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機會屬於有準備的人，這句話在現實生活中非常適用。趙恨水迎來了第一單業務：教育局屬下的城關二中新教學大樓的設計與預算。他早就在留意這方面的信息，洽談幾次後終於有了結果。原則上是應該建設局出圖紙，現在可以聘請有資質的第三方設計，報請建設局審批就行了。

  這是新政策給予的大好機會。有三個方面的原因，基礎建設的項目比過去多是一方面，第三方的服務態度好，讓建設方有主人翁的感覺是一方面，建設局忙不過來是一方面，再加上有資質的單位少之又少，沒有競爭，不用過多投入，簡單的飯局就可以解決問題。

  有選擇的供求關係改變了人的尊嚴。比如，前面有三條路：一條是平坦的，遠；一條是彎曲陡峭的，近；一條是需要涉水的，險。怎麼走全取決自身的條件和自身的好惡，不再是過去一個行業一個職能部門的必須。

  有比較才能有鑑別，孰優孰劣，一目了然，除非是傻子，才不知道怎麼去選擇。

  對改革開放初期的一部分混亂，一部分固步自封，趙恨水做了認真的分析和實際考察。

  他心中的自鳴得意在告訴他，這正是渾水摸魚的大好時機。

  六百萬的項目，按國家制定的收費標準，設計和預結算兩項服務費用接近七萬。在年均工資七百元的年代，這可是天文數字。

  趙恨水忽略了關鍵的問題，也是他未曾涉及的知識；財務管理和稅費繳納程序。當他躊躇滿志地把這一特大喜訊報告給鄭副局長時，鄭副局長張開嘴巴，說不出話來，後來就不停地搖頭說：「小趙，我們都沒想到一個問題，收入的資金怎麼管理，入哪個帳戶，怎麼交稅？這才是當務之急？」

  趙恨水自始至終都沒想過這事。激情的熱火瞬間被冷水澆滅，他默默地坐著，一時不知所措。好久才緩過神來，看著鄭副局長：「他們單位是怎樣運作的呢？」

  政策的變化帶來業態的變化是必然的；過去的所有單位都是國家的，每個單位的收入和支出由財政局管理，就是通常說的收支兩條線的管理方式。收入的直接上繳財政，需要支出的再申請財政撥款，沒有權力保管收入的資金，更別說支配了。

  兩個人一時沉默了。

  鄭副局長站起來走向辦公桌，拿起電話，連續打了三次，耗時十多分鐘。表情由陰沉逐漸明朗，最後高興地連聲謝謝。趙恨水的心情跟隨著鄭副局長的表情發生變化，他再次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常言說得好，知者不難，難者不知。隔行如隔山，真是如此。鄭副局長的幾個電話問題全解決了，原來就是這麼簡單。

  「小趙，局裡出個證明，你想好用什麼名稱去工商局註冊一家公司。剛才我跟鄭局長說好了，你明天上午去找他，他會安排人幫你辦理的。」工商局的鄭局長是鄭副局長的遠房堂哥，剛才最後的電話就是打給他的。

  還是因為缺乏這方面的知識，他們最終確定不了公司名稱。趙恨水說：「我明天去工商局諮詢他們，到時我給你電話。」

  「好的，你晚上琢磨好，明天根據情況再定。」鄭副局長抬腕看看手錶，快下班了。

  「局長，財務能不能先借點錢，手續辦下來需要多少錢，心裡也沒底。另外，相關的花費怎麼處理，我可花不起了。」

  這可不是一個副局長敢拍板的事。他說：「小趙，我先和幾位局領導說說吧，你的花費先記著。我不管財務，不好回答你，相信會有辦法的。」

  任何成功的案例都不是信手拈來，趙恨水在摸索著前行。他知道事情辦得越多，出錯的概率就越多。不思進取，得過且過者，只有一種錯，那就是不幹活的錯。他陡然又豪壯起來，亮出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氣概。

  趙恨水懷揣著證明信，還特意買了一包好煙，一早來到工商局。有鄭局長的關照，有殷勤的好煙奉獻，工作人員相當熱情，有問必答，外加他們的出謀獻策，事情辦得比較順利。

  在填寫公司法人時，趙恨水撥通了鄭副局長的電話，鄭副局長猶豫一會後說：「你就是法人，先辦好後再說，以後還可以變更嗎。」

  公司名稱是：水利局工程技術服務公司。經營範圍是：水利工程技術指導，設計，預算。

  建築工程設計，工程預結算等。

  短短兩個小時，趙恨水受益頗豐，乃至終生受用。他用殷勤認識了朋友，他用殷勤換來了工商、稅務、銀行的辦事流程。這就是他的能力，多數人不以為然的能力。

  回到局裡，趙恨水向鄭副局長詳細地匯報了辦理經過。鄭副局長滿意地笑了，以欣賞的目光看著他說：「不愧是小趙，辦事能力就是不一般。爭取用一個月的時間，把所有的手續辦好。」說著從抽屜里拿出一沓錢，「小趙，這是五百塊錢，是我在財務借的，你先用著，把票據保管好。等手續辦完後一起處理。」

  「謝謝局長！但臨時可以，久了肯定不行。得按公司章程，安排專職會計和出納，負責往來、收支的帳目管理和資金管理，以後的性質屬於獨立經營、獨立核算單位，那就必須做月報、季報、年報，這需要專業人員才能完成。不然，我負不起這個責任。說實話，這是今天在工商局學到的知識，他們說我今天乾的活就是會計的活，過去哪知道？」

  趙恨水想了想又說：「局長，現在最要緊的是局裡必須討論通過，承認新成立單位的自主經營權，按公司制度管理。調配所需人員，形成正式文件。至於經營收入，除去工資、獎金、福利外，可參照其他局委改制單位的管理辦法。」

  「好吧，你儘快把該辦的事辦好。我找局領導協商，應該問題不大，好在已有先例，我們可以借鑑和參照嗎，這樣也不會犯錯誤。」鄭副局長表現得比趙恨水還迫切。一想到兩個月就有十來萬的收入，勁頭十足。

  只用了一周的時間，鄭副局長想盡了辦法，終於促成了局委會的召開，並按公司制度要求，配了一名會計，還額外給了一間財務室。責令辦公室以會議紀要為準，形成了正式文件，給了技術股一份，另一份存入局檔案室。

  趙恨水現在有了底氣，紅頭文件在手，講出的話有了依據，不再有信口開河的憂慮。

  不出意外的話，所有手續在六月底可以辦齊。還有半個月時間，這期間把內部調整好也不是難事。趙恨水計劃這個周六開第二次部門會議，當他把近期工作進展情況和定在周六下午四點開部門會議的事向鄭副局長匯報時，鄭副局長主動說他也參加。這是趙恨水沒想到的，也好，不管他是以分管局長的身份，還是以兼職股長的身份都無可非議。趙恨水在自責不該有的疏忽，沒主動請領導參加，反而讓領導屈尊就己。

  「局長，近段忙暈了，考慮不到的請多批評指教，我一定虛心接受。」

  「小趙，你哪來的錯啊，看到你一人干幾人的活，忙得團團轉，我想表揚還來不及呢。我意思是給你站台，給你鼓勁，給你捧場，應該會起點作用。」

  「說實話，沒有局長的支持，不可能推進得這麼快，真的好感動。我就算忙點累點還好意思說嗎。」

  趙恨水把部門內部結構，人員部分調整的想法，與鄭副局長進行了慎重的交流，他認為比較合理，基本同意了他的構想。

  鄭副局長，大名鄭懷中，三十八歲，初中學歷，工人出身。他面部輪廓分明，且色潤飽滿，本是雄性肌體卻偷了粉黛的配置，把一副好陽剛弄成了後宮媚。善笑，並常有，如天生的栽種，又如純潤的白玉點綴的桃紅，是迷人的醉意，形成了他的表情標誌。他人際關係廣泛，活動能力強，辦事效益高。不是他的自然笑色被誤解為過火的做作，早已傲視群雄了。

  趙恨水與鄭副局長在短短的三個月時間裡，過於平凡的接觸，引起了局機關一些人的猜忌。

  鄭懷中過分熱衷於技術股體制改革的事，是基於多方面的原因。趙恨水在水北隊時，鄭懷中在局辦公室，協助主任搞接待工作，乾的是迎來送往的活。趙恨水快去進修時，他才到技術股任股長。他們之間基本沒有工作交集，準確地說趙恨水對他並不熟悉。恰恰相反，他倒十分了解趙恨水。在局委會上討論技術股副股長人選時，是他第一個提名趙恨水的。他陳述的理由充分，得到所有局領導的認同，說趙恨水年輕有為，在實際工作中，善於動腦筋，責任心強。再加上三年專業知識的系統學習，屬於真正的內行管內行。

  他說在技術股三年多時間，有深刻的體會，外行管內行有時很尷尬，而且管不到位。

  鄭懷中說這話時，有人問他，你認識和了解小趙嗎？他坦誠地回答：「確實不認識，但了解一部分。辦公室前幾年有表彰和獎勵他的材料，我看過。」

  因為這件事，鄭副局長的人格魅力值直線上升，博得了大公無私、任人唯賢的廣泛讚譽。

  他提名趙恨水當副股長，主要原因是他當技術股長几年所感受到的難處。他的初心是出於工作上的考慮，在這個問題上的確不存在私心雜念。當然他也知道趙恨水與張局長的關係。

  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他發現小趙是個人才。有眼光，能洞悉時局，有經濟頭腦，會捕捉商機。辦事有板有眼，對外公私兼顧，對內坦蕩光明，不猥瑣，不做作，既原則又靈活。因此對小趙青睞有加，自然就樂意支持他的工作了。

  「與貧者言，依於利。」老祖先鬼谷子的識人智慧如日月之光輝，照亮著後人生活的道路。可謂是深入骨髓，沿用至今仍有奇效。

  趙恨水在第二次部門會議上，著重以利益為導引，客觀地分析了市場，樂觀地估算了年利潤；保守地計算出每個員工的年收入，高出過去五十個百分點是沒問題的。此時一片譁然，一個個瞪大了雙眼，渴望與懷疑的目光相互交織在一起。

  鄭懷中沒有說教式的老生常談，只列舉了趙恨水近期所做的兩項工作內容。

  「同志們，都是明白人，多說無益。我只告訴大家，小趙近一個月辦了兩件事：一是成功地談妥了一單業務，試想，有這麼容易嗎？他付出了多少大家知道嗎？二是工商、稅務、銀行的手續，在座的沒有其他人參與吧。他也想你們參與啊，問題是到現在還沒有人正式簽字，他不好叫你們去干啊。憑一己之力，損力勞神又虧錢，無怨無悔地這麼做，為了什麼？他不傻吧，在整個縣城找不出多少他這樣的大專生吧？所以啊，我相信他，他是值得大家信賴的；請相信我的話：跟著有能力的人，時間久了你自己也會變得有能力。」

  鄭懷中的這番話著實感動了趙恨水，理解萬歲！故此，他的所有付出也就值了。

  第一個簽字的是李長運，奇怪的是接下來就搶著簽完了，唯恐自己是最後一個簽字的人。多麼可笑而又多麼可愛的人啊，又沒有排序，第一和最後有區別嗎？

  會前趙恨水找鄭副局長商量，人員調整等會計月底到崗後再定，暫定周小濤協助辦理手續，和付春萍一起負責登記遲到早退現象。各室衛生輪班值日，有事時順延。

  「水利局工程技術服務公司」正式掛牌定在建黨日的上午九時，張局長也象徵性地來到現場。局辦公室邀請了廣播電台的工作人員參加，第二天的新聞廣播就有了這項內容；縣領導肯定了水利局的工作，在提出表揚的同時，希望再接再厲，儘快推進符合改制單位的改制工作。

  七月二十日下午兩點半，在原技術股股長辦公室，鄭副局長代表局領導正式宣布「水利局工程技術服務公司」（以下簡稱服務公司）第一屆領導班子成員名單：總經理：趙恨水，主持公司全面工作。根據公司發展需要，根據員工的工作表現，有對員工調整，任免，解僱的權力，有對外招聘工作崗位的權力。

  支部書記：鄭懷中副局長（兼），負責公司黨小組工作，為改革試點單位保駕護航。

  班子成員：曾文理，主管會計，主要負責財務工作。

  班子成員：肖桂珍，造價師，負責預結算工作。

  班子成員：李長運，設計師，負責設計和繪製工作。

  趙恨水經過四個多月的不懈努力，水利局屬下第一家行政事業單位，正式變更為自負盈虧、自收自支的企業性質。趙恨水還沒被叫習慣的趙副股長，在短短的四個月後又改變稱呼了：趙總經理。

  人生的路不是設計出來的，是隨時勢變化來的。其變化之大，變幻之快，常人能如之奈何？所以也就不用太過計較昨天、今天和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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