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秋生經歷了一年多的煎熬，終於等來了機會，一九七七年恢復了高考。娟子剛畢業正好趕上了，一個家庭一次就有兩個參加高考的，對她家來說可是特大的喜訊。好在秋生在代教期間沒有間斷高中語、數、理、化的學習與鞏固。他第一時間把這個重大的喜訊，通過電話告訴了趙恨水，並希望他抽個時間回村一起喝酒慶賀。趙恨水當然替秋生高興，一說就滿口答應了，時間定在周六晚上。

  其實真正的好運已默無聲息地降臨到趙恨水頭上，那才是值得慶賀的，只是他現在還不知道而已；水利局為了充實水務工程方面的技術力量，已經議定他以工農兵學員的身份脫產進修水利專業，全日制，學期三年。水北隊、水南隊各一個名額，最讓人驚羨的不僅是帶薪進修，而且是所有費用單位全包。

  正是這個時候，孫隊長的麻煩事也來了。

  就在秋生告訴趙恨水恢復高考的消息沒兩天，孫隊長晚飯時對小趙說，飯後沒事出去走走。孫隊長表情凝重，那排解不開的愁看得心痛，趙恨水猜想得沒錯，他與陳水芳的事到了關鍵的節點。

  夜色昏沉，淡淡的雲霧遮擋了多數的星星。雲塊之間的少數星點，像賊一樣在偷窺人間的秘密。沒有風，冷氣依舊侵入體膚，畢竟已入冬了。

  這個晚上他們談了兩件事，一件是趙恨水高興的事——局裡選派他進修，水利專業，學期三年。一件是孫勇憂愁的事——他和陳水芳的感情問題該如何解決。

  孫勇病急亂投醫的做法，讓他在趙恨水眼裡失去了往日的光輝，那個果斷、爽快有魄力的隊長，在這個問題上暴露出的一籌莫展，有力地證明了人不是全能的，優點與弱點共存。

  「隊長，如果非要我說，我只有就事論事。通常的解決方式，應以兩害相權取其輕為指導，既然避免不了傷害，也就沒有多餘的選擇了。我們本性善良，誰都不願意以歹毒的面孔出現。可善良有時也是把雙刃劍，其結果可能更壞。」

  孫勇自從與陳水芳好上後，媳婦就感覺到了，這是女人特有的本能感應。孫勇每次回家比原先做得都好，原先從來沒幹的活，如洗衣、做飯、掃地，現在都會主動做。開始時顯得不很自然，連續幾次也就熟練了。可能正是這樣做的原因，違反了常規，打破了常態，讓心細如髮的女人發現了不正常。這樣的發現一定會有不同程度的反應，或多或少地從表情上有所流露，慢慢地就引起越來越多的疑慮，彼此的裂痕在虛偽的掩蓋下也在逐步加大，因此相互間就逐漸地產生了陌生的感覺，此時有意識地防範與修復，猶如畫蛇添足一樣多餘。

  孫勇對趙恨水的話未置可否，只是抽著悶煙。

  「隊長，回吧，很晚了，改天再聊。我沒這方面的經驗，不知道該怎麼幫你，讓你失望了。」

  是夜，趙恨水如臥針氈；思想的翅膀不停地飛翔；一會是陳水芳熱情溫和的笑臉，一會是嫂子平淡嫻靜的面容……愛情到底是什麼？過去皇帝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那麼多女人任其挑選享用，為什麼還要微服簡從去找妓女？他們的愛情觀是什麼？西門慶與潘金蓮的偶遇至投懷送抱，她們沒有愛情嗎？既然沒有，為什麼會冒著生命危險在一起，面對打虎英雄武松的威懾，也不畏縮，她們就有那麼傻嗎，傻到連命也不要。天下所有的夫妻都有愛情嗎？她們婚前很多連面都沒見過，湊合地住在一起。沒有愛情為什麼又要生活在一起？她們不都過得很好嗎，一起生兒育女，有說有笑的，一代一代地延續，記載著歷史的進程。是誰發明了愛情，有固態的模板嗎？趙恨水想到頭痛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理論上的愛情與實際中的愛情距離有多遠，趙恨水更不得而知。對女人的愛至今為止，只局限於媽媽和姐姐，那是自然的愛，血濃於水的愛，沒有性別的愛。他知道無法以此做依據，來衡量傳說中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愛情。

  周六下午，晴天，陽光暖融融的，趙恨水向劉組長告假，說想回家看看，沒別的事就提前下班。劉組長答應後說：「你去問問隊長吧，不知他有沒別的事，看他憂心忡忡的，說不準有啥事呢。」

  隊長不在辦公室，屋裡有很大煙味。趙恨水把前後窗戶打開，對流的風立即把煙味驅散。菸灰缸里的菸頭滿滿的，桌面上也散落著灰黑的菸灰。趙恨水找塊報紙清理了桌面，把菸頭倒在院子的垃圾桶里。剛收拾停當，隊長回來了。他沒等隊長開口就說明了來意，孫勇奇怪地看著小趙，看著整理後的桌面，看著敞開的窗戶，這才說：「你們組裡沒事就行了，跟我說幹嗎。以後不用你清理，別人看到不好。」

  「剛進來時好大煙味，舉手之勞，沒什麼好不好的。隊長，少抽點菸，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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