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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2 23:53:04 作者: 田舒黎
  別碰我,你別碰我好不好。露拉緊被頭,儘量縮小身體。

  不好。吃藥,吃點藥,好好睡一覺,明天又是嶄新的太陽。我的小貓咪,來吃藥,這可是在美國喝不上的甜甜的中藥喔。興顯得很有耐心。今夜他不能借酒裝瘋了,她卻在借酒發病。回國後連續的花園會,樓台會,同學會,真的讓她百感交集,感冒了。

  露伸手來拿藥,興卻堅持餵進她嘴裡,藥丸,水,湯藥,再水。他有點後悔,今晚的節目真是有點過戲了,他原是想給露一個回敬,出出胸中的鬱悶和憤怒。我陪你回來相會舊時戀人?一如既往,親密不改,情意綿綿的,當我什麼?太漠視我的存在了吧。我不是當年你父親的學生,我現在是你名正言順的老公了。打打殺殺,吵吵鬧鬧,市井小民鄉野村婦之所為,不是我們上等公民文化家族的習慣。你是我的,跑不了你,也走不了我,這就足夠了。還好,你還知道每夜都睡到我懷裡來,願不願意都得接受我。難為你了。我不想你崩潰……愛你,我沒有原則,沒有了。沒有自尊,沒有了。全讓我押上做賭注了,我就要拿我的真情真心賭一把愛情,玩的就是心跳的感覺……

  服藥後,露也惶惶惑惑:林濤哀怨的眼神,姜世奇體貼的目光,興的似乎並不在意卻滿腹的不快……一會是興的同學的好奇與猜忌:「知道他們是誰先愛上誰的……她那麼瘦弱……你到底有幾個好妹妹…… 」哪個妹妹才是你真心的愛人?你到底跟誰有過性關係?露又覺得自己一直在一個舞會上,在林濤的懷裡滑著華爾茲,貼著面,飄飄然然的,林濤一直一直在她耳邊怨她,你真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你丟掉我,你拋棄我,你為什麼?為什麼?到底?興卻在她身後貼住了她,要把她從林濤的懷裡搶走……

  不,露利聲尖叫。興確實貼在她的背上,很纏綿地撫摸著她的乳房。

  怎麼啦?做夢了?露露,是我,別怕。

  就是你。你別碰我,我不要你碰我。

  當然,當然,你要我才怪!興悻悻作罷地改了睡姿,招牌似的雙手抱後腦,仰面躺著,對著黑暗中的天花板,幽怨地一字一字地吐出他的不滿:在你夢裡,我永遠是黑老鷹。

  國內的被子窄,你蓋好你的被子,別這麼緊挨著我,睡不舒服。阿婆不給我們一人準備了一套嗎?

  哈,中國式離婚。很文明是嗎?我告訴你,這一點是美國好,夫妻生同衾,死同穴,同衾就是合蓋一條被子,你要嫌被子窄,我們換個體位,你選擇上,還是下?

  你討厭呀!露一跺腿就想蹬被起床。興按住了她,放心,我今夜保證克——制。只摸摸,摸一摸,你答應的。

  我答應什麼?

  你答應回國每夜都在一起的,不認帳了?

  我沒說夜夜都讓你……這麼,這麼……

  你有心理障礙?誰夾在我們之間,明白地告訴我,把那枚棗核給我吐出來。

  你,你是老手,你是色狼,你婚前到底,到底……

  露露,何必,過去的就過去了,像昨夜的星辰,已經墜落了。你是我的太陽,太陽出來了,星辰都消失了。別費勁了,別動,乖乖躺著,保證今夜不脫你的底褲,儘管對我極有誘惑力。小貓迷。

  你放手,我要去衛生間,還能去哪裡?阿嚏,你別那麼緊張阿嚏緊張好嗎啊……阿嚏,阿嚏。

  喲,露,怎麼感冒這麼重呀……

  興的外婆準備好了早餐等著孫兒孫媳婦起床,近十點也沒動靜。

  哎,老先生,這兩孩子睡得……外婆搖了搖頭,昨晚什麼時候回來的,你聽見了沒有?

  現在年輕人都時興夜生活,他們從美國回來,興許是生物鐘……

  老兩口正說著,興懶洋洋地從樓梯上下來了,早,親好婆,阿爺。

  興興,正說你們的生物鐘咧。

  親好婆,露露感冒了。夜裡沒睡好。天亮才安頓,下午我們去上海。

  什麼,才回來就走?露露感冒了,歇兩天嘛。高老先生也發話了,他跟孫媳婦很投緣,好像她是他最得意的女弟子似的。

  不行啊,阿爺,我的時間排不開。

  這孩子在家好好吃頓飯都沒時間,我還一早去買海鮮咧。

  親好婆,中午我們去海鮮樓吧。我們回來也就是拜望一下你們,哪能叫您受累?你打幾個電話約幾家親戚,我跟露結婚還沒請客咧,順便請請他們。大家見見面。

  要是要的。是該這樣的,老先生,你說是吧?

  露露沒事吧?高老先生不放心地朝樓上看。


  讓她再睡一會兒吧。興心裡似乎很篤定,他是有計劃的。

  咦,露,已經起來了,不再多睡會兒。

  恩。露披著件絨布夾晨縷立在窗前看海景,儘管海上是濃濃的冬霧未消,在她眼裡好像有海市一樣,迷迷濛蒙中更有內容。

  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感覺?

  還好吧,有點輕飄飄的,你們家這幢房子的位子不錯。露說這話是出於真心的。這是一幢坐落在臨海半山腰上的兩層半日式小樓,二樓有寬寬的竹質迴廊。興的房間是挑出的錯二層最臨海的一間,觀海景最方便的,站在東邊大窗前,從茂密的棕櫚樹冠上看出去就是一覽無邊的大海。

  不錯吧,阿爺要留你多住幾日咧,怎麼樣?

  可以嗎?你美國那邊沒事了?露有點動心,她對祖國實在依依不捨。

  哪能沒事?我先回去,你再留幾天?

  可以嗎?露回頭注意地看興的臉色,興的臉貼她很近,但她卻沒看清他的臉上是否寫出真的可能。

  你想嗎?一個人在阿爺這兒好好靜養兩天?你不喜歡這間房間嗎?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可以聽見濤聲的房間?

  濤聲?我沒,沒在意呀。

  夜裡,夢裡,你沒聽見?

  興,你故意的,故意的,是吧?你,你壞死了,壞死了。露不得不在興的懷裡扭動著,躲他哈著熱氣的撩人的調情,她越是扭,他越是起勁地糾纏。


  你想得美,露露,我能放心你一個人留在國內嗎?我這次回來,後悔死了,一個寒假要不陪你回來,在舊金山安安逸逸的,我根本用不著費心……對不起了,露露,中午,還有幾家親戚得見見面,又要辛苦你,儘管阿爺有意思讓你留在廈門,可是,我不放心,我們還是夫唱婦隨,夫妻雙雙把家還。

  我哪兒也不想去,我頭疼,嗓子疼,渾身都疼……

  露露,實在沒辦法,不是我不心疼你,商務簽證,回程票都是不好變動的呀。

  好了,你別找托蒂的弟弟了。

  托蒂的弟弟?誰呀?

  是濤濤說的,託詞。露露覺得自己就在海霧裡,茫然地不由自主地,連聲音也飄了。

  興的臉色很難看,眉頭緊鎖:原以為昨夜星辰已經墜落,卻不料今夜星辰,今夜星辰依然閃爍。

  興和露回美國舊金山時,送行的除露的爸媽,還有興上海辦事處的幾位高層主管,以及露在上海就業,在讀研究生同學,還有從寧城趕來的姜世奇,夏莎莎和何若娜。姜世奇悄悄給了露一盤VCD,是他們同學會時DV的。何若娜告訴露,本來林濤也想來送她的,票也買了,最後離開車十分鐘,給她來了電話說他決定不來了。

  他還說什麼?露有點失望也有點慶幸。

  他說他在電話里跟你告別。

  入關前,若娜的手機真的響了,是林濤,指名要露接聽。露知道他是掐好時間的。

  露,是你嗎?

  恩。你,你為什麼改主意?

  我,我,我,因為,因為,我沒有權利當他的面給你擦眼淚……

  露的眼淚唰地出來了。興不滿地瞪了何若娜一眼,從褲兜里掏出一包紙巾遞給露。

  飛行安全……到了……就給我——電話,可以嗎?濤的聲音有點不流暢,肯定不是因為通信線路的原因。

  恩。

  別總恩呀,說話,不方便……是,是嗎?我還是那句話,我不甘心。我不會有別的女友……相信未來。我會爭取,你也別放棄。吻你,像第一次那樣,你的初吻是我的。

  露滿面淚水把手機還給了身邊傻了似的何若娜,朝驚愕的爸媽強顏笑了笑。

  露露,只是告別。從小的朋友,沒什麼嘛,啊?於教授這話是對露說的,卻是讓興聽的。

  露,我們進去吧,留在姜老弟的DV里的特寫大概不很漂亮了。

  再見,爸爸,媽媽,我會很想很想你們的。再見,你們大家。別忘了我。再見。露和在場的所有女性擁抱貼面,最後是撲在她爸的懷裡,傷心了好一陣。於教授抱著女兒,朝女婿投去不滿的眼色。

  興無奈地面對,心裡只有那句歌詞,誰的眼淚在飛……,誰的眼淚在飛……

  啊,露露,我的神經都快斷了。興一系好安全帶就伸手去摟面色凝重的露。

  你累不累呀,我可真累!我可是好人難做呀。你的千秋雪,你的東吳船,你的執手相看淚眼,真是糖衣炮彈,我差點被擊倒。以後,以後我再不會那麼,那麼……

  那麼什麼?

  那麼心軟,不講原則了。

  你敢!你敢不讓我回祖國,你敢不讓我回家。下次我不要你陪,本來這次我也沒打算讓你陪我的。

  我陪你?你錯了,像你這種狀態,我能放心放你單飛?不知道哪只老鷹就把你這隻單純的小鴿子給吃了。興毫不客氣在露的面頰上親了一下,露厭煩地推開他的臉。剪不斷,理還亂呀,露露,才下眉頭,又上心頭。對不起,我無能為力。想哭,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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