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0:08:29 作者: 柳絮飛
  一九七九年的春節,老百姓的日子儘管沒有發生大的變化,國家的變化卻是歷史性的。中美建交公報於一月一日正式生效,原本兩個敵對的陣營能坐在一起,用理解說服了強硬,用妥協改變了敵視。長達幾十年的恩怨一笑泯之,這意味著結束了對峙關係,為雙方的經濟、貿易、科技、文化、金融等方面的發展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同時也改變了國際戰略格局,亞太地區的和平與穩定得到了鞏固。較為穩定的國際關係,為經濟發展帶來了機遇。可是得失是並存的,用在哪裡都適合,國家之間也不例外。本是一個陣營的越南,在邊境線附近製造事端,仗著社會主義陣營的老大哥蘇聯撐腰,屢屢向我邊陲發難。我邊境地區的軍民時常遭到襲擾,流血事件不斷。二月十七日,名曰對越自衛反擊戰的國與國之間的戰爭正式打響,三月十六日所有參戰部隊全部撤回國內,按戰爭之初的設計,各參戰部隊完成了作戰任務,達到了戰爭目的。

  「兵者,國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用相互的拼殺來解決矛盾,大多是政治的需要。只要是戰爭,殘酷的死亡就不可避免。而這種相互間的廝殺是不負責任的,簡單地說,戰爭的規則就是生死較量,用對手的死來換取自己的生。

  年味才剛剛過去,各行各業正在開年的計劃里按部就班執行,同時,戰爭的善後處置問題也在逐步落實。

  三月底,秋生在一天早晨來到趙恨水的學校,一見面,趙恨水就有種預感:秋生家一定出事了——秋生眼睛紅腫,面如凝霜,他哽咽地告訴了武子,哥哥在越南犧牲了。

  他已經請好假,馬上就走,還沒告訴娟子,回前見面的意思就是晚上要告訴她,爭取明天回去,並希望武子能陪她一起回去。

  「武子,娟子這邊就交給你了,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父母,得趕緊先回去。」

  「放心,秋生,回去後一定要照顧好父母,我明天陪娟子一起回。」趙恨水很是犯難,他該如何過娟子這關,那可是一小就特別疼愛她的大哥啊!

  中午,趙恨水打電話跟娟子說,下午放學後去找她,讓她在學校門口等,具體的事見面再說。

  趙恨水想得再多也沒用,死亡的事實用再婉轉的話也改變不了其本意,誰也沒有本事把死說活,他實在想不出讓娟子不傷心不悲痛的辦法。

  不知情的娟子見到武哥時心情一如既往地好,悠閒地踱著步,老遠就開心地笑著揮手打招呼,根本沒考慮距離太遠武哥根本看不清她多情的笑容。趙恨水一邊走一邊在試想娟子知情後的急劇變化,一定會與眼前的情景形成巨大的反差。突然失去親人,撕裂心肺的痛楚,她能否承受,我該如何做才能減輕她的悲痛。他真希望這一切是在夢裡——無論多麼可怕和兇險,等夢醒來只是虛驚一場。

  臨近了,趙恨水盡力克制著,裝著平淡,不過也確實做不到熱情。「娟子,你學校請假的程序熟悉嗎?」他有意提示娟子。

  「不熟悉,你怎麼問起這事?」娟子聯想到中午的電話,可能與請假有關係。

  「走吧,娟子,我陪你去問問,現在得請假,明天要回去。你不要著急,等會我慢慢跟你說。」趙恨水試圖用語言的暗示讓娟子先有些適應的準備。

  「要回去!多大的事啊?二哥為什麼不告訴我?」娟子可能以為和上次一樣,是與自己關係不大的事。

  「你二哥一早就回去了,走時交待我陪你一起回去。」趙恨水緊緊地抓住娟子的手。

  娟子感到了事態的嚴重,心一下子揪緊了,頭皮陣陣發麻,她首先想到了父母,急催道:「你趕緊說呀,急死我了!」

  「娟子,冷靜點,不要急,我送你回宿舍,請假的事讓你同學幫忙也行。」趙恨水拉著娟子走向宿舍,他覺得明天再說更合適。

  娟子被連拉帶哄地走到宿舍,趙恨水讓她叫一個要好的同學出來。這時的娟子心裡很亂,機械地順從趙恨水的吩咐。從宿舍出來的女生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趙恨水小聲地說:「你好,小娟家出事了,暫時告訴她還不是時候。所以,需要你的幫助。請你先帶我去幫她請假,邊走邊說吧,謝謝了。」

  趙恨水跟著女生來到了校務部,還沒到開飯時間,領導都在。說明來意後,校方立即做出決定,明天派同學送她去車站,讓趙恨水在車站等就行了。現在是否告訴娟子實情,校方的意見是飯後再說,到時校方派人一起去說明情況,可能會好些。

  趙恨水沒想到校方會如此重視,原來高層已經下發了通知,嚴令各單位務必做好犧牲烈士家屬的安撫工作。

  娟子和趙恨水的晚餐是同學帶回宿舍的,是校務部通知食堂安排的。第一次在女生宿舍吃飯,特殊情況下也沒感覺不妥。還好,娟子吃得不多,總算勉強吃點。

  飯後,校務主任和系主任來到宿舍,滿懷對烈士的敬意,莊重地把實際情況告訴了娟子,並不乏歌功頌德之詞。趙恨水扶著抽泣不止的娟子,強忍著掉淚,同學們的眼眶都潮濕了,感受著小娟失去親人的痛。

  趙恨水臨走時,校方一再表示讓他放心,晚上會安排人照顧好小娟。

  回家的路是如此漫長,沉痛不語的娟子,只重複著一句話:「武哥,到哪兒了?」

  剛剛二十五歲的錢春生,六年的軍旅生涯,經過部隊的教育培養和自己的不斷努力,已經是副連級幹部了。少時的夢想,使他在通往將軍的路上奮力前行。六年裡只探親一次,計劃好的一九七八年春節探親,因邊境的衝突升級而沒能成行,結婚時間也因此推遲。

  人生的美好畫卷才展開序幕,實然就結束了,一場戰爭永遠地葬送他如花似錦的前程。

  這就是軍人的使命,維護國家安全的使命,和平年代的守護者,戰爭時期的鬥士。

  趙恨水想到了不同時代的戰爭,給普通家庭造成的創傷。國家之間、民族之間、黨派之間,發生的矛盾為什麼非要通過戰爭的方式來解決?都忍心看待相互廝殺的血腥場面嗎?為什麼不運用「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宏韜偉略呢?人類就找不到替代戰爭的辦法嗎?如果說善良是人的天性,那麼,善良的人與人之間,為什麼又從不缺少殘忍的殺戮!

  一條熟悉的路,走得是如此艱難;每一步都觸動著傷痕。那溫暖的家,那充滿希望的家,現在是什麼樣子?娟子透過淚眼已看到近在眼前的村莊,依然還是先前的模樣,可家在腦海中已然支離破碎!

  「娟子,要到家了,你可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既成的事實誰也沒法改變。那就要學會堅強,學會用最好的方式安慰父母,讓老人家少些悲痛吧!日子還得過,父母的身體要緊啊!」趙恨水冷靜地對娟子說。

  娟子下意識地握緊了趙恨水的手,一會兒就毅然地放開了。


  老支書費了心思,讓趙寶慶安排張三嫂負責錢老師一家的生活起居,村民也都各盡所能提供幫助。

  走過塘角趙恨水看到娟子家門口站著幾個人,是張三嫂,郭二毛,媽媽也在。她們迎來的時候,把別後熱情換作了痛惜。

  「大嬸,謝謝您們!」娟子控制住淚水。

  「娟,一會在你媽面前不要太傷心了,她已經躺在床上幾天了,今天才吃點東西,你要好好勸勸她,起來走走。」趙恨水的媽媽拉著娟子的手說。

  「好,大嬸,武哥在路上說過幾次了,我知道該怎麼做。李嬸,三嫂,辛苦你們了,謝謝!」

  「娟子,快別說謝了,說得三嫂心裡好難過!」

  在進屋時趙恨水叫住了媽媽,讓嬸子和張三嫂都不要進去。

  錢老師聽到外面的說話聲,拖著雙腿往外走。

  「爸!」「老師!」娟子和武子聲音讓他為之一振。

  「回來了,回來就好,去看看你媽吧!武子,謝謝你。」錢老師眼窩明顯塌陷了許多,手扶在門框上,看著武子和女兒。

  秋生扶著媽媽坐起來,他聽出了是武子和妹妹的聲音。

  「媽,是娟子回來了,是武子陪她回來的。」

  趙恨水和娟子一起回來,是一劑療傷的藥。

  當武子和娟子站在床前時,娟子媽沒有失聲痛哭;也許是淚水已經流干,也許是看到了新的希望。她含著淚水默默地看著兩個孩子,只說了句:「你大哥走得太可惜了!」

  兩天後,縣鄉兩級政府,組織專人到烈士生前所在地,隆重舉行了犧牲烈士遺物交接,犧牲烈士證書、撫恤金髮放儀式。


  在倉庫旁邊靠牆處臨時搭建了十幾平方的儀式台,四個武警戰士攙扶著英雄的父母走上台,坐在中央。縣武裝部長親自主持並講話,儀式開始和結束都帶著四個戰士,畢恭畢敬地面對烈士的父母行軍禮致意!表達對烈士的緬懷和對烈士父母的崇敬。

  這悲痛的場面使在場的很多人忍不住流淚,而秋生為大哥寫的悼文是讓趙恨水代其宣讀的:大哥,你走了!

  帶著一身的榮光。

  留下爸媽、弟妹飛濺的血淚!

  你長眠在南國,

  依然守望著祖國的邊疆!

  大哥,你走了!

  忘了對弟妹的囑咐,

  忘了對父母的安排!

  為國為民灑盡一腔熱血!

  不辱使命走得是如此匆忙!

  大哥,你走了!

  你用無悔的青春,

  置換無數青春的希望!

  音容不再但雖死猶生!

  永遠是民族的榜樣。

  大哥,你走了!

  剛剛二十五歲的韶華,

  留下太多未盡的心愿!

  安息吧,親愛的大哥!

  你的無聲將喚起鏗鏘浩蕩!

  趙恨水宣讀完畢,哭聲掌聲一片,這份悲壯的光榮是一個年輕生命的死給趙沖帶來的!

  任何力量都無法阻擋時間的前行,無論發生多大的事,無論發生在多麼偉大的人身上。

  三天後,娟子父母在一雙兒女和趙恨水的精心照顧下,身體和情緒漸漸得到恢復。

  趙恨水的父母幾乎每天都會過來看看,兩家人在一起也吃過兩次飯。錢老師夫婦都是明白人,短期內,心有餘痛是難免的,考慮到三個孩子的學業不能耽擱,已多次讓他們儘早回校。

  在趙恨水二十二歲的人生里,最近的三個月,實實在在地流過幾次淚!他不記得以前是否流過淚。捫心自問,自己是感情脆弱的人嗎?脆弱也好,堅強也罷,生存就得準備著面對所有的不確定。世事無對錯,該來的都會來,要失去的和希望得到的始終潛伏在人生中,輪換得毫無規律。做個有準備的人吧,除此之外,還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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