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李大毛是陳山的女人，陳山是陳大壯的嫡系子嗣。她生得精瘦矮小，妖里狐氣——一說是人仙的緣分未盡，由子孫承啟；一說是先人的遺骨投胎，以盡仙孝。援引傳說的歷史，無知充當了保護傘，了解點村史的人真就容忍了她的胡攪蠻纏，避而遠之，生怕沾了邪氣。她不僅表情豐富，還巧舌如簧；一雙靈動的眼睛，無時不在搜尋供其發揮表演的事物，她精心研習、視如職業，尤以幸災樂禍見長。她能接受別人對她的惡毒攻擊；同時她也不會放過任何惡毒攻擊別人的機會。她熱衷於事物的興起，不計輸贏，不計得失，只為享受露臉的時光。

  她男人陳山，個不高，病懨懨的模樣。結婚四年多還沒小孩。於是，有人忿而罵之：「壞事干多了，這就是報應。」她倒無所謂，反而輕鬆地回答：「人人都會有報應，與做好事、做壞事無關，今天是我，明天可能就是你。」

  有人說她的嘴和她的X 一樣爛，這話有點誇張，卻不歪曲事實多少。在村里和她亂搞的男人很多，包括年輕的後生，好多家庭吵嘴打架都與她有關；她的性開放，打破了古今的條條框框，成了家喻戶曉的擔憂。她的目的明確，簡單且直接，就是不相信是自身的毛病，然而，就是拿不到有力的證明，然而，再繼續。

  傳說上任隊長曾和她男人一起睡在一張床上，並能做到相安無事；傳說有人在白日的山坳里發現了她和隊長赤條條地曬太陽，第二天就和發現她們的人在同一地方赤條條地曬太陽……

  她有一套做女人的理論，曾經說得理直氣壯，不亞於揮舞戰鬥的旗幟。「我當姑娘時……（加重了語氣）一個裹著小腳的老女人說「不虧邦不虧底，搞點油鹽顧個嘴」。

  說得多實在，解決女人的問題還是老女人有經驗。」

  她確保做到了，其意有點含混；除了油鹽，多了份死不認輸的驗證……趙隊長輾轉反側、不能入睡，武子和娟子反覆不停地出現。兩個剛剛入世的少年，不能發生了這件事就毀了大好前程，想到最後他決定明天安排好勞動任務後就去找老支書。

  「老幹部」對傍晚發生的事喜憂參半，整個過程他都看在眼裡。老伴吩咐兒子去菜園時他就坐在門口，他為兒子的勇敢感到驕傲，因此觸動了在戰場上浴血拼殺的戰友情懷，多少戰士為救戰友，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沒想到在平凡的生活中，在平凡的兒子身上，也表現出這種義不容辭、捨己救人的無畏精神。兒子的這種品格讓他無比欣慰，現在有些後悔平時對兒子的冷漠。

  兒子在水裡時他和老伴一樣揪心，在老伴哭喊著跑向塘邊的那一刻，他是多麼地恨自己不能去幫兒子一把。在兒子終於能露出頭部，穩定地站著不動時，他揪緊的心才得以緩解。在看到已經有人下水，去幫助救援時終於才放心，兒子和娟子沒有危險了。他很讚賞兒子能在那麼慌亂的情況下保持冷靜，處理得非常得當，既救了娟子又保護了自己。

  李大毛手舞足蹈地叫喊：「武子，快起來呀，一動不動地在幹什麼，不要幹什麼壞事啊……」閃過一副鬼臉又說：「老娘還沒在水裡幹過哩。」站在她旁邊的兩個女人色迷迷地應和著，引起了一群孩子的大聲鬨笑。

  「老幹部」離她們有點遠，氣憤地舉起拐杖罵著：「你這個沒人性的東西，說的是人話嗎！」

  「沒人性的東西，怎麼會說人話呢。」李大毛歪著頭，聲音不高，不氣不惱地回答。

  拐杖不是槍，卻賦予了槍的使命。幾十年前的習慣，在忍無可忍之時再次暴露出來，可是，對李大毛沒有一點威力。

  老幹部垂下頭，閉上眼睛：兒子剛剛十七歲，在他心裡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他可以容忍別人正常的指責，但在這樣險象環生、性命攸關的時刻明目張胆地誣衊，是斷斷不能接受的。他想不通在別人危難的緊要關頭，怎麼能說出這種幸災樂禍、陰陽怪氣的話。

  吃晚飯時老幹部很溫和地勸說老伴和武子：「別人怎麼說我們哪管得了，做事對得起良心就行了，再說其他人沒說什麼吧，大夥心裡都有數。」

  一邊說著一邊給武子夾菜，叫武子多吃點，吃飽好休息。

  武子到目前為止不知道別人說的是什麼話，從父母的表情上感覺到肯定是對自己不利的話。飯後陪父親坐了會，喝了幾杯茶水，母親收拾停當了就叫他早點去睡，好好休息。

  躺在床上，武子想到娟子，水中的混亂過程讓他觸及到少女的貞潔，這是他記事以來，除了母親娟子是他第一個在眼前露出胸懷的女性。在最初目睹的一瞬間，他承認有過神秘面紗被揭開時羞愧的衝動。毋庸置疑，那是人類的本性使然；能上升到思想的純潔與思想的骯髒作比較的高度嗎？這人生初遇的衝動僅在腦際一閃而過，旋即回到危急的現實中……他回顧得越來越痛苦，說不清的感覺有如負罪般沉重。娟子如同親姝姝，從來都以「武哥」相稱，我怎麼可以產生這樣的感覺呢？這不是骯髒思想的產物是什麼？武子在深深地自責，順手把書丟在床邊。現在他忽然明白母親的眼淚和父親的安撫了。

  假如一直不明白倒輕鬆許多，這一明白讓武子欲哭無淚、呆滯木訥……「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心裡在不停地發問。

  武子本就低沉壓抑的情緒經此一番混亂的折騰，驟增的蒙羞感與憤懣心交織一起。猶如遠古的悠悠之音在不斷地提示他已經留下了人生的污點；他的心靈深處在絕望和迷惘之中，像一個孤寂漂泊在荒野中的孤魂野鬼，無助地在筋疲力盡時發出最後的一串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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