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2024-09-12 23:51:21 作者: 田舒黎
  興在午飯後被一個電話臨時叫去艾倫總部。露小睡了片刻覺得特別悶熱不爽。雨水充沛的舊金山該下雨了吧。翻看近兩天的大小報沒什麼特別新聞,電視上全是五花八門的廣告秀,沒幾則正經消息,全世界都傳染上了好萊塢的浮躁病。雖然每間房間裡都有電話,想說太多,又不知該跟誰說,從何說起。許諾兩三天後再給濤電話的,時過境遷還有必要嗎?一個檢討,一聲對不起,了得?……

  若娜,聽出我是誰嗎?

  露露,你沒掉太平洋里去呀?一到美國就變心,忘了姐們,哥們了?聽見我們在罵你嗎?

  若娜,你聽我說,一個surprise,你想也想不到的。

  什麼surprise?高興的wedding?新娘不會是黑人吧,漂亮嗎?

  漂亮,漂亮極了。

  呵,難怪高興見異思遷,移情別戀,閃電婚禮. surprise哦,可以理解。英雄難過美人關。他忙著熱戀該不會冷落你這特約嘉賓吧?

  若娜,你想聽故事嗎?帶童話色彩的。

  故事?童話?看來你心情不錯。說吧,說來聽聽。

  你知道新娘是誰?

  誰?

  你認識的。猜猜。你的校友。

  我認識的校友,對,那個性學研究生?

  嗨,若娜,你每次考試就失敗在這裡,方向對了,後面的邏輯就混亂了,也太不著邊際了。那個性學研究生是你的校友嗎?

  那會是誰?若娜像遭到打擊,瘟了。

  是,是It’s me.

  Me,你?當然。當然該是你了,這算什麼?哎呀,不對,你是說你結婚了?已經?真是,閃電式的。你們商量好的?

  那呀,若娜,你要這麼認為就不算是我的好姐妹了。我真是一點思想準備沒有。大阪轉機時,高興出現在轉機大廳像劫持人質似的把我押上他包乘的商務艙,第二天我不得不成了他的傀儡新娘,為了他的艾倫公司。你真是沒見過美國的廣告戰。比蕾妮·齊薇格的《單身漢》陣勢還要盛大。我成了女一號,就差成好萊塢明星了。

  你是夠格成好萊塢明星的呀!

  若娜,你在笑話我?我現在等於被軟禁了。

  標榜人權的國家軟禁中國留學生?若娜壓低了聲音,你是不是乘機打了這個電話啊?要不要我向我國的外交部報告?

  別,若娜,我說是等於,沒說是。我現在是:錦衣玉食伴著鄉愁,玫瑰霓虹和著思念,睡里夢裡依舊是粉牆黛瓦,煙雨江南。

  等等,你讓我記下,什麼錦衣玉食,什麼玫瑰霓虹,什麼煙雨江南,我要去念給莎莎,准又成了很好聽的歌。你還有心情做詩?

  殊不知言為心聲,詩出愁怨,中國詩壇有幾個志滿意得的詩人?

  也是。

  ……

  露露。你怎麼沒聲啦?快講那則童話故事呀。

  沒了。完了。

  沒了?完了?不會吧?你是說你當真結婚了?林濤知道嗎?你不要surprise我們呀。你是該嫁高興,但是,不該這麼快吧?

  我,我,所以,所以要求到你的門下。這回該你罩著我了。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我都無法去面對林濤了。若娜,你去找一下林濤,把這個非童話講給他聽,然後再當他面大罵我一頓。讓他恨,一下子就恨死我,然後,然後徹底把我忘記。他開車,他騎摩托,他天天在實驗室,那裡有多種致命的化學試劑……我,我怕他,他意氣用事,所以你得設法讓,讓他,他對我,像阿芒對瑪格麗特一樣,愛之深,恨之切。如果,如果,有,有可能,你,你就取代我吧。恕我斗膽。

  露露,不是我罵你,你是結婚急昏頭了。你心裡還是林濤,根本一點都沒變,你為他想得那樣周到,你卻讓我去充當你的替身。你根本就是瑪格麗特,只不過你是嫁入豪門的瑪格麗特。你必須自己去面對他,我不會幫你去騙他的。林濤,誰都知道,是多麼陽光,在他的面前,一切陰謀都自慚形穢。日後,他要知道是我騙了他,豈不要恨死我了?我成什麼了,豬八戒呀。


  那,若娜,替我安慰他,關心他,你總能做到吧?若娜,求你了,我真是迫不得已,我跟高興有約法三章,一場婚姻秀而已。

  一場婚姻秀,什麼叫婚姻秀?什麼樣的婚姻秀?

  就是名義,名義夫妻唄。

  名義夫妻?你們沒有共同生活?沒有性愛?沒有……

  若娜,電話道德法庭又開審了嗎?我真想喝長江水,可是……給我留著,下次回國,不,下次見面,你把我扔長江里去,我不會有怨言的。哦,盡說我了。你跟Stick怎樣了,有結婚的打算嗎?莎莎和monitor,還有海珊,玉蓮,最近有同學聚會嗎?

  露露,大家都在念叨你,你耳朵沒發熱? Monitor說你是杳如黃鶴了。你可是他永遠的夢中情人。昨天還來電話了,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問有沒有你的消息。我們怎麼跟你聯繫,可以給我們電話號碼,或者E-mail原來的嗎?

  我不跟你說了,我等於是被軟禁了,我真在設法離開潤園,高興他們家,說是方圓二十平方公里咧,我連東南西北還沒搞清。高興連我接我爸媽的電話都緊張,我覺得我們之間肯定有問題。等我去哈佛再聯絡吧。林濤,拜託你了。我,我當然應該面對他。

  好吧,我試試。你好自為之吧。

  放下電話,露一鼓勇氣,下樓進了書房,拉開幾隻抽屜才找到紙筆,書桌,倒是很大,皮圈椅也舒服,可露提筆卻寫不出字。又上樓,去了露台,露台上花團錦簇,這工夫應該無人打擾。

  濤:

  覺得已經掙扎了一個世紀,這封信非寫不可,不寫我就要死掉了。當然,應該說,我已經死掉了——哀莫大於心死!

  人生就是這樣一個舞台,每天都在上演話劇。每天人們在舞台上走來走去,做秀。扮演自己。

  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斥我背叛也罷,罵我下賤也行,我不想說對不起。我也不求你原諒,因為毫無意義。原諒不原諒,我都不再是我,你卻依然是你!

  實際上,冥冥之中,今天的結局早已註定。只是我偏不信,我總以為自己能把握自己的命運自主自己的婚姻。可是,我的天真,我們的天真遭到了命運的嘲弄。現在,我只得接受這場敗局,承擔所有的罪責。希望你把我像你腳下的那隻球一樣,好不容易搶來,再很瀟灑,很茫無目的地,很不吝嗇地踢出去,這是我莫大的欣慰。

  我無法給你打電話,因為拿著話筒,我不知該說什麼,能說什麼……我已然失去面對你的勇氣。以筆代心,寄你思念(圈掉)祝福……保重!忘記。

  好!精彩!興一隻手從露身後摟住她,另一隻手替她抹眼淚:我才出門半日,你就在家耐不住寂寞,惹是生非了,是吧?是在寫檢討書?還是情挑張郎啊?鶯鶯小姐琴挑張郎,現在是翻了天了。

  不關你什麼事!你真以為我是你養在黃金籠里的金絲鳥哇?我要重上藍天,重上藍天,找回舊我,找回舊我。我答應你的,你別這樣……,興根本沒在聽她說什麼,只是忘情地吻她的頸窩,很纏綿地,左邊換到右邊。你聽到沒有呀?我說過的,這場婚禮只是一場秀。你占了我多大的便宜,你……你放開我,你!你……

  我聽著咧,不是僅供參考嗎?婚禮,你要把它算作秀就秀吧。但婚姻不是。露露,我什麼時候跟你討論過這個意向的?誰說我倆的婚姻只是秀?你敢說?對自己如此不負責任?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是要對你負責任的。你也要對你自己負責任,對我負責任,對你我的家族負責任,對社會負責任。婚姻意味著責任。露露,你學過法律,你別蠻不講理。別再任性了,好嗎?你也沒資格任性了。不是小姑娘了,是……好,不說了,你不喜歡那個字眼。

  任性?我做錯什麼啦?給兒時的朋友寫封信就讓你大驚小怪?就斥我惹是生非?你這麼緊張,幹嘛要把我領進你的生活圈,讓我去面對那麼龐大的陣容齊全的社交圈。我覺得很無聊,翻翻舊書,不可以嗎?

  舊書?興抓起那兩頁紙,迎光抖了抖。情書吧?概念不清!我當然要緊張你了,你warning過我,你說要讓我當忍者神龜的。就這麼快給我布下了陣?啊?看樣子,我收了你的身,還沒能俘獲你的心,是吧?對我不滿意?我滿足不了你?恩?興緊擁住露握住她的下巴吻住她的唇,他知道露最是招架不住他的這一式的。

  你永遠都是自由的,但是,我愛你,我不願給你這份自由,我不允許你重歸蘇蓮托。你要往前走。你不是很現代嗎?過去已然成過去,這幾頁紙又能說清什麼?能挽回什麼?要我,我就不愛看你這份又不像檢討又不像報導既不是情書又有那麼點情書味的檢討。

  哼,露忍不住被興說笑了,你最壞。

  最壞的人才有本領得到你,夫人,我沒怪你,愛寫你就寫,情書也好,檢討也罷,才情可不能浪費了,我做你的讀者好了,隔三岔五照這樣的也給我來一份,怎麼樣?寫完了沒有哇?明天我幫你去郵寄,不,陪你去郵寄,親自駕車,陪夫人去郵局寄情書,行了吧?笑一個,你笑一個我看看。

  笑死你。露從興放鬆的懷抱里抽出雙手捏著興的嘴角,輪不到你來調蜜汁香醋。人家只是有點懷舊,有點思鄉,思鄉,你懂嗎?哦,你已經不是中國籍了。

  不,我還是中國人,永遠都是中國製造的心:思鄉啊,思鄉,鼓浪呀鼓浪,什麼時候回到基隆港。他低聲哼唱出那首纏綿悱惻的思鄉曲。

  思鄉啊思鄉,鼓浪呀鼓浪,什麼時候重見上海港,思鄉啊思鄉,鼓浪啊鼓浪,什麼時候見到我爹娘?露和著興,現編歌詞。

  思鄉啊思鄉,鼓浪呀鼓浪,總難拋開兒時的牛郎。興伸手颳了露一個鼻子,刮下她盈盈的眼珠。露一下子靠進他的懷裡,把淚水就勢揩在他的胸襟上。5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