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024-09-12 22:08:32
作者: 墨小芭
外頭下起了雪,雪越下越大,慢慢蓋過了院子裡的青色石板路。
康帥說完了話,包間裡又恢復了短暫的寂靜。鄭叔叔沉吟了片刻,斟酌著開口問道:「你說你是因為誤傷了一位記者而入獄,我能不能知道,那時候你還小小年紀,怎麼會和記者發生衝突?」
康帥緊握著茶杯,半晌沒有說話。
就在這個時候,我腦子裡記憶的閘門轟然拉開,一時間那些被忘記的細節一寸一寸地在腦海里恢復,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架構,我愣了很久很久,才怔怔地開口:「我知道,是為了我和媽媽。」
一定是這樣沒錯了。
父親離世的那段時間,我們家裡從裡到外地擠滿了爭相報導的媒體記者。小小的致遠城裡難得出現一個「英雄人物」,報紙稱他為「人類大愛的使者」,電視裡說他是「無私奉獻的英雄園丁」。他們把話筒戳到我和媽媽的臉上,一遍遍地詢問我們的感受和想法。
喪夫之痛已讓媽媽瀕臨崩潰,這種無孔不入的打擾更是一次次地掀開她心裡的傷口,沒多久,媽媽就出現了失智症狀,醫院為她開了精神科藥物,協助穩定情緒,並一再囑咐要儘可能改進居住環境,遠離刺激。
可是捕捉到這一畫面的記者更是像打了一劑興奮劑,變本加厲地圍追堵截我和媽媽,他們太想知道,英雄的妻子為什麼會發瘋,他們太想問問英雄發瘋的妻子,還記不記得自己的丈夫,即使瘋了,是不是也還會為自己的英雄丈夫感到自豪!
媽媽的病情越來越嚴重,開始出現突然狂躁的症狀。而我活得像只驚弓之鳥,在外要時刻警惕記者的騷擾,在家又要謹防媽媽突然發病。
忽然有一天,那位時常出現在我們面前的記者消失不見了。
還記得袁熙告訴我,好像是因為和人起了爭執,不小心被推出馬路,出了車禍住進了醫院。
那時候我只以為是老天有眼,替我們趕走了那個可怕的記者。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從來就沒有什麼老天有眼……」沉浸在回憶里的意識漸漸回到燈光明亮的包間,我強忍著眼淚對康帥問:「對嗎,大哥?」
「事情就像阮陶說的那樣……」康帥看著自己的雙手,仿佛是在檢查曾經的鐐銬是否在腕上留下痕跡,然後,他平靜地抬起頭,對鄭明明的父母說:「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犯了錯就是犯了錯,在牢里的每一天我都真心為自己的魯莽懺悔,從沒覺得自己受了冤。只有一點,阮陶說的是不對的……那場爭執不是為了她和她的媽媽。」
他看向我,雖然眼淚模糊了我的眼睛,但我依舊可以感覺到他目光里的溫柔,他說:「我是為了自己的師母和妹妹。」
氣氛在對話截止的時候明顯地柔和下來。他們眼中的懷疑和抗拒被心疼和理解代替了。
鄭明明站起來,走到康帥身邊,輕輕地抱了他一下。
她說:「你總說我誤會了你的好,你看,我從來就沒有誤會過什麼啊。」
遠處的地平線上,一輪巨大的太陽正在緩緩下沉。
結束了晚餐,鄭明明隨父母回家,康帥載我一程,把我捎到了醫院。
下車前,我對他說:「對不起,大哥……我怎麼想都覺得,這句對不起是不能省略的,我和媽媽欠了你太多。」
「傻丫頭啊。」他看著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如果你覺得虧欠我,那我虧欠師父、師母的恩情,又要怎麼算?」
我低下頭,心像一片溫熱的海洋。他是在告訴我,我不是一個人,他會永遠永遠做我的家人,我不是無依無靠的。
這之後沒多久,康帥和鄭明明就去民政局領了結婚證。顧及鄭明明還在孕期不易操勞,婚禮定在孩子滿月之後舉行。
我把這個好消息帶給袁熙的時候,豈冗正在病房裡剝一顆黃澄澄的大柚子,酸甜的清香逸滿整個房間。
她把果肉掰成厚厚的一塊兒,遞給袁熙,他不伸手去接,像只幼鳥那樣伸出腦袋用嘴咬住:「真甜。」
豈冗又遞給我一塊兒,我伸手接住,道了謝,聽見袁熙對她說:「我們這樣活像一對新婚夫妻了。」
豈冗臉色緋紅,笑著去戳他的腦袋:「你啊,女朋友還在這呢,可不要亂開玩笑啊。」
「你說阮陶?」袁熙眨眨眼,無辜地說:「她哪是我的女朋友啊,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髮小兒。」
我心裡一空,顧不得豈冗在場,愣愣地看著他問:「我就只是髮小兒?」
「那還能是什麼?」他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像是真在認真回答我的問題似的:「咱們年齡也一邊大,總不是哥哥妹妹的吧?」
原本到這裡,難堪的分量已經足夠了,我該扯出個沒心沒肺的大笑,說一句「可你看著比我老啊」結束對話,這樣我們都會好過一點。可我沒能這樣做,因為這一刻的阮陶,她還是沒有真正地長大,她還在拖泥帶水地去愛,還是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你說過你喜歡我,要和我在一起的,你忘了?」我問得小心翼翼,像在祈求。
「倒是有印象。」袁熙笑一下,那笑容帶著種殘酷的輕鬆:「我向來這樣不正經,你怎麼會突然當真了?」
我胸口一悶,像挨了兩拳:「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對你一時的同情,你要當真就沒意思了。」
我只覺得羞愧難當,臉和眼眶同時滾過一陣陣的灼熱,可仍是強忍著哽咽問他:「同情?我什麼時候需要過你的同情?!」
他平靜地,甚至是帶著些許的無奈對我說:「在你為顧延要死要活的時候,我以為,你是需要的。」
我只覺得心臟像被他狠狠地捏了一把,臉面也不要了,語無倫次地說:「我以為你是喜歡我的。」
「女人常常自以為是地認為男人瘋狂地愛上了她們。實際上他們沒有。」他把臉轉向豈冗,笑得像個下流的浪蕩子:「毛姆說的,是不是很有意思。」
豈冗被迫夾在這場小小的戰役里,卻並不無辜。
她低頭輕輕地笑了一下,像一個大姐姐看到自己的小妹妹當眾出醜,有點兒無奈、有點兒同情、還有點兒瞧不起。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儘可能冷靜地說:「還好我不是那種會因為同情就和發小兒告白的白痴,袁熙,還是要恭喜你,有我這樣拎得清的髮小兒。」
又轉向豈冗,微笑著說:「我要走了,明天再來,現在你們可以盡情地亂開玩笑了,因為『女朋友』不在這裡。」
推門出去的時候,整個人都是虛的、抖的,像走在沙漠裡,深一腳、淺一腳。
一層厚厚的淚殼擋住了視線,撞到了門口鬼鬼祟祟的人影卻沒認出,倒是被對方抓住了胳膊:「你哭了?」
我匆匆抹一下眼睛,是簡臨。
她帶我到樓下的咖啡館小坐,臉上掛著擔憂和歉意:「我來醫院找我哥的,碰巧看見你就想跟上去和你打個招呼,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有意偷聽的……」
我笑笑:「我知道,那麼大的動靜,哪裡用得到偷聽……」
簡臨嘆口氣,雙手撐住臉頰無奈地說:「不過,我是真沒想到,我哥的前女友和現女友竟然同時喜歡他的患者,這也太慘了吧……」
我忙說:「我不是你哥的女朋友。」又回過神兒來問:「前女友和現女友?你是說豈冗是你哥的前女友?」
簡臨一愣:「你不知道?他們在一起六年之久!」
見我搖頭否認,她狡黠一笑,沖我眨眨眼睛:「既然這樣,如果我在背後議論她是不是不太好?」
我認同:「你說得對,我在背後打探她也很差勁。」
簡臨看著我哈哈大笑:「你真是個乖乖女,可是剛才你在病房裡落了下風啊,他們倆明擺著欺負你,我呢,從小就最愛打抱不平了,這一次我站你,偏要把豈冗姐的老底說給你聽,這樣才公平嘛!」
我呆呆地:「簡臨,你不必……」
她打斷我,換上一副認真的表情:「其實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在這場對決里你一定要贏。」
「為什麼?」我不解。
她看著我,亮晶晶的眼睛有點兒傷感:「因為我哥……很可能還愛著豈冗姐呢。我是他的親妹妹,他不願看到的,我也不願看到。」頓了頓,繼續說:「他們從前真的很相愛的,如果不是因為長輩的那些事情,他們兩個一定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一對兒……」
黃昏的咖啡館像一個巨大的玻璃容器,灌滿了金如沙碩的夕陽。我坐在薄薄的一層金光里,聽簡臨講了一段傷感的故事。
簡森和豈冗在大學時代就已經走到了一起。他們的相愛是那樣的理所當然,可以說沒有任何懸念。因為他們是那樣的相似,一樣的赤誠、熱烈,一樣的神采飛揚、一樣的優秀和驕傲,這樣的一對少男少女站在一起,是怎樣的引人注目,就連老師都對他們的早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縱。
那應該是他們一生當中最快活、最肆意,也最幸福、最甜蜜的日子。
如果說豈冗的驕傲來自自身的優秀更多一些,那麼簡森的驕傲則是遺傳自他的母親更多一些。
簡森的母親是醫院裡有名的「胸外女神」,高超的醫術和凌越眾人的能力,使她的跋扈和不可一世都顯得那麼理所當然。
她永遠是那樣自信、傲慢、不容置疑。卻在一次為一個廣泛胸腔粘連的患者進行肺切除術時遇上了麻煩。那原本就是一場艱難的手術,技術難度大、手術過程複雜,也正因為這樣,整個省區也只有簡森的母親敢上這台手術。
可是手術過程中患者血壓突然下降,幾秒鐘後心跳停止,儘管立即進行了心臟按壓,打入腎上腺素,卻由於沒能及時找出原因,手術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
如果是在現在,也許可以試著使用TEE查出原因,可在當時的醫療條件下,卻是無論怎樣拼盡全力也沒辦法的事……
那是簡森的母親第一次體會到失敗的滋味,第一次,她輸給了死神,沒能把自己的患者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而那個沒能走下手術台的患者,就是豈冗的父親。
豈冗的父母是包辦婚姻,她的父親博學多才,在校謀職,可母親卻是目不識丁,嫁給丈夫後就來到城裡全心全意地相夫教子。丈夫死在手術台上,她慌亂極了,害怕極了,牢牢地抓住簡森母親的胳膊質問她:「是不是你弄錯了什麼?如果你的醫術真的那麼好,我的丈夫怎麼可能死在你手裡?」
這樣的質疑,無疑是一柄利刃,狠狠地刺傷了簡母的自尊。
緊接著,豈冗的母親又被醫鬧利用,在醫院引發了一場不小的衝突,這場衝突導致簡森的母親手腕肌腱神經斷裂,從此再也無法拿起手術刀。
接二連三的打擊將那個驕傲自信的「胸外女神」拉下神壇,變得沉默寡言。因此,當她得知簡森和豈冗走到一起並準備訂婚的時候,往日的恩怨湧上心頭,難以自持,她毫無顧忌地對豈冗的母親諷刺道:「好一家子的上樑不正下樑歪,當媽的想靠自己的男人發一比死人財,沒能得逞,就派了自家的女兒來勾引我兒子!」
自從豈冗的父親去世之後,她的媽媽身體一直不好,受了這樣的詆毀,更是一下子氣到臥床不起,沒多久竟鬱鬱而終了。臨死前握緊了女兒的手發狠叮囑:「你如果敢嫁進簡家,我死不瞑目!」
從此,豈冗和簡森形同陌路,再不相見。
面前的咖啡已經涼透了,我沉浸在他們的故事裡沉默不語,心裡是隱隱的疼痛和遺憾。
簡臨說:「你知道嗎,我哥和豈冗姐分手之後,身邊就再沒出現過其他任何一個女人,你是唯一的。那天在他家看到你,我還以為他終於放下了豈容姐,開始嘗試新的戀情了……」
我竟感到一絲的抱歉:「簡臨,我們真的什麼都沒有……」
「我知道了。」她做個鬼臉笑著嘆息:「你說這世上人人都在談戀愛,可是真正幸福的到底有幾個呢?」
是啊,人人都說愛情是好東西,這樣好的東西,本質上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戰役,總得有個人受傷、有個人戰死沙場才算完結。
在我和顧延的戰場上,我們都選擇了做一個逃兵,匆忙地偃旗息鼓。
那麼在我和袁熙的戰場上呢?
很顯然,是我一廂情願,所以節節敗退。
那之後豈冗總會來,隔三差五還會帶一束大波斯菊,插在透明的花瓶里擺在病房最顯眼的地方,堂而皇之地盛放。
我問簡森:「鮮花對袁熙的病情有益嗎?或許花粉,會引起過敏呢?」
簡森挑眉看我,似乎敏感地察覺到什麼。
下一次巡房結束時,便隨手把花抓起來帶走,丟進了走廊的垃圾桶。
我一臉無辜地站在袁熙的病床邊,傳遞給簡森一個肯定的眼神:你也太棒了,請你喝咖啡啊。
他忍住笑,一張嚴肅的臉孔轉向袁熙:「很快就要復健了,這段時間要多加注意休息。」
豈冗再來時,我識相地退出去,打包了兩杯摩卡和簡森坐在椅子上喝。
在我們周圍是來來往往的患者或是家屬,步伐沉重。
簡森喝一口咖啡,把目光放得很遠很遠。
我單刀直入地問他:「你還愛她嗎?」
簡森一頓,瞬時原諒了我的失禮,他沒有問我「她」是誰,也沒有問我哪裡探來的消息,只笑著反問我:「你似乎在討厭她?」
我點點頭:「她在利用袁熙。」
他還是笑,不疾不徐地問:「哦?我們的小作家何出此言啊?」
「豈冗一周來醫院三次,一、三、五或二、四、六,恰巧都是你在病房值班不出門診的日子。」簡森不語,我繼續說:「袁熙的病房離直梯只有幾步之遙,可她每次都要繞遠走樓梯上來,起初我只以為是藝人的特殊習慣,避開人群,在聽了你們的故事之後我就在想,她寧可爬樓梯也不乘電梯,會不會是因為只有走樓梯才會路過你的辦公室呢?」
「看來是簡臨那丫頭又在惹是生非了。」話雖這樣講,表情卻是饒有興致的樣子:「還有呢?」
「你似乎很高興?」我看向他:「總之,眾多證據都足以表明,豈冗不過把袁熙當個幌子,你才是她一遍一遍往醫院跑的理由。」
簡森喝著咖啡笑問我:「如果真如你所想,她不是真的喜歡袁熙,不是正合你意嗎?你怎麼還討厭起她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靜地說:「不是討厭,是害怕。」
「害怕?」
「對,害怕。」我輕輕地說:「我怕她會動搖。」
「嗯?」
「我也有過深愛的人,可是後來……我動搖了。」
刻意的接近和佯裝的討好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情不知所起,卻一往情深……
一周之後,袁熙轉進了康復病房,開始了艱難的復健。
他不許任何人陪同,復健期間只允許專業的醫護人員陪進陪出。
我知道,他是不想讓我們看到他復健時痛苦的模樣。其實原就不用親眼去瞧,只需看他臉色慘白、一身冷汗地從康復室出來,就足以想像他在裡面吃了怎樣的苦,忍了怎樣的痛。
有一次,我正坐在復健室門外等他,突然聽見裡面傳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我心裡一驚,撲過去想要開門,卻聽見他大吼一聲:「不許進來!」
緊接著,我聽見……他哭了。
「你怎麼了袁熙?!醫生,他到底怎麼了!」我苦苦地立在門外喊他的名字:「袁熙,求你了,讓我進去好不好,我想陪在你身邊……」
下一秒,哭聲戛然而止,世界被擲進完整的寂靜里。
我只覺得心裡飛過一支鋒銳的箭,又冷又痛,手握在門把上很久很久,終是忍住了沒有衝進去。
《聖經》里說,愛是忍耐。
又說,不要驚動我所親愛的,等他自己請願。
袁熙住院以來,Emy時常抽空過來,有時候捎來粉絲的信件和禮物,更多的時候只為來看看他,帶著他平日裡愛吃的點心,陪他說說話。雖然JOS工作室已經和袁熙解除了合同關係,但是他們兩人的關係卻更勝從前。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靠的從來也不是一紙合約。
只有一次,是因有事專程過來一趟。
在開口前,她先是看了我一眼,這一眼看得我心下一沉。果然,接下來她就說:「是趙晴天和趙小仙的那邊,出了點問題。」
「什麼問題?」袁熙問:「手術沒做好?」
「不是,手術很成功。只是……」Emy頓了頓,繼續說:「按照原計劃,手術結束後,他們應該轉回國內的醫院做後續治療,可是至今……他們都沒有和我聯繫,所以,後續的捐助我們沒辦法繼續執行。」
袁熙又問:「他們還在美國?」
「不……」Emy沉吟道:「我查到他們已經搭乘了回國的航班,可是卻查不到他們在哪兒。按理說,術後的治療費用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更何況我已經明確告訴過他們,術後的費用也是由公司負責,他們應該早早與我聯繫才對。」
我沒發出任何聲音,袁熙思考了片刻,對Emy說:「也不知道是趙晴天的尊嚴在作祟,還是趙小仙的任性在搞鬼。」
Emy無奈地搖了搖頭,告訴他:「我和醫生打聽過,趙小仙的病情術後治療非常重要,如果不積極配合後續治療,手術很可能就等於白做。可是以他們的經濟狀況,我擔心……」
「我知道了。」袁熙認真道:「總要找到他們兩個,哪由得他們蠢到拿命開玩笑。我這邊會安排去找,你那邊,也麻煩一定抓緊找找。」
Emy點了點頭,轉向我,笑著邀約:「陪我去喝杯茶好嗎,容我偷個懶再回公司。」
我感激地看向她,她知道我需要找個人說說話。
我們沿著長長的走廊往前走,Emy隨口問我:「你和袁熙,似乎進展得不順利?」
我吸一口氣,一股腦兒地朝她傾吐:「他叫我不要自作多情地誤解了他的同情,當著豈冗的面,給了我好大一個難堪。」
「豈冗?」Emy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你說的是小狐狸?」
我點點頭。
Emy沒好氣兒地笑道:「他們兩個在搞什麼鬼?」
我說:「你也覺得他們是在搞鬼?」
「你等等。」Emy哭笑不得:「我有點兒糊塗了,也許你可以給我講講這段時間你們之間都發生了些什麼。」
我們在醫院休息區的咖啡館裡坐下,隔著冒著熱氣的果茶,我把有關豈冗和袁熙的所有細枝末節都告訴了她,末了,追問道:「Emy,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們兩個是怎樣熟識的?」
Emy說:「據我所知,小狐狸曾經向袁熙借了一大筆錢。」
「借錢?」
「嗯。」Emy回憶道:「那孩子家裡條件不好,聽說是母親生病時欠下好多的債,好在她生得一副好面孔,在路上被星探抓進了娛樂圈。不過她那性格,實在是過於要強了,為人冷清、處事又不夠圓融,註定在這個圈子裡紅不起來的,最多演幾個小角色罷了。有一次她和袁熙一起拍了個不溫不火的小網劇,兩人都不過是去客串的,沒想到她竟開口向袁熙借那樣大的一筆錢。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聽人順嘴提過,有人擅自替她把家裡欠的錢一下子還清了,她知道這事非但沒有感激,還發了好大的火,低頭和袁熙借了錢還給人家了。那之後她就一點點把錢還給袁熙,慢慢地兩人也就成了朋友。」
「原來是這樣……」
「可是阮陶。」Emy狐疑道:「有了簡森這號人物,你應該也很清楚,小狐狸說自己喜歡袁熙,最多不過是仗義相助,替袁熙試探試探你,你怎麼會把這個放在心上?」
「可是袁熙……他並不知道豈冗和簡森的事情。」
「我明白了。」Emy放下茶杯看著我:「你擔心的不是豈冗喜歡袁熙,而是袁熙會喜歡豈冗。」
我苦笑一下,告訴她:「不僅如此,我還怕豈冗會真的動搖。」
Emy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我總以為你對袁熙的疼惜和虧欠是大於愛情的,沒想到你竟會慌亂至此。」
我沉默了片刻,輕聲說:「就連我自己,也曾這樣認為。」
可是袁熙,卻在這時候拒我於千里之外。
接連幾次,我想和他談談,卻總被他以各種理由推脫延遲——
「袁熙,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好好談談嗎?」
「嗯?談什麼?」他把目光從手機上短暫地移向我:「等一下,這把遊戲馬上打完了。」
「……」
「袁熙。」
「嗯?」
「我覺得我們之間……」
「幾點了?復健的時間快到了吧?」
「袁熙,我說我喜歡你是認真的。你在聽嗎?袁熙?」
那邊傳來了輕微的鼾聲……
就算我再怎樣無孔不入,他依舊可以做到銅牆鐵壁。
劉芒指點我:「其實阮陶,很多事是不必非要說明白說清楚的。」
我攪拌著鍋里翻騰的脊骨和山藥,心緒紛亂地問:「那我該怎麼做?稀里糊塗地陪在他身邊?」
「我倒是有個好辦法。」橫躺在沙發上敷著面膜的夏文靜插嘴道。
「什麼辦法?」
「你乾脆把他生米煮成熟飯算了。」她坐起來,一本正經地說:「我真是很看不慣他這副傲嬌的樣子,勾引你的也是他,拒絕你的也是他,他把你當什麼了?」
我:「……」
劉芒:「……」
夏文靜:「你們在顧慮什麼?他只是不能站起來,又不是不能……」
「閉!嘴!吧!」我和劉芒齊齊吼道。
我把湯盛出三份裝好,一份給媽媽,一份給袁熙,一份給鄭明明,剩下的留給劉芒和夏文靜。
鄭明明這段時間孕吐得厲害,原本就瘦小的人更是一下子瘦脫了相,我把湯水加熱倒了一碗給她,她勉強喝了一口,轉身又去衛生間哇哇大吐,胃裡沒有食物,吐出的全是酸水。
她紅著眼眶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沖我一笑:「不愧是我的孩子啊,真是能折騰。」
我扶住她坐下,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總這樣怎麼熬得住啊,去醫院問問醫生,也許有辦法呢?」
鄭明明想了想,答應了:「離下次產檢還有幾天,本來想忍一忍的,正好你來了,就陪我去一趟吧。」
到醫院時已接近黃昏,鄭明明進了檢查室,我在門外等著,不一會兒就看見康帥火急火燎地趕來。
氣都沒喘勻就問我:「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怎麼跑醫院來了?」
「你別急。」我說:「只是吐得厲害過來看看,想著醫生好歹能給些建議。」
他雖鬆了一口氣,臉色還是擔憂的:「各種法子都試過了,還是吃不進東西,醫生給開了緩解孕吐的藥,也沒什麼作用,真是急死人。」
說話間,護士陪著鄭明明出來了。康帥立即上前扶住,問護士怎麼樣了。護士只說先開了兩瓶營養液,輸液後就可以回家休息,檢查結果會有護士電話通知。
鄭明明委屈巴巴地看著康帥說:「我一點勁兒都沒有了。」
康帥自然地蹲下去,把鄭明明穩穩的背起來:「都怪我,你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呢,就讓你為了孩子遭這份罪。」
鄭明明緊緊地摟住康帥的脖子,喃喃地說:「為了我們的孩子,遭多大的罪我都願意。」
我笑著和他們道別,快速離開了這突如其來的大型虐待單身狗現場。
天色漸漸暗下來,我朝袁熙的醫院慢吞吞地走,經過地下通道的時候,聽到有人正在那裡唱著歌,風吹進來,把吉他的旋律吹得一段一段。
我跟著哼唱了幾句,想起剛才的鄭明明和康帥,覺得生活亦有它的可愛之處,心底漸漸清爽起來。
就這樣才一路哼著歌兒來到醫院,才走出電梯,就聽到病房裡傳出豈冗的笑。
清脆的笑聲在我的腳邊形成一個透明的旋渦,使我的步伐變得緩慢而沉重。
我走進病房,像一個藝技不精的演員被迫走上舞台。
台詞生硬且毫無新意:「豈冗來了,外面好大的風。我帶了熱湯,一起喝嗎?」
笑聲戛然而止。
豈冗看向我,語氣帶著歉意:「怎麼辦哪,我不知道你要來,就給袁熙帶了晚飯,剛才我們已經吃過了。」
「這樣啊……」我放下保溫桶,也不知為什麼,在頭頂虛虛薄薄的燈光下忽然湧起一股莽勁兒,轉身問兩人:「對了,我有個問題想問很久了,你們兩個在戀愛嗎?」
袁熙的臉沉浸在溫潤的光里,表情模糊。倒是豈冗先扯出一個紮實的笑,定睛問我:「怎麼會這樣問?」
我說:「你們的行為和態度讓我產生了這樣的困惑。」
她又笑了一下,眉心展開,眼睛充滿狡黠的光:「可是,阮陶,你是以什麼身份對我們提出這個問題的呢?或者是說,你是以什麼資格要求我們回答這個問題?」
「以一個剛被袁熙追到手就被甩開的、滿腦子疑惑又滿腹憋屈的女人的身份。」我一鼓作氣地說下去:「如果你們在戀愛,我會擺正自己的位置,不會再做任何越界的事。如果是在曖昧,我也摻一腳,大家公平競爭、一起曖昧。如果都不是,那麼豈冗,就請你不要再動搖袁熙。」
「你覺得我在動搖他?」
「你足以動搖他,不是嗎?」我看了她一眼,垂下目光:「你那麼漂亮、自信、有想法、有尊嚴……這樣的女孩兒整天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我不得不提心弔膽的,一會兒怕你動搖了袁熙,一會兒又怕袁熙動搖了你……」
那種豁出去的痛快感覺很快消失不見了,我只覺得整個人既虛弱又空乏,手心裡鑽出一層薄薄的虛汗。
袁熙沉默著。
豈冗也在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袁熙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遙遠。
他說:「阮陶……」
我抬起頭,目光接榫的一瞬間,病房的門被推開。
一大捧嬌艷絢爛的玫瑰花涌了進來,在它之後,探出簡森笑容淡淡的臉。
「在聊什麼,這麼熱鬧?」
我埋下臉,輕輕地搖了搖頭:「沒什麼,你們繼續,我先走了。」
「別走啊。」他邁開修長的雙腿擋在我面前,目光溫柔地望著我,說:「我是來找你的,要走一起走。」
「找我?」我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有事嗎?」
「當然是有事才找你啊。」簡森的目光掃過一旁的袁熙和豈冗,再次柔和地瞄準我。他先是微微彎下腰,把那一大捧玫瑰花塞進我的懷裡,又紳士般向我伸出手,說:「我來邀請我們的小作家共進晚餐。」
我愣住,不知道他這是鬧得哪一出,只傻傻地瞪大眼睛看著他,企圖從他的目光里找到什麼線索。
他那雙漆黑而熱烈的眼睛猶如夜月下寧靜的湖水,沒有一絲一毫的漣漪。
下一秒,他牽住我的手,在袁熙和豈冗凝住的目光裡帶我大步地走出病房。
走廊里很靜很靜。
我踩著溫柔的光,亦步亦趨地跟在簡森的身後。
他的手牢牢地牽著我,手心是涼的。
直到電梯門在我們眼前緩緩閉合,我才從他的掌心裡掙脫出來。
「好了。」我說:「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了嗎?」
「我們也不能一直處於下風啊。」
簡森調皮地沖我眨了眨眼睛:「既然他們那麼無聊,我們就陪他們把遊戲玩下去,管他是障眼法還是激將法。小作家,打起精神來,可別被他們給小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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