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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喝酒的瘋老頭

2024-09-12 23:33:35 作者: 柴柴
  「你這小娃娃!怎麼把那般肥美的鹿給放了!」

  林默猛一回頭,只見大雪覆蓋的叢林之中,不知何時站著一個邋遢的老頭子。

  這老頭子頭髮凌亂,臉上白一塊黑一塊的,好像在雪泥里滾過幾圈似的,最可笑的是他僅身著裡衣,外面裹著一床被樹枝劃成一條一條的棉被,倒像是從哪個山洞裡剛剛爬起來的野人。

  老頭陰著臉,突然就朝林默衝來。林默背靠屏障無處可躲,見那老頭跑得極快,心中暗暗戒備,聚靈於足下,只待他衝來時急轉方向,讓他一頭撞向屏障。誰知老頭根本不是朝她跑去的,半途轉了彎直接奔那九色麋鹿的尾巴而去,口裡還嗷嗷叫著:「下酒菜!你別跑!」

  那老頭好似也不知道屏障的位置,眼瞧著就要撞上,林默趕緊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哎!那邊不能過去!」

  老頭手指還是觸到了屏障,咻得冒起了一陣青煙,老頭哇哇叫著往後退,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看看手指又看看青煙,眼淚撲哧撲哧就往下掉,林默又好氣又好笑:「你這老頭!讓你別過去了吧!快讓我瞧瞧!」

  她抓起老頭的手,那手倒是肉肉軟軟的,也沒留下什麼疤痕。

  「沒事啦。」林默擦了擦他凍得紅撲撲的臉,「不過你要是再哭的話,這臉可就凍上了!」

  「你是誰呀?」林默終於看清了老頭的臉,可他目光呆滯,神情恍惚,也並不是極山書閣里熟悉的臉。

  老頭歪著頭:「我是誰?」

  他想了半天,把自己想生氣了,噘著嘴拍著腦袋:「這不重要!不重要!」

  林默又問:「那你來這兒幹嗎啊?」

  這下老頭倒是很明白,眯著眼把手放在嘴邊做了個喝水的動作:「我來找酒!山上有酒!別告訴我娘子我來偷她的酒喝!」

  林默撓著頭看著白茫茫的山巒:「這裡有酒?」

  「有!有!」老頭笑得又賊又開心,「我娘子埋在這兒的!」

  林默心想,這老頭大約已經喝糊塗了,也不知是什麼人,不如送回藥廬讓雲沖先生給醒醒酒再說。她挽著他的胳膊,耐心哄道:「我帶你下山去找酒喝好不好?」

  不料老頭眉頭一皺,眼睛一瞪:「下山?山下只有那幫裝模作樣的老仙師和一幫愣頭愣腦的小子丫頭!無趣得很!我看著他們就煩!不去不去!」

  林默撲哧一樂:「你還認識史真人他們啊?」

  「屎……什麼……哎呀!我與你說喝酒的事兒,你怎的說起如此污穢物來了!」

  林默笑得直不起腰來,一把摟過老頭:「你倒是個好玩的人!」

  老頭嘻嘻摸著額頭散下來的頭髮:「你這個小丫頭穿得花里胡哨的也挺好玩!你陪我去喝吧!我娘子釀的酒,可好喝了!」

  「真的有酒在山裡?」林默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老頭左右看了看,指著遠處一個雪山山頭:「就在那兒!」

  那山頭在不周山最頂峰之處,據說是與天宮最為接近的地方。其頂端四面峭壁,常年冰封,林默雖也去過附近,但卻從未能登上那處高頂。她也不知是被這癲狂老頭給影響了,還是離別在即頗有感觸,她心中竟陡然升起一股豪邁之情,望著那山峰朗聲道:「好!我就信你一回,去那兒看看!」

  天色已經微微變暗,外面風雪漸密,雲沖在屋裡煮茶,他仔細地放了幾片姜在茶湯里,卻仍不見林默回來。

  當初留她在身邊,是因為他想知道自己走後,林默這耳朵到底恢復得怎麼樣。知道她失憶之後,又不免想要研究研究這奇症。但無論他怎麼用藥,林默似乎一點也想不起來五歲之後的任何事情。久而久之,他倒也習慣了這丫頭陪在自己身邊,她有時與小時候很像,總是那般大膽任性,令他忍不住把她當作一個孩子來管教照顧。但更多時候,她不拘小節,吃飽便睡,眼中倒像是個看透了世間一切的無欲無求的老人。他不由得好奇,林默那一生到底經歷過什麼。有時他也試著問她,但她始終想不起來,想著想著便又喊著太累去睡了。為了讓她睡得好些,這半年他研製最多的便是安神香。每每看她一臉安詳地躺在臥房之中,雲沖便又覺得失憶之於病人也未必是件壞事,若過去都如夢魘一般,又何必非要想起來呢。林默將來若能做一方小仙,也算修得正道,總比掙扎於輪迴的泥胎生靈要圓滿得多。

  但是雲衝心里明白,這一切都是他自我安慰的願望。圍繞在林默身上的謎團始終是個令人擔憂的事情,她為何,又被誰金光提名,她那怒火之下的元神到底隱藏了什麼?最重要的是,林默若真有上神點化,為何她卻全無做神的意願。即便林默通過不了試煉,她便真能如願回到凡間嗎。

  雲衝心中紛亂,也不知自己為何要思慮這麼多。

  雲沖看著窗外的大雪,心中一動,抱起雨傘和蓑衣,又多拿了一件林默最喜歡的紅裘披肩,這大冷天的,她若是又在外面睡了,怕是要凍出病來了。

  林默與老頭已經來到峭壁之下,雖與那山頂只有一兩丈,但石壁被凍成冰柱,四面八方的風雪吹得人站都站不穩。林默拿起一塊石頭,用力在冰壁上敲了幾下,敲出幾個坑來,便要摳著坑往上爬。那老頭哈哈大笑:你這辦法,也太笨了!

  林默剛想問那你要怎麼上去,一回頭老頭已經不在了,她再一抬頭,老頭趴在山頂雪堆里:「還說你是實習天神呢!這都上不來!」


  林默手上的冰坑碎了一地,她低頭想了想,閉上眼睛,將四周靈氣凝聚下盤。突然整個山頭的冰雪鬆動了起來,石壁上的冰川也噼里啪啦碎裂開,繞著山頭呼呼地旋轉起來,變成一滴漩渦般的冰水。

  「有意思有意思!」老頭看見雪圍著自己轉起來,覺得很是新奇,但隨著旋轉的雪融化,那些冰水潑了他一頭,凍得他直打哆嗦,「夠了夠了!一點點就夠你上來了!」

  林默聽到老頭的聲音,心神一動,大部分冰雪落了下去,只留兩團托在她的腳下,將她穩穩地送上了山頂。

  林默站穩了還在自言自語道:「原來是這樣控制……」

  「哈哈哈哈!」老頭又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山頭的雪被林默控制散開,竟然直接露出了十多瓶烏黑的酒罈,罈子上封著紅色的封印,每一片封印上都飄著一顆淡粉色的雪蓮靈印。

  老頭撲了過去,一手便撕開了紅封,一時間酒香四溢,那雪蓮香氣本是極淡的,卻沒有被酒香掩蓋,反而相得益彰,平添優雅動人之味。

  還真的有酒啊!林默也撲了過去,雖然她從不知道酒是什麼味道。

  一老一少,躺在酒罈之中,望著深夜漫天的雪花豪飲起來。那酒又香又甜,喝下一口渾身便是熱血沸騰。自從神仙道醒來,到入這極山洞府,林默便從未如此恣意爽快過。她望著天空,那天似乎特別近,近到伸手便可觸碰。

  「你去過天宮嗎?」林默問。

  那老頭沉默了一會兒,喃喃地說:「你想去?」

  林默臉已經漲紅了,大笑著揮了揮手:「誰愛去……誰去!就算天宮,美如畫!可我……我才不想去呢!」

  「為何?」

  「當神仙比當人還忙,累不累啊?」

  「能者多勞,做了神仙自然是要更加努力。」

  林默歪著頭瞧了瞧那老頭:「你可真天真!」


  老頭一瞪眼:「放肆!」

  林默也不惱,站起來晃晃悠悠又往嘴裡灌了一口酒:「我問你,那燃燈仙子不眠不休,晚上燃燈,白天練習燃燈……你猜她如此努力,是為了以後能天天燃燈,還是為了以後不能天天燃燈?」

  老頭沉默了很久。

  「所以我說這天宮……很無聊嘛。」林默掰著手指頭,「七品仙想升六品仙,六品仙想升五品仙,五品仙想升四品仙,四品仙想升三品仙,三品仙想升純元仙,純元……純元不能再升了,再升,那人人都是天帝和帝後了……哈哈……」

  「若仙人們都不想升品,各自偏安一隅,享受這萬年壽辰便滿足了,那誰還能保佑這天下生靈呢?」老頭緩緩坐了起來,他手裡還抱著一壇酒,眼睛裡卻突然變得無比的清透深沉,儼然不再是剛剛那個瘋痴的酒鬼。

  林默卻已經迷糊了:「天下生靈……嗨……誰知道呢,我都沒見過幾個……」說完她便紅著臉蛋兒仰頭一躺,呼呼睡在雪地之中。

  老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身邊已經喝醉了的林默,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當神仙確實沒什麼好的,千年萬年都要為這四海八荒奔忙。」

  他想起了一個小女孩,許多年前,那女孩站在家門口望著腳下的滾滾雲海,眼中的神色和林默如此相似,仿佛她身上的華服,手裡的珍寶都不能令她多半分快樂一般。

  老頭嘆了一口氣:「你這小娃娃,若不想做神仙便不做吧,下界喝一世的酒也是好的。」

  他望了望天,只一眼,剛剛還肆虐的風雪頃刻間便停了。他又抬起手來,那手指間微微透過一絲金光。他把手放在林默的額間,那金光便柔柔照射在林默的臉上,如太陽一般。那光也散落在林默臉側的土地上,明明是冰封之土,卻如遇春風,竟從泥里鑽出些綠油油的苔蘚草葉來。

  這本是化仙靈為泥胎的至高法術,對於老頭來說也不是難事,但他手指突然一抖,眼睛又瞪得大大地看著面前的小仙子。

  林默喝得迷迷瞪瞪,只覺得那暖光舒服,突然又沒了,十分不滿,稀里糊塗地還以為是在藥廬:「雲沖先生!爐火熄了……爐火……添點兒柴吧……冷……」

  雲沖?老頭眼神複雜地看著林默。

  他又再次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金光,那金光之中竟然透著一絲血氣,轉眼間那絲血氣便又重回到林默的身上。

  這是血印禁術。


  雲沖身著蓑衣,抱著紅裘與雨傘在林中喚著林默的名字,風雪突然停了。他摘下帽子,看到前方一根樹枝之上,正躺著臉蛋紅紅的林默。

  雲匆忙衝過去抱起林默:「你這是怎麼了?」

  他低頭一聞,一股濃香的酒氣縈繞在四周。雪果酒?這不是王母的珍藏嗎,這丫頭又是從何處偷來的。林默凍得瑟瑟發抖,雲沖也顧不上許多,趕忙將紅裘披在她的身上。林默仿佛有所感應似的,八爪魚一般鉤住雲沖的脖子,喃喃道:「雲沖…我不捨得你…」

  雲沖臉一紅,心裡怦怦直跳:「你,你喝醉了!」

  「真的!」林默晃著發暈的腦袋,「你最好了!我不想離開你……我……」

  林默話說得越來越含糊不清,雲沖只好將她緊緊裹好,抱在懷裡快步返回藥廬。

  暗處的老頭皺著眉頭,盯著他遠去的背影。

  林默這一醉便是一天一夜,醒來時倒是既不頭疼也不腦熱,反而渾身精力充沛,好似有無窮的力氣,又好似輕盈得可以飛起來。雲沖告知她那是因為喝了五百年才釀成一次的雪果酒,那酒埋在雪山之中,以雪蓮之靈護養,平日裡喝上一杯便能固本培元,若能喝上一壇則相當於吸取了百年靈氣。

  「你喝了多少?」雲沖淡淡地問。

  林默吞了吞口水:「斷片之前,大約……兩壇。」

  雲衝出乎意料地笑了:「那你恐怕不得不當神仙了。」

  林默抱著腦袋懊惱道:「你就別笑我了!那糟老頭子說是他娘子釀的酒,我哪知道這麼珍貴啊!早知道帶回來給你喝了!」

  「糟老頭子和他娘子……」雲沖又笑起來,「這天地之間,恐怕只有你敢這麼稱呼這兩位老人家。」

  林默瞪著眼睛:「你知道他們是誰?」

  雲沖不知為何今日笑得特別多,好像遇到極開心的事情一樣:「我還是不告訴你了,你若是知道了,恐怕比現在還要驚嚇。」

  遙遠的天宮之中,彭祖正在帝宮主殿之外等待天帝的召喚。他卻聽到帝後尖叫了一聲,雖然那聲音極為克制,但還是聽得出心痛破碎之意。

  「五百年……五百年而已,一眨眼不就過去了。」天帝小心地討好著,帝後卻再無聲音。

  彭祖在門口忍不住笑了一下,隨即整了整衣冠,朝殿前的仙官使了個眼色,仙官立刻朗聲道:「彭祖求見。」

  「快!快進來!」

  天帝與彭祖雖然一上一下,位於四海八荒最尊貴的天宮大殿,正襟危坐地準備談論正事,其眼神卻如火光般快速交錯了一下。就好像兩個普通的人間老友,面對兄弟發怒的妻子,裝模作樣,及時救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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