覺得自己是個女人,一個可以不用硬撐的、正常的女人,他就像個俠客,在生死關頭為我挺身而出,我怎麼可能不動心啊。」

  在她看來,蘇源是上帝對她的一次補償,因為蘇源的出現,她原諒了自己從前吃過的所有的苦,遭過的所有的罪。

  直到後來,她撞見正在往自己的血管里推入針劑的蘇源,看見他臉上抽搐般滿足的神情,那一瞬間,她仿佛聽見世界天崩地裂的聲音。

  但是她愛他。

  比起愛,她更需要這個全世界唯一肯為她出頭,肯保護她的男人待在她的身邊,時時刻刻提醒她,事實上她正被愛著,事實上人生也沒有那麼糟糕。

  這樣的執念持續了沒多久,她就清醒了。清醒的劉芒決定帶蘇源去戒毒所。

  為此,兩個人你死我活地爭吵了不止一次兩次,嚴重的時候也打得不可開交,有好幾次,劉芒再也受不了了,扯著蘇源的頭髮要去警察局自首,蘇源就發了瘋一樣拼命地打她,求她,像一個沒有靈魂的野獸流下大捧大捧的眼淚。

  也是因為劉芒要報警,蘇源才在夏文靜去舊眠玩兒的時候將一包白粉塞進她的書包里,並報了警。

  他威脅劉芒,如果再敢提自首的事兒,下一個被警察拉去審訊的,就有可能是我。

  律師告訴我們,由於劉芒並沒有親自參與不法活動,只要蘇源那邊口供一致,劉芒很快就會被釋放。

  可笑的是,那一天,他在公安局裡碰到了劉芒的媽媽。

  她去公安局,不是為了看望劉芒,不是因為擔心她,而是為了問問她,什麼時候被槍斃,因為醫生說她的視網膜正在慢慢脫落,所以她來問問劉芒,死後可不可以把眼角膜捐獻給她。

  她聽說像劉芒犯的這種罪是要判處死刑的。

  律師說,劉芒的媽媽離開的時候還在那罵罵咧咧地喊:「國家怎麼還不槍斃你啊!你倒是快點去死啊你,我是你媽,我有你眼角膜的繼承權!」

  我們目瞪口呆地聽著這些,忽然間明白了蘇源對劉芒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那是黑暗的世界盡頭,陰冷的海水深處,困苦掙扎後抬起頭來看到的唯一一束光芒。那是習慣了黑暗的劉芒,唯一想要挽留的光啊……

  如果連這一束光芒都無法拼盡全力地為自己保留,那麼在這個早已經分崩離析的世界裡,就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繼續苟延殘喘的理由了。

  就是這樣的一束光。

  不明亮,卻絕不可以熄滅。

  可如今,她唯一的光,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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