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祈禱
2024-09-12 22:09:16
作者: 墨小芭
[上帝啊,我祈求,無論是今天還是明天,無論是晨曦還是暮靄,無論是曾經還是將來,希望這東西,永遠在。]
【001】
估計是紀小幽的出場實在是太令人震撼了,一時間大家都安靜下來。
她優雅地挽住顧西銘的胳膊,臉上始終保持著精緻的笑容。隔燕冷冷地看著她說:「極品,太極品了,這哪是一患者啊,這就是一神仙姐姐。」
我立即坐得無比端莊,至少要讓人家覺得我雖丑但是我很內在。
陽光溫柔地從巨大的窗子照射進來,落在每一個年輕的臉上,青貓看著局促不安的我,露出一抹兼容了鄙夷與心疼交加的一種意味深長的笑容。然後她朝紀小幽揮了揮手,說:「我的妹妹呦,你身子骨那麼嬌弱就別陪著你哥哥忙了,讓五月陪著就好,你過來陪著姐姐們。」
一口一個妹妹和哥哥把他們的關係徹底劃清了界限,我在心裡為青貓五體投地了一把。
紀小幽的臉色閃過一絲不自然,但念在今天是顧西銘的生日也不好發作,再加之她要把神仙姐姐的形象維護到底,也就只好尷尬地笑笑找了個位置坐下了。
顧西銘走過來,牽著我的手對他們介紹,這是我女朋友,五月。一群人便開始起了哄,嚷著接吻啊接吻,其中最刺耳的就是青貓的尖叫,她嚷著濕吻啊濕吻。
顧西銘牽著我的手微微地發抖,後來他告訴我,那個時候,當他牽著我的手將我介紹給自己的好朋友時,突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仿佛身邊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有我們,需要將自己全部的幸福全部展現出來給上帝看,仿佛要像世人宣告那時的我們是怎樣的幸福而滿足。
原本浪漫溫馨的氣氛全被青貓色情之極的起鬨給弄得變了味道,但不管怎樣,我看到顧西銘眼中的溫柔,清晰得像是夏日裡清冽的泉水,那麼透徹地漫過我的面容。這樣露骨的柔情絕對不是內斂的顧西銘慣有的風格,所以,為了報答他的大恩大德,我也一反平日的嬌羞內斂,特別響亮地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然後我便清楚地聽到從紀小幽方向傳過來的果斷地咬斷胡蘿蔔的聲音,那聲音絕對要比當初青貓咬斷鴨脖子的聲音來得震懾人心。
青貓震驚了,心想你一個心臟病患者怎麼能比我的內功還要深厚呢?你讓我青貓姐姐的面子往哪裡放?所以她也打算夾一塊胡蘿蔔以示強悍,無奈怎麼也找不到,於是心裡又開始壓抑了,憑什麼紀小幽的桌子上有胡蘿蔔我們的桌子上就沒有?
正在糾結的時候,紀小幽舉著酒杯柳葉一樣柔柔軟軟地朝青貓走了過去,她的裙擺輕薄地拍打著小腿,每一條褶皺和線條都折射出高貴和華美。
她問青貓:「姐姐,你還記得當年翡翠街的玲瓏洗腳店嗎?」
我有點暈眩,忽然想起還珠格格里那個備受摧殘的紫薇,那一刻,紀小幽嬌羞虛弱的面容與紫薇格格的小臉蛋混合成一張極其抽象的臉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畫面里,她咬著手帕淚水漣漣地問顧西銘,西銘,你還記得當年大明湖畔的紀小幽嗎?
也許青貓的想像力與我的穿越為了一體,所以她的臉色也非常之難看,也就是薄荷常說的吞了狗屎的表情。
青貓說:「我操,那是什麼地方啊,怎麼聽著像個妓院呢?」說完的一瞬間,她的臉色更加陰暗了,也就是薄荷常說的吞了狗屎後又被狗咬了一口的表情。
我和薄荷面面相覷,紀小幽卻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唇邊的笑容如花蕊徐徐綻放,她說:「青貓姐姐的記性不好呢,不過沒關係,以後青貓姐姐記不住的事情我幫你記得。」
我看見青貓的手在桌子底下緊緊地握緊,纖細的手指骨節泛白。那晚,青貓的臉色一直不好,夏莫擔憂地看著她,青貓便牽住夏莫的手笑嘻嘻地說:「沒事兒,真的,我就是餓了。」
說完開始大口大口地吃菜,我坐在她身邊不知道緣由,只看到對面的紀小幽抿著唇看著我們笑,那樣的笑容就像是深不見底的夢靨,徐徐地漫過我們的頭頂。
飯局結束了一群人就直接上了七樓的KTV,一個個喝得東倒西歪了人又開始扯開嗓子各唱各的歌。也許有太多的生面孔,所以薄荷強忍著去搶麥的衝動陪著青貓一杯一杯地喝啤酒。不過每隔一段時間她的高跟鞋就會在地上狠狠地跺一下,估計是把大理石地板當成正拿著麥唱歌的那人腦袋了。
顧西銘的朋友開始拉著我拼酒,幾圈走下來我已經分不清哪個是顧西銘哪個是紀小幽了,滿屋子的人都是一樣的臉孔,沒有表情,我的眼前一片黑暗,但仍舊逃不過被繼續灌酒的悲慘命運,因為此時的顧西銘已經被灌得暈死過去,正疲憊地躺在沙發上微閉著眼睡著。
我算是看明白了,所謂的人才,就是指的這些全面發展的年輕人,不僅要德智體美全面發展,更要能喝能侃能歌善舞。他們的未來必是蓬勃,而我的未來,我們的未來,我卻怎麼也看不到盡頭。
中間去了兩次衛生間,幾乎要將胃給吐出來。再回去時,就見紀小幽走過來,她笑著牽起我的手說:「西銘的朋友都是這樣的,你和他們不熟悉所以會覺得有些吃不消吧,不過將來熟悉了就好了,他們都很照顧我,知道我不能喝酒都搶著幫我喝。不過話說回來,你既然是西銘的女朋友自然應該是會習慣的。」
她笑得那麼真誠,句句像是在安慰著我。我雖然醉了,但還是聽出了她的意思,說得直白點就可以將上面那段話翻譯為,你丫不熟悉顧西銘的朋友,老娘卻熟悉得不得了,也就是說,你單五月只是個外人,你就是個死跑龍套的,你還是個跑了龍套連個盒飯都沒得吃的蠢貨,你活該被他們灌酒,誰讓你要死不死的纏著顧西銘要做人家女朋友呢。
我頭昏腦脹地看著眼前的姑娘,她那麼漂亮,那麼嬌弱,像一朵靜靜綻放的水仙,這樣完美的一個神仙姐姐把我當做情敵我還是應該感到自豪的。所以即使我那個時候那麼難受,仍是對她擠出一個燦爛到不行的笑容,這個笑容一定是極富有感染力的,它感染了神仙姐姐,讓她扶著我進了包房,然後對正等著我繼續拼酒的精英們說:「別再喝了,你們太不夠意思,把顧西銘灌倒了又來灌五月。」
其中一個氣質特別像小瀋陽的精英就不樂意了,他舉著酒瓶子就像董存瑞舉著炸藥包似的一臉決絕,他說:「不喝酒幹什麼啊,剛才開始那個女的就沒放過麥,我們沒法唱歌只好喝酒啦,嚎~。」
我打了個哆嗦,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燈紅酒綠里,薄荷正聲嘶力竭地唱著千年等一回,一臉的堅貞。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很想吶喊,誰把麥給她的?誰!?
紀小幽縴手拖腮,仿佛思考了良久才純真萬分地說:「那我們玩兒遊戲吧,不是有個遊戲叫真心話大冒險嗎,我們就玩兒那個!」
小瀋陽立即開心地同意了,不知道從哪找來了一副撲克牌開始發牌,我不得不感嘆此間酒店真是太人性化太周到了,竟然能讓人隨手一摸就能摸出一副撲克牌來。
一大群人圍在一起坐好,顧西銘也被薄荷強行拉過來,他坐在我身邊,頭抵在我的肩上,柔軟的發上有很好聞的味道。
按規矩,抽中彩色小丑牌的人下達命令,而抽中灰色小丑牌的人算輸,執行命令,剩下的人除了要幫忙想些齷齪的問題之外還要鑑定輸的人所言是否屬實。
第一輪是一個眼鏡男輸,月清贏。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眼鏡男看著一臉靦腆的月清竟然紅了臉,所以當月清問他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的時候,他大有壯士一去不復反的精神準備選擇了真心話。
大家都猥瑣地等待著月清的提問,所有人的眼睛裡都不約而同地散發出幽綠幽綠的攝人光芒。
但是月清卻有負眾望地問了一個沒有任何人感興趣的話題,她說:「你叫什麼名字啊?」
包房裡瀰漫著眾人怨念而又失望的嘆氣聲。
眼鏡男卻欣喜若狂地笑了,他覺得月清這樣問一定是因為她對他感興趣才問的,所以他激動了,於是他結巴了,他慷慨激昂地站起來了,憋得臉色通紅地說:「我……我……我叫陸、陸、陸之遠。」
薄荷也激動了,於是她特別順溜而響亮地喊了句:「我靠你是日本那邊兒的啊,名字長就是時尚啊。」
我緊張地握住薄荷的手,生怕這位愛國女將會趁著酒意把眼鏡男給消滅了。
還好眼鏡男沒聽出薄荷的反諷,他靦腆地低下頭去,羞澀地笑了。
接下來是薄荷贏,紀小幽輸。我忽然間很緊張,甚至比紀小幽還緊張,因為就在剛才,薄荷還伏在我耳邊信誓旦旦地說,如果她抓到紀小幽一定讓她把文胸摘下來送給小瀋陽。
值得慶祝的是,薄荷這麼快就如願了。
值得慶幸的是,紀小幽也步入眼鏡兄的後塵選擇了真心話。
這下子薄荷又要內傷了,此女平日裡雖然張牙舞爪上天入地,但跟青貓比起來她就是一隻紙老虎,若跟隔燕比起來就是一隻痴呆的紙老虎,跟我比起來的話,就是一隻胸部發育良好但腦細胞發育遲緩的紙老虎。所以若想讓她在如此緊張的時刻立即想出一個一針見血的問題實在是比登天還難,大家屏住呼吸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薄荷憋得臉都綠了,終於憋出一句:「你亂倫過嗎?」
我看到麥蕭悲傷地轉過身去,而青貓的嘴裡則再一次傳出了咬斷胡蘿蔔的清脆聲響,她是在責怪薄荷沒有抓准重點,如果這個問題讓青貓來問就一定會變成以下這個樣子,你意淫過跟顧西銘亂倫嗎?
空氣出現了短暫的滯留,一直倚在我肩上的顧西銘有一瞬間僵直了身子,但也僅僅是一瞬間,很快的,他直起身子坐了起來。
他的目光帶著倦意看向薄荷,眼神森然。
紀小幽露出淡淡的笑容張開口:「當然沒有,我當薄荷姐姐問什麼尖酸刻薄的問題呢。」
小瀋陽立即狗腿地舉起雙手嚷:「大伙兒能不能來點勁爆的話題啊,好沒意思的,嚎~。」
我們幾個常在一起的都不約而同地乾嘔了一聲,別說我們矯情,你看見一個完全按照自我意象生長的奇怪的臉跟你發嗲你也嘔。
事後隔燕說:「顧西銘那同學叫什麼來著,就那個山寨版小瀋陽,他的臉像不像一頭牛不小心踩了自己的屎?」
薄荷疑惑:「你說他像牛?」
隔燕扒拉扒拉地翻著白眼:「我說他像屎!」
不過最起碼我們肯定了這個小瀋陽絕對是紀小幽的粉絲,因為接下來,他代替紀小幽把那熊熊燃燒的憤怒之火燒到了我身上。
小瀋陽拿著彩色小丑的牌子一臉淫蕩地看著我手中的灰色小丑牌,那張咧到耳朵根的嘴裡不斷地爆發出一波又一波恐怖至極的狂笑,並伴隨著放射狀噴射出來的白色的細小的唾液。我一邊想著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他了,一邊擔心著他會不會還沒問我問題呢就把自己笑死了。
正在糾結著,小瀋陽終於笑夠了,他露出滿口黃牙笑嘻嘻地說:「五月啊,我不會因為你是我們家顧西銘的女朋友就對你手軟的哦。」
我的胃液一陣又一陣地翻滾著,真想踩著他的臉質問顧西銘什麼時候成他們家的了。
一群酒後原形畢露的男男女女都發出野獸一樣的嚎叫,小瀋陽清了清嗓子問,你是要真心話呢還是要大冒險呢?
呢你媽個頭,我心裡有一個青貓的影像如是罵道。
衡量再三,最後,我為了遊戲的趣味性,毅然選擇了大冒險。
這下子小瀋陽可開心了,他翹起蘭花指異常興奮地說:「吶,念在你是我們家顧西銘的女人的份上,人家給你兩個選擇好了,嚎~。」
第一呢,你抽小薄荷十巴掌。
第二呢,讓小幽抽你十八掌。
我多麼想抽自己一嘴巴啊。
薄荷霍地一聲站起來了,指著小瀋陽的鼻子說:「你丫內分泌失調影響腦發育啊,我抽你十八掌跟打狗似的你信不信?」
我信啊,以薄荷的脾氣打十八掌怎麼夠,但今天是顧西銘的生日,我說什麼也不能讓她把場子砸了。所以我壓住薄荷,說:「你緊張什麼緊張,誰說我要打你了。」
小瀋陽被薄荷的氣勢鎮住了,眨巴著一雙眯眯眼一臉受到了驚嚇的憂傷表情。
我視死如歸地說,選二。
那一刻,我是多麼痛恨言情小說,多麼憎惡流星花園,這個遊戲雖然看似悶騷,但其殺傷力實在不容小覷。
紀小幽貌似靦腆地站起來,柔聲責怪小瀋陽:「不帶這樣的,你數著不累我打著還累呢。」
一瞬間,仿佛一道艷陽璀璨地照亮我的天靈蓋,我的小幽妹妹,原來姐姐一直錯怪了你,我是真心地在懺悔,之前的我,竟然那麼瘋狂地防備著這個曾經拼死愛過顧西銘的女孩兒,就在她躺在醫院裡接受治療的那段期間,我也曾惡毒地希望她永遠呆在那裡就好,不要出院,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讓我感到自卑感到無所適從。
我的心裡住著一個那麼骯髒的惡魔,它如同我的回憶,躲藏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冷笑著窺視著我。
但是接下來,小幽妹妹成功讓我打消了扼殺心底那個惡魔的想法,因為她說:「就打一個吧,然後遊戲還要繼續下去呢。」
小瀋陽又不樂意了,但礙於自己的偶像都這麼說了,作為粉絲的自己當然不能再多嘴下去,所以嗔怪了一句,小幽真是好心善呢便同意了。
我看著仍在我身邊睡覺的顧西銘,心裡不停地吶喊,顧西銘啊顧西銘,我就要被你那可愛又柔弱的妹妹抽死了啊,你快起來吧,哪怕是看一看我是怎麼被毀容的呢。這一巴掌打下來肯定比十八掌的威力還強大啊。
說是遲那時快,仿佛心有靈犀似的,顧西銘坐了起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紀小幽,壓低了嗓音說:「別鬧。」
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個字比讓紀小幽狠狠地抽我十巴掌還讓我難受。
包房裡瀰漫著若隱若現的煙味兒,酒精麻痹了每一個人的視線,我看見顧西銘的眼睛上蒙著霧氣,紀小幽的也是,大家都是,後來我想明白了,原來是我的眼睛裡起了霧。
紀小幽垂下頭去,柔絲似的頭髮遮住額頭,她說:「又不是我要打,我也是看五月無聊才玩兒這個遊戲的,誰知道大家這麼玩不起的。」
一直在角落裡毫無存在感的眼鏡男不知道何時鼓足了勇氣說:「要不罰酒吧,五月喝一杯,我們就繼續。」
我感激地看向眼鏡男,陸之遠,我記住了你的大恩大德啊。雖然紀小幽推過來的是炸彈酒,但我還是很感激。(單詞掃盲:炸彈酒就是所謂紅酒、白酒、啤酒、威士忌等各種酒類混合在一起的,誰要是喝下去不倒就會被稱之為英雄的彪悍酒種,此單詞常出現於東北地區少數民族聚集地。)
還沒等顧西銘做出任何反映,我已經仰頭將酒倒進了腹中。我猜想喝砒霜也不過如此,酒杯放下,薄荷扯著我風風火火地往衛生間去了,我伏在馬桶上吐得肝腸寸斷,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薄荷一邊拍著我的後背一邊說:「你傻X啊,讓你喝你就喝。讓你抽我十巴掌你就抽啊,我靠……」
我用一陣又一陣的嘔吐聲回應著她。
過了一會兒,薄荷像是想明白了似的問我:「如果顧西銘不住在紀小幽家……他是不是就沒有地方去了?」
她這句話問得很小心,一直以來神經大條的女人突然這麼溫柔地問我問題讓我很難受,所以我沒有控制住讓眼淚落在手背上。
【002】
如果顧西銘不住在紀家,他能去哪裡呢?
一個從小就沒有了父母的孩子,在那樣艱難的歲月里好不容易遇到了好人家願意收養,給他一個家庭該有的愛和關懷,這本該是值得慶幸的事情不是嗎?
我又想起不久之前紀小幽找我出去的那個下午。我們面對面坐在咖啡館裡,她穿著醫院藍白格子的病服,唇上塗著淡淡的一層唇蜜,頭髮在腦後扎了一個簡單的馬尾,整個人看起來清爽而惹人憐愛。
紀小幽難得地對我開門見山,聲音細緻而緩慢地,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似的對我徐徐道來一番道理,她說,顧西銘為了怕你誤會要從家裡搬出去。
我不說話,強裝波瀾不驚地看著她。
紀小幽繼續說:「恐怕你也知道了西銘是我們家的養子,當年我父母把他帶來時才是個小小的孩子。沒了家,沒了父母,對什麼都抱有一種恐懼。那個時候他只肯跟我說話,因為我整日躺在病床上死人一樣,很少講話,也許他是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才願意陪在我身邊。」
「後來父母為了治療他的自閉送他去學攝影,也就是那個時候他喜歡上你,不經意間拍了一張你的照片回來給我看。」
「接下來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他已經失去過一次家庭,你不要因為自己的任性而逼迫他重溫當年的痛苦。」
紀小幽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很是尖銳,像是要硬生生地把我劈成兩半。
我喝了口咖啡笑著說:「我沒有辦法左右顧西銘的思想,他想留,想走,都是他個人的意願,你和我說這些話自然有一部分是為他擔憂,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顧西銘不是當年那個因為沒有了家而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將來亦有自己的生活,如果你害怕失去他,自己爭取便好。我不會退出,至少在顧西銘從我這裡退出之前,絕對不會。」
說完,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心情也跟著釋然。我始終記得那天的紀小幽,她看著我,眼裡的恨意絲毫沒有隱匿,她把它們那麼直白地傳達給我,讓我不由地打了個寒顫。從那以後再見紀小幽,我就總會覺得眼皮跳個不停,我承認我被嚇得不清。
但最終,我還是勸顧西銘不要搬出來,其實我比紙老虎還紙老虎。
再進去的時候包房裡的氣氛都熱鬧非凡,我坐在月清邊上問他們是不是趁著我去吐的時候打了雞血。月清臉色不太好,指了指青貓說:「她被紀小幽抓了。」
話沒說完,我一身冷汗就出來了。我在心裡祈禱著,青貓你可不能選大冒險啊,我們誰也無法預料到神仙姐姐會不會讓你跳油鍋。
青貓自然是選了真心話。
但如果時光可以迴轉,我寧願青貓選擇大冒險,不管紀小幽讓她做什麼,我都可以代替她去做,或者,我寧願不顧形象地滿地打滾耍賴,也不要紀小幽問出那麼惡毒的話。
紀小幽眼角的餘光輕輕地落在夏莫身上,她淡定地問青貓:「青貓姐姐,以前你在玲瓏洗腳店賣淫的事情,夏莫哥知道嗎?」
她的聲音很輕,卻擲地有聲地讓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我吐得頭昏腦漲,神志不清,只覺得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嗡的一聲爆炸開,眼前是一片支離破碎的黑暗。
「紀小幽我操你大爺!」薄荷站起來二話不說一個巴掌甩過去,啪的一聲,震耳欲聾的。這一巴掌打在紀小幽白皙的臉上,卻把我給打醒了。我也站起來,腦子忽然一陣刺痛,就像當年我看見梁小柔胳膊上蜿蜒而下的鮮血時那樣,無數個模糊不清的場景在我的腦子裡撞來撞去,還沒等我也抽紀小幽一嘴巴,青貓已經轉身跑了出去。
包房的門砰的一聲關上,我們徹底傻眼了。
紀小幽也不甘示弱,啪的一巴掌甩在薄荷臉上,她捂著自己的半邊臉說:「夏薄荷,你就是一傻X,你給你哥找了個妓女做女朋友自己都不知道!她就是個破鞋,要不她幹嗎跑出去啊,我告訴你,今天你打我這一巴掌要是她青貓親自打,我算她能耐,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噁心,她那是沒有臉打我!」
周圍安靜得不可思議,沒有一個人說話,夏莫默默地追了出去。神仙姐姐溫婉可人的形象也毀於一旦。
薄荷的臉上通紅,她緊緊地咬著嘴唇,我想在麥蕭打紀小幽之前一定得把這事解決了,所以我舉起了桌子上的扎啤杯朝紀小幽的臉上潑過去,只覺得手被誰推了一下,冰冷的啤酒潑在地上,我回過頭看著顧西銘,他在四周的黑暗中看著我,眼神里內容模糊,我忽然間覺得他那麼陌生,當下,心裡便疼成了一片。
紀小幽冷冷地看著我,勝利者的姿態。
我 說顧西銘:「顧西銘,你再攔我一次,我們後會無期。」
然後舉起小瀋陽前面的紅酒兜頭潑到紀小幽的頭上,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我就應該是波瀾不驚的樣子,無論是失去了記憶還是沒有媽媽這件事,從小到大,因為從小目睹老單的淡定,我和朗朗的骨子裡也堆滿了少年老成的味道,我不輕易發怒,不會大哭,從不情緒化,我甚至長這麼大都沒有和誰起過什麼爭執。
但是今天,當歷來風風火火的青貓黯然離場,當紀小幽的巴掌落在薄荷的臉上,我突然間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憤怒燃燒在心底,我開始抓狂了,開始六親不認了,紀小幽那張蒼白的臉仿佛一片濃密的烏雲,黑壓壓地覆蓋住我們年少的藍天。而顧西銘,這個紮根在我心底的少年,他看著我,在微弱的光線里目光哀傷。
紀小幽也許沒想到我會爆發,張著嘴愣愣地站在那裡,所有人都愣著,仿佛我潑的不是紅酒而是硫酸,紀小幽的頭髮上、臉上,斷斷續續地滾落葡紅色液體,第一次,她也有了狼狽的樣子。
我轉身看著麥蕭說:「對不起啊麥蕭,你能先送薄荷和小柔她們回去嗎?」
麥蕭點點頭,薄荷這才反應過來,大喊一聲:「媽的你敢打我!?」便朝紀小幽撲了過去,麥蕭二話不說把胡亂撲騰的薄荷抗起來帶走了,隔燕和梁小柔也出去了,月清不放心地看著我,我說我沒事,你快回去吧,我晚些就回去。
我走到外面的時候顧西銘追了上來,他沒說話,半餉,伸手想要給我一個擁抱,他的聲音沙啞,說:「五月你別這樣,小幽她……」
我愣了一下,往後退了幾步說:「省省吧顧西銘,她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你清楚,紀小幽還在上面等著你,你別跟著我。」
他在夜幕下僵了一下,隨著這個漸漸安靜下來的城市,舉在半空的手臂也頹然地落了下去。我的胃裡起了火,腦子裡有列車轟隆隆地開過,我不再看他,轉身逃開。
逃到街角時我偷偷探出頭去看他,他慢慢蹲下身去,蜷縮著躺在清潤的月光下。
這也許是他所過過的最糟糕的也最漫長的一個生日。
我抹了把臉上不知道是什麼的冰冷的液體,一頭衝進無邊的夜色里。
【003】
大街上空蕩蕩的,有風,空氣潮濕。
我漫無目的地遊蕩在街上,身子冷得不斷地發抖。
頭頂的天空黑如潑墨,所有的情緒哽在我的胸口,我幾乎喘不過氣來,只有眼淚不停地落下,落下,落在腳下綿延伸展的路途。世界突然吵雜起來,各種各樣的聲音開始從四面八方竄入我的耳朵,月亮緩慢移動的聲音,濕潤的晚風吹散雲朵的聲音,路人敦實的心跳的聲音,遠處的高架橋上匯集成海的汽車喇叭的聲音,以及洛水城在夜幕下發出的均勻而又疲憊的呼吸的聲音。
剛才的那杯炸彈酒正在我的身體裡迅速流竄,這樣也好,心裡細密的疼痛在酒精的麻痹下有了些許的減緩。
我一邊走一邊哭,我那麼累,真的,比當年跑三萬米還累。走一段路,我就扶住一顆無辜的樹開始吐,吐完擦乾嘴角繼續往前走,這樣反覆好多次,眼前竟然模糊地出現城諫的影子,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如果看見我這副樣子鬼魅一樣遊蕩在大街上一定又要罵我不自愛了吧。
一想及此,我又開始吐了。一邊吐一邊哭一邊想著,我怎麼這麼神奇啊,吐得沒完沒了的,以後不會跟月經似的每個月都吐上六七天吧,這太可怕了,我把自己嚇得哭得更來勁了。
不知道這麼折騰了多久,我的電話響起來,鈴聲是顧西銘以前幫我設置的《最佳男朋友》,顧西銘的電話鈴聲也是我給他設置的,《哎呦哎呦對不起》,當時我聽到這首歌的時候著實驚呆了,這完全就是為我而寫的歌呀,簡直把我內心想要對紀小幽說的話以最直接的方式表達了出來,歌詞如下:我說哎呦哎呦對不起,我不會讓你們在一起,你就等著舉著白旗就低頭認錯……
後來的我發現,我們都太容易對一首歌對號入座,這其實是很自戀又自毀的表現。
我接起電話,是夏莫,他說五月怎麼辦,我找不到青貓。
我趕緊擦乾眼淚說:「夏莫你別擔心啊,青貓和我在一起呢,你先回家去,讓我陪著青貓說說話好不好?」
夏莫在電話那頭沉默了,我趕緊說:「夏莫你聽話,我現在帶著青貓回我家,她情緒不太好,我把她哄好了明天再去找你好嗎,你也累了,早點回去吧。」
夏莫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地說好,然後掛斷了電話。
夜色怎麼也不散去,像是黎明不會再來了似的。我知道夏莫不會聽我的話乖乖地回去,但我實在是害怕,我怕他問我紀小幽說的是不是真的,我怕那個天使一樣柔軟乾淨的少年會難過會受傷會流眼淚。
我那麼心疼著夏莫,他是這世上第一個與我分享秘密的少年,也是第一個親手為我製作糕點的男孩兒,夏莫在我心裡的重要性高過任何人,因為他比任何人都要善良和美好,也比起任何人都要經不起傷害。
所以我一定要找到青貓,我一想到她曾經一個人在破舊的工廠忍受著生理痛臉色青紫的模樣心裡就像被潑了滾燙的開水,疼得比死了還難受。
洛水城的夜原來這樣冷,我不停地打青貓的手機,不通,但我仍然像是上了發條似的一遍一遍地撥打。一個小時後我終於崩潰了,我把手機摔在地上抱住自己嚎啕大哭,我是那麼無助。
我看著看不到盡頭的黑暗,忽然又想起了城諫,我撿起手機卡找到一家24小時營業的超市跟店員借了手機。電話那頭傳來城諫睡意濃濃的聲音,一時間我竟然說不出話來,我只是抱著手機哭,城諫在那頭遲疑地問:「是五月嗎?你在哭?」
我依舊瑟瑟發抖地流眼淚。
城諫的聲音嚴肅地說:「你在哪兒?你身邊有人嗎?把電話給你身邊的人,誰都行,快點。」
我淚水漣漣地把電話遞給店員,她跟城諫說了幾句話便把電話掛掉了。然後溫柔地看著我說:「小姐你在這裡等一等,你男朋友說他馬上就趕過來。」
我神經兮兮地蹲在地上,眼睛筆直地盯著超市門口,不到五分鐘城諫的車子就在店門口停了下來。我懷疑那不是車子,是個火箭,它實在是太速度了。顧不得跟店員道謝,我推開巨大的玻璃門衝出去,像一個離家的孩子受盡苦難回歸父母的懷抱那樣一頭扎進城諫的懷裡。
城諫的身體明顯地僵住,我想他這是什麼人啊,就行你當初非禮我不行我今天揩你油啊,看樣子你也不是我想像中那麼隨便的人嘛。當然,這些臭流氓的話我是不會說出口的,除非我改名叫薄荷。這就是所謂只可意淫矣。
在我一邊哆嗦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的講述中城諫大概知道了我找他的目的,簡單的說就是找青貓。
全球限量一千台的保時捷載著精神恍惚的我開始在這座城市間飛奔起來,現在我確定了它就是一個火箭,絕對。
車子裡淡淡的薰衣草香氣讓我的神經緩慢鎮定下來,我睜大通紅迷濛的眼睛看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努力地尋找著青貓的身影。
城諫看出我微細的不安低聲安慰說:「五月別怕,不會有事兒的。」他把自己的電話遞過來,說,換上你的卡,說不定青貓也正找著你。
我立即照辦,果然,不到五分鐘青貓的號碼便在幽藍的屏幕上跳躍起來。
她說五月……
話音未落,已經低低地哭出聲來。
我抓緊電話,生怕她突然掛掉,我說:「青貓你聽我說,你現在馬上告訴我你在哪兒,你信不信你要是敢掛電話我就敢躺在高架橋上讓車撞!」
青貓被我的尖叫恐嚇住了,說了一串地址,城諫車頭一轉,再次以光速前進。
下了車,城諫從座位上拿出手電遞給我,他說你去吧,我在這裡等著。
我這才看見城諫竟然穿著睡衣!雖然我此刻情緒非常反覆,但還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城諫窘了,但五官還是精緻得要命,他彈我的腦門,說:「好一個沒良心的白眼狼,快去看你朋友吧,我就在這裡等,不走。」
我看著城諫,心裡忽然間很暖。這個漫長的一天裡唯一一次的溫暖,是城諫賦予我,他還我繼續笑下去的權利,他給我希望。
我想我不能再矯情下去了,我說:「城諫對不起啊,大晚上把你給吵醒了,你快回去睡吧,我跟青貓在一起不會有事的。」說完我就朝著青貓說的衚衕跑進去。
【004】
衚衕的兩邊是一家又一家小酒館,我在吵嚷聲里快速奔跑,一直跑到衚衕的盡頭,那裡有微弱的燈光,像一隻巨大的螢火蟲匍匐在夜色里。青貓就蹲在那一束白光里,瘦瘦小小的一團兒,埋著頭,像一隻迷路的貓似的蹲在那裡。
我走過去,蹲在她身邊。青貓轉過臉來看我,哭過的臉蛋髒兮兮的,眼睛腫的老高。她靜靜地看著我,細細的胳膊環住自己的膝蓋,是真的,她說,我以前就是只雞,說完居然沖我純真地笑了,那樣的笑容,無邪如孩童,如一朵初綻的蓮花,天真爛漫的模樣。
然後有淚順著她的眼角流下來。
我抱住青貓冰冷的身子,我們在巨大的月亮下緊緊地抱著彼此,青貓把頭搭在我的肩窩,開始斷斷續續地講她的故事。
她的聲音清涼,她說五月啊,我本來就是個髒兮兮的人。
我媽還在讀高中的時候就被強暴了,懷了我,她不敢打胎,只好把我生下來。五月啊,你猜我是在哪裡出生的?嘿嘿,你肯定猜不到,我媽在廁所里把我生下來。後來她把我丟進垃圾桶里,她希望我死。
可我就是不死,我在垃圾桶里拼死的哭啊哭的,好像要讓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存在,你看,我生下來就這麼牛逼,生下來就這麼髒。
後來我媽心軟了,又把我從垃圾桶里撿出來,她是恨我的,可她又可憐我,所以她把我帶回家。她給我灌白開水,給我灌稀粥,嘿,奇了,就這麼著我還是活下來了。她把我養到十幾歲就嫁給了一個不錯的男人,可這男人不喜歡我,我媽就為了討好他往死里抽我,她罵我畜生,我靠,我是人生的是畜生的她不比我清楚啊。再後來我就從那個賤兮兮的家裡搬出來了,可我窮啊,我沒錢吃飯沒地方睡覺,我就去做雞。
青貓的身體不斷地發抖,說到這裡,忽然間有一股暖流滑進我的脖子裡,我不知道那是青貓的眼淚還是我的眼淚。青貓吸了吸鼻子又開始笑了,她說五月你別往色情了想,這雞也分很多種,我呢,屬於那種賣藝不賣身的。
我雖然穿的暴露,搔首弄姿,但絕對沒賣過身,真的,五月,我覺得那比被強暴還噁心。我跟我媽那種被強暴了就只會把孩子生下來的女人不一樣。
我啊……我……
說到這裡,青貓哽咽了,她緊緊地抓著我的手,眼淚簌簌地落下來。
我說你別說了,這麼晚了,我們回咱家吧,我們家朗朗挺想你的,我們先去休息,然後明天吃老單炒得菜,再然後我們就去曬太陽……
青貓打斷我的語無倫次,眉心蹙著,她說五月你聽我說完,這個世界上總有悲劇,比電影還悲,我的悲劇就是沒有錢,最餓得時候我跟狗搶過一個長了毛的饅頭,你永遠不會知道那種滋味,餓得眼冒金星,餓得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下來煮著吃……我實在沒有辦法了,我想還是死了吧,這個世界容不下我,我連吃都吃不飽啊。
但是我不想做個餓死鬼,我得餵飽自己。所以我就去大街上遊蕩,我不在乎了,我抓住一個和我一樣在街上遊蕩的人說,嘿,有需要嗎?
五月,你猜那是誰?
青貓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那就是夏莫啊。
那時候我抓住夏莫的手,我就想,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男孩子呢,是不是我已經餓死了,所以不小心上了天堂看見天使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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