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0:07:16 作者: 柳絮飛
  武子生長在一個普通的山村,叫趙沖,二十幾戶人家,百十來口人。歷史記載引以為榮的是趙衝出了一位縣令,不過不姓趙,而姓陳。後山上的一處風水寶地那氣派的墳冢至今還隱藏著陳姓族人的榮耀;祖宗地下的期望在警示在鞭策陳姓族人不要忘了在後世努力進取發揚光大,以延續族人的光輝。可事與願違;有說是盜墓賊破壞了風水,有說是早年的香火過旺,驚擾了狐仙的清靜被施了偃法……陳姓族人不僅再也沒出現過縣令這種職位的官,反而人口銳減到一戶人家,並三代單傳,這僅剩的一點種子命若遊絲,至於還能持續多久,誰能說得清楚。

  有人說趙衝過去叫陳沖,是前朝末期改叫趙沖的。如果真的有改,當屬正常。別說是一個破落村莊的名稱,就算是一個姓氏,或者是一個國家,歷史上改來改去的多如牛毛。人類用力量和無恥改變的東西太多了,總有卓絕者干出不同凡響的事。比如說一個在戶族中有點影響力的人在酒桌上一邊略作媚態一邊誇大影響,留下他能給人以幫顧的想像空間,讓族人自知力弱而不敢曉以大義——硬是羅織歪理把個人的輩分提高兩級,轉身與爺輩稱兄道弟;獨占我可欺人、人不可負我的優勢。讓道德和倫理見鬼去吧!只要能滿足個人的願望,老子才不管別人咋想。

  還有一件神秘感極強的事,在一代一代地流傳;甚而令家景難堪、不易感受牝牡之合的後生及已幸福無望的老光棍產生一種隱含的期待——那就是後山深處的腹部有兩個山洞,山洞裡有狐仙的故事。這坊間傳說的真實性當然是值得懷疑的,但把這種傳說往過久了貧苦生活,而又對夢幻般的仙境生活產生幻想這方面去想也就說得通了。現實中不容易得到的東西去夢幻的仙界裡尋找補償也算是對悲苦人生的一點慰藉。我們不妨這樣想,假如人世間的日子過得比想像的好,人類就沒有虛無的幻想了——一定會把不切實際的幻想大度地送給另外一個世界的生靈。

  傳說的版本有多種,擇其一種能述說個大概也就夠了,沒必要追求完美。因為即便不是世外桃源,在人類矛盾突出,醞釀變革的年代,世界新格局的倡導者,把各國的地貌標繪在偉大的藍圖上,用有力的巨手拉動著這個藍圖晃動,地球上的安生之地在減少——有處淨土,已經是亂世人的福地了。

  按時間推算那是前朝末期發生的事,這一點在幾種傳說的版本上達到了高度的吻合,單從這個時間點引導我們去想像,似乎有一點真實性的依據。

  在此,容我先把這個山村的地貌特徵介紹一下,以便於了解故事發生的位置和為什麼單單會在這樣的地點發生。

  一架東西長約一千五百米的山樑,以海拔不到一千米的高度巍然地屹立在趙沖的後面。從村子的中心位置到山樑主峰的水平距離最多也就五百米,以村子的地平面算到主峰的高度大致七至八百米之間。這道山樑沒有明顯的主峰,中間位置約八百米基本是「一」

  字的形狀。東西兩頭逐次降低直至近於平坦,僅留下一絲余脈連接另外的山麓。拱起這道山樑骨骼的組成部分是北向的三條山嶺和南向的五條山嶺,不同的是北向的山嶺不僅數量比南邊少而且短且壯;北面的植被遠不及南面的茂盛,一處處裸露的石殼和風化的粉褐色石粒無不訴說著土壤的缺失。數得清的樹木扭曲地躲在溝坎旁,怪模怪樣,遭受嫌棄;雜亂的矮腳植物頑強地與石殼為伴,根須扎進石塊的縫隙里,守望著一片荒涼——自然界亦如此,用北面的山體抗擊西伯利亞千里奔襲而來如刀的寒風,守護著南邊植物的茁壯成長,薄此厚彼,有失公允。可別計較,會喊會叫的人類尚且用窮人的血汗來供奉富人的奢侈,況是不能言語的物體呢。南面的五條山嶺除中間的一條又短又壯外餘下的由內而外、由高而低逐次細長,整體上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有哪種動物的特徵能夠形容;但是最外邊兩條山嶺的末端像極了貓科動物側趴在地上一前一後外露的兩條腿腳。

  五條山嶺之間被人工開挖的田地不規則排列著,有沒收成全看老天的臉色。

  此山被命名為虎臥嶺,命名時間不詳。鳥瞰有些似是而非,最接近比對的是這座山確實是一座獨立的山體。站在山頂,往北極目,近於一馬平川,只有一處處土丘散落在田地之間,最後與地平線融為一體。南面則完全是另一幅景致,一眼望去,便有把目光迅速堵回的感覺——那是一浪高過一浪的山,又像是一圈高大綠色的圍牆。好在有虎臥嶺的虎威,嚇退了圖謀地緣影響的一眾山神,讓出了一塊平整的土地,近似於地緣政治的緩衝帶;包括中間二三處土山包約三平方公里,經過幾代人的日經月營,便成了附近幾個村莊賴以生存的良田沃土。更為慶幸的是還有一條河流自東西流,提供了正常的灌溉。

  當然,憑藉這點優勢是不能滿足「富裕」兩字的定義的,原因是這塊上好的土地兼顧到眾多的人口,周圍有六個村莊,均後面積仍然與正常需求有一定差距。但是,只要肯賣力氣也不必擔心會把人餓死。

  趙沖的地理位置和附近的村莊作比較,占有優勢。村莊坐落在虎臥嶺向南延展的正中間一條山嶺的盡頭,奇怪的是僅此山嶺的末端呈圓弧狀,除了高度與其餘幾條同比一致降低外,寬度沒有變化。從神學的角度看,似是上天有意給人間留下的休養生息之地。

  臨近的兩條山嶺向前延伸後有內收之勢,呈現出臥姿動物臂膀張開時的環抱狀,自然地在村莊房舍的門前形成了二畝見方的池塘。至於最初是什麼樣子沒人談起,或許是故意給人造成神秘的感覺吧:自然形成的多好,那是帶著天意的。

  到了這個時候,該讓主人公出現了,讓他把這個故事引出一定會增強它的感染力;畢竟他和故事中主人的後裔生活在同一個村子,故事中的人物行走的路線他也走過,只是年代不同罷了。

  他叫趙恨水。應該說他還不能算是一個標準的成年人,因為剛到十七歲;身體發育得儘管沒有滯後,但也沒有任何超前的特徵。而且趙恨水這個名字還不是他現在的名字,他現在的大名叫趙國武,趙國武也不是他常用的名字,他常用的名字是乳名,是他父親取的:武子。

  公元一九七四年七月武子剛過完十七歲生日,一米七二的個頭,五十公斤的體重,雖與壯碩無緣,可已是時代的標準。穿著普通的衣服,修剪著普通的髮型,臉型和皮膚繼承了他母親的基因,眼睛卻酷似他的父親。談不上英俊瀟灑,可也找不出待貶之處。如果把那一對濃眉換成柳葉,把頭髮整出個披肩飄秀,再換一個女兒身,搭配一套時尚的女子裝束,扮點女孩子的乖巧,保准不缺女色的千媚百態,倘若穿街過巷不招蜂引蝶才怪。到此,不知能否給各位留下對武子的初步印象?

  武子在趙沖生活了十七年,五歲之前的事忘得乾乾淨淨,五歲至八歲之間的大事有印象,往後的事記得清清楚楚。他的記憶力很好,在村子裡被公認是個聰明的孩子,同時也被公認為是個懶惰的孩子。同一個名下給出了優劣分明的兩種評價,在同代的群體中已顯出了特別。

  在這個村子裡武子的家境是比較好的,這得益於他的父親——武子的父親叫趙寶良,傷殘軍人,幹部身份。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加入了南下的隊伍,在解放戰爭中負過輕傷,後來又去過朝鮮,在朝鮮戰場上被美國的炮彈炸斷了三根肋骨和二根手指。戰爭結束後以營級待遇轉業,他沒有接受政府的安排,自覺地放棄了在城鎮裡的一份清閒安逸的工作,他說:「自己沒有工作能力了,何必占著茅坑不拉屎。」自願回到他熱愛的村莊……那動盪的少年時代,那青春伊始的苦樂年華,根深蒂固於記憶的深處。尤以在朦朧的青春期來臨時遇見的兩相取悅的鄰村女孩經一番曲折最終確定了戀人關係後,農家的田間地頭保留的美好記憶時時浮現——那一塊塊坐過的石頭,那一處處躺過的草坪,那一株株親密接觸過的植物,那能欺騙眼睛卻不能掩蓋住聲音的溝壑,都是他甜美的回憶。在那個封建的年代自發萌動的、大膽追求的愛太珍貴了,所以,他不能違背初心,必須踐行他們共同的諾言。最終他婉拒了所有好心人的勸導,毅然回到了自己有房屋、有田地、近親朋、近鄉鄰的鄉村。為此,一個年輕女子第一次被感動得落下了幸福的熱淚。

  武子的母親叫曾春花,比父親小四歲,娘家在相鄰最近的村子,部分田地犬牙交錯地相連在一起。父母的婚姻源于田地,相鄰的田地起到了媒介的作用——一個十四五歲的花季少女在自家的田間地頭看到相鄰的田地上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後生不知疲倦地耕耘著腳下的土地而心生愛慕。彼此也就在空曠的原野多看了幾眼,便心如撞鹿;由起始的無言相望漸趨羞羞答答的交談,進而近距離的幫助,直到趙寶良參軍才私定終身。

  在一個初冬的夜晚,時隱時現的月光見證了他們寒酸的沒有見證人的訂婚儀式——那隔著禦寒的棉衣貼心貼肺的一抱,冰涼的臉互相焐熱;沒有定情的信物,沒有詩情畫意,沒有甜言醉語;只有如火焰般灼熱的眼神……好在有鴻雁傳書,終至保留住初愛的純真。

  因解放前期曾春花家庭名下的田地高於普通民眾的平均數,解放後被劃分為富農成分,在一段時期被拉入「地富反壞右」之列。於是,差點被階級分開,不是身體的殘缺給優越的階級打了折扣,其結果或許有多種參考。所幸,最終還是成就了這段姻緣。

  武子的母親是個美人胚子,不僅皮膚白淨,面容端莊,而且身體健康;關鍵是既能吃苦又能耐勞,里外都是一把手,名副其實的家庭頂樑柱。

  父親每月有傷殘補助金,另外,出於對活著英雄的關懷,縣、鄉、村三級政府給予了特殊照顧,安排在小隊(自然村)當倉庫保管員,得二等工分。可別小看這二等工分,只要是這個集體的土地上出產的東西,都可以得到按比例的分配,那才是農家人的衣食保障。

  所以說武子的家境比一般家庭都要好。

  武子的記憶里沒有十分飢餓的印象,在最困難的時候他也能填飽肚子。看到別人挨餓和自己感受到的挨餓是兩碼事——一種是對再好一些食物的盼望,一種是空洞的穿腸刺胃的痛苦,仿佛呼吸的空氣里全是尖銳的稜角,在越來越狹小的腸胃裡翻滾,令人苦不堪言。武子見到過飢餓的眼睛:像鬼火一樣發出幽怨的藍光——如垂死的餓狼盯著眼前的而又得不到的食物伸出長長的舌頭在嘴角轉動,然後下意識地伸縮著脖頸,做出毫無益處的吞咽。

  父親用身體的殘缺換來了溫飽,沒有選擇地填充肚皮的食物是那個時代的奢侈品。

  另外,聽說父親把他三分之一的補助用到村子裡實在揭不開鍋的人家,以渡危日。靠著村子地理位置的天然優勢,靠著沒日沒夜地在土地上翻墾,村裡的人畜基本得以保全。

  聽說的餓死人的事在周邊的幾個村莊好像也沒有出現過。

  武子在懂事和記事的年齡沒少聽說那幾年饑荒帶來的折磨和怨恨,但那時太小,沒心思去辨別真假,把聽到的某某地方餓死多少人,甚至活人割死人身上肉吃的話當成了故事,一直存懷疑態度。他問過爸媽,得到了一致的回答:別聽人瞎扯,哪有人吃人的事。

  我們可以做出客觀公正的結論:拋開誇張的成分,補上隱瞞的部分,證明那幾年的日子不是一般的苦。

  武子沒受苦是他險些沒能力造他的爸爸給予的恩惠,是他的爸爸有能力造人卻沒能力多造人帶來的好處。他只有一個姐姐,比他大四歲,一家四口,用接近三個人的收入養著四個人,在那個貧富差距不大的時代是多少人的追求啊。他看到挨餓情景和他看到的「炫富」情景在間隔不長的幾年裡一前一後地出現,他用兒童的思維把兩種不同的表現形式視作反轉,而不是過渡。而他更喜歡觀賞男女老少或坐著、站著、走著,端著大碗,邊說邊吃,激動時刻,嘴裡的飯粒像花機關的子彈一樣飛出;放心,這絲毫不影響別人的食慾。更有意思的是,從碗裡夾起沒半點葷腥的素菜,或蘿蔔絲,或菜苔,或豆角……拋向池塘里,在那一點點可憐的浮脂中比較誰家飯菜的油水多。這種做法是那個年代的物質不允許的——好了傷疤忘了痛。老百姓用少許的填充肚子的物質換來一時的精神快樂,我們不能把這種行為納入可恨的範疇,應理解為窮人的一種活法。人真的比其他的動物可恨而又可愛,再苦的過去也比不過活著的現在,而只要活著就會找出活著時的樂子,哪怕是微不足道、一丁點的都行。

  農村的冬前冬後是較為閒暇的時日;農村的雨雪天或連陰天就是城裡的休息日;但故事的主要來源大多在夏天的夜色里,比前兩個時段更能孕育故事的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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