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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2 23:51:34
作者: 田舒黎
興和露在歐洲的為期兩個星期的蜜月旅行算是結束了。露沒再耍脾氣,興也寸步不離地陪著她,觀光,購物,紅磨坊,給她灌米湯,處處賠小心,完全一個很有涵養很有耐心很包容很體貼的丈夫。性愛方面他也得到了很大的滿足,露不再對他冷眼相看,抗拒,雖仍嘖有煩言,基本上也是出於害羞出於對性愛的懵懂甚或懼怕懷孕。興回回哄她,沒事的,Honey,蜜月過後,我們再跟家庭醫生討論一下計劃生育的問題。你以為我真在乎當那個董事長呀,我只想擁有你。
在返回舊金山的飛機上,興附在昏昏欲睡的露的耳邊對她說:
Honey,沒睡著吧?
恩,想睡,睡不著,頭痛。
下了飛機,你的頭就不痛了,有一個驚喜在等你。蜜月里表現尚可,獎你。
你又來了。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鬼,總有一天你要搞鬼賣了我。
賣了你?賣我自己也不會捨得賣你的。
回到潤園,露有了回家的感覺。那裡的一切不再讓她陌生,她覺得每個人對她都很親切,特別是兩位老爺子爭著寵她,當她小姑娘似的,她很滿足,笑意總掛在臉上。
露露,It’s high time. 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媽飛行了很長時間,該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倒倒時差。
你去吧,我要留在這兒陪我媽。
興一聽此言就陰沉了臉,頓了頓,露露,你少來噢。
就不,我就要留在這兒。我還有話要跟我媽說咧,很多話。
露露,去休息吧,我不要你陪。李倩看出女婿不願意女兒留下過夜,而且是很不願意,也有點為難。她不得不主動表態站在女婿一邊。
露厄了興一眼,索性在長沙發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拿起一隻軟靠枕向上拋著玩,一副就不服從的架勢。興又來氣又無奈,他一隻腳門裡一隻腳門外很尷尬。李倩也莫名其妙,她不知道從小任性慣了的女兒今夜又欲如何,愣了愣,只好從露手中取下軟靠枕,露露,有話明天再說,媽不要你陪,回你自己屋去。李倩朝露擠眼搖頭以示她不好這麼任性的。
好吧,露露,你要陪媽,你就再待一會兒,我先回去,噢。聽見露頭也沒回地「恩」了一聲,興又加了一句,我在昕閣等你,明天我要上班的。
露聽到他的這句關照,更加不悅。扭頭噘了噘嘴,白了興一眼,興也回敬了她一個白眼,腳步重重地走了,都沒跟李倩道晚安告別。
留在房間裡的母女倆都有點不自在,一時想不起說什麼。
媽。你該看明白了吧。他,還像做爸學生的那個高興嗎?多霸氣,當我童養媳呀?
唉,真是。看這條件是好的來沒比。我是壓根沒想到你會嫁到這樣富有的人家去,可是,富有未必安逸。難怪你回回電話里總哭出拉污地,見著面,媽才知道你是有苦衷的。你嫁的真的是你不願意嫁的,愛你的也真是你不愛的。這個任高興,他又何必?什麼時候他失去耐性……,露露,你的公主脾氣也就濤濤能容忍……唉,不提了。
濤濤,他……好嗎?最近,你什麼時候見到他了?
就十多天前吧,他來家拿走了你們的那隻手模「手拉手」,還有一些小說書。
我知道的,你電話里告訴過我。露在用手背抹淚,後來……,後來就沒見過?孫阿姨。她沒跟你說過……
算了,別提了,你孫阿姨恨死我了。我們倆都很尷尬,互相躲著。
媽。有你什麼事,你又沒虧心騙她,他們家,你躲她幹嗎?
我,我怕看她的白眼,你也總不和林濤有聯繫。
我不跟林濤聯繫,自有我的道理。你們大人們不應該因為我們而不自在。
我們,我們能自在嗎?露露,任高興,他讓我們太被動了。本來他也請你爸,我們倆一起來的,可是,你想想,就你爸那脾氣,他會來嗎?氣都氣死了。正好又是省里人大開工作會議,他確實也不放心你呀!
爸,爸爸,露爆發似的抽泣起來。她真像是多年的童養媳見著親娘可以一吐苦水似的,他簡直就是巧取豪奪,他簡直就是霸著我,媽,你,你不知道,我怕死了……
怕?怕什麼?他欺負你?虐待你?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反正,反正……
房間電話響起,母女倆你看我,我看你,露大概知道是誰,根本不想去接。電話不屈不撓地響著,李倩猶猶豫豫地抓起話筒,話筒里沒聲音。李倩「餵」了一聲,覺得不對,又改「Hello」。
興才開口,媽,剛才我忘了跟您說Good Night了。您還沒睡呀,露露還在你那裡泡蘑菇呀。大倒苦水,對吧。明天白天有的是時間。媽,您不要聽她的不實之詞。見到您她又小了五歲。哈,媽,我在等她,也……也不需要給您什麼理由吧。您能不能讓她接電話?
高興,我馬上讓她回去,你別,別為難她。
媽,真是,我怎麼會?我就知道她會跟您說什麼。媽,你讓她接電話。興的語氣很堅決。李倩只好把話筒遞給露。
你煩不煩呀,你?露對話筒兇巴巴地叫了一聲,李倩有點懷疑她的童養媳之說了。
煩?當然。知道你在告我刁狀,我當然心煩……,露,你不回來,我睡不著的,你應該知道。媽在美國十多天咧,馬上還要送你去哈佛,有多少狀你告不完,有多少苦你訴不完,何必讓她一來就不安心?你回來,我真在等你,我睡不著的,沒你。我已經讓希里婭和趙媽去請你了,跟她們一起回來,別耽擱,我明天要上班的,快十二點了。
就這時,門上有人彈指叫,Madam,Madam,露只好站起來去開門,媽,你感同身受了吧?這就是我的夫君,我的天字出頭。我的君主。他只按他的意願出牌,就不考慮我的感受。
露露,你不要凡事都去違逆他。男人有男人的自尊,他表現得那麼迫切地要你,已經放棄自尊了,你應該諒解他一點……
我不願意,我不情願嘛。
問題就在這裡了……
Madam,Madam,少董請你回去,讓我們等著。
媽,你看到了吧,折磨人吧。好了,明天,再……媽,晚安。露拉開門快步走了出去,怕媽挽留,怕自己猶豫似的。
當心,Madam。趙媽和希里婭要趕緊點才跟得上露怒氣沖沖的腳步,她像醉了似的跌跌撞撞一路篤篤篤地回到昕閣,猛地撞開大玻璃推拉門,你們回去吧,不用,不用跟著我。她因為跑得急,有點氣喘,進門後,背靠在自己身後閉合的門框上。稍稍定了定神,閉了閉眼。等她平了氣,睜開眼,發現樓梯拐角上方興氣定神怡悠閒地立在那兒看著她,或者也可以說在欣賞她的氣急敗壞。他身著一件絳紅色的睡袍,白色的緞質睡褲,腳趿一雙與睡袍同色的拖鞋,雙手插睡袍插袋裡。露斜厄了他一眼,反手按下門鎖,再轉身,見他仍笑意盈盈地靠在樓梯扶手上。露猶豫了,是自己上去,還是在樓下客廳里坐下,他肯定意識到她的不滿,他想幹什麼?
兩天前,媽來電話告訴露,興讓艾倫公司駐上海辦事處以商務考察為由辦下她赴美探望女兒的簽證,不出意外,兩天後就到舊金山,讓露大出意外。她按捺住滿心欣喜,沒在白天興的幾次電話里提及,待他下班回來,她則候在潤園主樓前,見他的大奔轉過林蔭道,繞過花壇水池,拐上主樓門廳停車橋時,她則調皮地閃身大理石柱後,等他推門下車時,一下子衝到他身後,給他一個來自身後的熱情擁抱,讓他欣喜若狂。露當時有點忘情,小時候,她常常是這樣迎接出差歸來的父親的,因為爸爸總會給她帶來意外的禮物,這一次她把這種禮遇給了興。這兩夜興也是稱心滿意得了不得,就像貪吃的小男孩,塞了滿嘴的肉,還嚮往著鍋里的。剛才一聽露說要留下來陪她媽,他本能地煩躁起來,這怎麼可能!他那種好勇鬥狠的勁又上來了。現在露終於回來了,他有了勝利者的感覺。
來呀,上來呀,Honey,他主動伸出雙手做出歡迎迷途羔羊的姿態,絲毫不提及剛才的不快,只當什麼事沒有,也確實沒什麼事。他要給露一個很自然的台階,讓她一步步上樓來,投進他的懷裡,讓他又是一次得意。前天他出乎意料地受到她主動示好,沒任何思想準備,就像豬八戒吃人參果,沒來得及咂嘴品味就沒了,太無趣了。
露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往一張單人沙發的扶手上一坐,很悠閒地晃著腿,幾下就甩脫了一隻高跟拖鞋,興見她對他視若不見,充耳不聞,有點上火,又見她耍賴似的跟他打冷戰,像個女中學生,又覺好笑。這就是讓他著迷的:她的天生的稚氣,一點不做作的刁蠻。他看她與其是妻子不如當她妹妹,小么妹。結婚二十多天,她給了他一個全新的世界,讓他相信他們會是神仙眷侶,他在等她給他愛的回報…… 露又甩脫了另一隻腳上的拖鞋,「咚」的一聲砸對面的小茶几上,四周很靜,露自己也被那一聲嚇得一縮脖子倒進沙發里。興拍了兩下乾巴巴的巴掌,鏗鏘玫瑰,腳頭還有點準星噢,露朝他一偏頭,扁了扁嘴像哭又像笑。這在興以為,露給了他信號了,他終於不由自主衝下樓梯……
露依稀醒了,覺得太陽穴很疼,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著的。絳紅色絲絨窗簾沒拉嚴實,從白色的窗紗里濾進來的陽光很射眼睛。露欠了欠身才發現身上一絲不掛,她趕緊裹緊被子,向床內側翻轉身,意識才完全清醒——那個人上班走了嗎?她閃動了一下眼皮,哦,他正枕著雙臂仰面瞪著天花板出神咧。
你不上班?
……興沒換身姿,只是斜了斜眼表示知道她醒了。夜裡,她一直在叫「濤濤」,讓他很掃興,他用心去愛她,低聲下氣賠著小心不顧自尊地遷就她,可是她的心底仍然是那個人,她只是把他當成他的替身?她在清醒的時候拒絕他躲避他,而在睡夢裡卻把他當成那個人,那麼溫存那麼動情。他很體貼地請她父母來想讓她感動他的真情實意,可是她一見著她媽就急於訴苦,好像滿腹委屈。三天後他還不得不送她去東部,眼見就是別離,她難道對他沒一絲眷戀一絲感動?沒有了她的這張床又會成為針氈了。
你還不起床,今天想偷懶,不上班?露見他沒反應,覺得奇怪。
……興一臉漠然。
咦?露這回大睜開眼睛去看他:他那雙炯炯的眼睛,裡面閃動著熱情也蘊含狡黠,過於秀氣的睫毛是他捕捉情心的絲網,堅挺的鼻樑是他桀驁不馴的招牌,更有薄唇之利嘴,不能讓你理屈詞窮,也能讓你心動神搖。露不敢讓他知道自己在偷看他研究他欣賞他,她還不想把自己全部交出去,五分鐘熱度,她在等他退燒,她在等待分別,距離是測試劑。她對他太沒把握了,小說里的花花公子都像他,甜言蜜語轉頭就忘,海誓山盟翻臉不認。她不想失去自我,失去自我的女人,成了男人的附屬品,命運就由不得自己了。但是,她那一眼真是看壞了,看得自己真不由自主了:她朝他身邊靠了靠,沒再催他起床,而是淺笑了笑,閉上了眼睛。她似乎給出信息,他雖然沒看她,但他用心就能體會到。他的心完全體察到她的矛盾她的掙扎她的女性的天生的柔情。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醒了嗎?露露,你醒了嗎?興猛然翻身摟住她搖撼她。
恩,露也伸出雙臂抱住了興,Darling,原諒我,我忘了,昨天,我忘了謝你了。
謝我,謝我什麼?
謝你的精心安排呀,你把媽接來,你知道我想家。
哦,就這樣算謝過了,空口白說?
不白說,露貼近他主動給了他一個深吻,這一吻讓興的怨憤全無,鬱悶全消。
露露呀,我就在等你的夢醒時分咧。
嗨,話裡有話。我說夢話了嗎?你不愛聽的?露讓他一提醒,依稀記得她的夢境:她回國去,林濤對她避而不見,她追著他表白被他冷淡拒絕,她悲痛不已。想到這露很尷尬,她的淚又湧上來了:不是你想像的,就不是你想像的。
我想像什麼了?別不打自招。不就叫他名字嗎?我聽慣了。這是你給我的謝意,領情了。露露,我知道,睡里夢裡你總在想他,日裡夜裡你總在思鄉,兩個願望,我只能幫你圓一個,另一個只能作為對我的警示了。警鐘長鳴呵,你就是這樣冶煉我的。
就不是你想像的。你別小心眼。
我小心眼?這又不是什麼新鮮事。我要小心眼也不可能千方百計地……愛你,我實在已經沒有原則了。
原則?愛得有原則嗎?
什麼事沒有原則呀,做人,做事,都得有原則,可是,我……
噢,I see。你是商人,你要等價交換,你有你的談判底線,原則!
露露,在你面前,我就犯傻了。你才是真正的贏家。他輸掉了婚姻,我輸掉了愛情,你卻是雙贏。
別哄我,我卻覺得我最慘,最難受,誰都對不起,像總在欠別人的帳,欠別人的情。露不由又淚眼矇矓。
唔……興像是替她,也像是自嘆,呼出一口長氣,他當然能夠覺察到她的難處。他又忍不住了,只覺得身體發燙,不由自主貼上露的身體,她的身體猛地哆嗦了一下……興的腦子也仿佛出現了兩行詩句: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哦,哦,哇哦,興故意誇張他的滿足,從她身上下來,Honey,今天有什麼計劃?
沒想好……
恩,要我說,陪媽去逛逛市容,購購衣飾。傍晚我可以陪你們去海灣大橋。我可以在詹姆斯宮酒店請媽喝下午茶。真是不巧,今天10點以後有幾個約會,跟地方稅務官員,還有一個大客戶,要不,我真該好好陪陪媽,陪陪你,是媽第一次來美國吧?
我媽去過歐洲。
那是,那是。我要是你,一個孝順女兒,就不會一見面就對她哭鼻子。
什麼呀,我何曾一見面就哭了?
昨晚,我看你,就快了,臨界了。興颳了露一個鼻子,笑吟吟地翻身起床,惹得露伸手在他的大腿處肌肉最發達的地方掐了一把。
哇呀,好痛,捨不得我離開是吧?
Get away, get away。
夫人請起。興從地板上一件件撿起昨晚被他扔下的露的衣裙,又從床邊壁櫥里取出一條晨縷搭在露的被子上,朝她擠了擠右眼,轉身去衛生間,露趁機一骨碌掀開被子,套上晨縷下床,動作太快,有點頭暈,她腿一軟滑倒在床邊,身子一半伏在床沿上。
興剛進衛生間準備沖淋,聽見聲音不對沖了出來,一看讓他大吃一驚,他大呼小叫地抱起露,貼她胸前聽她的心跳。
沒什麼,我只是有點頭暈。
哦,我真粗心,該讓醫生給你檢查一下身體了,興狡黠地笑了笑,不會這麼快就有情況吧?
什麼情況?
哈,Honey,不會太讓我驚喜吧。
你,你,都是你,就怪你……
當然,當然,我不會推卸責任的,罪責。
你一直在胡鬧,露急急掩蓋起胸口,抓緊衣襟,動作有點誇張。興只覺好笑,好像還是跟他戀愛同居時的矜持。他忍不住親吻了她,放她在床上,別動,我讓醫生來,不容她分說,他就手撥了電話,然後即去衛生間草草沖洗了一下,穿上衣服,住家醫生拉里大夫身著白大褂,提著急救箱急匆匆奔進來。他是心內科大夫,是老爺子的保健醫生,老爺子春天因心臟病突發住院,出院後便徹底大交班,還請了醫生住家。拉里聽了露的心臟,按了她的脈搏,翻看了她的眼底,他對興說了句讓興既失望又寬心的話:沒什麼要緊,可能太太有點低血糖,睡眠不太好吧。對路是對路,可跟興的預估卻一點不搭邊。好吧,露,起床後,再去量量血壓吧。拉里大夫,你看她還要不要做其他方面的檢查?興在暗示,拉里也意識到了。對,對,有必要,有必要,不過,可以再等一兩個禮拜。
什麼意思?再等一兩個禮拜?露看了看醫生,又看了看興,她臉紅了,翻了個身向床內側。醫生告辭走了,興卻難了,是走還是留?露聽見醫生下樓去,又翻身坐了起來,看到的是興糾結著眉頭的臉,她笑了,很甜的,別找理由不上班,走你的吧,讓我安靜一會,我還要到媽那裡去告你的狀咧。
好哇,我就知道,你非要臭我不可,這下我的老師可要罵死我了。露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頰上貼了貼,然後猛地一丟,Get away! 去你的,大壞蛋。
露整個白天心情都很放鬆。興電話叫來他媽,也叫來了露媽,做了移交,心神不寧地上公司去了。兩位母親比著大驚小怪地把露審問了一遍,決定早餐後送她去醫院檢查,露堅決不肯,只答應量一下血壓,結果醫生認定是節食過度,加上睡眠不夠,拉里醫生不無深意地暗示兩位母親,該注意少夫人的飲食了。露覺得很好玩,一個個大驚小怪,小題大做的,只不過早餐她還是咬牙喝了一杯牛奶,兩隻煎蛋,半隻火腿三明治和一隻香蕉,是吃給她媽看的。早餐後,她們母女加上興媽作陪去逛市容,在酒店吃中午餐。露死活不肯多吃了,只吃了一點水果色拉,一碗海鮮濃湯,一支冰激凌球。兩位母親好說歹說都拿她沒招,興又在電話里對她循循善誘了一番,也沒奏效。下午四點,興趕到海灣大橋公園入口與她們會合,直到日落才驅車回潤園。
晚餐桌上的話題就是節食與健康。每個人都發表了自己對體形美的看法,暢所欲言又用詞謹慎。外公說,楚王好細腰,後宮皆餓死。女人瘦是為了男人的喜好。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嘛。為了外公這句話,只吃了一隻蝦的露,又喝了大半碗八寶粥,是隨著興外婆的。她比外婆高出一頭,體重還沒她重。任佬兒定睛看了看又當女兒又當媳婦的露,慢條斯理地來了一句,我看挺好,挺合適。眾人不知他語含何意。不過他肯定是那個好細腰的楚王,那麼跟他喜好差不多的兒子任高興也就是好細腰的楚公子了。女為悅己者容,照邏輯推下去,露的節食是為了興的喜好,影響健康的板子該打他的屁股上了。
晚餐後,四位中老年婦女湊了一桌麻將,露又貼在她媽身邊,興在她身後扯了她三次,戳了她兩回,她也不動。興只好悻悻走了。八點半,趙媽奉命來請了。
Madam,董事長說有事跟你商量,請你回去,他在書房等你。
去吧,去吧,媽不用你陪。
去吧,回去吧,露露。外婆、興媽也在趕她。
露站起來,走到起居間的門邊往昕閣書房撥了個電話。
Who ? Speak !興問。他估計是她。
露有點慍怒:Me,於露。
知道是Me, me me,不知道回家。
你有沒有事呀,電話里說。
沒事就請不動你了?就是想你,可不可以呀?別發火,別摔電話,今天真有事,快回來,有事,真有事。
露只好放下電話,朝她媽那邊看,興的小姐芙琳已經坐在她媽的身後,露只得走了。她不走,趙媽必定完不成任務。興越來越摜他的派頭了。
興雙腿擱在紫檀木的大書桌上,半倚躺在大靠背皮椅里。他在看晚間新聞現場,手裡握了一支鉛筆,桌上有份報告類的公司文件。見露推門進來,他立即把腿從桌面上放下,坐直身體,朝她笑,來,上這兒來。
露以為他要讓她看什麼東西,想也沒想就走了過去,興欠身拉她,不容她躲閃,就摟緊了她,吻住她的唇。露被他逼在桌椅之間動彈不得,又叫不出聲,只好在他懷裡扭麻花,讓他更激動,他一氣用完,又向她的乳窩裡鑽。露伸手推開他的頭,上半身極力向後以避開他,你完了沒?有什麼事?
噢,這不算事嗎?第一件事,最主要的,想你,要你。早晨你沒讓我盡興,我一天都不舒服。
真無聊!露被興就勢摟坐在腿上,只好伸手戳了他一手指,他一把抓住她來不及回收的手指放進嘴裡吮,當作棒棒糖。告訴我,露露,我們結婚多久了?
很久了?可以歇菜了。
你休想! 25小時,還是25分鐘?你說。
25年.這回你的熱情夠長久的!露欲離開,總不能老怎麼纏綿著吧。
天長地久,海枯石爛。興就是不放她,很老套噢。我們應該開創點新意。興把頭貼在露凸起的胸口上。
露也讓他的纏綿感動著,不由自主一隻手抄進他的頭髮里揉亂了他的梳理整潔的黑亮的頭髮又撫了撫平,真有事嗎?你說好了。
露露,媽也請來了,老爺子的意思,潤園從來沒有年輕的女主人,現在不一樣了。他想熱鬧一下,在家請請客。
在家請請客?潤園有這麼多服務人員,沒請過客?潤園怎會沒有女主人?你媽不是?
露,奇怪嗎?現在的潤園是我的,你才是那個年輕的有魅力的女主人。媽以前不能算,現在在社交界也太老了,不時尚了,只有你才能給潤園帶來社會知名度。
哦,你們想當我社交新星,要包裝我捧紅我呀。
艾倫公司的形象大使呀。
你們還想利用我一把?
怎麼是利用,我們倆誰跟誰?我們是同床共枕,同舟共濟,同甘共苦的三同夫妻呀。
得了,我沒兩天就要離開的,我要去讀書的,我又不在潤園長住,我算什么女主人?
一聽露提到「離開」興的笑容像被風捲走了,他緊鎖眉結,摟緊了露,他覺得眼前有點模糊,怕露揶揄他,索性將臉埋進了露鼓脹的雙乳間,露真有點不知所措。
露答應當回家庭Party的女主人,跟在綠楊一樣,不過這次是很見水準的。她精心擬了一份晚會企劃,用電腦列印出來,交給興審看,說是讓他審看,不如說是讓他執行。
出席這次家庭Party的來賓有百餘人,舊金山市的市長,十幾位州議員以及他們的妻子或者丈夫,華商會的要員,舊金山乃至加州與艾倫公司有合作關係的企、事業老闆、主管。天公作美,大型庭院冷餐會後即是像模像樣的中國節慶鑼鼓。高梅,興的大姐伊琳,小姐芙琳,外婆,露的媽媽李倩再加趙媽六位中老年女士表演了晨練的功夫扇,讓來賓大開眼界。一些貴夫人胖夫人當場就跟著比劃。功夫扇表演結束是露的古典羽扇舞《春江花月夜》,白色的羽扇和那身淡藍色的紗裙讓露飄飄若仙,興從來沒看過露的很專業的獨舞,這一回他完全陶醉了。他跟露合作了鋼琴伴唱《我愛你,中國》被一再起鬨,又加唱了第二首《茉莉花》,觀眾還要求加唱。最後的高潮是中國婚禮,這個餿主意可是外公出的,大紅花轎,鳳冠霞帔,紅蓋頭,紅繡球,讓老美一睹東洋景。露先是極力反對,興一句「外公的話你可要聽喔」就把她收服了。興自告奮勇地放聲一曲《金玉良緣》,隨即便是煙火和高升禮花。潤園有史來最濃重最出彩最張揚的Party,在舊金山上層社會津津樂道,也得罪了一些豪門,因為沒請他們。
晚會後,任老爺子不住嘴地夸媳婦,這個女娃娃,真真是個角兒!
興在床上發了瘋似的要露,最後伏在露的胸口哭了:我不想送你走,我真不想送你走,你走了,我怎麼過,我怎麼過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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