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2024-09-12 23:52:13 作者: 田舒黎
  司機路德按了按喇叭表示客人到達。在樓下門前等著的管家布魯克斯為露和姜世奇拉開了車門,他對姜世奇彎了彎腰。You’re welcome! 興很輕鬆很悠閒地出現在台階上,回來了,露露,好快!歡迎你,Monitor,昨天露露給我打電話,我正為一個項目大傷腦筋,後來一想,回來換換腦子也不錯。夫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是第一位,我們理應隆重招待你的。

  姜世奇表情不冷不熱地淺笑了一下,什麼也沒說。他跟林濤一樣,從來都是把興當作對手而不是朋友的。這次折腰接受邀請,實在也是出於記者的職業本能,獵奇心理。他想看看,露的這位老公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他給予自己心儀的女友怎樣的一份生活,回國可以有同學聚會的談資,甚至可以是影視、小說創作的素材。如果真如露所說,他們這份契約式的交易婚姻存有變數的話,那麼對他對林濤都是曙光在前頭了。這次回去,他首先要對林濤說,她比昨天更美好。

  姜世奇任由興和露一左一右陪同進入前廳,左拐進入陽光花廊,滿廊歐美的奇花異草,除了鬱金香,他是基本叫不出名。露告訴他她最喜歡在這裡休憩讀報,有一回還讀到過他的一篇報導,是關於姚明參加的一場季後賽的。姜世奇忍不住去拉她的手,半道又縮了回來,興眉毛跳了一下。搖椅、藤幾、小巧的紫檀木畫案,不像是美國東部倒像是中國的江浙閔粵的迴廊庭閣。姜世奇心動了,確實,這是他甚至林濤都無法給予她的物質享受。

  坐,請。我也不常回來,露露這兒也像是我的旅店,她是女主人,我們都是客。

  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

  對,阿慶嫂,就她。露露,今天是不是想為我們兩位客人露一手呀?我們可以幫你,誰胡司令,誰刁德一,你派活吧。

  你,刁德一。露毫不留情地點了興一腦門。姜世奇笑了,露的聰靈一點不減,她在跟這個刁德一玩智斗,可是虧不虧呀。一個清靈靈的女孩嫁了獅身人面還是人面獅心?

  興自己找台階了,Monitor,大記者,你可要給我正面報導喲,並非我沾了她什麼便宜,全是她在欺負我,昨夜我回來,只摸她一下,她就一腳把我揣地上了。剛才你也看見了,見面就對我指手畫腳,我這人中穴都快被她點凹下去了。你看,哈哈,喝茶,鐵觀音,我們福建的好茶,露露是喝了我們家的這好茶,才戀上我嫁給我的。

  你,你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也是戲曲唱詞吧?耳熟,很耳熟,哪一出?露露,給我,給我們來來。露也覺得好像是句唱詞。

  「你,胡說八道——」,是越劇《紅樓夢》吧?姜世奇當然記得,露和莎莎搭檔的對唱《讀西廂》。露反串賈寶玉,莎莎是林黛玉。這句唱詞是該莎莎唱的,「你胡說八道,弄出個艷詞麗曲來調笑,我要到舅舅面前將你告」。然後是露扮的賈寶玉唱「……掉進池子裡被癩頭黿吞吃掉」。然後是莎莎的「我以為你也膽如斗,原來是銀樣鑞槍頭」。到後來,他姜世奇追「寶哥哥」希望渺茫。卻被「林妹妹」深情款款縛住了。遺憾啦!

  是嗎?原來是露的拿手好戲呀。我還真不知道.。Monitor,你們真可謂同學之誼,知己知彼。Kitty,露露,你逃得好快喲。剛才只喝了半杯牛奶,該餓了吧。

  Kitty ?露一愣,你逃得好快喲,什麼時候?他話裡有話?肯定的!露不由瞟了眼姜世奇。姜世奇也「乒」然心跳:來了!這個FBI拿匕首橫在他面前了。

  Kitty,好可愛的雅號,姜老弟,是你送露露的,她昨晚為什麼要逃,逃避款待你?

  姜世奇知道是為早晨他那個唐突的電話了。興在警示他。他望向露,想知道露來酒店前有沒有為此受過責難。露卻像阿慶嫂那樣氣定神閒地篩著工夫茶,福建人家的媳婦,江南茶鄉的女兒?露抬頭朝他笑了笑,沒事人似的,姜世奇穩住了神,噢,我們,我們男生背地裡都這麼稱呼她,她鬼得很咧。

  是嗎?難怪。我算領教了。我還知道,你也有個綽號,監視器,若娜,何若娜何大小姐贈送的?

  那呀,也是這個,這個精靈古怪的,他原想說Kitty,似乎覺得有點太刺激對方,便改了口,這個臭丫頭。第一次全班見面會她就送了我這個雅號,流傳至今,洗刷不掉了。

  怪我呀,你那名字不就那樣,諧音而已。我叫姜世奇,跟監視器差不多。我聽就那樣。

  所以你就起鬨。

  怎麼?我還不力挺你當了四年監視器,Monitor,嗨嗨。

  嗨嗨,你給我嗨嗨。任先生,我認識這個於露可比你早多了。

  不見得。我在她還沒進大學門就認識她了。你忘了?她是我小師妹。我是她爸的門生,得意的,是吧,露露?

  我不記得了。露手撥身邊的嫩黃色的月光吊鐘,故意涼他一大截。

  好了,我的露露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走,吃飯去。興也有意強調「我的露露」,就不怕肉麻。姜老弟,請請請。興真有演戲天賦,沒走演藝路子,實在是人才浪費。不過,他的家族不靠他用頭面掙錢而要他用頭腦掙錢。他要給姜世奇一個展示,他不僅是豪爽的大朋友,也是體貼的好丈夫,這種物質條件這種關愛。你們,你姜世奇,你林濤,你教授老爸爸誰能給予她?她的丈夫捨我其誰也?

  呀,柳伯,露一見桌上紅紅綠綠粉粉白白的美味佳肴首先就誇張地叫起來,今天真該嘉獎你,地道的上海菜,monitor,你有口福也,看,這香菇菜心,這糖醋黃瓜,還有油氽小黃魚,哦,是金槍魚,對不,柳伯,虧你想得出。

  不是我,是董事長點的菜,小姐,董事長說你要的。

  怎麼叫小姐?太太,我的太太嘛。興皺了眉頭。

  是我讓他們這樣叫的。我可不想做你什麼太太,老太太也不想做。

  哈,姜世奇先笑了。柳師傅有點緊張,他怕董事長秋後算帳,等不到秋後,說不定下次回來就出難題。

  柳伯,謝你,沒你什麼事,還有什麼湯呀,你去看看,最好是榨菜肉絲湯,五分鐘就得,是吧?再放一點點紫菜。

  咦,露露,你什麼時候也會做菜了?什麼時候專門給我露一手,就這榨菜肉絲湯。我還以為你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慣了咧。


  就是嘛,所以你沒資格說你認識我,我會的事多著咧。monitor,是吧,你可以證明的。

  當然,當然,我們班最足智多謀的精靈。

  哈,看樣子,露露,我真得花點時間來研究你了。姜老弟,來喝酒,哪種?白蘭地還是威士忌,血色瑪麗也不錯,露露也能對付一點了,是吧?興朝露拋了個媚眼以提醒他和她的第一次。露抓過白蘭地給姜世奇斟了一小杯。

  嗨,不對了,上海菜怎麼會有色拉?

  你不懂了吧,上海菜是中西並蓄的,20世紀20年代上海菜里就有色拉了,monitor可是正宗「阿拉」,儂有發言權。

  是的,海鮮色拉,水果色拉,火腿洋芹色拉是開放的上海最流行的佐餐佳肴。露露她們那個宿舍每次班會都要給我們男士露一手的。

  姜老弟上海人?

  父親東北吉林,母親上海徐家匯插青,本人知青的後代。

  啊,啊,跟我一樣。

  你是知青的後代?露白了興一眼。

  可不是,我媽就是知青,最小的那一批的,苦頭吃足。哪能跟你比,名門大小姐,身在福中不知福。興逮住機會就要溫柔地刺露一劍。你家在吉林還是上海?聽不出口音嘛。

  上海,所以是正宗「阿拉」,來,油氽金槍魚。露為姜世奇布了第一道菜,回敬了興又一個白眼。

  興只裝作沒在意,端起酒杯碰了姜世奇的杯子,敬你,For your health and our motherland, a toast! 為了健康和祖國,必須得幹了。露也只得碰了一下姜世奇的杯。她為自己夾了點香菇菜心,吃完,又舀了一大勺糖醋黃瓜。興在她的對面笑了,露露,你慢點,把那盆糖醋黃瓜全包了吧。

  咳,Monitor,我告訴你哦,我媽一星期給我寄一包裹,全是吃的,美國好什麼呀,香瓜子都買不到。我們一個奧地利同學,女的,胖得像,像熱氣球,還傲氣得很,不太理我,整天跟那些藍鼻子,綠眼睛……

  藍鼻子,綠眼睛?紅鼻子吧?


  不,就是有點藍,高興,你別打岔。整天跟來自歐美國家的男生打情罵俏,我給了她兩包香瓜子就把她收買了,好玩吧。

  好玩,是好玩。興首先附和她,姜世奇也用筷子頭敲了一下她的頭,他有點忘情。

  上次媽來送克洛斯教授一斤杭州龍井,貴是貴了點,兩千多一斤,還有兩條杭緞手繡被面,克洛斯太太都不知道如何用,做茶几布嫌大,做桌布又嫌小。

  那她做什麼用?姜世奇感興趣地問。

  她呀,她把它貼牆上當畫看咧。好了,煩了,克洛斯太太見面總問我,Dear Lu YU, When will you go home? Will you be my guide to Hangzhou?

  Lu Yu? 「路遇」?

  可不就是路遇嘛?姜老弟。Sir Name在後面,你忘了?這個「路遇」可會收買人心了。看,她對這家裡這些廚工呀司機呀園丁呀保姆呀誰都好,當他們前輩。在舊金山也是,那些家庭服務員總問太太怎麼不回來,一個月也不回來一次嗎?我爸一到晚餐桌上就三天兩天發脾氣,好像是我把他的小女兒賣了似的。我可整天為她提心弔膽,生怕有人利用她的善良欺負她。她是不設防的女孩。

  正好讓你乘虛而入,你就大大利用了她的善心了,姜世奇給興斟了點酒,毫不客氣地回敬了他一槍。

  哎,姜老弟,你這話不對,怎麼叫乘虛而入,那是因為你,你們盯人不緊,攻門乏術。來,這是美國明蝦,很好吃。這種做法既自然又簡單,原汁原味,鮮美無比,興給露的盆子裡夾進一隻看上去最新鮮的,又給姜世奇夾了只最大的,把最後一隻連盆子拉到自己面前,姜老弟,你知道嗎,除了喜歡蝦,我的「路遇」還喜歡麻辣雞絲……

  你又來了,你,露揚起筷子,興誇張地舉起酒杯算作盾牌。姜世奇早有覺察,他也不甘示弱,任先生,看樣子你是經常要給露露吃藥的。

  什麼話?我敢給她藥吃?你不看見了?她不給我小鞋穿就不錯了。今天要不是你在場,那筷子非飛我頭上來不可。你可不能片面報導噢,別人或許沒什麼。我老師,要打我板子的。啊哈。三個人一頓飯表面上談笑風生,實際上是二打一,卻不分勝負,最沒滋味的是姜世奇,心愛的是人家的;最難受的是於露,好好的一桌滬幫菜,吃來口味全不對;最累的是任高興,吃菜喝酒既費口舌又費心思,有些話只能點到為止,有些事只能閃爍其詞,都是敏感的人。

  姜老弟,我們三點出發,還有點時間,看看我們的婚禮錄像怎麼樣?

  高興,你,你別過分噢,沒什麼可看的,世奇,別聽他。露火了。

  怎麼不好看?女主角不亞於希茜公主,是有部片子叫《希茜公主》吧,所有女孩子粉紅色的夢想。我們露露就有幸做了這樣的夢。

  噩夢。世奇,你別聽他胡說,你去休息一下,我送你上樓去歇息。我還得收拾一下行裝。你是不是也要回酒店取行李。你是說三點嗎?啊?高興,你別得意,回頭跟你算帳。


  你看,你看,姜老弟,你證明,你是目擊證人,我們倆誰厲害?分明一個野蠻太太,不看,好,不看。反正我已經給了一張碟子給媽帶回去了,爸媽都知道你的表現有多好。露順手給了興一兜頭毛栗,姜世奇希望是敲在自己頭上,他下意識地扭了下脖子。也行,高興順水推舟地說,也行,姜老弟,我讓司機送你回酒店,休息一下,把你們定的票退了,三點我們去接你。我在波市包了商務機,公司有幾位客人一起去。露露出趟門事兒多著咧,丟三忘四,讓她去好好收拾她的裝備吧。

  好吧,就這樣吧。露怕興非拉姜世奇去看他們的婚禮錄像受刺激,趕緊表示同意。男女主人都無心挽留,姜世奇也就悻悻作罷。他是很想多了解一點有關露的婚後生活的,更有什麼婚禮錄像,希茜公主似的於露新娘子不用懷疑,肯定美極了,他任高興無非就是想炫耀,她於露為害羞還是為掩飾,是怕刺激他的眼球啊?心都被刺傷了,還怕眼球被刺傷嗎?他想看,他想知道有關這樁婚姻的所有的隱秘。

  送走姜世奇,興一把挽住了露的腰,寶貝,我們也休息一下。

  你睡吧,我得理行李。

  不用那麼忙嗎?才一點。半小時足夠,我會幫你的。也就住一夜賓館。

  兩人上樓,興不由分說就把露拉進臥室,轉身抱住她,Kitty,可愛的小貓咪。別想逃。

  別鬧,別鬧,好不好呀?你。

  我,我讓你灌醉了,我,我想,想解解酒,說著他飛快地解自己的衣服,拉住欲離開的露不放,半小時,很快的。

  你胡鬧,你真胡鬧,真會胡鬧,真粗魯,粗魯……

  露露,我已經覺察到危情了,戰火已經燒過太平洋了,你當我不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你跟那個林濤,你跟這個姜世奇……你別怪我多心別怪我小心眼,我有憑有據……

  那又怎樣?

  我,我要把你煮了……

  興第三次進入了魔幻峽谷,他凝視著露粉妝玉琢的胴體,興奮得直顫抖。她神情恍惚,又神遊太虛去了,而他卻異常清醒,他眯著眼欣賞她臉上泛起的紅潮,鼻尖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明明知道她靈魂已經離體了,卻偏還要貼在她的耳邊,像吹氣一樣送上一句,寶貝,好嗎?啊?要我嗎?露沒有回答,只是出乎他意料地攔腰抱住了他,興突然明白,他果斷地一抬身體,離開了她,露像被人猛擊了一掌,驚恐地睜開眼睛看向他,興也有點不忍,又貼住她,吻了吻她,寶貝,你太美好了……露完全喪失了理智,緊緊貼住他,一任顫抖的身體不管不顧地纏上他……寶貝,告訴我,要我為你做什麼?說呀,寶貝,啊,想我怎麼樣?把你,把你怎麼樣?……露的理智在他的誘惑中一點一點回到軀體中,啊,他是多麼老辣的角鬥士呀,自己已然在他的掌控之下了,像是中了魔法。犯上毒癮了,已經無法逃避了,她就要失去自我了,不,已經失去了。她氣喘吁吁地伏在他的胸前,意識在命令自己平靜,可是本能卻慫恿她,她矛盾極了,像在受煎熬,腦子裡像神話故事裡的鯉魚精為追求凡間的做普通女人的幸福,不惜領受拔鱗的痛苦,翻滾折騰。她感覺到興的手指又在擾她的尾骨,那塊女人最神秘最脆弱最無抵抗力的骨頭,他發現她的命門了。

  你好壞好壞呀,露揮手趕他的手,你壞死了。

  我不壞你會愛我?興貼了貼露的臉,快點,可愛的波斯貓,再纏綿下去真來不及了。去帶上兩件厚點的衣服,邊境這就十度不到了。噢,別忘帶晚禮服,今晚可能會有個小型舞會什麼的,快點,興拍了拍露的屁股,今天你還真動情了,寶貝,算我辜負你,晚上補你。露真想號啕大哭,興撫摸著她的頭逗她,嘻嘻。4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