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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露聽見一個女人慘厲的叫聲，像是遭遇了山崩海嘯，痛楚從外部襲來。意識飄出了軀體，輕輕地飛升，忽忽悠悠，不知到了哪裡。

  這是哪裡？太虛幻境？潔白一片，虛虛實實，搖搖曳曳。

  黃石公園？地熱泉在澎湃，那是生命的涌動；黃石河在奔突，那是愛情的激流。一隻天鵝在河面上順勢滑著華爾茲，像得意的愛人愜意抒情：一隻山鷹高高衝起，又低低俯下，像劍客瀟灑任性。鱒魚歡游淺底，土狼追逐沃野。一道閃電劈出一串弧光，擦出一顆火星，撩著一蓬蒿草，燒出了半天猩紅。啊，原始的衝動啊，漫山遍野嶄新的歡欣。

  聖保羅教堂？

  莊嚴，神聖，白花花一片在眼前搖晃的陌生的面孔。

  任老爸潔白得過於耀眼的西裝，胸襟上粉紅的玫瑰，潔白的滿天星。婚紗，白雲一樣輕盈，像是還綴著星星，晶瑩璀璨的頭飾很像女王的王冠。

  「因為愛她，所以我要娶她。我會用我全部的生命守護這份愛情，海枯石爛，永不變心。」

  「如果沒有更多的選擇，我會說我願意。」

  牧師驚愕但努力克制，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

  興無奈苦笑，晃脖子示意go on。交換戒指。哦，戒指，右手無名指上這隻耀眼的鑽戒——是，是昕閣，新婚洞房裡。我正躺在這張仿象牙雕刻的婚床上，下身像被撕裂了似。Over，我over了.

  Honey，醒了嗎？

  露不想醒來，不想睜開眼睛，不想面對晨光，更不想面對那張心滿意足，熱情洋溢，比陽光還要燦爛的臉。

  露露，我的Honey，我的卿卿，你太好了，我真沒敢奢望……，你，你讓我大喜過望了。你當真是完璧，當真！我真服了你了！我，你真叫我感動…… 露露，睜開眼看看，你看看，你的這幅紅牡丹。

  無須看，我當然知道他是撞上頭彩了，可，可我是，我卻虧大了。

  露露，我真的，真的對不起了，我輕易地就玩丟了自己的童貞。我真的不配你，我欠你的情，我要用我的愛補償你。真的，我發誓，我是你的，你的愛情的奴僕。

  一塊巧克力，幸福牌的。露的淚從睫毛梢上跌落，興貪婪地吮著她的眼淚，什麼，你要巧克力？眼不睜就貪吃？

  你才貪吃咧！你這個色魔。你，你弄傷我了，我疼死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知道。我壓抑太久，太久了，情難自禁，對不起，下次……以後……

  沒有下次了，沒有以後了，沒有了。我……我徹底完了，沒有了，沒有了，我死了。

  露露，不不不，你還是你，你的手在我手裡，你的心在你心中，我不會強求你，不會的，你是自由的，永遠自由的……

  那，我現在就走。

  去哪？

  回家。

  家？露露，你開什麼玩笑？睜開眼睛看看，你是這兒的女主人，女王，這就是你的家呀。

  露有號啕的衝動，真不如昨夜從陽台上飛身而下，撲向大地的懷抱……

  有門鈴聲，興按了遙控開關。

  露聽見有人上樓來，好像還不止一個人，興有點不情願地抬起身拍了拍露的臉頰，轉身迎出門去。兩個小女傭捧著兩提籃玫瑰和百合欲上樓來。

  少爺，老爺，太太讓送來的，祝賀你們完婚。

  謝謝。就放在那裡吧。興堵在樓口不叫她們上來。

  老爺說，他們在等著你們用早餐。

  好吧，你們去吧。興揮手讓她倆出去。自己轉身回進臥室，見露仍無動靜，有點好笑了：露露，你覺得這床睡得還挺舒服是嗎？才一夜，你就戀上我的床啦？

  你，你好壞，好壞呀。我不去吃早飯，我絕食。

  為什麼？跟我鬥法？興靠上露的臉：沒關係，我奉陪，而且奉陪到底。

  露猛地掀被坐起，又痛得歪倒，倒進了興的懷抱。

  約法三章，約法三章。

  真孩子氣！好，約法三章。婚禮秀是吧？還沒完咧。

  怎麼還沒完？

  以後這幾天我們要大宴賓朋，你好歹把新娘一角給我扮演到終場呀。你自己開出的條件，不是嗎？

  那第二條，義務？責任？

  你已經盡了義務，所以我要對你負責任。

  你，你巧取豪奪，你害了我，你害慘我了。你……我……

  別，別你呀我的，想好了再談判，別急。我們要相守一輩子的，有的是時間。第三條是吧？三年期，到時再說，現在三天還沒滿咧。興一面有假沒真地摟著露調情，一面藉機親吻撫愛享受閨房樂趣。我沒有不答應你的約法三章吧，在露左邊面頰吻了一下，露被吻了過後才閃，都依你了，你還要怎樣？興又吻向露的右臉頰，露一晃腦袋，興的那個吻真好落到他最習慣的頸窩處，他死死地摟著她，扎紮實實吻得露幾乎又要暈倒，跟新加坡那次一樣，露怕了，被他的狂熱嚇怕了。小母雞已經變鴨了，我又賠不出原裝，你叫我怎麼辦？興眼睛緊逼露的眼睛，露只好閉眼，睫毛上掛著淚珠，興慢慢吮著她的淚珠，嘴裡念叨著：甘露，真正的甘露。

  整整一星期，從新人拜見公婆長輩禮儀到大宴小席，露無可奈何地跟著興和興的父母家人應酬社交成了舊金山的名媛。她在婚禮上那句別出心裁的誓言成了隨後婚禮上新娘學舌的經典。網絡，報紙爭相發文評論，最高評語就是耳目一新，不落俗套，很有創意。為此，有花季少女夾著簽名簿等在事先打探到的露和興伉儷將出入的酒店門口索要露的簽名，當她來自中國的什麼星，讓興聘請的保安公司大傷腦筋。露被當成章子怡抑或張曼玉了。興樂不可支，說：要的就是這效果。很晚回到昕閣，興假借酒精盡貪床榻之歡，不弄得露眼淚汪汪，把「好哥哥」，「親愛的」叫上幾十遍不罷休。他一個勁地對露說：我要你習慣我，戀上我，離不了我。我要盡情享受你許諾的三年。三年！我們試試，三年以後，你怎麼離開我？

  興像饑渴的旅人遇到了一頓豐盛大餐，暴飲暴食了數日，皇帝新婚不早朝，他也給自己放了長假，每一鍾都膩在露的身邊，沒人時摟著抱著親不夠，有人時才悻悻被露掙脫。芙琳有點酸溜溜地對高梅說，梅姨，你兒子什麼時候才知道女人肉是香的？名字被露聽成「馬屁精」的興的小姐夫馬佩進見到興就對他擠眉弄眼，怎麼樣，還是進口原裝的呀？好眼力！艷福！興樂不可支地想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的時髦的太太卻也是黃花處子。老爺子最是重視，但評語僅三字：好，很好！興的外公倒不以為然：德才兼備是為美也。

  興貪戀露的美色，夜夜激情，朝朝戀床，一周過後才覺有點睏乏，酣睡不醒。露卻被他鬧得身心疲憊，總心緒不寧得難以安枕。熱熱鬧鬧中她似乎在看著別人演戲，更覺自己孤獨，每天早晚兩次給爸媽打電話，拿起電話就莫名其妙流眼淚，興發覺後連她打電話也在邊上守著，任趕也不走，露覺得自己快要精神崩潰了。

  露終於見興睡得死沉死沉的，便輕輕移開他壓在她胸前的胳膊，搬開他壓在她腿上的腿，悄悄下了床。來潤園已一個多星期了，還沒有單獨行動過。

  清清朝露，翠翠潤園。換上一身輕盈的晨裝，走下樓，出了門，露頓覺心輕神怡。她沿綠籬往樹林茂密處去。不遠有音樂，中國的古典的很耳熟。有人在練中國功夫。

  啊，露露來了，耀中，看，我們的新媳婦來了。高梅眼尖，她知道露叫她媽有點勉強，故搶先開口，以免尷尬。

  Good morning， everybody! 果然露很本色地以她獨有的風格亮相了。

  啊，啊，早，早。哈，露露，你又犯規了。受罰，這次該受罰了。外公輕易是不開玩笑的。尤其是跟露，像是露爸派給露的守護神，總在露遇到難為時站在她身後的隱身守護。

  任佬兒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被露的原裝身份感動，趕緊自我表現了：你們別嚇著小露露，我是跟她開玩笑的。他以為婚前無性體驗的姑娘必然幼稚，幼稚必然無知，無知必然膽小。在他眼裡露成了黃花小閨女，大老爺們是不應該欺負這樣的小女孩的。便宜是他兒子享用了，他就該仁義一點了。在美國怎麼能不說英語呢？不過，在美國我們是不說英語，我們說美語，對吧，露露？

  謝老爸原諒小女生來乍到，還蒙各位長輩厚愛。露雙手合十，滿面春風地。所有長輩都受到抬舉，也免一一招呼的尷尬。

  最會湊趣的外婆出題目了：露露，給你爸和外公跳個舞吧。

  對呀，來呀，擔藕，擔藕。任佬兒興趣盎然。

  喔，不行，不行的，那是三個人跳的，沒有伴奏不行的。

  那就唱，唱外婆想聽的《金玉良緣》。

  那也不行，那是您兒子的拿手好戲。

  我兒子會唱《金玉良緣》嗎？我怎麼不知道？

  你的兒子，我的外孫可不就給我們唱了出《金玉良緣》？

  啊？啊。哈，哈哈哈哈。倆佬兒會意朗聲大笑。

  這樣吧，我來獻獻醜，唱一小段吧：《勸玉》唱不好也算數，你們可不得取笑。

  好好好，唱唱唱，來來來，唱。

  鳳凰混在烏鴉堆，主子替奴婢畫雙眉，放下正經書不念，被老爺知道定責備。若你不是真心愛讀書，也應該裝出個讀書的樣子來。露的本色的調皮逗得老頭老太高興得了不得，一連逼她唱了三、四段，《黛玉進府》，《蘇三起解》，《樓台會》……

  朝霧散了，晨練也算完了。老人們邀露一起去用早餐，露推說要去沖澡，獨自一人另路返回了。

  長廊和綠籬小徑處，興叉腰而立，身著睡衣，滿臉沮喪。

  Hi， Darling!! 露忘了矜持，脫口而出。興像是大夢初醒，懵懵懂懂看了露好一會，看得露覺得有點不自在，她看看自己身上身下，身左身右，好像沒什麼特別之處。興一下子撲了上來摟著她，又讓露一下子回想起在黃山的北海賓館，綠楊的第一夜，在北京的貴都酒店……

  露露，上哪兒去了？你嚇死我了。招呼不打一個就開溜。我竟然睡那麼死，一點都沒覺得。

  你是睡死了，可我是悶死了，你知道嗎？我只不過睡不著，早一點起床出來逛逛你們家的花園，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而已。

  你們家的花園？聽這口氣，多滑稽！你還沒進入角色？我能不緊張嗎？這方圓二十公里有電網，暗溝的，萬一你碰上什麼怎麼辦？

  電網暗溝？我怎麼沒看見？

  按照環保理念設計的，明眼看不出來，潤園是非請莫入的，知道嗎？這是美國，安全秩序那麼糟糕。沒有安全設施，你能睡得著？你以為潤園真是中國的地方，我們可愛的家園？潤園再大再豪華也不能跟我的綠楊比。所以綠楊我是要永遠保留著的，等到我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那一天，那是我最好的歸屬。那裡有我真心的愛情，不是嗎？

  露驚奇：美國，國內年輕學子夢想的樂土是靠電網暗溝甚或槍枝來守護的。婚姻靠什麼？真心愛情？我們倆誰不真心？ Darling，睡醒了是吧？我剛才在花園裡陪外公老爸他們晨練了。

  Darling？等等，你叫我什麼？你終於提拔我了，真心的，是嗎？我太幸福了。來，再叫我一聲，你再叫，darling! Honey。

  Darling! 露不得不滿足他，換回了躲不掉的狂轟濫炸式的熱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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