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2024-09-13 00:07:49 作者: 柳絮飛
  武子姐姐的乳名叫「秀」,是大名趙國秀的簡稱,至今所有人都以「秀」相稱,年少的、輩分低的稱之「秀姐」或「秀姑」。

  飯後,秀幫媽媽收拾了碗筷,一家人在門口坐了一會。雲層很厚,黑沉沉地,沒有一絲風。蚊蟲嗡嗡在四周亂飛,不停地搖著蒲扇也驅趕不走。廣播的聲音不如平常響亮,內容也沒有武子想聽的。

  「媽,回屋去吧,蚊子太多了。」秀站起來,「慢點,爸,天黑看不清。」秀伸手扶著爸。

  武子已經把堂屋的油燈撥亮,當父母坐定,秀為了弟弟開始準備做一回挨罵的說客。

  「媽,武子想出去工作你願意嗎?」

  「去哪兒工作啊,在家裡好好的,為什麼要去外面。」

  「縣水利局在招工,村裡有兩個名額,如果你同意,可以去爭取下。」

  「不行,太遠了,我不放心,要是在大隊差不多。」母親的臉色變了,說得很堅定。

  「媽,武子在村裡的情況你清楚,又不愛干農活,出去鍛鍊鍛鍊有好處,勤回來看你和爸一樣的。」

  母親呼地站起來,走出堂屋,走進廚房。聽到舀水聲,知道她要洗著睡了,三個人還在傻坐著。

  爸給秀使眼色,小聲道:「秀,晚上叫你媽跟你睡再說,現在不要說了。」

  秀明白爸的意思,她也去了廚房。「媽,溫水夠不,要不要燒點。」

  「不用,這麼熱的天,少兌點就行。」

  「媽,晚上跟我睡吧,我想跟你說點別的事。」

  「嗯,你也洗了睡吧。」

  秀已經想好了跟媽怎麼說。

  娘倆睡在一起已經是很久遠的記憶了,秀似乎還能體會到兒時的溫馨。

  「媽,你不要替我擔心,我去醫院看了,拿了藥正在調理,醫生說要半年才有效。」

  「秀啊,媽不擔心是做不到的,你可要聽醫生的按時吃藥,我現在身體還好,能幫你帶孩子。」

  「知道媽,天氣熱你就少去掙工分,身體要緊,到時你有了外孫可更累了。」

  「有了外孫再累我都不會叫苦。」秀感到媽媽說這話時渾身充滿力量。

  「媽,武子的事你還是要好好想想。」

  媽瞪著眼:「沒得好想的,去外面幹活,沒人照顧他受得了?過幾年再說,你不要勸我了。」

  「媽,莫急,我說個事你評評;我村老王頭家的事,他兒子前幾年要去參軍,體驗通過了,他死活不讓去,最後沒成。現在你聽說沒,成天在家吵架,那日子過得真叫苦,兒子不管他,有時連飯都吃不上。兒子在外面常說,恨死他了。」秀稍停又接著說:「武子不是那種人,可你也照顧不了他一輩子呀?如果讓他在農村一輩子,不也等於害了他嗎。武子現在懂事了,他怕你傷心,不敢直接跟媽說。」

  秀在等待媽媽的回答。媽媽這時坐了起來,扇著扇子。秀也跟著坐起問:「媽,熱吧,我給你扇。」

  「秀,媽不糊塗,你弟還小,你們兩個誰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和你爸還怎麼活啊!」

  「媽,你好愛操心,哪有像你想的那麼多事。」

  「明天再說,睡吧。」

  這一夜,一家人都沒有睡踏實。

  秀睡醒時媽媽已經起床,她趕緊起來,到廚房一看早飯就做好了。

  秀叫道:「武子,你個懶蟲,還不起來,媽把早飯都做好了。」


  「等他睡一會兒,昨晚肯定沒睡好,你爸呢?」

  秀答道:「我聽到爸起來了。」

  一家人圍坐在廚房的小桌邊,低著頭自顧自地吃著,喝粥的聲音格外響,好像誰也不願率先打破沉默。

  武子的心咚咚地跳,瞟一眼姐姐,姐姐搖搖頭。他不知道姐姐搖頭的意思。

  秀說:「媽,今天不去幹活吧,把要洗刷的都找出來,我給拾掇好,免得你一個人累。」

  長時間的沉悶實在受不了,秀不得不站出來解圍。

  媽道:「天氣這個樣子,你盡胡說。」

  昨晚女兒的話讓她想了大半夜,她猶豫很久後,不再堅持了。之所以沒有利索地說出來,好像是在保留那份不願割捨的母愛情懷,生怕一開口兒子就成了別人家的一樣。

  媽終於看著武子開口了:「武子,媽跟你說說。」

  武子此刻的神情讓媽媽感到害怕,如果不答應,這個家可能真的再無寧日。仔細想想,秀說得有道理。此時一種失落的孤獨感油然而生,比秀出嫁時更有過之。

  「媽,我在聽。」武子生硬地回答。

  「武子,……你個人拿主意吧!」媽媽想說的話哽咽住了,眼圈紅紅的。

  武子沒有興奮,不知所措地看著媽媽,複雜的心情使他如鯁在喉。人生就是這樣,得失全在一念之間,是對是錯結果會告訴你。

  家庭的問題解決了就好辦,再是一致對外的事。

  老幹部豁出去了,為了兒子可顧不了黨性原則。因腿腳不便,趙隊長充當了馬前卒。


  中午收工時,老幹部在門口攔住了趙隊長。語氣堅定地說:「寶慶,上次說的事,武子是鐵了心想去。磨幾天你大嫂,總算同意了,我想你得幫忙,這兩天抽空去找王支書,請他來我家,我得請他喝酒,再細說。你說呢?你要有好主意就按你說的辦。」

  趙寶慶急忙回答:「好,大哥,我下午跑一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見了再說。」

  「那就辛苦你了寶慶。啊,忘了跟你說,武子找過他,找過後回來才跟我說的。」

  趙寶慶正色道:「這小子有膽量,夠爺們!好了,大哥,我回了。」

  趙隊長見到老支書,開門見山說明了來意,老支書摸著後腦勺嘆著粗氣:「媽的,我就怕這個兔崽子橫插一槓子,好在沒最後定。」

  「老支書,我大哥也可憐,這次全是武子逼的,不然他不會為難你。」趙隊長聽懂了老支書的話意,立馬見縫插針。

  夜晚趙寶慶特意到老幹部家,合計安排第二天的晚飯。

  第二天下午老支書如約來到老幹部家。他考慮得很周到,不能不去。

  武子一大早就跑去鎮上,不僅買了很多下酒菜,還特意買了兩瓶好酒。這筆花銷可是平常人家兩個月的費用,老幹部這次是下血本了。

  秀的手藝著實了得,五菜一湯可謂色香味俱全,外加一碟花生米、一碟涼黃瓜。

  這是個青黃不接的季節,大米飯的香氣足能穿牆入室;何況豬骨湯的香味,說它翻山越嶺也不算誇張。晚飯時村民們如約而出,尋找著飄香的源頭。尤其是孩子,像飢餓的獵狗嗅尋著食物,邊吮吸流動的香氣、邊不停地亂竄。

  老支書很久也沒吃過這樣豐盛的晚餐,更別說醇香的好酒了,他酒足飯飽地撫摸著油膩的嘴唇,心滿意足地誇讚秀,說秀做的菜,超過縣城裡的大師傅。

  關於招工的話題沒有多說,心知肚明。老支書能來喝酒就是一種態度,他這關算過了。

  老支書臨走時對老幹部說:「我當支書這麼多年,像武子這個年齡直接找我辦事的,武子是第一個。我會盡力的,如果我實在辦不了,你再找水利局的張副局長,這事歸水利局管,讓他打個招呼就行。」

  張副局長是老幹部的戰友,兩年前張副局長來看過他。因身體不便,老幹部很少去縣城,戰友之間往來得不多。老幹部確實沒想過為這事去給戰友添麻煩。

  往後的幾天,老支書過得很艱難。消息經過幾天的發酵迅速擴散,為兒子、為親戚找他的人絡繹不絕,還有一些分量很重的紙條。他意識到問題的複雜性,採取了躲避和裝瘋賣傻的辦法;爭取熬過最後一刻,過後再慢慢圓說、修復裂痕,他有這方面的經驗,並屢試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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