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三年匆忙而去，趙恨水常想，在這三年裡，知了未知的，見了未見的，愛了不愛的，恨了難恨的。豐富了知識，擴大了視野，論收穫最大的是入了黨。

  在國家醞釀經濟改革的初期，人才的稀缺性，決定了他的優勢，最重要的是，具備了這些條件，為未來的事業奠定了基礎。

  趙恨水的先決條件註定了工作的局限，沒選擇地回到水利局。還好，他確曾沒浪費腦力，當作回家一樣的自然。可娟子的情況就有所不同，她可以接受分配，也可以自謀更適合自己的職業和單位，學校也有推薦安排，主要取決於個人意願。

  論時，那個年代的大學生，占了時的所有好處，尤以寒門為例，只要一腳踏進大學校門，就算是烏雞也能變成鳳凰，意味著今後的生活就衣食無憂了。羨慕的目光，尊敬或者討好的語氣，形成了一道光環，隨時隨地都會顯出特別和殊榮；成了時代的驕子，享受著社會的尊寵。

  娟子最終還是接受了分配，在縣衛生局工作。一個根本的原因，就是考慮到方便照顧兩個父母的家。這很現實，也較實惠。用她的玩笑話說：「武哥，我讓你欠點我的。」

  趙恨水心存感激，秋生也認為比較妥當。他們知道娟子可以在省城一個不錯的單位工作，是學校重點推薦的，娟子的決定讓幾個要好的同學惋惜不已。

  這屆畢業生，畢業時正好趕上春節。趙恨水去水北隊報到時，快放年假了，李隊長熱情地告訴他，你的工作安排我這個小隊長已經沒有資格過問了。其實他早去過局辦公室，新的工作到年後上班再安排。到水北隊一是出于謙虛，二是想見見朝夕相處幾年的同事。另外，把原來的遺留問題交接一下，還有拿走以前的個人用品。

  李副隊長接替了孫隊長的職務，不再是副隊長了。辦公室沒有用原先的，是原來的接待室改的。中午飯後，他非常客氣地把趙恨水叫到辦公室，泡一壺茶，邊喝邊聊。

  「小趙，啊，這樣叫不介意吧？以後水北隊的工作還要多支持啊。」李隊長清楚大學生畢業後，參加工作就是幹部身份，何況小趙年輕有為，人緣又好，以前還是局裡的技術骨幹。

  「李隊長，抬舉過頭了，叫小趙多親切，大夥都這麼叫了幾年，突然不叫了，真以為犯了錯似的。再說，本來年紀就不大。李隊長，對水北隊我是有感情的，我常說，是我第二個家，這是心裡話。」

  「難怪大家都喜歡你，可惜，我們共事時間太短了。」

  「我很單純，任何事情都不會想得太複雜，給同事帶來不愉快的事多著呢，以後請多指導。」

  「你太客氣了，畢竟在一個局裡，互相幫助，都是為了工作，簡單點好，我認同。」

  趙恨水通過兩次接觸，認為李隊長在處世上較之孫隊長圓滑。兩種風格，一虛一實，他善於運用語言的技巧來讓人舒服；而孫隊長恰恰體現在行動上，事後讓人感動，一時半會兒難以忘記。

  工作安排趙恨水真沒多想，去張叔家拜年時他也沒提，好像把自己的命運不管不顧地交給了別人。張局長問他時，他回答得十分爽快，說哪兒都行。

  張局長的處境越來越難，和縣領導之間的矛盾越來越突出，幾次溝通都不歡而散。

  他接受不了如此大刀闊斧的改革，搞經濟沒錯，總不能以單純的經濟為主，把黨的基本路線丟掉，他甚至懷疑是上級領導搞錯了。

  鬱悶的心情使他像變了個人，常常無緣無故地生氣。他萌生了不乾的念頭，不想因為自己的過失，對不起拋頭顱、灑熱血為之奮鬥的一代人。報紙看著看著就生氣地丟在一邊；連篇累牘地解放思想，什麼大膽創新，探索新經濟模式。打破原來的條條框框……有那麼容易嗎？企業實行場長、經理負責制，擴大企業自主權。產業工人實行優化組合，多勞多得，優勝劣汰。允許私營經濟，允許行業競爭，更不能理解的是改革中還允許犯錯誤。

  這些現象一旦出現，將會造成何等混亂的局面，會給社會帶來多少矛盾，還從何談起國家的安定團結呢？

  已經消滅了幾十年的私有制度，又允許在社會主義的制度下出現，新興的資產階級，又可以光明正大地欺壓和剝削人民了。那些為推翻三座大山，前仆後繼，犧牲無數的志士仁人，如何得以安息！

  張局長註定會在風起雲湧的改革浪潮中迷失方向，這與他一貫保持的思想覺悟，和堅定的黨性原則有關，好在上級領導能夠理解他的牴觸情緒，一個為國為民奮鬥了幾十年的革命幹部，基於對國家和人民的熱忱，在看待新鮮事物時仍以過去的觀念作評判。

  儘管發生過無數次激烈的爭論，縣領導仍然還是以耐心的說服為主，希望他能以大局為重，順應社會發展的潮流，與時俱進，為黨和國家的事業多做貢獻。

  沒過幾天，局委的決定下來了：任命趙恨水為水利局技術股副股長，主持技術股全面工作。

  不到二十四歲的趙恨水，出人意料地當了股長，吊開了好多人的胃口。

  原股長升任副局長後，暫時還兼任股長。宣布任命時做了著重說明，除重大事項外，技術股的一切日常事務不需要請示股長，由趙恨水全權負責。

  多數人的沒想到立即深入到可循的關聯上，與趙恨水沒想到的追溯殊途同歸。實際上真不是張局長幫的忙，反而是誰也想不到的人舉薦的。

  娟子正在辦理上班手續，具體什麼時候上班要等住房解決後才能定。趙恨水太想把這些好消息傳遞給娟子，可是剛接手技術股，一大堆事要做，哪有時間呢。

  技術股下面有八個員工，原來有過副股長，在職時間都很短，基本上都是一人負責。

  另外的兩間辦公室，與股長辦公室相鄰。趙恨水在水北隊時來過幾次，除近兩年新入職的外，大多面熟。第一天上班時原股長，現在的鄭副局長和局人事股股長一起，在技術股全體人員面前鄭重宣布了任命，並把趙恨水作了詳細的介紹。鄭副局長還戲謔地說：「別看小趙同志小小年紀，和你們中間年長的子女歲數相當，可不能小看他啊，他的理論知識、實踐經驗豐富著呢，工齡比你們中間好多歲數大的都要長。管理方面可能沒什麼經驗，但個人能力是不用懷疑的。希望大家要絕對服從他的領導，多提有建設性的意見，積極主動地配合他的工作。千萬別把他當成孩子啊。」

  趙恨水的臉上有點發熱，台下台上，角色轉換得太快，站在這些老同志面前，他不覺得就是領導了，與過去的小趙沒什麼區別。

  當天夜晚，他思緒萬千，久久難以入眠，沒有一點的得意。有的是無數次地自問，我勝任嗎？沒有管理經驗，工作怎麼開展？大夥能服從管理嗎？不服從又怎麼辦？要開會主張個人的意願嗎？股室的規章制度是繼續沿用，還是按實際情況修改？如果修改上面是否能同意？

  想來想去，沒有結果，索性就不想了。一切照舊，先熟悉情況，過段時間再說，大有無為而治之意。

  沒幾天時間，娟子上班了。衛生局離水利局很近，大約五百米的距離。吃過中午飯娟子就跑去水利局，在辦公樓下問一個中年人時，出乎娟子的意料。

  「你好，這位叔，請問你認識趙恨水嗎？」

  中年人猶豫片刻後回答：「不認識趙恨水，有個新來的趙股長。是個小伙子嗎？」

  「不是趙股長，是年輕人，剛來上班的。」

  「姑娘，你到技術股去問問吧？技術股趙股長就是新來的年輕人。」

  娟子一頭霧水，不可能啊，剛畢業的學生與股長怎麼聯繫得上。看看周圍也沒好再問的，就硬著頭皮上到三樓，看到靠西邊的幾間門頭上掛有技術股的門牌，門都關著，可能是天冷的原因。她輕輕地敲著其中一間的門，沒人開門，只聽到叫聲：「進來。」

  娟子推開門就客氣問道：「請問趙恨水在這裡上班嗎？」

  技術股的人當然知道趙恨水是誰。兩個年輕人一看是個漂亮的大姑娘，一下子來了熱情。一個忙不迭地走向娟子說：「趙股長應該在辦公室，我帶你去，就是頭邊那間。」

  「謝謝，我自己去就行了。」娟子說。

  年輕人沒敲門就叫開了：「趙股長，有人找你。」

  趙恨水在辦公室，正在翻看和記錄每個人的工作經歷。聽到叫聲就打開了門，看到娟子非常驚喜。「娟子，是你呀！正想找你呢，真是心有靈犀啊。謝謝你呀，小周。」

  在娟子的腦子裡，剛剛的不可能變成了眼前的事實，前後也就幾分鐘，一時還沒能轉過彎。

  這是鄭副局長當股長時用了三年的辦公場所，趙恨水現在接著用，物是原物，換了主人。

  「武哥，牛啦，真當股長了，還有這麼大的辦公室。」

  「小聲點娟子，是副股長，趕鴨子上架，我也沒想到，正犯愁呢，娟子，我能幹好嗎？不過分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讓我太高興了。」

  「你自己的事，我哪知道，用心干吧，不會就學，難不成還學不會？我今天上班了，分了一間房子，晚上幫我去收拾下。」

  「好嘞，下班了就過來，先去看看我住的地方，吃了飯就去給你收拾房子。」

  剛畢業就有這麼好的起點，激動之餘，又像是正在進行的一場美夢——好事來得太快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娟子下班就來了，趙恨水領著她走進家屬院，在第三排中間的位置打開了一家房門。沒顧得清理，裡面有點亂，暫時一個人住無所謂，有空再收拾。

  所謂的兩居室，其實就是兩間房改的，一間分開成兩個房間，進門的一間做客廳和餐廳。廚房在外面，一間房子兩家分，不算大也夠用。整體是一種風格，紅磚機瓦，外面看很整齊，很舒服，也很乾淨。

  「武哥，外面比裡面好看多了，你這是紅皮黑心，別糟蹋了這麼好的房子。」娟子說後，兩個人都笑了。

  「不要急嗎，過段時間，我一定讓它變成紅皮白心，保你滿意。娟子，最近是顧不上的，先把工作理順再說。」

  娟子的住所是樓房改的，把一層樓的一邊零時用作需要安置的員工和部分領導家屬。

  一間房約二十平方，把門邊的一側改建成廁所，也有人在裡面做飯。根據需要，用法各不盡同；除了做飯時油煙味有點大以外，別的還好。可小瞧不得這城裡的住所，再差也打上了國家工作人員的標記，精神上的收穫遠遠大於物質上的收穫。

  「武哥，還行吧？謝天謝地，總算有個安身立命的場所，知足了。多少人翹首期盼不到的，我們有了，還有什麼理由去挑剔？」

  這句話無意中觸動了趙恨水，他在想，是啊，一切來得是不是太容易了。

  「娟子，這段時間會很忙，有事時也可以通過電話溝通。等我基本熟悉了，理順了，再好好彌補，你千萬不要生我氣啊。」

  「放心，武哥，我不會拖你後腿的。剛參加工作，我也會以工作為主，做出點成績來，不然怎麼體現存在的價值。做不到讓人刮目相看，至少得讓人看得起，共勉吧。」

  兩周時間，趙恨水沒開一次會，與新來上班的普通員工無異。局裡的會議，是哪方面的內容就帶哪方面的人員去參加，會後直接說按局領導的指示辦就行了。平時常到幾個辦公室溜達，對待老同志非常尊重，以虛心的態度請教工作問題。歲數差不多的男女同事就說說笑話，故意扯些不著邊的事，有時就像個頑皮的孩子趴在桌子上。趙恨水心裡明白，他們開始有點不習慣很正常，因為不熟悉，不會有親近感。另外一個原因，不管心裡有啥想法，明面上的領導是不爭的事實。

  這種與領導派頭逆向的方式，目的只有一個：儘快營造出一種友好的氣氛。

  一個月後，情況有了變化，願意進他辦公室的人多了；進來後坐下來喝茶的人也有了。

  綜合部的小周，把娟子來找他的事吐露給同事後，原先私下的議論，也變為公開了。

  最滿意的莫過於，聽到一些老同志叫「小趙」的聲音。

  趙恨水的信心來自同事的變化，他在心裡嘲笑當初的憂慮，否定了管理的神秘。

  一手資源突破防盜章節，收藏czbook.cc。請分享更多的讀者，讓站長能添加更多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