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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濤一早起來就沒離開過朝園門的落地陽台。屬於他的一套房是他們家新搬進的獨園別墅的三樓，那是預備作為他將來的婚房的。他的父母則住在二樓，一樓則有大客廳，大書房和餐廳，廚房，大衛生設備間。三百多平方米的住房寬敞富足，裝修也很豪華，可見國內高級知識分子的生活待遇真是有了質的飛躍。李倩很眼饞林院長的這套住房，這種待遇她以為她也該有的。女婿高興說讓他們住綠楊去，她是很樂意的。綠楊的整體環境比這裡還好，雖然是兩層的小樓，總也是近郊別墅，在女兒名下，跟在自己名下有區別嗎？於教授就是地道的讀書人，寶貝女兒都給了學生了，學生女婿置下的房產他死活不願住，過周末都不肯，真是不懂他犯什麼倔。

  林濤昨天從蘇州回來就躺倒在床上，大眼直瞪天花板，對爸媽的問話隻字不答，晚飯不吃，水都不喝，急得孫莉麗沒辦法，只好主動低聲下氣給李倩打電話。她自聽李倩說露露已經嫁了高興，就像跟李倩成了冤家似的，任李倩怎麼招呼她，她都愛理不理，搭足了院長夫人的架子。一對大學同窗好姐妹成了烏眼雞婆。林院長從美國回來，講明了露露的難處，孫莉麗有點後悔自己冷落好姐妹有點過分，但是總抹不開面子主動和好，兩人在醫院裡，上下班路上碰到很尷尬，笑得也不自然，話也沒實質內容，孫莉麗總以新近裝修中的房子為託詞藉口跟李倩敷衍兩句就走，李倩也是以詢問關心羨慕口氣順著她跟她談她房子裝修謀求重歸於好。兒子痴迷女友到生死無所謂的程度，孫莉麗只好向好友去討要治心病的藥了。

  孫莉麗打完電話，跟李倩商量好後，即去兒子房中告知，明天有幾位阿姨伯伯要來家祝賀喬遷，濤扭頭根本不接她的話，孫莉麗只得說，李阿姨也來。

  哪個李阿姨？

  你還有幾個李阿姨，不就於露她媽嗎？

  她哪有空？露露不回來了嗎？

  是呀。這是我們早說好的呀，或許她會帶露露一起來……

  會嗎？她會來嗎？好了，媽，你別用心良苦了。我沒事，只是有點累。

  露候著孫阿姨在一間間「秀」他們家房子的裝修布置時，自己上了三樓。她在門把手上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的門上「剝剝」輕敲了兩下，沒有回音。

  林濤，是我。

  ……仍然沒有回音。

  濤濤，我可以進來嗎？你……還沒起床？露不由抬高了一點嗓門，或許他們家的房間大，他耳朵里正塞著耳機什麼的？

  ……還是一點回音沒有。

  我來過了，不歡迎是吧，反正，反正我來過了……露覺得很下不來台。昨天道別時，林濤的情緒還鎮定，沒見有大動靜。雖然在蘇州他有可怕的想法，也只是衝動，說不定有意氣用事的成分。他表示過他不會做傻事，他自認為他的智商沒低到那種程度。可是回到家是什麼觸犯了他，真像媽說得欲死欲活？就為女友成了別人的老婆？林濤有那麼傳統，那麼狹隘嗎？二十一世紀還有梁山伯？可信嗎？濤濤，我就是來跟你道個別，我……走了。

  門是開著的。濤聽露說道要走了，立刻從床上彈坐起來，急得大叫。原先他一直站在紗窗簾後等候著他可能會見到的最想見，一刻不想分開的人，昨晚把於露送回家，見他們一家往樓上去，他則留在車裡，只得離去。那個高興一本正經，巴巴結結哄著妻子岳母岳父上樓回屋，故意連招呼都不給他一個，連他跟他接火的理由都沒有。濤原本希望他會說露一句重話，或者跟他不客氣，這樣他便可以跟他大鬧一場，出口惡氣。青梅竹馬的女友，好到了女友什麼條件都不要答應嫁給自己的程度，竟然五個小時不到，自己的未婚妻不得已做了他的新娘，自己輸得不明就裡，真無法忍受這種窩囊氣！不戲重頭來，自己還是男兒嗎？連姜世奇都為自己打抱不平。姜世奇對露的一片情又如何不深，他還有他的方法表明心跡。這次露回來，分明是給他林濤的機會，是給他的安慰，他拿上這份安慰獎就罷手了？

  哇，懶鬼，快十點了，還沒起床啊？露見濤蒙頭在床，很習慣去扯他的被角，卻不料一下被濤捉住，緊緊摟在懷裡。

  你進我的門，需要敲嗎？

  濤濤，你，你沒事吧？

  廢話！我當然有事，我有心事，你不解？

  昨天，昨天我們不是，後來……哎，哎呀，你別……，你別……

  昨天我真不該去蘇州，在家就行，在我家，我讓他來接！給我，露露，讓我成為男人。讓我們……

  濤濤，你饒了我吧。我說過的，我絕不做動物，我要活得有尊嚴。理智一點。你放開我。露趁濤在猶豫之間，掰開他的手，出其不意地吻了他的嘴角，只蜻蜓點水似的一下。

  濤傻了，他不知道他下一句該是什麼台詞，下一個動作該是什麼。他昨晚聽媽說，露可能會來家裡，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就在想著如何如何，一大早就起來收拾了自己的房間，開頭一幕完全照著自己的設計，可是一擁抱就回到夢境裡，永遠隔一道雲似的紗幕，得不到實際的快樂。

  濤濤，說真心話，我跟爸媽也沒說過，我特煩那樣，強行的違背我的意願的，他總是那樣，我真夠了。他一跟我那樣，我就滿腦子土狼交配的情形。你記得我們大學裡看過的《黃石公園》的科教片嗎？婚姻只是肉體和社會利益的交易，美好不到哪裡去。愛情則是兩情相悅的情感交融，就像天鵝對對在碧波里徜徉。婚姻和愛情很難在同一對男女的結合中同一存在。為了面子，為了利益，為了女人，男人總在打仗，智商低到傻瓜級。濤濤，你知道我這次回來多不易，我已經失去自由了。你就當我殘花敗柳，你會餓到奪別人口中的食嗎？

  現在無所謂了。你本來就該是我的，在我眼裡你比昨天更有女人味了。你文雅，溫馴，體貼，賢惠，理智，冷靜，反正你比原先的你更有內容了。

  什麼，你研究我？在寫有關第二性的論文？

  不是，是……，是我爸這麼認為的。

  你爸，他就去了波士頓，只跟我吃了一頓飯，幾個小時，不是他把我錯當成……

  當然，也有我自己的感覺，我，我，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

  得，濤濤，你千萬別說這話，這句話讓我頭疼。有人像美國打伊拉克反覆轟炸似的往我耳里灌這句話。一聽到我就頭疼欲裂。

  聽不聽，聽不聽進去，那是你的事，我說還是要說的，我就要你回來，我就要你儘快跟他解決掉。我就想給你個理由，最好讓他自己丟下你，一走了之。算他大氣，是大氣，對吧？他就用這個詞騙你上了他給你定的賊飛機，騙娶了你，你也就認了？

  濤濤，不是像你想得那麼簡單的。我，……

  露露，你的體貼溫馴倒成了被人利用的弱點了，你的理智和冷靜倒成了你固守的理由。什麼殘花敗柳，你殘在什麼地方，敗在什麼地方，你是在美國哈佛讀經濟，不是去哪處尼庵修佛教。活得有尊嚴，我同意，潔身自好，也算崇高，但是，你平心而論，你對我就無愧？你說，你讓我以後怎麼辦？我還有心去愛人去被愛？他是靠得住的也就算了，如果五年以後，十年以後，他還給你自由了，我又當如何？姜世奇拿夏莎莎當你的替身，同居而不結婚。我可玩不來這種替身遊戲。我一生只有你這麼個知己，沒你就像一棵雙杆的榕樹被劈掉了一半，不再可能優秀了。

  濤濤，別心急好不好。你才二十五歲吧。

  元旦過了，二十六了。

  那也不算老爺爺。

  露，你別跟我逗，我實在笑不起來，濤苦笑了笑，我的下半輩子肯定與你是分不開的。看，對面那間房是給你留的，家具等你來選咧。

  濤濤，別，千萬，別這麼想。你要這樣想，你真要要了我，我相信，任高興他會掐死我，也不會把我的完屍給你的。你不了解他，他表面的謙謙君子風度根本不會跟你起摩擦，可你就害了我了……

  他會對你怎樣？你說。

  他會，他會，反正我無法忍受，他的——激情——桑巴。

  激情桑巴，什麼意思？

  哎呀，濤濤，你好不好不要問那麼詳細呀。

  你，已經，離，離不開他了，是嗎？露露，你說實話，我知道你的智商足夠用，你是在給我扮茶花女瑪格麗特？

  不，我覺得我沒資格再接受婚姻以外的性愛，我不想首先身體背叛，然後再道德背叛，最後身心背叛。

  中國式離婚。很好呀，很普遍，很正常呀。你在圍城裡待得很舒服是嗎？

  見你的大頭鬼了，濤濤。

  濤什麼也不說了，他意識到露跟他待在一起的時間是越來越少了，說不定，一個電話，或者一聲敲門，他日思夜想的露露就像夢裡一樣對他揮手從茲去了。他還有什麼辦法能把她留住，得到一個切切實實的承諾？他只是不容露掙扎地把她摟進懷裡，熱烈地親吻她，隨時間流逝。

  濤，記住《黃石公園》的山鷹戰略。

  什麼山鷹戰略？

  山鷹跟土狼爭奪土狼嘴裡的野兔時，總不遠不近不高不低逼迫他，然後山鷹鑽水裡叼起一尾肥美的鱒魚，讓土狼眼饞，土狼放棄野兔去撲山鷹有意無意落下的鱒魚時，野兔就是山鷹勢在必得了。露露偎在濤的懷裡，似乎又回到半年前。她很認真地向濤講解商戰策略。

  露露，你在哈佛學什麼？

  經濟管理呀。

  怎麼成我的同行了？研究起生物動物了。

  你沒讀過三洋公司CEO的《熱帶雨林的啟示》嗎？這就是美國教育呀，哈佛的老師上課不告訴你「是什麼為什麼怎麼辦」，他們只問你「這是什麼那為什麼你該怎麼辦」。

  很有挑戰性嘛。

  所以你就得去讀老師指定的書，甚至更多的書，自己去找答案，去寫報告。

  你現在跟我繞這個圈子，是什麼意思？

  我不說了嗎？記住研究山鷹戰略。

  好啊，露露，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成了戰略家了。你要我跟姓任的打持久戰，多久，八年？

  三年，我只答應他三年。

  可是，日久生情呀，甚至動物亦如此，何況人？

  但也有日久情淡的。即便是美食，吃久了也會膩味的。他是講究生活質量的人，能老穿舊襯衣？

  但願他一年換一件。

  那是你吧？

  你不了解我？我很懶，一雙新球鞋上腳，穿壞了也懶得扔。沒人送我新的，我就光腳。

  可是我就知道，有人想送你新鞋的。

  露露，你別聽何若娜胡說，一點門都沒有。美女有千姿百態，我只習慣你這種類型的。我說了我很懶，懶得重辟蹊徑去改變喜好。我看我還是來研究研究你推薦的山鷹戰略吧。不過，我可不會去抓什麼鱒魚做誘餌。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