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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2 23:54:21 作者: 田舒黎
  露見公路兩邊一左一右衝出兩個蒙面人來,本能地想踩油門衝過去,卻不知錯踩成了剎車,車尖銳地發出剎車聲,一扭車身撞倒右邊的那個不太靈活的大個子,而左邊那個小個子的卻撲上車門,伸進手來撥開了車門,繼而用英語對她吼叫Don’t shout, or I』ll kill you !露腦子裡也迅速地閃過大一的那篇精讀英語課文:There is only luck. 她伸手拔下車鑰匙。那隻毛茸茸的胳膊伸了上來,揪住了她的長髮,露只好依著他倒向車外,她的胳膊碰掉了耳麥,另一隻手緊握住,手心裡是那把車鑰匙。右邊那個大個從地上爬起來,罵罵咧咧地轉過車頭來,要想去開車,發現車鑰匙不在,回身問同夥拿沒拿?同夥才回過神來,使勁揪露的頭髮跟她要鑰匙,露探開雙手,表示沒有,揪住她頭髮的不信,鬆開她的頭髮去搜她的衣服口袋

  prety girl, give me key. 小個歹徒用還算有禮貌的語氣說,大個子臉色陰鬱地看著,露已經看見露園的燈光了。

  It lost, just now, maybe somewhere over there. 露撥開小個子的手,往車下指。小個子半信半疑地捏了捏她的胸脯,嘎嘎淫笑著朝大個一歪頭讓他也跟著彎腰找。There is only luck !露腦子裡就這一句,她一扭身就往車後跑,那兩個歹徒一愣神回頭就來追她,沒幾步,大個子就追上了她,從後面撲倒了她,小個子一個勁地催他快走,露賴在地上用腳猛蹬大個的腿雙手拼命抵住他的肩不讓他全壓下來。大個子直了直身,露就勢一滾到了公路邊上,大個子抓住她的衣襟,一用勁就把她提拔了起來,拉到懷裡,他很亢奮地抱住了她,使勁捏她的乳房,叫她小乖乖,欲吻她,露用手指甲使勁掐他的手,用腳跟踩他的腳面,大個子亢奮得似乎沒了知覺。他抱起她跑下公路,跑了大概三百多米,那裡有一輛很破舊的小三卡,小個子給他開了車門,大個子把露先塞進去,自己再跟著鑽進去,小個子從駕駛座位那裡上了車,發動了半天才把車顛顛地開動起來,大個子又開始進攻露的胸部,他欲伸手進她的衣服,露死揪自己的衣服護住胸口,使勁用腳踏他的腿腳,兩人的搏鬥弄得車身搖搖晃晃,小個子一邊吹口哨,一邊在叫:娘們,操,操這娘們,操……

  車終於在一條路燈昏暗的窄街上停了下來。那裡都是陳舊的沒有熱水供應的舊式居住樓。露被大個子摟住拉下車,後面跟著那個開車的小個子。露覺得慶幸的是,他們竟然沒想到蒙住她的眼睛,而只是見不得人地蒙住自己的臉。為什麼?

  露被推拽著進了一幢較大的樓房,一直向下在走,經過了十幾根方的水泥支柱後轉彎,再轉彎,進了一個低矮的小門,裡面像是車庫修理工具間,而且是里外兩間似的,外間是一長條形的走道。也就兩米不到的寬度,長有六七米。中間靠裡面一點有一門,比外間的門還寬大點,裡間稍稍寬點也就三米的樣子,滿屋亂七八糟堆放著車配件,有輪胎,后座椅,發動機,電機,還有東一木箱西一木箱堆成堆的木箱不知裡面是什麼。燈光很暗,而且是紅色的燈泡,有點像舊時的沖片房,屋裡氣味簡直要讓露欲嘔吐又快窒息了,濃烈的橡膠再加汽油,還有霉味和尿臊臭和著啤酒和烤雞的味,這些味使露這輩子再也不會想去肯德基了。露被推搡著走進裡間,昏暗朦朧的光影里,她看見了一個著黑色長風衣的女人瘦削的背影。

  華姐,你要的人給你找來了。給錢吧。小個子幽幽地說,說的是帶閩南口音的普通話。大個子一手拉下頭套,是個黑人與亞洲人造出來的混血兒。他癱坐在里外間的門口的一隻木箱上一聲沒吭,低下頭像是立刻就睡著了,卻沒有鼾聲。露明白是誰要見她了,她原以為是傑羅米的惡作劇,沒想到問題要比她以為的嚴重,她被綁架了,那個被叫做華姐的就是興的前任女友抑或未婚妻,他安插她在他的效益很好的紐約銷售分公司工作,她不知什麼原因卻作弄了他,把那裡搞得一團糟,他說他已經開了她,到底是怎麼安排她的去處的,露也沒興趣過問,她對他的事沒一點興趣,幾次涉足都是他軟磨硬求她才不得已參與的。傑羅米找碴說她把他老婆給賣了,跟她要補償。這個華姐,興的前女友也是找她算什麼帳的?有她於露什麼事呢?她只不過給他任高興分析了一下情況,查出紐約銷售分公司出事的原因,實事求是地告訴了他,當然也因為出於一個妻子的本能對他接濟前女友的做法感冒了,她也就是想因此跟他鬧開,早點結束他們的合同婚姻呀。興的社會關係太複雜了,他不能算不愛她,可是他的這種強加性的愛,這種複雜的家庭環境,她於露的安全和安逸又在哪裡呀?她何苦要屈從他呀?本來她就沒愛過他,從一開始他就把那份情感強加給了她,而且是堂而皇之地。現在她落入他的前女友之手,看樣子這個華丹林,或者叫霍丹莉的已是窮途末路,她對她是仇恨滿滿。她肯定以為是她於露跟她搶了他的愛情,原該屬於她的富足體面的生活。她對她肯定有無法解釋的誤解。女人跟男人之間的誤解或許各退一步尚能化解,也或許有機會可以借用,像傑羅米,像阿達王子,像賽巴斯蒂安,趟得過男人河的女人,在同類面前,肯定是死定了。嗚呼,露現在真想哭,如果她剛才不堅持拒絕而留在濤的床上,她現在該是多麼幸福呀。事後隨濤回國,回到國內向他任高興提出離婚,因為她做了他不願意她做的事,她又不願意為此說對不起,離婚是雙方唯一的解脫。她無任何要求,他也不會有什麼經濟賠償方面的要求吧,他一個大款一個有錢人,跟一個女學生提經濟賠償,是不是故意刁難人,太下流了點?他就此放了她,對他似乎沒什麼損失吧,男人怕多次做新郎嗎?……

  於露,我們終於見面了。很奇怪嗎?

  你好。不奇怪。這是在美國。

  唏,你果然很妖!

  你也很怪!在美國生活幾年了,好萊塢警匪片看上癮了?自己也想嘗試著拍一部?

  你,知道你很厲害。你也肯定知道我是誰了。

  知道。你,華姐姐,你把我當成你的情敵了。可是……

  可是什麼,難道你不是?你不就是我的障礙?

  不應該是。我們以前從不認識,以後也不會有瓜葛。本來我們就橋歸橋。路歸路的。

  你這隻狐狸精!你把他迷得神魂顛倒。你,是你,就是你,你毀了我的幸福,毀了我的一生……華丹林說到「一生」時,終於撐不住一屁股坐在一張轎車后座上,哀哀痛哭起來。露頓時心生惻隱,她想起凌翠翠的哭:父親去世,男友背叛,因傷心絕望過失殺了心愛的男友而自責。凌翠翠的傷感、傷心曾經深深地打動過露,每次露都為她盡力,甚至被興利用了機會,把他的情感強加給了她。要是可以,她於露現在真心地願意跟她華丹林做個交易,把任高興還給她,她華丹林的幸福也有了,她華丹林的一生也美滿了。與她於露自己有一利而並無一弊。她從來就沒想過要傍任高興這個大款,靠著他幸福一生。她於露本來就有自己的心愛,自己的幸福價值取向,她自己的幸福是自己努力得到的。或許她生來就是好命。老天爺寵愛她,讓她出生在一個不愁吃穿的人家,安排了一個兄弟般的愛人給她,她的幸福都叫任高興給她剝奪了糟踐了。她覺得對不起林濤也傷害了他任高興,因為她心裡仍然放不下林濤又不能坦然接受他任高興……她華丹林大可以堂而皇之地找到她,跟她於露商量禮讓丈夫之事,何必神神道道冒天下之大不韙動用非法綁架的損招,又驚又有險,真是鋌而走險……露忍不住又想笑,華丹林真是能哭,哭得像鄉村裡的職業哭喪婦似,先還有幾把眼淚,後來竟剩乾嚎了,還長一陣短一陣地抽泣,極富戲劇性。露聽著她秀哭,腦子裡在想哪出京劇或者越劇里可以用她做替身,替幸福滿滿的女演員出演苦情戲裡的哭場戲:《化蝶》還是《六月雪》,《血手印》還是《秦香蓮》?反正現在的苦情戲,情節都很絕:離婚喪偶死小兒:下崗失業遭偷搶;一上醫院檢查得的不是白血病就是愛滋病,幾種癌症一大家人輪流著得,外加癱瘓在床的垂老人,就一個有幾分姿色的瘦弱女子支撐著一片藍天,除了哭,沒什麼招。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之際,半路上殺出個幫困濟貧的「程咬金」,眼見得大美滿的結局,可又峰迴路轉,緋聞四起……哭,加緊著哭,不賺夠觀眾的眼淚,收視率怎麼上得去?編劇是騙子,導演是痴子,演員是戲瘋子,觀眾是呆子,投資方是猴子……聽聽,這位新秀自編自導自演的情節台詞都還不平庸嘛。

  ……哦呀你要不主動嗯嗯勾引他,他能要要你嗎?你個狐狸精呀。哦哦哦呀他就喜歡女人主動地脫呀,跪著求他要……,不主動的女人他看不上的呀。他是大爺呀。你要不賤,他能看上你嗎?我是他的第一個呀,那時候,他懂啥,他啥都不懂,褲子不脫就上了,還是我給他解的皮腰帶呀,我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呀,他就這樣對待我,說不要就不要了,是你,就是你,你把我從他心裡徹底抹去了,哦呀哦呀,我真傷心呀,我死的心都有了呀。我原也想嫁個老外,經濟條件好點,日子能寬寬鬆鬆過下去,讀點書,再拿個洋文憑,也能出人頭地一把,也就算了,畢竟有過一段嗯嗯恩美美還算美好的感情吧……

  露不知所措地站在當間聽憑華丹林哭訴,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從她詞不達意,泣不成聲,大一聲嚎小一聲嘆中,露大概地將她的這幾年的遭際,按照邏輯在心裡整理出一篇華丹林自訴狀,但是露不知道該提供給哪個部門:美國移民局?中國駐美國大使館?美國媒體?國內媒體——一個跨國婚姻受害者的自訴狀?最有效的投訴對象應該是他任高興,他應該對他的前女友,抑或是未婚妻現在的生存狀態負直接責任!是他的見異思遷,移情別戀,始亂終棄,造成了她如今的人不人鬼不鬼,同時也傷害了她於露和林濤的美好情感,害她於露受人嫉恨。他的自私把至少四個人的一生都給搞亂了……愛情是自私的,愛情是排他的,他說,他一再一再地告誡她,她是他的,他不允許她再跟別的男人有肉體的關係,他說那樣她就很卑鄙,他變著花樣地要她的身體幾乎喪失理性,他想用這一手段來強調他的專制。他表面上很現代,而他骨子裡卻很傳統很陳舊。

  這個似乎從小就營養不良的華丹林按照時興的審美觀應該算是骨感美女,瘦得弱不禁風,內心裡卻有著林黛玉似的孤傲冷僻。沒有曲線的身體卻也病態地婀娜。興的審美觀是進化了還是退化了,先前和現在似乎大相逕庭:她華丹林跟她於露絕不是一個路數的女子,無任是出身還是容貌,無任是學識修養還是氣質人品。華丹林的父母沒什麼文化也沒什麼穩定的職業,開個小面點攤供養著兩個女孩,小女兒是個小兒麻痹症患兒,一大家就指望著丹林能讀書出來找份體面點的工作,或者找個好婆家,好幫忖貼補家裡一點。她對興小時候就很友愛,她那時個子要比他高半頭,常幫他跟別的街坊男孩打架,因為他們欺他沒爸,欺壓他訛他錢。他跟她是哥們。她比他大兩歲,卻跟他一個班。他是他們班學習成績最好的才子,而她的成績就很勉強。後來他考入廈門大學,她上的是職業大學,她怕他變心,就果斷地把自己給了他,開始他不會做,她引導他,居然做成了。什麼措施也沒採取,也不知道他有什麼感覺,她卻覺得很快樂。她跟高年級的幾個男生做過,她的初夜是高二時叫高三的一個很痞的男孩無條件地拿去了。那男孩也沒父親,父親出車禍死了,他媽用撫恤金開了間小飯店,整天送來迎往,根本顧不上他。初中時他就是花花太歲,高中基本上是看中哪個女孩,那個女孩就死定了。他把丹林排號為他的九姨太。自己要了她不算,還把她給他的兩個跟班哥們玩了兩次,自己享受視覺刺激。他跟她也沒什麼情感,但是一旦有了這種關係,女人和男人就牽扯不清了。她就願意跟高興牽扯不清,他人長得帥氣為人大氣又有才氣,家裡經濟條件也不差,雖然沒什麼政治背景,可是有錢,好像他爸是個大老闆,遲早會認他這個兒子的。沒想到進了大學他就躲她了,她不圖他什麼就想他的溫情脈脈撫摩摟抱,最好跟他有個結果,愛情的結晶,也就板上釘釘子了。她幾乎把女人看家的本領都用上了,好話說盡,衣服脫光。他也不客氣地玩弄她的乳房,摸捏她的屁股,接受她的親吻,她甚至對他求歡,他都再不肯進入她的身體了。他們一起看著黃碟,看那些歐美男女淫亂,他也很激動卻總拒絕她,她簡直要瘋了。她的衝動她的欲望讓她成天以淚洗面地想著他算著什麼時候能等到他得到他的再次衝擊,一次次約會一次次失望,她從來就沒能說服自己放棄。他躲她遠遠的,連電話都很少給她,她只好去他家,幫他媽做這做那,給他媽很溫柔很體貼很勤快很能幹的好印象,可是有什麼用,他不理她,沒空理她,壓根就是對她沒興趣了。跟她的第一個男人一樣,看不上她。那個花心色狼就罷了,可是,她掏心掏肺對他高興(那時他沒爸,他跟他媽姓他外公的姓),他也看不上她,她竟始終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嫌棄她?她很女人呀,很主動呀,也很時尚,床上的討好男人的工夫,她都心甘情願地為他做,他卻說她讓他覺得不爽。為什麼?

  露在心裡想:是不是就是因為,某些小男人,開始時需要大姐大的呵護,一旦他長成了大男人,碰著不自覺的大姐大就不爽了。在人類社會裡,角色是一定不能錯位的!

  華丹林追求高興無果,眼見就要錯過談婚論嫁的最佳時段,她只得做了個最冒險的選擇:通過中介締結了一樁跨國婚姻,條件是對方保證支持她去美國讀博士。她的如意算盤是:一,高興或許會不舍而回心轉意,閃電似的就同意跟她結婚。結了婚他們還分彼此嗎?他有什麼她不也就有什麼了?二,不能讓高興動心,至少也會有人羨慕她眼紅她終究從糠囤里跳進米囤里,嫁給美國的有錢人了。要不了幾年工夫,那個大她一倍歲數還多的老外一死,財產就是她的了,洋房,汽車,美金存款肯定是少不了的,說不定還有產業。那個照片上的老外氣質很不錯的,趾高氣揚的,也就是年齡大了些,死過兩個老婆,一定知道女人的好處。華丹林一直對自己的女人之道很有信心,第一個要她的那個男人還時不時要騷擾她,說想她,說她爽快,脫衣上床進入高潮癲狂比誰都爽快,她忍不住也時不時要去會會他,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他終於弄大了她一回肚子,但是他剛結過婚,又不能因為她的肚子大了就損失幾十萬打離婚官司吧。再說他老婆家也是很有錢有背景的,就是因為懷孕不能滿足他的生理需要,他碰巧在路上見到這個舊情婦,看她忙著要把自己嫁出去,才想著懷懷舊,爽爽地跟自己熟悉的女人鬼混一把的,反正她又不是處女。跟他有過多少次,他也不記得了,這是個很會算計的女人,沒想到總有男人在算計她,利用她的可利用的一切。女人只要有欲望,就可能被人利用。她確實很風騷,比自己的老婆有一套。華丹林發現自己一不小心竟然有了,急得實在沒辦法,去找他,他根本不認帳,說要是他的,她生下來再說,也就是經濟賠償,十萬元。要不是,那就是她誣告詐人,他也要她經濟賠償十萬。華丹林是明知道吃了啞巴虧,也怕弄渾了事主,因為她在此前跟一個有婦同事也有過幾次。

  啊呸!露知道興為什麼看不上她了,她是個濫情的女人呀,簡直就人盡可夫。可悲呀可哀呀。女人,你的名字叫弱者。興好像引用過莎翁的這句名言。

  華丹林在出國前曾出乎興意料地造訪過興在寧城的單身寓所,千懇求,萬引誘,好話說盡,嫵媚秀完,興的回答還是他跟她是「不可能」的。她只得在臨別之夜,做死做活地要求他再來一次。他好像那天因為什麼事心情也很不爽,終於跟她做了,很瘋狂,只是一個勁叫著「轆轤」。後來在他的絕交信里她才知道他心裡有了個叫「露露」的女人,是他導師的愛女,他是一心一意想摘這帶刺的玫瑰了。哦,她是徹底死心了。做掉肚裡不能肯定是誰的孩子,休養了一陣,果斷地把自己嫁了,不,賣了,賣給了魔鬼撒旦。

  哦,露在心裡暗嘆:難道在她華丹林眼裡,高興就是天使?在露看來,他任高興至少是她自己命定的克星,是一尊天神,在掌控著她於露未來的命運。他能網開一面,放她自由新生嗎?她千萬次地問過自己他到底好在哪裡,他到底是愛她還是在玩弄她,在跟林濤爭鬥,以此為樂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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