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2024-09-13 00:07:30
作者: 柳絮飛
張窪是個一千一百人的大隊(村),十個小隊(自然村落)。村支書姓王,五十多點的樣子,已經幹了八年,多稱為「老支書」。自從煙杆換成了菸捲,便習慣背著雙手,嘴唇叼著菸捲,有時還掛著長長的未掉的菸灰,邁著不緊不慢的步調,環顧著自己的領地和正在耕作的村民,那神態如古代朝封的爵侯,傲慢地體會著擁有大片土地的得意。他能當上這個村的支書,也有其歷史淵源——他父親救助了好幾個共產黨人,聽說有一個現在還當了不小的官。曾經有人向他求證,他說:「可能有這事吧,往年救過共產黨的人多了,又不是哪一個。」
他是個負責任的大隊支書,在田間地頭經常能看到他的身影,他喜歡腳下的這片土地。
見到老支書村民忘不了打聲招呼:「老支書,你來了。」
老支書回道:「嗯,好好干,都不要偷懶哈,今年年景不錯,爭取多收點。」
這是村民與老支書之間平常的對話。
平靜的山村與往常一樣沒有過分的喧鬧,尤其是這個季節,夜晚顯得過於寧靜,勞累了一天的人們習慣洗洗早點睡覺,依靠甜美的夢幻來補充身體的能量,這種有效的體力恢復方式支撐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希望。
一個突發事件打破了山村的寧靜,本就萎靡的心靈有如雪上加霜,差點把武子最後一點生活的希望撕碎,也因此改變了他的生活軌跡。
七月是個多雨的季節,武子一家人剛吃完中午飯,天空響起了雷聲,雲層越積越厚,屋頂上開始有雨點的聲音,小院的沙土地面有了一點點濕印,風跟著也來了,雨點打在瓦片上聲音清脆、斷斷續續的。母親叫他去把大門關上,免得風吹得來迴響,天氣悶熱,武子穿著褲衩,光著膀子從廚房出來,他本來也想出來走走,只是在聽父母說姐姐的事,還沒幫母親把碗筷收到灶台上去。
廚房平常也是吃飯的地方,除了來了客人才在堂屋吃。廚房的左邊是大門,右邊是個房間,武子就睡在這個房間。不大的小院後面是三間正屋,中間是堂屋,東邊是父母的房間,西邊是姐姐的房間,後面叫正屋,前面叫小屋,後面比前面高,倒梯式的。兩邊是別人家的房子,有連著的,也有一堵牆隔開的,前後錯落地建造,沒有統一規劃。整個村子的房屋基本上都是不規則地連在一起,樣式相似,因為是依山而建,整體呈現出一種不規則的弧形狀態。
武子站在大門旁,他住在村西頭,門口的水塘一覽無餘。他看著被雨點打擊塘面上此起彼消的水泡;看著被風拽動的水面形成的一層層波浪;波浪被阻擋時發出了嘩嘩的聲響、濺起了潔白的浪花。風雷電急切地交織在一起,暴風雨真的來了……時大時小地下了四個多小時,沒停過。終於天空的雲層在漸漸淡去,時而露出少許蔚藍,地面被沖洗得乾乾淨淨,露出很多石塊,鬆軟的地方泥土被沖走後形成了一道道小水溝,還在流淌著清澈的雨水。
雨一停,生產隊長不敢馬虎,他大步流星地跑出家門。趙寶慶當了兩年多的隊長,住在村子最西頭,小學文化,三十七歲,愛說點玩笑話,不魁梧但很精幹。輩分高的,年數長的,都叫他寶慶,武子管他叫二叔。一九七四年,三級政府的稱謂是縣、公社、大隊,一個自然村叫生產隊或小隊,勞動成員叫社員。生產隊長是一個小隊的最高領導,是經大隊支部提議,生產隊有勞動能力的社員舉手表決通過產生的,分配勞動任務是他的權力。隊長的當選條件首先是政治清白(黨員優先),立場堅定,能吃苦耐勞,其次要懂得季節變化中的田耕地作,在小隊還要有一定威信。
前任隊長也姓趙,比趙寶慶高一輩,是解放後的第一任隊長,頭幾年還行,後來就不像話了,什麼事都干,最愛占女人的便宜,搞得村里雞犬不寧。但他把老支書哄得好,所以晚下來了幾年。
趙寶慶當隊長村民滿意,比原先的隊長強多了。不管是家裡的矛盾還是家與家的矛盾都會找他來評評理,他樂意得很,從不推脫。但媳婦明面上就不高興了,罵道:「當個狗屁隊長看把你能得個熊樣,像當縣長似的。」事實是嘴上罵心裡樂;當聽到愛顯擺學問的村民說,一個隊長按管的人頭算,和連長的官職相當;有事沒事主動找她說話的人也多了。想到這些,做夢都會笑,別看表面上裝著無所謂的樣子,實際上已經比以前對男人好多了。
趙隊長提著鐵鍬,肩上搭著一件灰色坎肩,急匆匆地,嘴裡在不停地吆喝著,來到他每天發號施令的大柳樹下。
趙寶慶有事沒事地愛想他當這個隊長的意義——國有國法,村有村規,別看不上又髒又窮的小山村,它的建制跟一個團體、一個國家差不了什麼。光隊長手下的幹部就有好多個:副隊長,女隊長,會計,保管,民兵隊長,兩三個組長。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嘛。
很多當省長的經驗也是從當隊長中汲取的。他嘴上不敢說,心裡卻沒少這樣想,他的幹勁大概與這樣的想法脫不了干係。
一棵樹生長的位置決定了它的命運。這不,趙沖門口塘角處的大柳樹與隊長趙寶慶一樣齊名。
這個地方是村東頭村西頭分界的點,成名於趙寶慶當隊長後的不長時間。原因有三:一是有村裡的三間公用房,屋子裡存放著所有的生產工具、農作物的種子和耕種時所需要的肥料。二是村子東西走向的轉折點,較其他地方寬敞很多。三是靠近水塘邊生長著一棵樹幹粗壯、枝繁葉茂的大柳樹;原先離塘水很近,旁邊還有個糞池,一條自然形成的雨水溝里累積有污泥,腐爛腥臊,臭味熏天,蠅蟲滿地。趙隊長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發動群眾就地取材,在塘邊砌了一道長四米,高約一米的石岸,樹幹與石岸有五米的距離,拓寬了二十多平米的空間。旁邊長年累月自然形成的淤泥坑填平了,臭水溝從源頭改變流向,順著山腳流入門前的池塘里,溝底找些平整的石塊鋪在底部,用石灰砂漿把底部和溝沿加固,整得有稜有角。樹底下擺著一圈有平面的石頭,同樣用石灰砂漿黏結,整出個能坐十多人的地方。這樣一來,大柳樹下便是這個村子最繁華處,這種變化讓缺少生機的窮鄉僻壤增加了前所未有的活力。由此變成了這個村子有史以來的第一道亮麗風景;也由此變成了這個村莊人員最密集的地方。當時的新鮮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能把端著飯碗的全村人吸引過來,成了趙沖名副其實的「政治、經濟、文化、娛樂」中心——村民的會場,故事的集散地,各抒己見的講台。村民們最初的話題大多圍繞著趙寶慶,稱讚的話語滔滔不絕。
一時間大柳樹成了趙隊長的代名詞,與大柳樹有關的事就是與趙隊長有關的事。
趙寶慶幹了一件臉上貼金的事,連平日裡動不動拿他撒氣的媳婦,近來也在被窩裡光著身子多黏了他好多次,甚至還翻出了剛結婚時的舊帳,整出老夫老妻的尷尬。
但老支書的一席話把他嚇了一跳——說村委里有人說他這是不務正業的事,是資產階級的思想在作怪。幸虧老幹部站出來,承擔了責任,說是他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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