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醒來

2024-09-12 23:33:30 作者: 柴柴
  彭祖回望那風雨之中的藥廬,心中依然還是有諸多疑慮,他不為人知地在掌中幻了一片針葉,那針葉落地之時,悄無聲息地融入泥中,延伸開去,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屏障圍住了藥廬。

  彭祖沒有去書閣,而是獨自回了天宮,想去查看九曲瑤池是否有異。可剛剛過了南天門,幾位司理海務的水君便圍了過來。

  「彭祖上神!你可回來了!」東海水君尤為心焦,遠遠便拱手迎了上來。

  彭祖問:「可是瑤池有異?」

  「瑤池?」東海水君一愣,「瑤池倒是沒什麼,是這凡間海域出了些問題!」

  原來,不僅是不周山上風雨異常,凡間的海域多處也出現了異常天象——海面上無風無雨,卻平白掀起大浪。

  東海水君憂心忡忡地說:「這浪頗為古怪。上古大洪水一戰,共工元神被封入不可知之海。天帝隨後攜眾神上天宮已有萬年,他回不來,這天宮各位上神也找不到他。也不知今日這海上的異常會不會是……」

  「東海水君莫要太過杞人憂天,」西海水君是個油滑些的人,見耿直的東海水君無意中提及這些年來整個天宮也並未達成之事,忙拉了拉他的衣袖,「我等雖品階不高,但代巡四海,平日裡也恪盡職守,不敢有半分懈怠。這無風起浪的異象真真是超過了我等法力可控的情況,海神一職常年虛位以待,我等實在不知要上報何人,這才如此著急上來天宮。茲事體大,是不是共工破印而出,還得請天帝老人家儘快定奪啊!」

  「對對!得上報天帝!」幾位水君也連連附和。

  彭祖點了點頭:「天帝仍在閉關清修,如今正是破境關頭,不便太多人打擾。我自會前去請旨,各位先請回海域駐守,這海域廣闊,事務繁雜,少了諸位可是不行的。」

  送走了水君們,彭祖臉上這才浮現出擔憂的神色。共工是上古時代的第一代海神,他不僅神力非凡,更是勢力龐大。大洪水一戰雖已萬年有餘,卻仍有許多的海域小族明里歸屬天宮,暗中卻依然忠誠於共工。天帝不惜派遣他最為看重的女兒精衛上神擔任新一代的海神,精衛遠赴海域尋找共工的封印之地,可幾千年來她竟也不知所蹤。從此四海無首,天帝始終不願再立海神,恐是不願相信愛女精衛已遭不測。再則精衛上神已是天宮數一數二的高階上神,尚且生死未卜,眾神更是對這海域心有戚戚,不敢輕易攬下這個苦差事……彭祖來到帝宮門外,看著那威嚴的帝宮,霞光之中仍有一絲暗沉之氣。他陷入了沉思,許久,終於還是轉身離去,獨自飛去那東海海域。

  不周山上依然是大雨滂沱,藥廬院裡的雜物花草噼里啪啦地摔倒碎裂,但屋裡的雲沖卻瞧也沒有瞧上一眼。此時的他正專心致志地給林默施針,試圖令她快些醒來。但那藥針如同碰上了石頭,竟生生彈開去。林默閉著眼睛極為痛苦,她的元神也似乎被左右拉扯,竟已有了些要脫體分裂的跡象。

  已經兩日過去了,林默的狀況卻越來越糟。如今元神恍惚,已不是普通藥石可醫的狀況。雲沖面色凝重,他突然站起來凝神施法——藥廬里的藥櫃全都彈開,藥架上的瓶瓶罐罐也都紛紛浮起,那些草藥丹丸紛紛化為一縷青煙,匯聚到林默的身上。這些藥都是雲沖多年珍藏研製的,可解世間各種疑難雜症。但同時,它們生長於極山洞府,又受到藥廬多年靈氣滋養,除去藥性,自身也充滿了天地靈氣。雲沖平日裡極為珍惜這些藥,此時卻要把它們化為靈氣穩固林默的元神。

  「世人生老病死皆有天命,我既不願為藥仙,卻躲在這裡搗鼓這些草藥,真是可笑至極!」

  雲沖看著仍在痛苦中掙扎的林默,手臂一揮,那藥廬後山的幾畝藥田一時間青煙四起,化為漫天的靈氣,溫柔地縈繞在了林默的周身。

  「……我聽其他的地靈說,後來彭祖上神大發慈悲,將成了凡人的小紅和仙參放下了山。」

  山下的瑤石仙居里,阿鯉與雷海青,張君早已細細說過仙參之事的來龍去脈,三人皆是感慨。阿鯉有些擔心林默,張君突然拉著兩人去灶火邊,嘴裡念念有詞,不知搗鼓個什麼。

  突然灶火的紅光一閃,那火朝兩邊一退,竟形成一個圓環。

  「成了!」張君拍拍手,便要往裡鑽。

  阿鯉拉住他:「你這是幹什麼?」

  張君嘿嘿一笑:「不是沒人知道怎麼去藥廬嘛!我倒是有個法子過去看看!放心,我去去就來!」

  說著,他便鑽進那圓環,無影無蹤了。

  阿鯉摸了摸腦袋:「這是什麼仙法!」

  雷海青:「這倒不是什麼課上學來的法術,而是張仙友與生俱來的神賦。」

  兩人擇了一塊乾淨地方坐下,雷海青娓娓道來:「我在凡間的時候便聽聞了張仙友的事跡。他少年時家道中落,貧困交加。他有一位青梅竹馬的故友,嫁作他人婦,卻心地善良,時常暗地接濟於他。一日那婦人叫張仙友去灶房拿些吃的,不料家中丈夫突然回來。雖然張仙友與這位婦人並無私情,但也懂得不可壞了朋友的名節,於是他躲在爐灶之內,強忍著炭火熏燒。那婦人回來之後,張仙友已經往生極樂了。」

  「……他對這婦人倒是真好。」阿鯉小聲嘀咕。

  雷海青笑了笑:「若只是因此往生,倒也不至於讓張仙友榮升天級仙的階品。據說那婦人見故友為了自己的名節丟了性命,暗中將其安葬之後,每每做飯時便心中愧疚,於是總將吃食分了一份留在灶台上,希望張仙友之魂還能來吃一吃。可時間久了,總會被街坊鄰里的發現,她於是編了一個謊話,說這灶台里有灶仙,常常祭拜,便可保家宅平安。一傳十十傳百,家家戶戶都在灶台上供些祭祀香火。張仙友獲了這些,可不是功德大漲,靈力驚人了嗎。」

  阿鯉撇了撇嘴:「我說呢,他不僅靈力驚人,還得了這鑽爐灶的本事,將來可得好好謝謝那位青梅竹馬呢。」

  張君在爐火的通道中打了個噴嚏,他撓了撓頭,繼續往前爬。他躲人時葬身爐灶,於是有了這個可通過一個爐灶爬去另一個爐灶的天賦法術,說起來有些偷雞摸狗,挺丟人的,這爬著的動作更是不雅。

  幸好阿鯉沒看到自己這副模樣,他慶幸著,一抬頭,前方已經露出極山書閣各處灶台的通道,那最遠一處的一定是藥廬灶台了。

  張君四肢並用,爬了過去。可是他明明已經瞧見藥廬院子了,卻怎麼也鑽不出去。原來彭祖走時在藥廬四周設置了屏障,以防再有人叨擾藥廬,但同時也屏蔽了外界的仙法。


  這院裡風雨交加混亂不堪,張君又出不去,正想打道回府,突然院門開了,他躲在爐灶里定睛一看,竟然是無雙。

  「雷海青不是說碧河漲水,無雙仙子天賦控水,去協助仙師清理書閣了嗎,怎麼來這兒了?山中又是風雨又是瘴氣,她怎麼上來的呢?」張君頗為疑惑,便又留下來偷看。

  雲沖也發現了無雙的到來,他給林默蓋了蓋被子,這才走了出去。

  「雲沖先生安好。」

  雲沖瞧了瞧她,明明身處雨中,卻絲毫未有淋濕的跡象:「你是龍宮的無雙公主?」

  無雙淺淺行禮:「雲沖先生好眼力。」

  雲沖看了看雨:「龍王當日來時也是雨天。」

  「我正是來感恩先生救了……相柳。」

  相柳?!那不是上古時候的那個妖獸嗎?張君暗暗思忖,他記得史真人講上古神史時說到過,傳說相柳一出生便布滿毒液,與之相觸之人無不中毒而亡。大洪水一戰中,他還只是個妖族的幼兒,便投靠了共工麾下。共工敗退之後,相柳身受重傷失了蹤跡,萬年來都未再出現。怎麼變成龍王求雲沖先生所救之人?

  屋裡的林默又喊叫了一聲,雲衝心中掛念:「不必言謝,此時不便相談。仙子請回吧。」

  無雙上前一步:「林默仙子是否被煞氣所沖,尚未醒來!」

  雲沖回頭看著她,無雙從手中幻出一片晶石,普通的水晶都是晶瑩剔透,這一片卻蘊含著濃厚的秋褐色,那褐氣似乎還在晶石中流淌。「龍族世代守衛支撐混沌世界的天柱,此物乃是天柱數萬年才會剝落一片的混沌之石,是我神族聖物。或可解林默仙子的病症!」

  說著,無雙便將混沌之石攏於掌心,閉目念起法咒。四周陡然濁氣攪動,那些濁氣被混沌之石吸引,其中林默屋裡濁氣最盛,一大股煞氣噴涌而出,紛紛被收入那小小晶石之中。

  夢中的林默正捂著頭痛苦不堪,無數的孤魂趴在那屏障上沖她悽厲地嚎叫。突然,那四周的紅海停止了洶湧,孤魂化作霧氣退散開去,一縷陽光從雲層中透了出來,那海面金光閃閃,平靜下來。

  雲沖沖入屋中仔細查看,林默周身的煞氣已沒了蹤跡,元神平穩,神情也漸漸緩和,竟然打起呼嚕來。顯然,她已經度過了那個噩夢,只是身體疲憊,安心地睡了過去。


  雲沖放下心來,他給林默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這才回到院外。

  圍繞在不周山上的淒風厲雨也漸漸緩了下來,雲沖對無雙拱手謝道:「林默已渡過險關,多謝仙子相助。」

  無雙點點頭收了混沌之石:「如此便好。算是代相柳還了先生救命之恩。」

  「仙子……」雲沖猶豫了一下,「相柳周身毒液,我不過是配了些丹藥遏制其毒氣傷人,算不得救了他的命。」

  「相柳是我姑姑與妖族男子相戀所生,大洪水一戰犯下滔天大錯,本該承受天罰。但姑姑為保龍族舍了性命,我父王於心不忍,將相柳接回龍宮封印了數千年,一直希望能解除他的毒液,使其重歸龍族。直到先生現世,我父王的心愿才得以實現。」

  雲沖點點頭:「龍王來時已經告訴我這些,我壽命尚淺,不知上古之事。但一個幼兒,自小不能與人親近,想必心中孤苦。外治其身,內治其心,龍王恐還需要多多開解於他才是。」

  無雙眼中突然閃過一絲淚光,她深吸了一口氣:「恐怕令先生失望了。相柳回歸正常之後,父王將我許配給他。可新婚之夜,他卻不告而辭。」

  「……」生老病死雲衝倒是見得多,可這情傷他倒不知怎麼安慰。

  「先生見笑了。」無雙擦了擦眼角,「我想他只是被關得太久了,不喜我性子沉悶,要出去天地間走走。」

  「聽他放屁咧!」林默趴在窗口,托著臉蛋兒不知聽了多久的故事。「無雙你又好看又溫柔又聰明!我要是男人,定是天天粘著你捧著你,不讓別的男人多瞧你一眼!」

  雲沖一時驚喜,竟然露出孩子一般的笑顏:「你醒了!」

  林默撓撓頭:「你……你這麼激動幹什麼,我不就是睡了一覺嗎?」

  千里之外的東海,彭祖踏雲而至,他一揮手,萬千的柳葉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鑽入那波濤洶湧的風浪。不一會兒那柳葉躍出水面,似乎感受到什麼詭異的氣息,蓄勢待發地顫動著。彭祖面色嚴峻,緊緊盯著,可它們顫動了一會突然平息下來落回海中。

  那無風之浪也停了。

  不知何處的群山森林深處,獵屋裡坐著一個魁梧邋遢的獵人,他滿臉鬍鬚,氣喘吁吁地似乎剛打獵歸來。屋裡擺著各式各樣的弓,斧子和繩索,爐火上燉著一隻鏽跡斑斑的老湯鍋。想必這獵人已經在山中住了許久。

  獵人從鍋中撈出一碗湯,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突然窗外一個白影掠過,獵人渾濁的眼睛陡然精光四射,湯勺落地,轉眼獵人便攜了弓箭衝到屋外,對著天上那飛過的白鳥咻咻射了幾箭,但那白鳥極為精明,盤旋了兩圈便消失了蹤跡。

  獵人大怒,仰天長嘯,竟震得一個山頭都晃動不已。

  半晌,他才沉下臉來,陰狠地說道:「此事不急於一時。」

  虛空之中,一個男人回答了他的話:「是,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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