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4-09-12 22:09:39 作者: 墨小芭
  [有些印記,印在牆壁上,印在指縫裡,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地消失不見,還有一些印記,印在瞳孔里,印在心尖上,時間越久,越是深刻。]

  我想,既然紀小幽都回來了,那麼那一天我追得差點翹辮子的背影,也許真的是顧西銘本尊也說不定。

  事實上這兩年來,我一直在給顧西銘找各種各樣的理由。

  比如他被人綁架了,被紀小幽的爸媽給關在屋子裡,就像當初流星花園裡道明寺的老媽對道明寺做的那樣。

  又或者,他在國外正在努力,為了可以儘快回國後回到我身邊而默默地努力著,就像所有狗血的偶像劇里演的那樣。

  很顯然,以上兩條都是我這個自戀的女人自我研發的杜撰。

  事實就是,顧西銘既沒有被綁架也沒有想過要回到我身邊,他過得很好,好得回國後也沒有來找過我。說實話,當紀小幽說出城諫的名字時,我知道自己被一種無形的東西傷害了,心臟處出現小小的孔,感情如沙碩般流失。

  夜裡,我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繼續埋頭畫草稿,心裡想著怎麼也得有點兒進步才能對得起城諫那天在車裡的尊尊教誨。

  是這樣的。

  每一個人在成長的道路上,都需要有一個人不時地在身邊提點,而城諫現在就扮演著這樣的角色。

  我看著窗外一輪青白殘缺的月亮,左手不自覺地摸向右手無名指上那一枚帶了兩年多不曾摘下的戒指。

  不知是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每當緊張的時候,難過的時候,無聊的時候,疲倦的時候,我就會輕輕地用左手的拇指去撫摸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戒面微涼的溫度划過指端,心裡就稍微好過許多。

  顧西銘留下的戒指。

  風從紗窗里透進來,吹得人愈發覺得冷得厲害。我將戒指拿下來,在手中把玩兒了一會兒,丟進了筆筒里。

  五分鐘後,我又將它從筆筒里拿出來,找了個薄荷買耳環時配帶的盒子放進去,壓進了書桌的最裡面。

  手指上,一圈白色的印記靜靜地印在那裡,像一圈兒綠到不行的青苔,散發著潮濕的暗香。

  那一晚我睡得很不老實,翻來覆去,一直到天亮的時候都沒能睡著。

  直接爬起來匆匆洗好了臉便去了學校,這一屆的學生已經不會常常回校,都被分配到各個公司進行實習,偶爾回來上一兩堂理論課,抄抄筆記,就算是大家的小聚會一樣了。

  學校里隨處可見稚嫩張揚的新面孔,大多是這一屆的新生。

  薄荷對小輩很是不滿,以妖孽二字概括了她們以下的行為:塗著厚厚的睫毛膏和過度滋潤的唇彩,頭髮每天變一個花樣,總之絕對不可能根據發色判斷她們的國籍,喜歡在學校的每一個角落進行四十五度角的自拍,沒事兒的時候就穿網購來的韓國校服大玩兒制服誘惑,沒錢的就買一把小刻刀不輕不重地在手腕上劃一下,然後對著血淋淋的胳膊咔嚓來個特寫,上傳到網上嚇唬網民。

  薄荷趿著十三厘米高的高跟鞋一邊暴走一邊抱怨,學校都要被這群妖孽給擠爆了!

  話鋒一轉,晚上去你們家吃火鍋吧,叫上青貓。

  好久沒有讓朗朗吃上肉食我很是內疚,便欣然答應了。出了校門沒多久,忽然一團黑亮黑亮的東西從遠處絕塵而來,在我和薄荷面前距離零點一公尺的地方緊急剎車。

  我定睛一瞧,漆黑的頭髮,被曬得油亮油亮的皮膚,黑色小背心外套著一件黑色小外套,黑色緊身鉛筆褲下面是一雙黑色匡威帆布鞋。

  我和薄荷盯著她看了半天,又看了彼此一眼,通過這幾年的默契,我們用眼神確認了對方絕對不認識眼前這個小黑球,於是手拉著手繞過她要走。

  黑球見自己受到了無視很是氣憤,又狂奔著攔在了我們面前,她掐著腰怒氣騰騰地說,五月姐姐,你不認識我了嗎!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

  黑球把她油亮亮的臉緊緊地貼過來,急切地說,你怎麼可以不認識我了呢!你憑什麼不記得我!我是城光哥哥的女朋友幽藍呀!

  我繼續茫然著,壓根就忘了我的人生里曾經有這麼個黑球兒出現過。

  倒是身邊的薄荷想起來了,說,哦,就是那個給城光寫血書的那個幽藍啊。提醒完我,轉頭問黑球,你整容啦?全身都整了?韓國整的還是日本整的?

  我的腦海里終於出現了幽藍曾經的樣子,個頭小小的,白白淨淨的,刺蝟一樣尖銳囂張的小丫頭。


  怎麼兩年不見整個一非洲黑妹啊?

  幽藍見我們還記得她十分地高興,笑眯眯地說,我才沒整容呢,我這是去泰國玩兒的時候做的最新造型,城光哥哥一定很喜歡!

  薄荷和我十分默契地笑了,異口同聲地說,對對對,快去找他吧!

  幽藍說,明天我就去。對了五月姐姐,我今天來找你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你的。

  薄荷顯然不太喜歡幽藍的小黑球造型,把她從我身邊扯開後冷靜地告訴她,姐姐們還有正事兒要忙,你快去找城光哥哥去。

  幽藍白了薄荷一眼,憤怒地吼,你這個老女人一邊去!我有話要跟五月姐姐說!

  老女人三個字成功點燃了薄荷的怒吼,她鬱悶了,她鬧心了,她生猛無比了,拎小雞仔一樣把幽藍的耳朵提起來,你大爺的死孩子,你才是老女人,你們全家都是老女人!

  幽藍捂著耳朵疼得齒牙咧嘴,哎,這孩子,誰讓她偏偏踩中了薄荷的雷區呢,不過薄荷這個倒霉孩子也實在歹毒,怎麼可以這樣摧殘一朵祖國的花骨朵。

  我正要替她說話,幽藍突然喊了一句,我哥讓我通知你這周到我們家跟我爸媽談談你們要結婚的事情!

  世界靜了,薄荷愣愣地放開了小猴子一樣掙扎著的幽藍,愣愣地問她,你說誰要跟誰結婚?

  幽藍揉著耳朵說,五月姐姐,哦不,五月嫂子,這個周末你可一定要空出時間來啊,我爸媽連飯店都訂好了。

  這一聲嫂子喊得我天旋地轉的。

  薄荷悲傷地看著我,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說,五月,沒想到你跟我之間竟然還有秘密……你連我一周便秘幾天這種絕世機密都知道,可是你卻連自己要結婚的事情都不告訴我……

  我頭痛地扶住了額頭,阻止薄荷繼續瓊瑤下去,非常認真地問幽藍,那個,你哥哥是哪位?

  幽藍說,嫂子,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哥的名字吧,他叫何潤東啊。


  薄荷徹底崩潰了,顫抖著聲線問幽藍,你哥叫何潤東?你哥怎麼能是何潤東!?

  幽藍淡定地看著她,像是在發指內心地質疑著薄荷的智商,我叫何西施,我哥為什麼不能叫何潤東?

  薄荷徹底被打敗了,內傷係數十,慘烈退戰,默默地走到了我的身後。

  我頭皮一麻,耐心地問道,那麼名字叫做何潤東的你的哥哥又是哪位?

  幽藍不樂意了,擰著眉頭,小嘴一撅,怒道,你都被我哥抱過了還不知道他是誰,你怎麼能這麼寡情!

  這一次,我也被徹底打敗了,內傷係數飆到最高點,繼續持續上漲,薄荷呆呆地看著我,眼睛裡浮滿了淫詞艷曲。

  幽藍說,我哥明明說過的,他在大世界抱了你,你也接受了他愛的擁抱,你不會不認帳吧?

  我的腦海里閃過一個男人抱著另一個男人大哭的畫面,原來咆哮男竟是幽藍的哥哥何潤東……

  真是……變幻莫測的人生啊,我如是感慨道。

  但是,事情還是要講清楚的。

  我收回萬千的感慨,一本正經地對幽藍說,也許是你哥哥對我有些誤會,那個擁抱,是非常純潔的一個擁抱,就像我擁抱你,擁抱薄荷的那種,真的,特純潔。所以回去告訴你哥哥,一定要找到一個好女人,打敗小傑瑞。

  在幽藍懵懂的神色里,我拉著薄荷揚長而逃。

  身後的幽藍跳著腳嘶吼,你不來我就死給你看!

  下午的時候起了風,薄荷載著我到超市買好了肉和蔬菜,回去的時候路過青貓住的小房子時給她打了個電話,打不通,便直接回了家。

  一進屋,就看見城諫正和朗朗一起打遊戲,這真是世界第九大奇觀啊。


  就連樓下賣油條的阿姨都知道朗朗一項討厭和城諫一起打遊戲,原因是城諫老拖他後腿,是的,城諫打起遊戲來就跟薄荷被古詩一樣,忒不靠譜。可是做為一個積極向上的中青年男子,城諫有著在哪裡跌倒就一定要蹲守在那裡覺不放棄的覺悟,所以,越是玩兒的爛的遊戲他越是喜歡玩兒。

  我看了眼朗朗身上的新衣服,很可愛,原來是為了一件衣折腰了。

  趁著薄荷去廚房忙活火鍋的時候,我挨過去看他們兩個打遊戲,城諫問我,怎麼樣,我進不了吧。

  笑容淡淡,很是迷人,看得我一陣頭暈。

  我打心底覺得他玩兒的真是爛,該跳的時候不跳,該躲的時候不躲,該丟武器的時候不丟武器,實在是難為了朗朗陪他闖到了第六關,但是看到城諫笑眯眯的眼睛,又實在不好意思打擊他,所以含糊地點頭說,進步了進步了,這不叫進步,簡直就是飛躍。

  朗朗立即回頭怒視了我一眼。

  我馬上說,但是進步的空間還是很大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加油啊。

  晚飯的時候,我們把桌子抬到陽台上,四個人圍著小小的桌子煮火鍋。

  這種溫馨寧靜的畫面讓我恍如隔世,不知道是不是驚弓之鳥的效應,還是被害妄想症的加劇,我總是在感覺幸福美滿的同時在心底深深地恐懼著。

  恐懼著這樣的場景其實都不過一場夢,恐懼著夢醒之後,我又回到那個滿目皆是熊熊烈火的現實中去。

  城諫給我倒了一杯果汁,放到我面前,問我,發什麼呆呢?

  我搖搖頭傻笑了一下。

  城諫的就落到我的手上,原本該有戒指的地方空蕩蕩的,只餘下一小圈很淡很淡的痕跡,淡得仿佛須臾間就會不復存在。

  薄荷突然開口說,對了五月,那你到底要不要去結婚啊?

  我一口飲料沒憋住,全部噴在了城諫的臉上,城諫眯著眼睛看著我,橙汁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下來。


  朗朗說,姐姐你要結婚了?

  我趕緊找出紙巾給城諫擦臉,一邊擦一邊胡言亂語,結什麼婚啊結婚,我就是跟小傑瑞結婚也不能跟他何潤東結婚啊。

  眼前的城諫整個氣場都陰森了下來,他眯縫著眼睛問,是為了跟小傑瑞結婚所以把戒指給摘了?

  薄荷說:小傑瑞又是誰啊?我說你到底是要跟誰結婚啊?

  朗朗說:小傑瑞就是那天抱我姐姐的那個男人的男朋友。

  城諫:……

  那天晚上,我費盡口舌才分別對薄荷、城諫和朗朗解釋了「小傑瑞」、「結婚」和「被男人抱住」這三件事情。

  我想,人生,還真是永遠地在璀璨著。

  第二天,當何潤東到我打工的便利店來找我時,我又想起了上面那句話。

  當時我正在結帳準備換班,便利店的門被推來,門口掛著的小鈴鐺發出悅耳的聲音。說句實話,何潤東是好看的,瘦削的下巴連著顴骨,笑起來有淡淡的書生氣質,鼻樑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像一個老老實實的大學生。蛾眉螓首,又像是活在魏晉時期的士大夫,彬彬有禮的模樣。

  是屬於讓人過目不忘的那一類人群。

  所以,這麼好看的男孩子,竟然是個GAY,喜歡上的還是一個體積面積都龐大得嚇人的大老粗,簡直是被徹底地糟蹋了。

  何潤東笑著同我打招呼,表情里有一絲羞怯,與那天在大世界裡的咆哮形象截然相反,他說,你好五月,沒想到你是西施的學姐。

  我也笑笑,可是何潤東三個字怎麼也叫不出口。他像是看出我的糾結,大方地說,叫我湯姆吧。

  湯姆買了幾盒蛋糕,結帳的時候跟我說,我聽西施說你不想來參加聚會,是我辦事唐突了,但是我還是希望周末的時候你可以來陪我爸媽吃一頓飯。


  因為我跟傑瑞賭氣的原因把你牽扯進來真不好意思,但是……我又不希望老人家失望,他們這幾天真的是非常的期待。

  他說得十分誠懇,讓我覺得如果我狠心拒絕了就是做了一件該立即被天打雷劈的惡事,心想反正也就是吃一頓飯,也就答應了。

  湯姆開心地說了謝謝後與我道別,神情像個孩子一樣單純。

  星期天一大早,城諫提著營養早餐準時收畫稿,順便帶著朗朗去晨跑。兩人出門的時候朗朗突然揪住城諫的衣服對他耳語了一番,城諫眯著眼睛笑得很是慈祥,說,你再去睡一會兒吧。

  朗朗立即歡呼著衝進了自己的小房間裡。

  我覺得氣壓下降得厲害,趕緊低頭收拾了一下包包。城諫就在我耳邊笑吟吟地說,快吃早飯吧,吃晚飯我送你過去。

  啊?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你不是要去相親嗎?我正好今天有時間,就順便送你過去,哦不對,也不能說是相親,應該是商談結婚事宜比較貼切?

  我深信朗朗有當小奸細和小叛徒的潛能,目前這種潛能已經具有一定的危害性,我要儘可能快、准、狠地讓種這潛能夭折在當下,不然,後患無窮。

  坐在城諫的車裡,看著窗外蕭瑟的風景,我不禁哆嗦了一下。

  城諫的心情看起來分外地High,打開了音樂,放的是一首不知道是什麼語種的歌,他修長乾淨的手指跟著節奏輕微地落在方向盤上,看得我很是驚悚。

  到了地方,我便拎著包沖了進去,車裡的氣壓實在是太詭異了。

  這家飯店是這一帶小有名氣的家庭式飯館,安靜整潔,菜式也足夠多,是相親約會搞姦情的五星級聚會場所。我進去時湯姆和他的父母正在雅間坐著,見我來了,朝我揮了揮手。

  根據目測,湯姆的父母都是較有修養的知識分子,母親穿著打扮很是得體,有著這個年紀的女性應當具備的穩妥氣質,而父親則架著一副眼鏡,表情乾淨歷練,與湯姆坐在一起就是二十年後湯姆同學的樣子。

  湯姆將我介紹給二老,說,這是五月。


  我說,伯父伯母好。

  話音剛落,身後響起一個讓我當場石化的聲音:這孩子,應該叫叔叔阿姨。我轉過頭,就看見城諫手裡拎著兩盒不知道是酒還是補品的東西笑盈盈地看著我。

  何媽媽疑惑地看著我,問,這位是?

  城諫微微鞠了個點頭躬,笑容得體地說,叔叔阿姨好,我是五月的哥哥,城諫,聽說妹妹要見潤東的家人,怕她年少不會說話出了岔子,特地跟過來的。

  何爸何媽一見我有個如此得體的兄長很是高興,親切地拉著我們坐了下來。然後,這頓聚餐便不知不覺地演變為了「揭秘單五月那些不為人知的臭毛病」發表大會。

  城諫以兄長的身份笑吟吟地說出「我們家五月相親了不知道多少次,難得今天叔叔阿姨這樣待見她,我內心激動地心情真是無以言表」之類的狗屁話。

  叔叔阿姨將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發現我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悶頭吃飯,實在看不出年紀輕輕就已經是相親殺手,便笑著說,五月這樣文靜可愛,能和潤東在一起,是我們家的福分才是。

  城諫一臉喜出望外的表情,仿佛是放下一塊心頭大石。他禮貌地舉杯,幾乎是眼含熱淚地對何潤東說,潤東,大哥敬你一杯。今後,無論是我這妹妹犯了什麼錯誤,或者隱瞞了你什麼惡習,再者有什麼你現在沒發現但是日後發現了的不好的事情,都請你多多包涵。

  只差補上一句,此貨售出,概不退還。

  說完,豪情萬丈地幹了杯酒。

  我清楚地看到何爸何媽的臉抖了一下。

  我只好無比尷尬地傻笑,故作嬌羞地,風情萬種地笑,哈哈哈哈哈,笑得面部僵硬渾身抽搐,在飯桌下狠狠地踩了城諫一腳,無奈太過激動,導致我暫時性左右不分,這一腳,狠狠地踩在了湯姆的腳上。

  可憐的湯姆,臉都青了,愣是一聲不吭地看著我,忽然伸手擦了下我的唇角,對城諫說,大哥說的有理,那些沒能看上我們五月的,都太沒有眼光。我喜歡五月,自然是連他睡覺時打呼磨牙放屁夜遊都能喜歡的。

  說完,笑著揉揉我的頭髮說,瞧你,饞貓一樣,吃得嘴上都沾著米粒。

  我心想哎呀湯姆你個倒霉孩子,雖然城諫這個賤人說得全是屁話沒有錯,但是這一切都還不都是為了讓你爸媽對我失望,打消了讓我做你們家兒媳婦的心思,這麼好的台階都給你鋪好了,你不下去也就算了,怎麼還往上爬呢。


  你看,城諫的氣場整個冷了下去,驚悚得很,這可如何是好。

  接下來的聚餐就變得十分聚餐了,仿佛是為了聚餐而聚餐的聚餐一樣,大家都悶頭吃飯,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回去的時候我先與伯父伯母道了別,待二老朝停車場去了,湯姆才轉身對我說,五月,今天真是謝謝你。

  我不好意思說,好像也沒幫上什麼忙。

  湯姆笑笑,你能來,就是幫了我最大的忙了。

  城諫把車開過來,沖我喊,妹子,快上車吧。然後又對湯姆說,我還要帶她去相親,就不耽誤何先生了。

  湯姆大方一笑,道了再見。

  寒風陣陣,車子在路上狂飆了二十分鐘,城諫看起來氣色非常不好,我便沒有多做打擾佯裝眯著眼睛睡了。

  結果剛合上眼沒多久電話就響了,薄荷在電話那頭哭著說,五月你快來我家,青貓失蹤了!

  我一聽,立即坐直了身子問她,什麼叫青貓失蹤了?她怎麼失蹤了?

  薄荷在那頭賣命地哭著,說,就是……就是……就是了半天也沒就是出一個所以然來,我心裡覺得不妙,說,你等等我,我馬上過去,我過去的這段時間你最好組織一下語言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薄荷說了聲好就掛斷了電話。

  城諫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搖搖頭,心裡亂得厲害,仔細想想,自從上一次吃火鍋那天給她打了通電話還沒打通後,我們好像已經有五天沒有聯繫了。

  那麼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就是在薄荷生日那天。


  城諫把我送到薄荷家後便離開了,我進去時薄荷已經哭花了臉上的妝,夏莫蹲在牆角,垂著頭,縮成一團。

  我問薄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薄荷說,青貓偷了逝水的錢,還捅了拉風爹一刀,當時是上午,逝水裡沒有什麼人,等有人發現倒在地上渾身是血的拉風爹的時候,青貓已經逃了。

  我著實吃了一驚,忙問,什麼時候的事情?

  薄荷紅著眼睛說,今天上午,我回學校交實習作業的時候來了幾個警察,一問才知道是來抓青貓了。

  青貓逃跑之前,好像來過學校,我想,可能是去找我哥……

  說完,轉頭看了看夏莫,他仍是蹲在那裡,白色的襯衫外面穿一件菸灰色的毛線外衣,衣角垂在地上,影子斜斜地傾斜到牆邊。

  我和薄荷一樣慌了陣腳,來的路上已經給青貓撥了無數次的電話,永遠有個女人死乞白賴地告訴我,您撥的電話已關機。

  又打給平日裡跟著青貓叫姐姐的幾個人,一聽是問青貓的,立即掛了電話,還有個脾氣暴躁點兒的隔著電話沖我喊,青青青,青你媽個頭!我跟那個賤人沒有半點兒關係,再打我電話小心老娘告你們騷擾!

  啪的一聲,電話掛斷了。

  我走到夏莫身邊,伸出手,想要握住他的肩膀,但是,卻被夏莫硬生生地擋開。他沒有看我一眼,推開我之後,又恢復到之前的姿勢,靜靜地蜷縮著蹲在那裡。

  薄荷抹了把臉上的眼淚說,哥,你這是幹嗎,五月她不欠你的,她那麼關心你,比我都關心你,你怎麼能推開她?

  夏莫仍是同樣姿態,仿佛沒有聽到薄荷的指責。

  我對薄荷搖搖頭,坐到夏莫的身邊。

  窗外呼嘯著的風聲聽起來格外慎人,樹木灰禿禿的枝幹在風裡甩出一道道尖銳的弧線。是要冬天了吧,也許再過幾天就會下雪了。


  我還記得一年前的冬天,我的抑鬱症還沒有康復,整日將自己關在自我的囹圄里不肯出來。那時候,洛城下了一場大雪,接連一整個星期都下著如鵝毛厚重的大雪。

  青貓便找來了薄荷、夏莫、麥蕭、城諫和梁小柔,幾個人在我們家門前打雪仗,把對方打得連爹媽看了都不認識的地步,然後,他們看著趴在窗戶上的我,笑著朝我揮動著手臂。

  她說,她最喜歡的就是冬天,看起來那麼冷,但是卻是離春天最近的一個季節。

  我陪著夏莫坐了一會兒,說,青貓會回來的,雖然我們不知道她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是夏莫,她會回來的。

  夏莫終於有了反應,將臉從胳膊上抬起,迷茫地看著我說,你騙人,她差一點就殺了拉風爹,她不會回來了。

  就算回來了,也一定會被警察帶走,更可怕的是,如果拉風爹的手下比警察更快找到青貓的話……說不定……

  我包住夏莫的肩膀,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是的,這正是我最擔心害怕的地方,但是我不能讓夏莫看到我哭,我得比他更堅強一點兒,這樣,也許我說出來的話會比較讓他信服。

  夏莫的肩膀抵在我的肩窩上,我感覺到他的身體微微地發抖。

  我說,夏莫你把事情想得太糟糕了,拉風爹畢竟是青貓的乾爹,他不會真的放任自己手底下的人對自己的乾女兒下毒手,只要拉風爹不再追究,我想,青貓也就不會再被警察抓了。

  明天,明天我就去找拉風爹,求他幫我們找找青貓好嗎?

  我的語氣堅決得令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夏莫抬起頭,睫毛上有潮濕的淚水,他說,五月你說的是真的嗎?對,你說的沒錯,只要拉風爹不追究,青貓就不會有事了……

  我立即拼命點頭,當然是真的啊,哪有父親會因為自己的孩子犯了一次錯誤,就讓她死呢?對不對?

  夏莫看著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一晚我沒有回家,薄荷拿著鑰匙去陪朗朗,我留下來陪著夏莫一起蹲在牆角,肩挨著肩,蹲到腿發麻失去了知覺,就坐下來,倚著對方的頭迷迷糊糊地睡去。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青貓瘦瘦小小的背影在前面不停地跑,頭頂是藏藍與黑糾纏在一起的漩渦,腳下的土地龜裂出一道長長的裂痕,我被阻隔在這一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前面的青貓拼命地奔跑,然後,破曉將至的時候,青貓突然回過頭來哭著對我說,五月救我。


  五月救我。

  救我……

  我猛然驚醒,身邊的夏莫已經不知去向,肩上是夏莫那件菸灰色的毛衣,有淡淡的木槿香氣。天色才蒙蒙亮著,窗外的霧氣瀰漫在樓宇之間,整座城市看起來那麼模糊。我撥電話給夏莫,關機,又打給薄荷,我的聲音低啞得嚇人,說,薄荷,夏莫不見了。

  不見了?你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的嗎?

  我咬了咬嘴唇,說,對不起,我不小心睡著了……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才又傳來聲音,我哥他……會不會是去找拉風爹去了?

  我啞然了片刻,愣在原地很久才回過神來說,我現在去醫院找拉風爹,你回家來等他,說不定只是去找青貓了,找不到,就會回來了。

  薄荷說了聲好,掛斷了電話。

  我心裡煩亂得厲害,跑下樓去卻不知道要去哪裡,要怎麼去,拉風爹住在哪家醫院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想必他也不想看見我們中的任何一個。天氣冷得厲害,凜冽的風吹得理智漸漸復甦了一些,忽然想起城諫與拉風爹是有過交情的。

  我立即撥打城諫的手機,關機,打到公司里,Kaven說大伙兒都在開會,話沒說完好像有人喚他,任我在這頭餵了半天還是被掛斷了。

  再打過去,已經沒有人接聽。

  我有些懵了,站在呼嘯而過的冷風裡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不一會兒電話又響了,是城光,他在那頭咬牙切齒地說,五月你大爺,你怎麼能告訴幽藍我的住址!

  我沒空搭理他,直接把電話掛掉了。

  城光又打來,我終於爆發了,對了電話喊,媽的你要是那麼不喜歡她你就乾脆弄死她!以後少為這種破事兒打我的手機!


  喊完了,腦子又清醒了一些,開竅了一些,城光和城諫既然是兄弟,那麼哥哥認識的人說不定弟弟也會認識,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我撥通了城光的電話。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城光笑,你是來確認我弄沒弄死幽藍的嗎?

  我吞了吞口水,語氣略帶焦急地說,不是不是,我是想問你,你認識逝水的老闆尹先生嗎?

  城光笑著說,尹叔叔啊,當然認識。

  我立即急切地問,對,就是尹叔叔,他受傷了,你可不可以幫我打聽一下他住在哪家醫院?

  城光又笑了,天知道他怎麼這麼願意笑,那種笑聲冷漠得讓我頭皮發麻,哦?你是為了這件事才給我打電話的啊,可是我也很不喜歡為這種破事兒接電話呢。

  說完,把我的電話掛斷了。

  我望了一會兒天,心裡罵著你這個倒霉孩子死變態小氣鬼啤酒肚,手指還是非常屈服地又將電話撥過去。

  城光還是接了,氣定神閒地說,你好,請問你是哪位?

  ……

  我說,我是單五月。

  城光疑惑到,單五月?哪個單五月?是那個不喜歡因為一點兒破事兒就接電話的單五月嗎?

  這個死孩子……

  我繼續深呼吸,儘量心平氣和地說,不是不是,我是不管有事兒沒事兒大事兒小事兒好事兒破事兒都喜歡接電話的那個單五月。

  城光笑著說,哦,可是我是不喜歡一點兒破事兒就接電話的城光啊。


  說完壓抑著笑出了聲。

  我看了一下時間,忍受著想要罵三字經的衝動做最後的掙扎,城光,這件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因為很重要,所以剛才才會掛斷你的電話。如果你真的認識尹叔叔,可不可以幫幫我,告訴我他住在哪家醫院。

  城光說,好啊,只要你以後再也不出現在城諫面前,我就答應你。說完,開心地笑了。

  我說,好吧,我答應你。

  城光明顯沒有料到我會這麼痛快地答應下來,愣了一會兒,笑著說,哈哈哈,原來城諫在你心中什麼都不是啊,他可真可憐啊,那麼喜歡的女人竟然完全不把他當做一回事。

  可是五月,你好像搞錯了吧,我說過我認識尹叔叔,可是不見得尹叔叔就認得我啊?就像我認識陳冠希,可是陳冠希就未必知道我。

  我知道我被耍了,心中的屈辱和委屈,以及從昨夜起就一直縈繞在心中的恐懼和失落,一瞬間都從心臟的深處衝刺到喉間,化作大顆的淚水從眼睛裡掉了下來。

  我握緊電話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城光說,你哭啦?五月,你真的哭了?哎你別哭啊,我是跟你鬧著玩兒的,你現在在哪兒,我過去找你。

  我報出了地名,十分鐘後,城光騎著機車過來了,把我從地上拽起來,看著我的眼神很是複雜。

  他說,來的路上已經打聽過了,尹叔叔傷得比較嚴重,因為發現的比較晚,錯過了最佳的搶救時間,所以現在正在重症監護室里,恐怕短時間內你是不可能去找他談話了。

  傷得比較重、發現的比較晚、錯過最佳搶救時間、重症監護室。

  我的腦子飛快地顫了一下,直到這一刻我才意識到,青貓究竟犯了多大的事。

  明明還是白晝,我卻覺得黑暗濃濃地從四面八方緩緩地襲來,像是融化了的糖稀,粘稠,厚重地朝我壓迫過來。

  城光擰眉看我,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咬了咬嘴唇,抓住城光的袖子問他,那,你可不可以再幫我問一下,有沒有一個男生,十八九歲的模樣,皮膚很白,高高瘦瘦的,去醫院找過尹先生?

  城光看著我,沒有多問,迅速撥了一通電話過去,將我的問題重複了一遍,然後掛斷電話,朝我搖了搖頭。

  還好,夏莫沒有去找拉風爹,那麼他又去了哪裡?

  上午,街道上人影稀疏,日光稀稀拉拉地濺上光禿禿的樹幹,溫度無法抵達冰冷的地面。天邊有烏雲一點一點匯集,在這樣寒冷的一個上午,天空中竟然開始飄起了大雨,雨水千軍萬馬而來。

  城光拉著我進了一家冷飲店避雨,點了兩杯熱飲。我望著窗外的大雨,心裡惦記著夏莫,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這麼大的雨,他將身上禦寒的毛衣給了我,會不會冷,有沒有避雨,青貓逃了,這麼大的打擊他是不是能夠承受,會不會舊症復發……

  一系列的問題在我的腦子裡如炮仗爆裂,震得我頭暈目眩。

  還好城光十分體貼,自己點了根煙並沒有多說些什麼,我想,以他的智商,大致上也能猜出事情的所以然來。

  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雨勢漸小時我終於坐不住了,告別了城光便衝進了朦朧霧雨當中。

  因為不知道去向,所以只好沿途尋找。

  途中薄荷來了電話,說,五月不要找了,我哥已經是成年人了,我想我們應該相信他。也許他只是太難過,想要一個人靜一靜,我仔細想了一下,如果我哥真的出了什麼事情,我一定會怪你沒有看好他,從小,我哥跟你的感情就特別深,他不會忍心讓你被我責怪,他會回來的。

  如果今天晚上還沒回來,我們再報警。

  不知道為什麼,薄荷的話讓我忽然間心安了許多,只是內心深處那種像是預感的東西卻不斷地在提醒我,也許事情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樣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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