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個故事

  魔法便當肉

  ——願意分享食物的人，都會有好報。

  001 丁匡

  五年了，魏野再見到丁匡時，腦子裡突然響起了一陣清亮的鴿哨聲。

  他還是高中時的模樣，很高，很瘦，濃眉大眼的。魏野很少見到比丁匡的眼睛更漂亮的男生，很大顆的黑眼珠，投射出來的目光像一匹無辜的小馬。

  丁匡站在太陽底下沖她無遮無攔地笑，走吧，一起吃個飯。

  其實魏野才剛吃過午飯，和一個來相親的小學語文老師。

  對方問魏野，你多大了？在哪工作？父母在哪高就？

  魏野老老實實地答，二十五，民營歌舞團，爸媽退休了，開一家小麵館。

  哦，民營啊。對方喝口茶，談話的興致變得淡淡的。

  魏野只好埋頭吃飯，吃得很飽，離開時留下自己的飯錢。

  魏野知道自己是案板上那塊不大好賣的肉，或者說是水果攤上擺得比較靠後的那一排，不如第一排的進口貨，也不如第二排光鮮亮麗。

  丁匡見魏野呆呆的，又說，聽說咱爸咱媽開了家麵館，不如你帶我去嘗嘗？

  魏野問，聽誰說的？

  丁匡答，周小美。

  魏野心裡悶悶的，她就知道一定是周小美，她總是致力於把她的家事到處宣傳。

  但魏野很快又高興起來，因為她遇到了丁匡，丁匡是最棒的心情調節劑。

  在和丁匡去麵館的路上，他們經過一家水果店，丁匡想買些水果。

  魏野幫他把攤子裡最丑的水果一個一個地收集起來，裝進袋子裡。

  她想，可不能讓那些漂亮的水果太得意。

  002 周小美

  小學六年級那年，丁匡從一座海濱城市轉來北方。

  他站在講台上介紹自己的時候，魏野正低頭削鉛筆，身後的周小美突然拍了她一下，小聲地嚷，你看，好帥啊！

  魏野的手一抖，小刻刀在食指上狠狠地劃了一下，瞬間就有血珠一顆一顆地湧出來。

  周小美嚇得甩著馬尾辮不停地嚎，老師不好了，魏野大出血了！

  丁匡就在這片哄亂中安靜地走下講台，遞給了魏野一塊OK繃和一條藍格子手帕。

  魏野抬頭看了他一眼，一張白淨的面容逆著光，有點透明，顯得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格外地耀眼。

  後來周小美就拽著魏野和丁匡成為了朋友。

  周小美是這麼向丁匡介紹魏野的：她叫魏野，她的媽媽叫魏媽媽，很胖的，她的爸爸叫魏爸爸，腿有點跛，她們家住在郊區，每天要騎四十分鐘的自行車才能到學校。

  魏野點點頭，覺得周小美說的很客觀。

  丁匡耐心聽著，不經意間轉移了話題，他問魏野，午餐都要自帶的嗎？我第一天來，只在便利店買到麵包。

  魏野又點點頭，把自己飯盒裡的便當肉夾出來一大塊放到丁匡的麵包上，你先湊合吃吧，明天記得帶午飯就好了。

  丁匡咬一口肉，眼睛裡忽地聚滿了閃閃發亮的小星星，哇，魏野，你家人做菜好厲害！

  魏野不好意思地抓抓頭，沒說什麼。她覺得丁匡說的也很客觀。

  一旁的周小美氣鼓鼓地吞了一大口白米飯。

  003 頭疼

  丁匡在魏野家的麵館吃麵，小小的館子裡擠滿了人，大口吸面的聲音此起彼伏。

  她們坐在角落裡，很胖的魏媽媽給他們煮了兩碗紮實的牛肉麵。

  魏野把自己碗裡的牛肉夾了一半給丁匡，丁匡隔著白蒙蒙的熱氣沖她笑，你還是沒變啊。

  頓了頓，又說，咱媽也沒變，你看這肉，和當年的便當肉一模一樣，又大又厚，好吃極了。

  魏野被他笑得心律不穩，腦海里又響起一聲鴿哨，使她下意識地敲了一下腦袋。

  你怎麼了？丁匡看著她。

  魏野晃了晃腦袋，說，沒什麼，最近總是感到頭疼。

  丁匡連麵湯都喝乾淨了，滿足地拍拍肚子，說，走，去我們醫院檢查檢查。

  到了醫院魏野才知道，丁匡現在在麵館附近的醫院裡做實習生，耳鼻喉科。

  那天給魏野做檢查的就是丁匡的導師。

  沒多久，魏野頭痛的原因就查出來了，鼻中隔偏曲，要做個手術，就安排在下周。

  魏野嚇得眼淚一直在眼眶裡打轉，從小到大她到醫院的次數和被告白的機率都一樣——少得可憐。

  一旁的丁匡拍拍她的腦袋，別怕，手術那天我一直在你身邊。

  004 別傻了

  魏野喜歡丁匡很久了，從初一開始，一直一直，非常非常地喜歡。

  高二那年，這事被周小美察覺了，少女情懷一瞬間就淪落成了笑柄。

  就你？你怎麼想的啊，別傻了好不好！周小美晃著她的馬尾辮晃得活像個篩子。

  魏野不怪周小美，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魏野不可能喜歡丁匡，因為丁匡肯定看不上。

  單看那些每天求著魏野幫忙把情書轉給丁匡的人就知道了，哪一個不是漂亮又聰明，丁匡又把誰放在眼裡過？

  即便如此，說不傷心也一定是假的。

  所以那天的魏野變得有點狂躁，像一頭憨蠻的小熊，對著來轉託情書的小學妹無情咆哮：如果我有了喜歡的人，一定會當面告訴他！親口說！托別人轉情書慫不慫！？

  小姑娘被她吼跑了，一路上嚶嚶地哭。

  魏野站在那，被莫名其妙的眼光掃射著，心裡疼得一塌糊塗。

  很久很久以後，丁匡對她說，那天的你站在人群里，就像一顆狂風裡的小白楊，特悲壯。

  後來，他們一起升上了高三。

  丁匡被保送到醫大，魏野卻成天被老師喊去訓話，你啊，不好好努力真的連三本都考不上！

  魏野低著頭走出去，教導處門口站著丁匡。

  他說，走吧，吃午飯去。

  魏野還是習慣把飯盒裡的肉片分給丁匡，但她開始告誡自己，這只是分享，不是喜歡。

  005 懦弱

  魏野躺在病床上，鼻子裡塞著術後的止血棉，整個人都頭昏腦漲的。

  旁邊的兩個小護士一邊為她做記錄一邊閒聊，聽說了嗎，丁匡要訂婚了。

  魏野掙扎了一下，哭著問護士，能不能給我打一個止痛針啊？我要疼死了！

  魏野在醫院裡住了一周，期間丁匡只要有空，就會想盡辦法地往她的病房裡跑。他站在病床邊，和她說話，對她微笑，撥弄撥弄她的點滴管。魏野只是盯著天花板，面容哀愁。

  直到出院前一天，魏野才假裝不經意地問，聽說你要訂婚了？

  丁匡笑著點點頭，說，到時候找你們歌舞團來表演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魏野哈哈大笑，砰砰地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吧，我肯定給你們好好跳。

  丁匡出去了，她的手還在一下一下地拍著胸口，疼痛蔓延一點，空蕩蕩的感覺就少一點。

  出院那天，丁匡特地請了假送她回家。

  魏野家已經不住郊區了，換了新房，但也實在算不得好，一家三口擠在一個小小的兩室一廳里，好在還都挺滿足，挺快樂。

  只是也不知道為什麼，遇見丁匡以後，這種快樂和滿足卻讓她感到羞愧。

  那之後，魏野總能在麵館里碰見丁匡。他吃完了面，也會幫忙招呼一下客人。有時候還會光明正大地閃進廚房，也不知在和魏媽媽和魏爸爸聊些什麼，聊得兩個老人眉飛色舞的。

  魏野長這麼大，第一次有點可憐自己。

  長得一般，工作一般，家世背景也很一般，竟找不出一處拔尖的地方，人一旦沒有了閃光點就會變得懦弱，懦弱的人最後都會選擇放棄她們的愛情。

  006 丁匡

  魏野說過，如果她有了喜歡的人，一定當面告訴他。

  所以丁匡一直在等，從高二那年開始，等了六年，可是魏野一直沒來。

  大學畢業後丁匡就回來讀研，跟著導師紮根在醫院裡忙著。

  直到有一天，他聽說周小美給魏野安排了相親，對方是一個小學語文老師，又文雅又體貼。

  丁匡急了，午休時間一到，就往他們相親的飯店趕過去。

  於是他們相遇了。

  魏野還和從前一樣，毛茸茸的短髮，看著很倔的嘴，以及傻乎乎的下垂的眼角。

  她還和從前一樣跟他分享便當肉。

  魏野出院那天，丁匡送她回家。她的家不大，滿噹噹的，全是歲月積累下來的生活的證據。

  她房間的床頭上繫著一塊藍格子手帕，丁匡一眼就認出來了，是小學六年級時他借給她止血用的。

  現在手帕已經被洗得發白了，她一定經常清潔它，不讓它蒙塵。

  丁匡明白了，這世上總有些女孩是口是心非的，嘴上說著如果有了喜歡的人一定當面說清楚，實際上卻慫的不行。

  那之後的丁匡變得更忙了，又要找訂婚場地，又要賄賂未來的岳父岳母做好保密工作，還要求周小美那個小三八幫忙挑婚紗，選戒指。

  周小美雖然嘴賤，但審美觀卻是根正苗紅的。她一邊說丁匡口味獨特，一邊賣了大力氣給魏野挑選最適合她的款式。

  醫院的同事都說丁匡最近很活潑，走路都在飄。

  丁匡就笑答，因為我要訂婚了。

  同事們翻白眼，你總這麼騙人，現在沒人信你。

  丁匡也不解釋，這些年他變得越來越像魏野了，從不需要解釋些什麼。

  就像魏野從沒說過她的父親是在抗災時為了救人受的腿傷。

  沉默的人，時間和上帝會替她爭辯。

  007 懲罰

  訂婚前一天，丁匡去酒店確認流程。

  在會客廳里，他看到魏野的舞團正在那進行簡單的排練。

  魏野站在團隊裡，果然是最不顯眼的那一個，長得好看的表演獨舞，她負責在一旁擊鼓。

  丁匡發現在燈光與燈光的轉變之間，魏野的臉上掛滿了淚水。

  他很想衝過去抱抱她，但是丁匡忍住了。就當這是給懦弱的女孩一個小小的懲罰。

  而魏野呢，她坐在小小的圓凳上擊鼓，一下一下，隨著歡慶的旋律和節奏，似乎有勇氣正一點一點萌生著。

  太晚了吧。

  魏野想著。

  這個女孩不會想到，就在明天，她會得到意想不到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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