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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2 23:51:38 作者: 田舒黎
  興陪著露和岳母李倩來到了波士頓。在去住處的路上,李倩就對這個城市讚不絕口,多安靜呀,真像歐洲的城市,既整潔又浪漫。露心裡也喜歡上了這座城市,覺得自己當初非哈佛不上的選擇太對了,嘴上卻什麼也沒說,依在媽的肩頭,想自己的心事——明天上午要去報到,後天媽就要走了……興也該很快回舊金山的,自己一個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面對一批陌生的外人,做學生,做同學,來自紅色中國的學生是會被另眼看待的,可不是在大學裡。進大學的第一天碰到的第一個同班同學是她後來鼎立四年一任的monitor「監視器」——姜世奇;跟同宿舍的何若娜為她的寵物哈巴狗不打不相識,終成莫逆鐵姐們;夏莎莎原先因為是她的外婆家的同鄉跟她形影相隨的,咭咭噶噶跟她說蘇州話。林濤笑話她們同性戀,他自己卻盯她死緊,讓人明眼一看就知道他這個中鋒在貼身防守,後來姜世奇和夏莎莎好上了;何若娜成了夏莎莎的「替補」,林濤很煩何若娜,又拆不開她們,更有高興加進來,林濤完全對她失控了,現在竟然是這種結局,她自己也始料不及。只能說是造化弄人了……

  凱迪拉克在一處綠樹茂密的花園住宅區裡的一幢地勢較高的小樓前停下,一幢淺咖啡色的三層小樓,頂樓一半是平台,很多綠色植物垂掛下來,就是一個空中花壇。小樓周圍是多層半人高的綠籬,使小樓獨為一戶,門前空地有籃球場那麼大。綠草如厚實的毛毯,空地兩端是玫瑰花叢,正盛開著黃色,粉色的花,花型很美。還有一套白色的鋼製太陽桌椅,很像綠楊的大平台。露有意無意地看了興一眼。

  露露,怎麼樣。環境還不錯吧?

  這是誰的房子呀?誰住在這裡?

  你的房子,你住呀。興伸出左手挽住露的纖腰,同時伸出右手攬著岳母李倩的後背,媽,這裡的安全是有保障的,你和爸儘管放心。他領她們往裡走。

  你有親戚住這裡?露環顧四周,看四周院落收拾得像是有人住著。

  是呀,以前沒有,以後就有了,不是親戚,是親人。最最親的。

  誰?

  你呀。

  歡迎,歡迎,哦,歡迎,一個黑白混血老美,領著兩女一男雇員似的人笑容可掬地迎向他們。歡迎董事長和夫人入住「任於露別墅」。

  潤雨露別墅,什麼人魚路?是人名,還是魚名?露在心裡盤問。

  來,認識一下。露露,這是布魯克斯,以前爸的秘書。這位是安卡妮嬸嬸,原是舊金山潤園的老管家,退休了。人老心不老,還想到東部見見世面。這是柳師傅,香港大廚,最拿手滬幫菜,最適合時尚美女的口味。

  老闆,現在時尚美女吃辣吃得凶來兮的。柳師傅看樣子是個健談的老江湖,做菜時一定得檢查他是否戴口罩,否則,十有八九,他做的菜里除了黃酒,可能還有吐沫,露想笑。

  露露,她叫露西婭,聖塔·露西婭,西班牙血統的墨西哥人,美容護士,她會給你很多護膚竅門。對,把我護得跟她一樣黑,你就放心了。露在心裡挑剔露西婭的膚色,她是深色皮膚的白種人。

  But my daddy and mammy are both living in America , we are all American.露西婭似乎不滿意董事長認定她是墨西哥人,她毫不客氣地補充說明她應該被認為是美國人的理由。露朝她揚了揚睫毛:這是辣妹還是辣姐?以後必須如何利用她?是當她何若娜,還是王海珊,她要是王海珊就麻煩了。

  路德維希,路德,興指著開車去機場接他們的司機,我剛來美國就是他帶我考駕照,領我上路的,露露,你也要好好做他的學員,千萬別自信。駕車不是其他事,好逞能的。媽,你說是吧?

  是的,是的,露露,車不好瞎碰的,你在國內,後來,全靠坐……,好了好了。好好練練把駕照考出來再說。李倩原想怪露在國內不好好學車,全靠林濤,怕高興不快就改了話頭。

  你弄這麼多人住這裡呀?露露附在興耳邊問?他們都是你家親戚?

  他們都是別墅的工作人員,他們在這裡工作。

  工作?這裡是艾倫公司的辦事處?

  不,他們為你工作,也是為我們公司工作?

  為我?我要這麼多人幹嗎?哎哎,你,你讓他們從哪來回哪去。我,可不住這兒,學生公寓就可以了,幾個人合住一套Apartment.

  你是一來就想炒他們魷魚?還是寒磣艾倫公司呀?艾倫公司董事長新婚夫人窮得住學生公寓,一報導出去,有誰還跟我們公司合作?他們會不會懷疑本公司的經濟實力呀?

  李倩制止女兒,你聽興的安排,露露,你就聽興的安排,你剛來美國,你或許不懂美國的生活方式。李倩來了幾日,聽露對高興「興」來「興」去的,倒聽得十分順耳。

  那人魚路是什麼意思?

  你的名字呀。

  胡說,我什麼時候換姓了,我永遠是我爸的女兒,媽,你看他霸道吧。你侵犯我的姓名權。

  露露,只是照香港的規矩。

  那你幹嗎不照中國獨女家庭的規矩到我們家做上門女婿呀,也改姓我爸的姓,於高興。

  我很願意呀,媽,這樣至少爸不會很氣惱了,誰不願意家裡人丁興旺。我要真是我老師的兒子,他會不願意我一下子就給他娶個像露露這麼美貌的佳人回來?

  有假沒真的談笑間,露算是在露園住下了。這裡是興在落實露將就讀哈佛時,以任於露,也就是他為於露在美國註冊的法律名字購得,在公司的退休老職工中招募了幾位對任家有感情的有家務管理經驗的願意來東部再工作幾年的員工,他們大多沒家庭拖累。還特地讓布魯克斯去社會護理中心找了個女性護理專業護師。一切雖不是親力親為,也算該想到的都想到了。


  興,今晚就讓我陪媽睡一夜,就一夜,行嗎?露看了看他們臥室外邊的起居室壁爐上那只有點古色古香的鐘,快十點了。

  興閉了閉眼睛,神色不對地偏過頭去。李倩又次扯了扯露的衣角,沒什麼事的,露露,你一心一意在美國讀書……,有事打電話就行。李倩也覺得有很多事要跟女兒交代叮囑,興在邊上有些話還真不好說,她確實覺得興對露在乎得有點過。興卻在這時站起來了,好吧,啦,我就先睡了,媽,明天上午,九點的飛機,七點該出門了。你,你們也早點睡。他說完就進了臥室,甚至沒看露一眼。

  露陪著媽上了三樓的客房,一關上門就對媽訴苦了:媽,我怕死了,他一天都不肯歇,連安全套也不肯用,要有了怎麼辦?

  什麼?你們沒採取什麼避孕措施嗎?你可是要讀書的,怎麼能…… 這個高興,怎麼這麼胡來。

  媽,我急死了,只好控制體重,以前舞蹈老師說過的,保持身材,不讓身體內有過多的脂肪,是可以降低受孕率的。是不是呀,媽?

  啊,可能吧,但是任何一種避孕方法都不是百分之百的,美國又是講基本人權的地方,你要不讓他做也難,你要強制他用安全套,他不願用,你也沒辦法……,這,真是,真是,我也不好直接去說他,反而,反而適得其反。他媽,他母親,能不能?

  他才不會聽他媽的咧,反倒是他媽全聽他的,他一個白眼要讓他媽安靜兩、三天。

  那,露露,你不就苦了,靠控制體重?長效藥倒是有的,要不我回去給你寄過來,你自己照說明書用,不過也就百分之七、八十的保險。你自己好好跟興談談,讓他用套,這樣可能效果會好些。

  媽,看你說得輕鬆,他哪是不懂呀,他是故意的,他就要我懷上他的孩子,他就有辦法收拾我了。女人都是兒女心腸重的。生命維繫,看你不就是,爸可以賭氣不接受他的邀請,也想不到我的感受,你,您就不一樣了,您就來了,還不就為我嗎?你放心不下我……男人的心就是冷酷的鐵。

  露露,你也別怪你爸,他,他每天都要看你的照片發呆的。晚上他能推的應酬都推了,就為陪我,也總是他每回說說就說到你小時候,你在家時候的種種淘氣,記得可比我清楚多了。

  怎麼,他還想跟我秋後算帳啊。露感動得想哭,卻又怕她媽也跟著哭,只好低下頭假裝著擼平床單,隨嘴說個笑話分散她媽的注意力。

  媽,這次你回去,會碰到林濤嗎?

  露露,媽勸你,既然你也嫁了,跟林濤就算了,人家還要戀愛結婚。年輕時誰對愛情都有嚮往,有選擇……命運這樣安排了,聽命吧!為自己,也為林濤,興,高興,我是說,對你不應該不真心吧。

  我認為他就不是真心。他只是在跟濤濤爭,他要我就因為他知道濤濤愛我,濤濤比他優秀,至少跟他一樣優秀……,他心理不正常,他嫉妒我們,他就要活拆散我們…… 媽,我努力了。我也知道林濤要走他自己的路,他的情感之門不應該就此關閉。我也試著去愛興,可是我心裡總排斥他,他太讓我難做人難以面對林濤難以面對過去。我答應要嫁林濤的,無條件的。我要真嫁了林濤,我就會有一個平平實實、順順利利的下半生。女人嫁人就像重投人生,再愚蠢的女人對自己的婚姻也應該有打算的。忘記這是誰說的了。可是,嫁了任高興,我的下半輩子就不好說了,我不知道最後是被他逼瘋還是離婚。

  露露,別瞎說,你們才幾天,婚姻有個長長短短的磨合期,新鞋剛開始穿總不是太合腳的。


  媽,我就不甘心,我就不甘心讓林濤去愛別人,他是不會作假的,他為締結婚姻而去虛情假意哄一個小女孩兒玩,他會痛苦瘋掉的。我絕對不相信他還有可能去做真心愛人。媽,你知道我們是不會造假的,他更是,從小到大,他考試從不作弊,我有時候幫若娜,他還反對咧。我不管,我只答應高興嫁他三年……

  什麼!露露,你可不能瞎想,婚姻不是什麼好事,你爸的謬論,離婚更不是好事……

  沒有愛情的婚姻,愛情已經死亡了的婚姻,勉強維持更是壞得不能再壞的事……

  說都這麼說,但是事實上大多數都在維持,而且維持得很好。

  就像你跟我爸?

  露露,你!真是,什麼時候你才能真正長大?也就因為你天真,高興樂意哄你?

  對,要是我老奸巨猾一點,他就不敢招惹我了,是嗎?

  門鈴在這時響了起來。興,肯定。他幹嗎?露露瞥了一眼床頭的鬧鐘,心中有數了,他是故伎重演。想裝著睡著不理他,無奈,媽捅了捅她,去吧去吧,乖,要學會珍惜。

  你請的是昨天的假,現在九月十四號一點半了……,他倚在門框上,眼睛看著露的腰部。她火火地拉開門,兩隻手叉著腰,像只外強中乾的發怒的小雞婆。

  露露,你去吧,你在這我也睡不著。李倩就息了床頭燈,卻看見臥房門外女兒已經被女婿摟在懷裡了。門外的燈是開著的。

  露露,媽走了你好傷心,要這樣,下回我不敢請她來,還有爸爸,我的老師。明天我再一走……你會不會寂寞?

  怎麼會?明天上午我就有課,你是該走了,我又沒請你Baby-sitter。

  哈,真心話?剛才你那架勢像是要扯著媽的衣角不讓上飛機似的。

  那是你,你小時候肯定就那樣耍賴慣的。露悲哀的神色終於褪了。

  你就一點不依戀我?露露。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苹洲。

  依戀你?你希望被人依戀嗎?像藤絆附著你。你希望有個女人為你腸斷?你早走早安靜,你煩死我了。我可告訴你,我是樹,是另一棵樹,一棵棗樹。

  是棗樹又怎樣?

  帶刺,刺傷那些偷棗兒的蟊賊。

  我就是想偷你那兩顆金絲蜜棗的蟊賊。興看了露一眼,露不由打了個哆嗦。鐵石心腸的女人,真有鐵石心腸的美女嗎?美女若水,柔腸百結,永遠不懂。興壓根不信露的棗樹之說,就算是樹,她起碼也該是柳樹。

  興一離開,露就覺得自由了。她給若娜發了很長一封E-mail,談她來美國的所見所聞,談她對新婚的感受。婚姻是可怕的,虛偽的,因此又怎一個「俗」字了得。估計她會讓老同學傳閱。露沒料到姜世奇當晚就來了電話,他肯定是若娜的第一個轉發收件人。跟露泡了四十分鐘電話粥。興在舊金山又要了布魯克斯接電話,以為露卡了他的線,得知Madam在接聽電話。興按捺惱火,接著又跟露泡電話。露實在沒辦法,只好按他的意圖答應說:親愛的,我的心裡真的成了真空。

  實際上露的晚餐後並不空,不是電郵,就是電話,想看書也得到十一點過後。讓露納悶的是連夏莎莎,楊玉蓮都發來過電子郵件,林濤卻若泥牛入海一無消息,露不由添了心病。他是出差了,去外地了,還是病了,得了梁山伯病?是已經結交了新女友忙著約會,還是……。老同學的來電來信中像約好似的,無人提到他。有媽的一說,露有了顧及,她跟他已經不是同類項了。她一個嫁給商人婦的女子有什麼資格再有非分之戀。心存不甘也得保持女人該有的矜持了。中國美女的標準就是以人性扭曲為代價的。露真要腸斷波士頓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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