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2024-09-13 00:07:40
作者: 柳絮飛
武子失眠了……記事以來的第一次。
早上的太陽照常升起,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昨晚的狂熱與憂慮經過一夜的沉寂也隨風而去,萬物沐浴在熱情的陽光下,踏著自由的腳步有規律地行進……錢老師和老伴是在吃早飯時去的武子家,拿了二十個雞蛋和兩斤掛麵,說了一大堆感謝的話。
「小武呢?」錢老師問。
「還睡著沒起來,叫他吃飯,他說不想吃。」武子媽回答。
「去看看小武。」錢老師看著老伴說。
「不用了,昨晚燈一直亮著,沒睡好吧。」老幹部應著。
「小武是個好孩子,我們看著長大的。小小年紀表現得多勇敢,我們應該多關心他,好多天沒去我家了。」娟子媽說。
臨走時老幹部兩口死活不願收下雞蛋和掛麵,說這樣顯得太生分,武子做的是應該的,何況他們本來就像兄妹。
秋生比武子大一歲零兩個月,也是名字「秋生」的由來。他們經常相互串門,有時晚上乾脆就睡在一起。他們性格相近,屬於那種不無理取鬧也不任人欺負的類型。村里人都說他們像兩兄弟,兩家父母也特別高興村里人這麼說。娟子叫「武哥」時和叫二哥一樣甜,從五六歲時叫到現在,小時撒嬌也不分彼此。
秋生下午五點多鐘回到家,爸爸去地里幹活還沒收工(家住農村的老師,寒暑假都會主動要求參加集體勞動,多掙一份收入),他進門後媽媽就從妹妹的房間出來了。
「秋生,姥姥好些吧?」說後拉著秋生的手往堂房走。娟子沒有像平時那樣叫二哥,媽媽的舉動又有些反常,秋生有點緊張,覺得家裡一定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
「媽,到底怎麼了?」秋生看到媽媽傷心的表情問。
秋生媽流著眼淚,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詳細地告訴了兒子。還說昨晚娟子幾次從夢中驚醒。秋生感覺到媽媽的手一直在抖,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媽媽,只好先扶著媽媽坐下。
「媽,我去看看娟子,你坐會。」秋生去了妹妹的房間。
秋生媽沒跟著去,她想讓他們兄妹倆多待會。
「二哥,姥姥怎麼樣?」娟子坐起來靠在床頭。
「沒大事,得休息一段。媽剛跟我說了,現在感覺好些吧?」秋生坐在床邊愛憐地看著妹妹。
看到妹妹弱小的身體,看到妹妹流露出無奈與無助的眼神,秋生心裡一陣陣地痛。
他不知道怎麼安慰妹妹才好,有些話做哥哥的覺得又不合適說。
「娟子,事情都過去了,不要想太多。以後有危險的事都不要做,家裡的事也不需要你做,有二哥和爸媽你還擔心做不完嗎?」秋生說著用力地搓著雙手。
秋生怒火中燒,他咽不下這口惡氣,為了妹妹、為了武子。他想過找武子商量,又怕見面不好開口,乾脆做了再說。他已經計劃好在收工的時候下手,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時刻注意外面的動靜。
「媽,等會兒晚飯我幫你做,娟子晚上想吃點什麼?」秋生故作鎮靜,害怕被媽媽和妹妹發現他的動機。
「二哥,你去吧,我沒事,隨便吃點就行。」說著拿起床頭邊的書。
有兒子陪著女兒,娟子媽心情好了許多,她看太陽快落山了,就去廚房準備著做晚飯。
「娟子,你看書吧,我出去了。」秋生掃一眼桌子上的小座鐘,六點四十五分,他估摸著快放工了。
「嗯,去忙吧二哥。」娟子挪動一下身體。
秋生在院子站了一會,外面沒有傳來收工時說話的聲音,他走進自己的房間,旋即又走出來。
外面傳來小孩喊媽的聲音,期待與緊張同時襲來,他的心跳在加快。他提前走到大柳樹對面的廁所後面,候在那裡。這是個絕佳的位置,村民回家必經之路。放工的人群在靠近,他在想,首先要避開爸爸,這是計劃的第一步,其次是擔心爸爸與李大毛相距過近,達不到目的。
李大毛出現了,還好沒看見爸爸。李大毛扛著鋤頭正眉飛色舞地和身邊的人盪笑著,那副嘴臉厭惡至極,秋生沒有迎面過去,而是等她轉身向北時撲上去的。沒等旁邊人反應過來,秋生衝出去揪住了李大毛的頭髮。他全然不顧李大毛的鋤頭磕碰到頭的疼痛,騰出右手發瘋般抽打李大毛的嘴臉。
李大毛頓時眼冒金花、頭昏腦漲,發出死豬般的嚎叫!等到周圍的人反應過來抱住秋生時,李大毛已血流滿面地躺在地上。秋生仍未解氣,拼死掙脫,痛苦的臉上生出的憤怒使他失去了理性,那模樣堅定了他殺人的動機,恨不得活活打死她,無奈被幾個男人強行抱住。
陳山看到李大毛躺在地上,又看到秋生被人抱著,他知道了是怎麼回事了。
「救命啊,打死人了。」陳山像婦人一樣地尖叫著。
「我要到公社去告狀,我一定要告你……」陳山邊嘟嚕邊把李大毛扶起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圍攏過來,勸的、拉的、扶的忙個不停。
趙寶慶陪著老支書走在後面,錢老師看到後會意地放慢腳步。他們三個邊走邊商量,初步意見是趙隊長陪老支書一起去李大毛家,根據情況再做下一步打算,晚飯在趙隊長家吃,錢老師和老幹部作陪。
前面的吵鬧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他們加快了步伐。
眼前的情境讓錢老師驚慌,他走到秋生面前就是一個耳光,秋生沒有躲避,反而氣憤地說:「這種禍害就該去死!」
兒子的吼聲、從未有過的吼聲讓他害怕。
趙隊長安排人把李大毛扶進屋,叫陳山不要再鬧了,錢老師也被老支書拉住,讓秋生先回家再說。
「都散了,不餓啊,回家做飯去。」趙隊長大聲喊叫著。
老支書的心情現在很複雜,他在分析可能造成的後果。一是李大毛的受傷程度,二是李大毛心理上的承受能力,三是陳山的反應,四是秋生會不會還要鬧。想到這些他決定飯後去李大毛家,先安撫再摸底。
趙隊長上午去找的老支書,說好晚上來了解情況,也答應晚飯在他家吃,還答應喝兩口。他去了趟鎮上買了二斤肉、二斤水豆腐、一斤臭豆腐,另外打了一瓶酒。中午就安排好郭二毛下午早點回家做飯。
郭二毛把炒好的菜放在蒸乾飯的鍋蓋上,撣了幾下衣襟,拍打了幾下手,走出大門。沒見到女兒,她叫了幾聲也沒答應,原來是看熱鬧去了,她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
村民都散了,沒當回事,趙寶慶陪著老支書慢悠悠地往家走。
錢老師把秋生拉回家,開始怪老伴不應該把什麼事都告訴他,老伴有些自責地摸著秋生紅腫的額頭,沒有說話。娟子走出房間站在二哥面前看著,要哭的樣子。
「好啦,我晚上在隊長家吃飯,老支書來了,他讓我去陪。秋生再不能亂來,那樣會出大事的。事情我來處理,你們都不要瞎摻和了,做飯吃吧。」說完走了。
晚飯開始時有點沉悶,尤其是錢老師憂慮重重。老幹部在勸他,郭二毛卻暗暗高興,她麻利地把筷碗擺好,把帶著濃濃肉香的幾盤菜放在桌子中間。
老支書讓老幹部坐上首,老幹部沒答應,說是專程為我們的事操心理應上座,老支書沒再謙讓。趙隊長坐在下首,四方桌各占一方。
「我說呀,秋生今天辦了件天大的好事,你們相信不?」郭二毛邊找酒杯邊說。
一語驚醒夢中人,老支書驚奇地看著郭二毛,他怎麼沒想到這層。
「她那張吃屎的嘴,不吃個大虧是長不了記性的。」她看到老支書還在略有所思地看著她,像是認同了她的說法,所以繼續說。
「來吧,先喝酒,說不定真是好事。」老支書心情好了許多。
老幹部和錢老師喝酒本來就不行,每人象徵性地接了一杯,盡到陪客的意思。
受老支書的影響趙寶慶來了精神:「老支書,他們倆每人四杯,四季發財嘛,剩餘的我倆分了。」
「不行,你兩杯我一杯,你年輕,又在你家,你倆說對吧。」老支書喝酒的套路哪是趙隊長能比的,他立馬就有對付你的招數。
一種劣質酒水喝出玉醬的味道,同樣是人生的幸福。
老支書咂巴著嘴,咽下一塊豆腐,用左手端起酒杯放在嘬起的唇邊,吮吸出長長的帶著節奏的吱吱聲;這聲音像極了一群夜裡打鬧的老鼠,在歡快地迷叫;那種陶醉般的享受,強烈地誘發著別人體驗的欲望……老支書沒忘記使命,酒沒喝完就叫上飯。
「好了,喝得差不多了,上飯吧,吃了辦正事。」
飯後趙隊長和老支書一起去了李大毛家,李大毛躺在床上,陳山陪著他倆一起來到李大毛床前。老支書簡單地問了受傷的情況,現在感覺怎麼樣,看到李大毛回答得很正常,而且還說聲謝謝,心裡的愁去了一大半。
「李大毛,好好休息哈,走吧,我們在外面坐會,寶慶啊,這兩天讓她休息,正常記工,好嗎?」老支書說著走向小院。趙寶慶明白老支書的用意,配合地答應了。
「陳山,把椅子拿來,就在院子坐,一樣的。」
老支書對陳山說:「今天秋生打你媳婦肯定是錯的,我明天開個支部會拿個處理意見,然後再和你們商量,年輕人太衝動了,一定要好好教育。」老支書說完看著陳山,「先聽聽你的意見吧。」
陳山摸下頭,頓了頓說:「她有錯也輪不到你秋生來打呀,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下死手。
是得給個說法,沒得說法我不願意。」
「老支書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趙隊長聽陳山的話心裡暗喜。
「陳山啦,如果你是秋生,遇到這種事你會怎麼辦?」老支書以長輩的口吻親切地詢問。
老支書處理村民矛盾手段很多,滿腦子計謀。他故意放大音量,好讓李大毛也能聽到。
陳山木訥地看著老支書。
「說心裡話,李大毛有錯在先,你是明白人。仔細想想兩個都是孩子,說出去多壞的影響,以後怎麼過,要命的事呀!陳山,你說呢?萬一想不開出了人命,你們連後悔的機會就沒有了,我們大隊有圖一時嘴快活鬧出人命的事吧。陳山,我說得對不?再說回來,李大毛也可能是有口無心的,要改呀,方圓就這麼大一塊地方,我可不想看到任何家出事。」老支書的眼睛一直看著陳山的臉,如其是對陳山說,不如是說給李大毛聽。
趙隊長趕忙抽出香菸給老支書點上,自己也點上一支,陳山不吸菸他知道,說不準這時想抽呢,這樣一想又抽出一支遞給陳山。
「來吧,陳山,你也抽一支。」
陳山果然接著,三個人抽著一種煙,肯定不是一樣的味。
老支書和趙隊長走的時候李大毛還起來客氣地送送。
「別客氣,有什麼事找隊長吧,走了,好好休息。」老支書高興地說。
問題就這樣解決了,說複雜時憂慮重重,說簡單時如過眼雲煙。
「寶慶啊,你媳婦不簡單,有頭腦,看得准。我們都沒想到她想到了。」趙隊長在送老支書的路上,兩個最基層的農村幹部在交談。
「是的,老支書,說不準李大毛以後會改變。關鍵還是你說得太過勁,都說在點子上,連哄帶嚇的,我真的要好好跟你學。」
「寶慶,有些事吧很奇怪,用正常的合乎道理的方式解決效果不一定好;有時根本沒法解決,看今天,秋生用不該使用的暴力,解決了實際問題,你說秋生是對呢,還是錯?」
「看不出秋生這麼有血性,聽他們說當時像瘋了一樣,要是沒人死死地抱住,沒準真把事鬧大了。」趙隊長沒有正面回答。
「說他錯吧,別人在傷害他的親人,他的親妹妹,一個小姑娘,還是這種難以啟齒的事,欺負到家了,一點不反抗,可能嗎?說他對吧,政府又不允許這樣的行為。媽的,有時我也糊裡糊塗地搞不明白。」
老支書連吸了幾口煙,爾後自言自語道:「真他媽的怪,不講理的就是怕不要命的。」
老支書在暗淡的月光下抽著煙,菸頭忽明忽暗,他不用藉助任何光亮,熟練地走在自己的土地上,思考著與土地無關的問題。
「我明天抽空再去他們幾家看看,爭取讓他們儘快平和下來,好了一件事。」
「嗯,你看著辦吧,動動腦子。」老支書已模糊地看到了自家村子的輪廓。
「回吧,快到了。」
「好的老支書,小心點,慢走!」
趙隊長沒有回家,直接去看秋生了。錢老師一家都沒睡,這是意料之中的。眼前最難過的就是他們一家人,必須儘量減輕他們的心理負擔和精神壓力。
趙隊長見大門開著就直接進去了。看到錢老師兩口和秋生,圍坐在廚房的小桌邊,光線很暗,和他們心情一樣。沒有多餘的寒暄,就坐在秋生讓開的椅子上,把去見李大毛的前後經過告訴了他們。
「真的要好好感謝你呀大兄弟,又辛苦又花錢,感謝老支書跑這麼遠的路。秋生,快去堂屋拿茶葉給你叔泡茶。」秋生媽喜出望外。
「錢老師,秋生今天做的是好事,給全村人辦了件好事,以後村里會少很多麻煩。你們不要再怪他了,我們誰也不願意惹麻煩,但有時躲不過去咋辦呢。」稱秋生離開時趙隊長說。
秋生泡好一杯茶端放到趙隊長桌前,「叔,喝茶,有點燙。」
「照顧好你妹妹,以後做事不要太莽撞,你是我們村子第一個高中生,要有大出息才對。平時沒看出,你夠狠的。」趙隊長自己也弄不清楚是表揚還是批評。
趙隊長走了,一家人的心也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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