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2024-09-13 00:07:46
作者: 柳絮飛
兩個月後武子參加了縣水利局新組建的「興修水利專業隊」,如願以償地成了別人羨慕的專業隊員。
武子在思想發生變化後,找父親談過。爭取父親的支持是第一步,比較開明的爸爸理解他的心情;兒子的改變證明了他過去的錯誤觀念。他一點都不比自己差,有能力應對生活中的難題。是不該再用陳舊的眼光看待他了,原先的無所事事,是因為他沒有機會表現有所作為。年輕人應該走出去經受磨鍊,他應該有自己的環境、他應該有自己的生活。
武子加入「專業隊」的過程是曲折的。
信息來源是架在倉庫屋頂上的「廣播喇叭」。
一天晚飯後,一家人如往常大多時一樣,在門口乘涼,這時正是廣播的時間段。播音員以激情高昂的聲音,播報著全縣熱火朝天的施工現場情況,並對勞動中表現突出的集體和個人通報表彰。在那個火熱的時代,在那些人山人海的施工場地,不乏無數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他們揮灑著汗水、披星戴月地表達了對領袖的愛戴,對國家的忠誠。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世界歷史的動力。」多麼響亮的口號,多麼崇高的讚揚!
後來的一則信息引起了武子的高度注意:「為積極響應黨和國家的號召,經縣委、縣政府研究決定,由縣水利局組織,籌建『興修水利專業隊』。初步議定人員一百八十人,隊員在全縣範圍內選拔,由各基層黨支部落實。
具體條件如下:一是政治清白,思想覺悟高;二是年滿十八周歲,身體健康;三是初中以上文化,品德優秀。」
武子用心記下了這條信息的全部內容。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興修水利專業隊」具體工作內容是什麼?工作地點在哪裡?
年齡達不到,老支書能不能幫忙?父親應該不會反對,母親呢?如果母親不同意用什麼理由說服她?怎麼跟姐姐說,一旦離開家庭,姐姐就要勤來家裡看望父母,她有那麼多空閒時間嗎?
一堆問題折磨得他徹夜難眠,他走出臥室站在院子中間,看著滿天繁星,想在浩瀚星空中找到答案。星星眨著眼睛,像是對他說,對不起幫不了你,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不要依賴別人。
是的,不能依賴別人,得自己擇出輕重緩急,得自己理出子丑寅卯。
第二天吃早飯時他對爸媽說,上午出去有點事,中午回來吃飯。爸媽也沒問什麼事,只說早點回來。
大隊部是他熟悉的地方,旁邊就是學校,小學和初中都是在那兒度過的。他急匆匆地走在這條熟悉的路上,再不是那個背著書包、拿著枝條、無憂無慮相互追逐的少年了。
想到這裡不免有些感傷,不禁想起一句惜時的名言:「逝者如斯乎,不分晝夜!」
大隊部門開著,裡面有不少人,很熱鬧。老支書坐在長條帶靠的木椅上,抽著煙,笑呵呵地與圍在桌前的人交談著。武子沒直接進去,他想只要老支書在隊部就成功了一半,至少這趟路沒白跑,早點晚點沒關係。
校區還是原來的樣子,大門現在關著,裡面有沒變化看不清。今天如果要是沒重要的事,真的會去校區四周轉轉。
武子站在不遠處,注意著大隊部門口。他耐心地等待二十多分鐘,估算著還有幾人沒走,應該差不多了。他鼓足了勇氣,邁出堅定的步伐,走進大隊部。
老支書熟悉武子,當然這與他父親的影響有關。否則像這樣半大的孩子,很難讓一村之長記得那麼清;更不可能會先和你打招呼,今天有點特別,這使武子本來緊張的心情放鬆了許多。
「武子,怎麼有空跑我這兒來呀?」老支書還是一樣樂呵呵的。
武子怯怯地笑著說:「大叔,找您有點事,我先等著,您先忙。」
「好吧,先等會。這是趙沖老幹部的兒子,上月在門口水塘救人差點把小命搭上,表現得很勇敢也很冷靜,是個好苗子。」老支書看著身邊的人說。
武子沒想到,老支書當著不認識的人誇讚他。說:「大叔,快別說了,小事,小事。
我先在外面等會兒,兩位叔的事辦完了再來。」
「這小子不錯,很懂禮貌的。」在武子往外走時不認識的人欣賞地說。
老支書的態度給了武子希望,他信心滿滿地思忖著:用什麼樣的表達方式,向老支書匯報思想;用什麼樣的理由和態度向老支書表述個人的願望。老支書會提出哪方面的問題,得提前預想幾種方案,好從容應答。
不到十分鐘,兩個不認識的人走出大隊部,老支書送出門口,武子微微笑著表示了後生對大人的尊敬。
不認識的人說:「去吧,小伙子。」
同時老支書也向他招手。
武子快步走過去,跟在老支書身後進入大隊部。
「大叔,耽誤您時間了,我想諮詢『興修水利專業隊』的事。我想參加,希望大叔您幫幫我,請您放心,我一定勤奮工作,保證不給您丟臉。」趙恨水沒轉彎抹角,直接說明來意,他想過在老支書面前油嘴滑舌或吞吞吐吐是不可取的。
老支書愣了一下,他確實沒想到是為這事。
「你怎麼知道,你怎麼想到要去專業隊,你多大了,你父母同意嗎?」他掏出煙點上後一連串地發問。「你了解專業隊是幹什麼的嗎?」
「大叔,昨晚廣播時聽到的,我來找您的目的,就是一方面了解工作性質,二是了解申請程序。前段時間我和我爸談過我的一些想法,應該會同意的,我媽的工作慢慢來做,放心,我會說服她的。至於年齡,過了十七歲生日不就是十八歲了,我們這裡不都這麼說嗎。」武子嬉笑地看著老支書,露出盡力掩飾卻仍能捕捉到的頑皮表情。
看著武子鬼精的樣子,老支書覺得好笑。瞞著父母單槍匹馬地干,恐怕難辦。可喜的是有這份勇氣。此時在老支書眼裡武子有別於同齡人,他知道武子的心思,不免心生憐愛之情,就多看了武子幾眼。
老支書是個明白人,武子希望儘快從陰影里走出來,這樣最好的辦法就是換個環境。
「武子,情況簡單地跟你說下,這是個苦差事。全縣範圍內的水庫、河流,重新規劃後的加固、整改,都是野外作業,又住無定所。勞動強度大,危險係數高,你的情況不合適。條件夠不夠先放一邊,家庭原因是主要的。我要對你負責,更要對你爸媽負責。你有想法是對的,我記著,有適合你的工作再說。」老支書說的是實話,也十分誠懇。
「大叔,首先非常感謝您對我的關愛,對我家庭的關懷。我已經長大了,不可能一直生活在爸媽的視線內。現在是該我保護和照顧他們的時候了,首先要證明我的能力,否則在爸媽眼裡我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是吧,大叔。」意料之中,趙恨水回答得乾淨利落。
「狗日的,真小看你了,看來你是有備而來的。」老支書聽到武子說的遠超同輩的人情話,著實替老幹部感到驕傲。
「大叔,我說的都是實話,至於活重、危險都不是問題,別人能幹我為什麼不能,只要嚴格按照規章制度辦,認真執行操作流程,都是可以避免的。所謂的危險到處都有,不可能成天躲在家裡吧。」
「看你一套一套的,回去吧,我是不同意的,有本事先把你爸媽說服了!」老支書不是生氣,是沒有思想準備。武子是老幹部的獨苗,是他們家的未來和希望;而武子的語氣是鐵了心的,就算他有這個權力能隨便做主嗎?所以只好早點結束來擺脫他的糾纏。
武子心裡沒底,但前進了一步總好過沒走。他客客氣氣地告別了老支書,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在分析老支書說的兩句話:「有本事先把你父母說服了」,言外之意是不是父母如果同意了還是有可能的。那麼「我是不同意的」又作何解釋呢?
中午吃飯時,母親問:「武子,上午去哪裡了。」
「媽,一個同學家有點事,去看看。」看母親問得正常,就隨意扯個謊。
現在不是告訴父母的時候,還沒考慮周全。
「媽,我明天去趟姐家,快十幾天沒來了,會不會太忙,去看看有什麼幫他做的。」
這是做父母思想工作計劃的第一步。
「去吧,不忙的話接來住兩天。」
「好的媽,我明天上午去。」
烈日以灼熱的光芒烘烤著山川大地,山頭上顯眼的位置,石塊鋪成的碩大字體躍然入目,在光焰的烘托下鮮明耀眼。
「大幹快上」「多快好省」「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是激奮人心鼓舞鬥志的標語。
武子走在山間的小路上,臨近中午的太陽,無情地蒸發著體內的水分。不到三里遠的路程,已經揮汗如雨了。
姐姐端來一盆溫水,扯下掛在屋檐衣杆上的布巾,放在盆里,心疼地看著弟弟:「快點洗洗,看把你熱的,又不是傻子,不會早晨來呀!」說完忙著做飯去了。
姐姐婚後不長時間就分家了,由原來的一個家庭分化成三個家庭,另開了兩扇門,另起了兩口爐灶,從此在產業和經濟上獨立開來。姐姐在家排行老二,姐夫的父母和小兒子在一起。姐夫懂水電,會木工活,去幫別人家做活去了,中午不回來吃飯。就姐弟倆邊吃邊嘮著,對武子來說是難得的好機會。
「姐,我想出去工作,你看行不?」武子把想出去工作的想法告訴了姐姐。
「有事做嗎,在哪兒?」
「現在還沒有,可以去找啊,我在擔心如果我長期不在家,父母能答應嗎?你也要忙自家的事,又沒多的空閒回家。我快愁死了,真的想早點離開那個鬼地方。」
「關鍵的是,媽一直把你當個寶貝蛋子慣著,突然離開她,肯定受不了。」
「是的姐,到時你幫我勸媽,前段我跟爸說過,他沒反對,如果能找到事做應該會同意的。」
「有事做再說,爸媽都好吧,這幾天忙,沒顧得回去。」
「走時媽叫我問你,有空接你去住幾天。下午有活我來干,做完了一起回去。」
「家裡的活都不干,來我這兒干,說得出口。過兩天,我把這幾天的事做完,就閒點。」
「姐,說好那天,我來接你,免得你走山路怕。」
「明天不行,後天,後天下午我早點做好飯等你,省得媽做。」
「好嘞,一會太陽偏西了我就走。」
「嗯,走時把門鎖好,鑰匙放老地方。」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下一步是找機會避開媽媽,直接和爸爸談了。武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不錯,順手摺斷一根枝條,抽打著路沿的樹葉。
吃晚飯的時候,把姐姐後天下午回來的事給媽說了,還告訴媽我去接姐,晚飯在姐家吃。媽笑罵著:「小狗崽子,長大了,嫌媽做飯不好吃了。」
第二天上午,武子耐心地等待著爸爸從倉庫回來,當聽到拐杖與地面接觸的聲音,他趕緊迎出門。
「爸,你回了,到堂屋坐吧,我給你泡茶。」他跑去廚房把開水瓶提到堂屋泡了一壺茶,倒一杯遞給爸爸。
「你有事嗎,武子。」知子莫若父,老幹部知道兒子肯定有事跟他說,而且還不是小事。
「是的,爸,你先喝茶,我慢慢跟你說。」
趙恨水從如何得到信息,得到信息後的想法,去找老支書的經過,老支書的態度,談話的內容;今天去和姐姐商量等,詳細地告訴了爸爸。
「爸,一點沒瞞你,我想你得支持我。」武子用期待的眼神堅定地看著爸爸。
「兒子,通過上次那件事,我覺得你長大了,也成熟了很多。怪我身體不好給你添了負擔,我理解你心情,在村子待得難受。這事我先了解清楚,你莫急。」老幹部記不得上一次把武子叫「兒子」是哪年的事,應該在武子不太記事的時候。
「爸,不能不急,時間不確定,要是招夠了想去也遲了。」
「你媽肯定不會同意的,得慢慢來,我明天跟你二叔說聲,讓他打聽後再看。」
「那你明天不要忘了哈,爸。」武子估摸著也不會有那麼快。心裡盤算著近兩天再去找一次老支書,他一定知道招工期限。
老幹部有自己的打算,他要仔細了解情況後再作決定。關鍵時會請老支書來家裡談的,武子現在的心情有些浮躁,作為父親一定要把好關。
趙隊長知道這件事,召開村委會時簡單通報過。記得會議結束時老支書特別強調,不要擴大化。全縣一百八十人,平均一個大隊不到兩人。全村符合條件的有六十多人,弄不好會產生很多矛盾。
廣播喇叭播報信息只有一次,武子有如天助,在第一時間得到了。
下午老幹部在上工的時候提前等在門口,避開人把趙寶慶拉到牆角,問道:「寶慶,有件事問你,『專業隊』的事你知道嗎?」
趙隊長看了一眼四周,靠近老幹部,說道:「大哥,有這事,你咋知道?」
老幹部答:「武子說的,你能把具體情況跟我說說嗎。」
趙寶慶說:「一個村不到兩個名額,我們村老支書爭取了兩個,主要是水利方面的工作。武子想參加我認為可以,待在農村會耽誤他的,大嫂能同意嗎?再說爭的人多,武子年齡不到,老支書這關怎麼過?」
「好的寶慶,我心裡有數了。」
「大哥,不要講是我說的。如果想讓武子去,你得親自找老支書,要不夠嗆。」
「知道寶慶,放心。」
趙隊長這番講,無意中幫了武子。對武子而言,這就是機緣巧合,是可遇不可求的。
老幹部把倉庫的事忙完了就回到家,武子在家搞衛生,見爸回了就放下手裡的活湊過去。
爸說:「武子,我問了你二叔,大隊只有兩個名額,這個月三十號結束,還有七天,難度很大,這是其一。另外,你考慮好,能不能吃下那份苦,這很重要。如果參加了,又受不了跑回來,那才叫丟人現眼。」
「爸,你放心,我不是心血來潮,是經過認真考慮後決定的。我不能也不敢跟你開這樣的玩笑,你好面子,把名譽看得比金子都重要。這些我懂,做任何事首先要考慮一定不能給你丟人,相信我爸,我不是小孩子了。」武子字字珠璣、情真意切,他真的需要爸爸的支持和幫助,來實現自己的願望。
如冬日陽光,老幹部心裡從未如此溫暖過,這是成熟後的兒子不經意間送的珍貴禮物,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份禮物貴重呢!
多麼容易滿足的父母,兒女的一點改變,或者一句溫暖的話,就會感動不已。老幹部眼眶潮濕了,兒子乞求的眼神使他難以釋懷,他暗下決心,幫兒子渡過這關。他說:「兒子,明天下午先和你姐商量好,回家後一起告訴你媽。要注意方式,千萬不要搞僵了。」
武子欣喜若狂,能得到爸爸的支持是何等重要。就算媽媽同意,爸爸不出面也不可能爭取到一個名額。
時間的快慢取決於情緒,現在的武子就覺得度時如日。
第二天下午,武子早早跑去姐姐家,等了半小時姐姐才回來。
姐說:「武子,在家閒得無聊吧,來這麼早!」
武子:「不是姐,天氣不好,怕下雨,早點來幫你做飯好早走。二哥呢,今天在家吧。」
姐說:「還早,他得一會才回,我把飯做好應該就回了。」
飯菜很快就做好了,一個青菜豆腐,一個絲瓜炒蛋。正準備吃時姐夫也回了,姐夫還找出一點剩酒喝了幾杯。
在路上武子把招工的事一五一十跟姐說了。
姐問:「爸同意了?媽現在知道不?」
武子:「還不敢跟媽說,爸同意了。」
姐弟倆到家時父母還沒吃飯,母親看到女兒並沒有顯得很熱情,原因是結婚快一年了女兒還沒懷上小孩,這是母親的一塊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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