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0:08:44 作者: 柳絮飛
  趙恨水坐在換成總經理招牌的辦公室,突然感到像個無助的孤兒,原本高興的事,心裡反倒泛起一陣陣空寂;他點燃一支煙,吐出的青煙迅速被電扇吹散。他想起了家,想起了娟子,該去看看他們了。

  娟子下鄉了,她是衛生局體制改革小組成員。鄉鎮衛生院的調研工作已經開始,幾乎天天下鄉,很累,說是近在咫尺,一周幾天不見面是常有的事。電話沒聯繫上,乾脆下班後直接去找她。

  趙恨水在衛生局門口等到七點半,才看到娟子從破舊的吉普車上下來。一身疲倦,頭髮被風吹得散亂不堪,衣服皺皺巴巴的,後背上還保留著明顯的汗漬。下車後就拍打著身上的塵埃,用手指梳理著散亂的頭髮。每次下鄉回來,除了雨天,娟子都會重複這一動作。

  「武哥,我先回去洗洗就下來,很快的,太難看了。」娟子知道要一起去吃飯,總不能灰頭土臉地去吧。

  「去吧,我就不上去了,不急。」

  趙恨水闊綽了一回,直接把娟子帶到了新華大酒店。娟子驚訝地問道:「武哥,有必要在這麼好的地方吃飯嗎?還有誰呀?」

  「別人敢開,我們還不敢吃嗎?娟子,偶爾打打牙祭也未嘗不可。」趙恨水露出一臉壞笑,逗著娟子。他想已經簽好的一單業務,取純利潤的百分之一,業務費用也有幾千元,花個幾十元吃餐飯算不了什麼。

  娟子跟著走進酒店大堂,濃妝艷抹的服務員旋即而至,嬌滴滴地打著招呼:「歡迎趙股長和這位小妹妹大駕光臨!趙股長,請問有預訂嗎?」

  「沒有,這是我女朋友,下班晚了,隨便吃點。」

  「郎才女貌!真正的天仙配啊!趙股長好福氣。」女客服看著娟子,露出一臉羨慕。

  女客服把他們帶到大廳的一處空桌,放好餐牌,拿來茶水,就忙別處去了。

  大廳的空位也不多,有點吵,煙味在不流通的冷氣里迴旋。空調發出力不從心的聲音,時而吐出灰白色的霧。娟子正想說煙味太嗆時,經理匆匆忙忙地來了。

  「趙股長,真的不好意思,慢待了,對不起!走吧,樓上請!」

  「胡經理,恭喜發財呀,生意這麼紅火。將就吃點,不麻煩。」

  「趙股長,托您的福!還行。聽服務員說這位漂亮的小妹是您女朋友,這可是我們酒店的榮幸!別推辭了,我陪你上去。」胡經理是韓師傅(老闆)的妻弟,叫胡顯才,開業之前,韓老闆花了上千元在大酒店代培了兩個月。正而立之時,聰明能幹,迎來送往,建立客戶關係,可謂是一把好手。他與韓老闆一明一暗、一前一後,相得益彰,是名不虛傳的二老板。只是初次的印象,多了點油腔滑調。

  他對趙恨水有過仔細的了解,早已確為重點對待的客戶。今天機會來了,這難得的好時機如再失去,那才真是枉費了每月幾百元的培訓費。在一間小包房落座後,胡經理沒有忙著點菜。先倒了兩杯茶水,吩咐服務員拿來兩碟點心,之後便問及娟子的忌口。

  「胡經理,沒那麼多講究,食堂關門了,沒辦法。娟子,你看吃點什麼?他這裡『紅燒魚塊』不錯,你也喜歡吃魚,來一份嘗嘗。再來一份『家常豆腐』,來一小份三鮮湯。

  好了,近段都累,犒勞下自己。」趙恨水看到娟子點頭默許,就這麼點了兩菜一湯,不多不少,兩個人足夠了。

  胡經理默記在心,說道:「好的,趙股長,先休息一會,喝杯茶,我去安排,一定讓你們滿意。」

  娟子初次到這種上檔次的酒店,給剛剛熟悉的小城生活增添了新的想像內容。比原先吃飯的小飯館熱鬧,來往的人流充滿著自信,顯擺出富足,像是有意顯露出層次的分明。

  靜止的奢華與晃動的傲慢相互輝映。一些食客裝模作樣地大呼小叫,擺足人性的輕狂。

  娟子邊看邊想,不就是吃頓飯嗎,別把姓吃忘了。

  約莫半小時,胡經理帶著兩個服務員,端來四菜一湯,外加一瓶酒、一包煙。趙恨水一見便知是胡經理的特意安排,娟子卻雲裡霧裡,心想沒點這麼多哇?吃得完嗎?

  「胡經理,都這麼熟了,沒這個必要吧,我不好意思接受啊。」

  「趙股長,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沒有各位領導的關照,我們哪有飽飯吃呀。

  今天多麼難得,給我一次機會吧,讓這位漂亮的弟妹嘗嘗本店的拿手菜,也好給我們做回免費的宣傳。」胡經理幾乎能在第一時間掌握各方面的信息,他沒有直接叫趙總,是考慮到不能做得過於勢利。

  娟子一直保持沉默,不是她熟悉的環境和人,少摻和也是一種智慧。

  「好吧,胡經理,卻之不恭,受之有愧。謝了!娟子,你們單位有客人也可以在這裡應酬,你看,人好貨也好,何樂而不為呢。」

  娟子微笑著,未置可否,看著油頭粉面的胡經理說:「應該來過吧,有次主任叫我,一起去縣城最好的酒店吃飯,我要整理資料就沒來。是這兒吧?還有比這兒更好的嗎?」

  「承蒙誇讚,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兩位,慢用,不打擾了,有事吩咐服務員叫我。」胡經理禮貌地退出包房,輕輕地關上門。

  娟子看著轉盤桌上擺放講究的四菜一湯:中間是香氣誘人的雞湯,圍著湯擺的是清蒸桂花魚,滷水拼盤,蔥油脆肚,菠菜豆油。分量不多,精細別致,看得出是根據用量精心製作的。


  「來吧,趙總,沾回你的光,真的餓了,嗯,不錯,好吃。」娟子拿起筷子邊吃邊調皮地說。

  「娟子,找個時間把兩家父母接上來,好好吃一頓,讓老人家嘗嘗酒店飯菜的味道,比起我們,農村的日子太苦了。近幾天抽個時間回去看看好嗎?好久沒回去了。」

  「你看吧,提前告訴我,是呀,好久沒回去了,也該回去看看了。」

  這頓沒花錢的晚餐,娟子說是至今吃的最有味道的飯菜。這不是高大上帶來的附庸,是精湛的廚藝給同等的食材注入了巧妙的色香元素,極大地滿足了嗅覺和味覺。

  趙恨水走出酒店大堂時,熱忱地挽著胡經理的肩說道:「胡經理,謝謝了!娟子今天吃得特別滿意,一頓飯都不知誇了多少回。只是說不收費有點不合適,做生意不容易,方方面面都得照顧到,難為你了。」

  「兄弟,今天屬特殊情況,難得和女朋友一起來。真的沒什麼,不要當回事,我自己也一樣吃喝啊。酒給你留著,下次來再喝。」

  「好吧,胡經理,辛苦了,請留步,謝謝!」趙恨水拍拍胡經理的肩膀,娟子也擺擺手以示謝意。

  在趙恨水的帶領下,服務公司的工作進展得相當順利。二中教學樓設計工作已經全面鋪開。李工和馮學周有時一天跑幾趟二中,在現場和校方負責人論證數據、核實數據。肖工和陳萍也在做同步預算,好提前告訴校方有計劃地準備材料。趙恨水不敢絲毫懈怠,這可是服務公司的第一單業務,好與壞將直接影響公司的前途,至少決定三至五年的命運。他參與了設計中的每個環節,提出了很多合理獨到的見解,做了大量的工作。這讓李工和馮工不得不佩服他的能力,心想有這樣年富力強的領導,未來是有希望的。

  預算方面與肖工溝通得也很順暢,他說首先定好位,我們是服務性質的,不是別人請的技術人員。他建議肖工,我們一定要做到,想甲方之所想,急甲方之所急,爭取做到他們沒想到的我們替他做到了。讓他們知道是因為有了我們提供的服務,才使得他們既省心又放心。如果能做到讓別人由衷地誇讚我們一聲,那可比自吹一萬句都強。只有這樣才能給以後帶來源源不斷的機會,為生存後的發展打下堅實的基礎。

  「小趙,你小小年紀怎麼這麼精明,想得很到位啊,我們都沒想這麼細。不過很有道理,一切都變了,不是別人請的,是求著別人服務的。」肖工黯淡的臉色似是在訴說心中的惆悵,那評審台上的風光淪為今日的作嫁衣裳,有如命運的操手在戲弄人生。

  「肖工,不是我精明,是逼的。我也可以不想那麼多,憑本單位的業務過清淡日子還行,問題是變化得太快,我們得準備隨時變化的本錢。現在要做的,就應該努力地去做好。」實際上趙恨水也有拷問自己的時候,忙得暈頭轉向的,損失了多少和親人團聚的時間?

  損失了多少談情說愛的時間?值嗎?

  肖工有一單三百萬左右的意向性業務,是她丈夫吳主任無意中獲得的。趙恨水通過了解,應該是板上釘釘的事。眼前最大的困難是資金問題,公司帳上沒錢,急需要辦的事都開展不了。

  局裡申請的改制單位政策配套資金還沒到帳,曾會計催問了幾次,仍沒結果。他說:「我這個會計是世上最尷尬的會計,帳上沒有任何痕跡,連零都沒有。」

  教學樓的預付款,二中已按程序報送教育局審批,結果是需要有建設局簽字蓋章的圖紙。甲方的多次改動,導致圖紙沒能最終確定,估計加班趕製還得一周時間。建設局批覆要多久?也是未知數,這樣的情況預付款什麼時候能到無法確定。這個時期對趙恨水而言是種磨鍊,個人的六百元積蓄所剩無幾,該怎麼辦?每每至此,他就會習慣地抽菸,短短的幾個月這種習慣就養成了。


  曾會計時常來辦公室,一臉的無奈,言語間流露出後悔的成分,有時兩人抽著悶煙,發出沉重的嘆息。

  「曾會計,我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錢,做夢大多也是相關的事。眼看快到八月的工資發放日了,繼續等不是辦法,看來還得自己想法。請問公司借款需要辦什麼手續?」

  「我說趙股長,啊,趙總,到哪兒去借幾千,單位有錢,麻煩,手續多;私人,誰能拿出這麼多?誰又願意借呢?」

  「以後在單位就叫我小趙吧,我聽得都不習慣。不想法借怎麼解決眼前這麼多問題,目前最讓我擔心的是建設局審批圖紙的事,那可是權威機構。行與不行,多久給辦下來全由他們說了算。這期間我們得主動疏通關係,爭取儘快通過,好早點拿到預付款。再說,建設局審批股是我們繞不開的單位,關係的好壞直接影響我們以後的業務開展,我們必須捨得投入,打好關係基礎。我想通過關係請他們吃飯,先認識,再慢慢建立感情。

  曾會計,你認為呢?」

  「還是你想得遠,想得周到,完全有這個必要。問題是加班加點吃宵夜的錢都還先記著……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錢的問題我來想辦法,財務這塊你要把好關,尤其是支出這塊,哪些合理,哪些不合理,要時常提醒我,千萬不能幹辦了好事反倒犯錯的傻事。」

  「放心吧,我會管好錢財的,不然,我同樣有錯。」

  趙恨水最終決定去找新華大酒店的胡經理試試。下午兩點至四點半是酒店工作人員休息的時候,趙恨水找到胡經理,在一個小包間,胡經理泡好茶水,兩人喝著茶抽著煙,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幾次話到嘴邊又咽回肚裡,總是缺少最後的勇氣。

  胡經理看出了趙恨水的心思,一定有想對他說的話,幾次欲言又止可能是礙於面子。

  「怎麼啦?趙股長,都是兄弟,有什麼就直說吧。」

  「兄弟,你看出來了,看來我還是不夠老練,做不到『心有驚雷而面如平湖』啊。」

  趙恨水故作淡定,仍未說明來意。

  胡經理揣摩著可能的來意,是沒有和錢有關的,事實恰恰相反。

  「兄弟,我有沒有能力幫你,得看是哪方面的事呀,不說出來怎麼知道呢?」


  「好吧,那我就厚著臉皮說了。是錢的事,單位改制了,政策落實得太慢,該到的資金遲遲不到位,日常開支都沒有,這個月的工資也沒著落。不過請放心,最遲兩個月一定會到的,不知能否幫忙救個急。」趙恨水長舒一口氣,儘管表情有些不自然。

  「兄弟,看得出你是個好人,為單位的員工這麼盡心盡力,誰能做到。這事吧,我做不了主,既然開口了,我和老闆商量看,成不成過兩天給你回話。」胡經理回答得很實在。

  「胡經理,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不管結果如何,我都得感謝你。」

  「我知道你現在是趙總了,萬事開頭難,慢慢來。兄弟,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了,上個月過的二十四歲生。」

  「這個年齡不少人還在靠父母養著,不容易呀兄弟。」

  「別誇我了,都快累死了。我知道不容易,但信心還是有的。」

  趙恨水離開酒店的時候,心情並沒有輕鬆,他在懷疑錢有這麼好借嗎?這樣想著也就不覺得可笑了。

  第三天下午同樣的時間,趙恨水辦公室的電話響了,他以為是上午聯繫的水北隊李隊長打來的。上午聯繫李隊長,也是為借錢的事,李隊長說估計沒有,會計暫時不在,等下午給他回話。

  「喂,老李嗎?哎呀,胡經理,不好意思,我以為是上午聯繫的同事呢。好的,好的,我馬上就到,嗯嗯!知道,謝謝!一會見。」

  趙恨水無意間給胡經理出了難題,他以一個商人的精明,考慮再三,還是找他姐夫說了。他說了很多有益於趙恨水的話,也談了個人的觀點和對酒店益處,促成了趙恨水與韓老闆的面談。

  見面是愉快的,趙恨水特意帶上與二中籤的合同。他的真誠讓韓老闆很滿意,他用欣賞的目光看著與自己兒子相仿的趙總,顧慮被消除了一大半。後來決定兩千分兩次借,一次沒那麼多,單位出具借條。期限三個月,按銀行一年息計算。

  付息是趙恨水提出的,他考慮到做生意是以盈利為目的,能答應借已經天高地厚了,付點息是天經地義的事。韓老闆沒有要求,胡經理直接反對,說根本沒必要,又不是好多錢。

  第二天下午,趙恨水帶著會計,拿著證章來辦理借款手續。韓老闆沒來,由胡經理全權辦理。

  趙恨水人生中第一次借款,在胡經理的大力幫助下順利完成了。也因此在以後的人生中,他們成了互相信賴的朋友。


  兩千塊錢足可以維持兩個月,這下趙恨水有了足夠的底氣。他通過鄭副局長了解建設局審批股的情況,原技術股和他們有些聯繫,股長謝軍,老城關人,彼此認識。鄭副局長想了想,就立馬撥通了謝股長的電話,不是謝股長接的電話,對方讓稍等,他去叫謝股長。鄭副局長拿著話筒,耐心地等待著。

  「你好啊,謝股長,我是水利局的鄭懷中,還記得嗎?是的,是的,還好,不是很忙。今天晚上有空嗎?好的,那就明天晚上,新華酒店,我們好好喝一杯。見面說吧,明天見。」

  趙恨水沒想到這一層,原來是有工作聯繫的,這樣溝通起來就輕鬆多了。他回到辦公室,就給胡經理打了電話,讓他安排一個小房間,另外準備兩份禮酒以備不時之需。

  在等待的時間中度過,一天比平時要漫長。趙恨水要求李工近兩天抓緊把圖紙趕製出來,過後休息兩天,他體諒李工的難處,拖著病體沒日沒夜地干,確實吃不消。所以在加班時他都會以身作則,陪伴左右,盡其所能,減輕李工的壓力。李工心裡清楚,近段真正累的是小趙,里里外外地操持,方方面面應酬。好在年輕,體能充沛,能扛得住,就是瘦了許多。

  趙恨水帶著小周六點到的酒店,他是在有意培養小周,希望他能在業務和應酬上發揮一定的作用。鄭副局長剛到一會兒,謝股長也如約來到酒店,他是一個人來的。

  在趙恨水的想像中,謝股長是個沉穩嚴肅的人。實則不然,他微笑的面容帶著隨意,個頭不高,穿著休閒,略顯肥胖的身材穿著休閒的衣褲給人的感覺不那麼莊重。

  「你好哇,鄭局長,好久沒見面了。」說著抬起厚實的手伸向鄭副局長。

  「你好,謝股長,沒耽誤別的事吧?這是小趙,剛改制的工程技術服務公司的總經理。」

  趙恨水以熱情的姿態雙手握著謝股長的手,連聲說道:「歡迎謝股長光臨,謝謝!

  謝謝!」

  謝股長驚異地看著趙恨水,笑著問道:「你多大年齡呀,就當股長了,我知道你們技術股改制的事,沒想到改出個這麼年輕的總經理。」

  「慚愧,慚愧,謝股長,叫我小趙吧,以後請多指教。」

  鄭副局長接過話題:「謝股長,小趙年紀不大,工齡不短,有七年了吧?去年進修畢業的,接我的手任技術股長。這不,股長才當幾個月,就改為總經理了。」

  幾個人哈哈大笑,謝股長隨性地拍著小趙的肩膀,看著鄭副局長說:「後生可畏啊,這一比我們都老了。」

  「謝股長太謙虛了,正是如狼似虎的時候,哪來老了的說法。」趙恨水不失時機的一語雙關引起更響亮的笑聲。


  「好,好,那我們今天就盡興而歸,喝出個虎嘯狼號來!」謝股長顯然來了興趣,說出了意氣飛揚的話。

  四個人的酒量數謝股長最大,趙恨水最差,第二瓶喝到一半時,趙恨水就醉了,小周把他扶到沙發上,不一會就有了呼嚕聲。鄭副局長也不敢再喝了,小周勉強地陪著。

  謝股長興猶未盡,大獲全勝的欲望鼓動他持續征服下去。鄭副局長拉著他的手說:「謝股長,饒了我們吧,已經是一比三的戰績了,還不滿意呀?」

  幸虧有鄭副局長在場,年齡官職都要比謝股長大,他不得不遵循了官大一級的訓言,給了鄭副局長的面子。

  「鄭局長,今天高興,我也有點多了。小趙真醉了?那他的酒量太差了,沒喝多少啊。」

  謝股長一臉的得意。

  「這小子很實在的,請你喝酒,是捨命陪君子啊,只有這樣,才顯誠意嘛。」

  「也沒必要喝醉,傷身體。小趙不容易,年紀輕輕的,承擔這麼一大攤事。尤其是剛接手就遇上改制,要什麼沒什麼,夠難的。有什麼事,今天就不說了,酒後容易忘,讓他直接找我就行。」謝股長似是有感而發。

  「謝股長,我代表小趙謝謝你!他真的很難,我們幾個局領導都同情他,有時可以說是可憐他。有什麼辦法呢,政策配套資金落實太慢,他現在靠借債過日子,發工資。」

  酒後的語言也有委婉的表達方式,謝股長一清二楚今天喝酒的目的。早在四個月前二中教學樓的項目就有人找過他,一個無證無照的個體請他幫忙審批圖紙。他明確地說,一要有合法的單位,二要有中級以上從業資格許可證,三通過建設局三人以上會審。符合要求,達到各項指標後,我才有權簽字蓋章。不具備這些條件,說破天也沒用,那是犯罪的事,誰敢幹。

  二中在與趙恨水簽合同前,就把水利局工程技術服務公司的概況和從業證給他看過,經確認後才正式簽訂合同。謝股長是通過二中知道這家公司的,今天又有了進一步的了解,知道了這家公司的總經理是個年僅二十四歲的小伙子。

  謝股長是帶著遺憾走出酒店的。酒後的聯想往往很真實——二十四歲,他還是個臨時工,三十二歲才當上副股長,三十四轉正。一比較,就為自己遺憾。小趙二十四當股長,他生得逢時又生得不逢時,如不改制,一定是政府機關享福的領導;這一改把他改成了一窮二白的企業當家人。一身的責任,一身的壓力,這是為小趙遺憾。他後悔不該讓小趙喝那麼多酒,可是,晚了!

  鄭副局長讓小周把謝股長送回家,謝股長堅持不讓,讓小周去照顧小趙,說小趙現在是最需要照看的,千萬不能有什麼意外。

  看到小周手裡提的酒,謝股長對鄭副局長說:「要是給我的我就拿著,我很近,不用送,快叫小周去照顧小趙吧!」

  不同的情景有不同的感動方式,趙恨水以真誠讓謝軍感動。


  小周回到房間時,胡經理坐在趙恨水身邊,服務員用涼毛巾敷在頭上。他同情地看著昏睡中的趙恨水,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生活沒有想像得那麼容易,每個人都有心中的苦,眼睛永遠看不到內心的痛!

  趙恨水熬過了舉步維艱的兩個月,終於迎來了光明。預付款和政策配套資金終於到帳了。預付款二萬七,配套資金四千三,兩項合計三萬一千三。他把曾會計叫到辦公室,商量補發每月獎金份額,還有年終的福利,讓他近幾天拿個方案出來,在班子會上討論。另外,辛苦了這麼久,也快年終了,就以茶話會的方式,在新華酒店安排一次晚餐。緊張了幾個月,該放鬆一下綁緊的神經了,吃點好的,補補身體。

  曾會計贊同他的想法,並提議每年十二月份都安排一次單位聚餐,如果等個十天半月的更好,就到十二月份了。

  「曾會計,今年例外吧,活是靠大家乾的。近段也太累了,我就快頂不住了,就明天晚上吧,我告訴鄭副局長,你告訴大家,有事提前安排好,不要缺席。」

  「也好,聽你的,我去通知。那明天要不要還錢和結餐費?」

  「對呀,剛還記得,說著說著就忘了。明天兩樣都要辦,不能失信啊!多帶點,包括幾次餐費都要結清。」

  曾會計的通知,如巨大的石塊拋入沉靜的湖面,激起翻騰的波瀾。大夥活躍地起身歡呼,一掃剛才還掛在臉上的陰暗。這何止是吃那麼簡單,這意味著鈔票要親近口袋了,是生活中的幸福在招手。有錢了,終於有錢了!

  趙恨水表面的疲憊還沒完全消退,心情已得到了很好的改善。這艱難邁出的一步,在幾個月後總算有了點回報!

  趙恨水撥通了胡經理的電話:「兄弟,吵你休息了,是這樣,明天晚上給我定個大房,單位聚餐。備點糖果、水果之類的,大概男女十人吧,幫我配好菜。把借據備好,我和會計早點來結帳。有了,下來了,真的要好好謝你,是你幫我渡過了難關。好的,見面聊。」

  宋小寶比任何人都興奮,陳師傅卻出奇地冷靜。「師父,好幾天沒喝了,現在一頓還能喝多少啊?」小寶問。

  「瞧你個饞樣,就知道喝,多想想怎麼幹工作吧。我老了,過年就退了,你不一樣,不要讓別人說你是閒人。小寶,聽師父的話,抽空學點有用的東西。小趙是個好領導,不要讓他為難。」陳師傅少見地說出語重心長的話。

  「師父,有人說我什麼了,我找他去問個明白。」宋小寶板著臉說。

  「瞧瞧——又這副德性,誰說你什麼了,是師父為你好,過細想想吧。」

  「那就好,師父說的我絕對聽,我以為有人說我閒話呢。」宋小寶看到陳師傅生氣的樣子,立馬改變了口氣。

  「小寶,我那一套是會慢慢沒用的,現在講科學,有儀器,用數據說話,你說,以後有用嗎?別人敢相信嗎?」陳師傅在進步,怕小寶還糊塗,希望他不要迷信那些傳說中的「神奇」。


  「好的,師父,我知道了。看來你今天心情不好,沒什麼事吧?師父。」宋小寶關心地問。

  「我想到小趙,心情就這樣了。你沒見小趙現在瘦了很多嗎?在我面前你們都是孩子。

  一大堆事要他一人操心,你知道不,前兩個月的工資是他去借錢發的,想起來心裡發堵!」

  宋小寶沉默了,師父原來也有菩薩心腸。

  天冷了,大家擠坐在兩張柔軟的皮沙發上,物質的熱與精神的熱合二為一,寒冷占不了上風,知趣地從門縫中溜走。小周拿來點好的菜單讓大夥過目,大夥高興地吃著零食,只顧說笑,沒人在意吃喝。

  鄭副局長在開飯前來坐會就走了,市水利局來了領導,他要去縣招待所陪客人。

  七點鐘準時開始,趙恨水坐在主席位,這是大家一致要求後被陳師傅生拉硬拽上去的。

  菜品很豐盛,素淡、葷腥搭配合理,適合不同的選擇。持續兩個小時的晚餐,吃出了人情味,喝出了凝聚力,說出了心裡話,笑出了集體榮譽感。

  此後的一年,三個人功不可沒:本單位的陳萍和肖工。外單位的謝軍(建設局審計股股長)。

  趙恨水上次醉酒,給謝股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因此在不長的時間裡,兩人的關係好得勝過兄弟。謝股長經常主動約他參加飯局,那些別人有求於他的飯局,都是與服務公司的業務有關係的。一來二往,業內知名度高了,業務群體在不斷擴大。謝股長穿針引線、舉賢薦能的分量,有求於他的單位和個人都能掂量出分量。試想,有這樣的貴人相助,再加上趙恨水的應變能力,天造的強強組合,還愁沒人投懷送抱。經他介紹的業務占比六成以上,不僅大單多,外縣的也不少。不過聰明的趙恨水把情和份分得很清,用足夠的份額當作感謝的話送給他。

  一年下來,服務公司帳戶上的數字超過了七位數。曾會計掌管著一百三十多萬的資金,是全縣最牛逼的幾個會計之一了。這完全顛覆了他初來乍到時的想像,一年多的時間,從一窮二白,愁眉苦臉的尷尬境地,一躍成為同業羨慕的風雲人物。趙恨水更不用說,政商兩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政府的廣播電台也不吝其詞地吹捧,標榜為青年人的楷模,一時成為本地區的傳奇。

  由於公司業務量在不斷增加,李工和肖工的壓力已到極限,臨時請人幫忙又受制於人。業務涵蓋面的不斷擴大,需要解決交通問題,否則,工作效率低,客戶就不滿意。這是目前的大事,趙恨水早有準備,做到了未雨綢繆。一次招聘了一名設計師,一名造價師。一次購置了一輛小車,一輛摩托車。

  小周寫給水利局的報告當天就得到批覆,同意服務公司的意見。趙恨水現在想做的事比過去容易多了,只要是他決定的事,似乎都帶有正確的標記。員工也好,上級領導也好,都會這麼認為。

  招聘設計師、造價師和購車的想法,趙恨水早在半年前就有了。他和曾會計商量過,讓宋小寶提前學開車。反正他的事也不多,往後會更少,免得再招司機。

  曾會計理解這種安排的妙處,更加敬佩趙恨水的為人。在徵求宋小寶的意見時,他傻子一樣地呆立著,眼睛睜得比牛蛋還大,半天才臉紅脖子粗地掙出一個「我……」字,末了才怯懦地表示,做夢都想開車,邊摸頭邊保證一定用最短的時間學會。趙恨水告訴小寶,安排你學車暫時是不能公開說的,如有人問起,你就說是個人行為,這點要絕對保密。宋小寶用敬畏的目光看著趙總,雞啄米似的點著頭。


  宋小寶沒辜負趙總的期望,三個月就拿到了正式駕駛證。自身的刻苦學習是一方面,交管局的戰友幫了大忙。小寶是個感恩的人,為了感謝趙總,在徵得他同意後,也替他報了名,到時再通過戰友的關係爭取拿個實習駕駛證。自己有車了,學起來方便,也不用去交管局學習。

  兩個同齡人互給對方辦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築牢了他們以後的感情基礎。

  改制後的最大好處是有了自主權,只要有錢,辦事就靈活多了。半個月時間,招聘的人員到崗,車輛手續辦齊。現在的公司可謂是兵強馬壯了。宋小寶神氣活現地樓上樓下跑來跑去,有用不完的力氣,本就強壯的體格,又有了新的動力源泉。

  肖工經趙恨水提議,報請局委批示,正式任命為工程技術服務公司副總經理,同時任命陳萍為辦公室主任,周小濤為副主任,原來工作不變。

  準確地說,趙恨水是這個時候被改變稱謂的,熟悉與不熟悉的,都以趙總相稱。沒有人再叫小趙了,包括鄭副局長也只在私下裡叫小趙。唯有張局長沒有改變,仍然叫他武子。

  趙恨水雖說與張局長住在一個家屬院,可去他家的次數少得可憐。近一年多時間,忙是一個原因,避嫌也是一個原因。知道他們特殊關係的還能理解,不知道的會說成天泡在局長家裡,肯定有企圖。

  時間過得好快,年關要到了。趙恨水在想,現在有條件了,應該多幫張叔和小嬸做點事。兩個讀大學的妹妹不在家,還是應該多去看看,沒必要顧忌別人的說詞。

  他告訴了娟子,晚上一起在張叔家吃飯。一看表五點過了,他撥通了小嬸家的電話,等了一會,小嬸才接:「小嬸,剛下班嗎?是武子,叔還沒下班吧?在局裡,應該沒事,你不用做飯,下班了我和娟子過來。剛和娟子聯繫了,他有空,我一會在酒店安排幾個菜送來就行了,這麼冷的天,會把我小嬸的手凍壞的。嘿嘿,叔回了問他,你們想吃點什麼,我來了通知酒店,嗯,嗯,好的。」

  娟子剛升辦公室副主任,較之前輕鬆點,親力親為的事少了許多。她是提前走的,意思是早點來幫小嬸做飯,到了水利局辦公樓下,沒見到趙恨水就直接去了小嬸家。

  看到娟子一個人來,小嬸開口就責怪武子:「娟子,外面冷吧,看這個不懂事的武子,怎麼不陪我的娟子一起呢?看一會我怎麼收拾他。」

  娟子經常來,像一家人似的,沒有一點人情世故的障礙。趙恨水自從第一次帶她來,後來的次數比他多多了。小嬸很喜歡娟子,時不時給娟子電話,讓她來家做飯吃。娟子呢,只要有空,就真的過來,幫小嬸一起做飯。每當這個時候,小嬸愛說:「娟子,不在乎好不好吃,在乎好心情。」

  娟子是個話不多的女孩,和小嬸在一起就有說不完的話,用張局長的話說這是她們的緣分。

  看到小嬸並沒有忙著做飯,娟子明白了:「好的小嬸,等武哥來了,你收拾他,我沒意見。」

  張局長回到家,看到娟子和夫人坐在沙發上聊天,心裡有點納悶。正常情況這會應在廚房忙活,於是就開玩笑說:「娟子,有喜事了,過來請叔嬸吃飯啦?」

  「看叔說的,非要有喜事才請吃飯嗎,今天什麼事都沒有,照樣請。」娟子說得斬釘截鐵。


  「哎呀!當領導了,看現在說話多果斷。」張局長看著夫人說。

  「本來就是嘛,我們娟子是辦公室副主任了,不是領導是什麼。你這個年齡連個班長都不是,還好意思說呢?」夫人的話讓他想起了老班長,正是二十二歲那年的冬天,老班長救了他的命。

  趙恨水提著兩瓶酒、兩條煙,一進門就直接說:「叔,嬸,想好沒?要定了,我好餓。」

  「你叔正在和娟子說笑呢,還沒顧得,現在定不遲。」

  「來個羊肉火鍋,多加點配菜,炒個雞雜,再來個紅燒魚塊,怎麼樣?我陪叔喝兩杯。」

  「武子現在財大氣粗了,比我都活便。你上次拿的菸酒還在,我吸菸不多,酒也喝不了幾杯,不要再拿了。現在有錢了,條件好了,可也不能亂花錢。把父母安排好,照顧好,你爸還是不願意上來住嗎?我破例為他準備的房子他一點不領情!」張局長看著越來越有出息的武子,為老班長感到高興。

  「叔,我知道,我說過幾次,是叔為了你住才給的兩居室。我爸說,那就趕緊退掉,不能讓你叔犯錯誤。」

  「先訂餐吧,看你倆沒完沒了的。就按武子說的來,你爺倆喝兩杯。」局長夫人看叔侄倆馬上又扯到別處去了,趕緊打斷他們的話題。

  熱氣的騰騰的飯菜擺在桌上,就是冬天裡的一把火;咕嘟咕嘟響的火鍋冒出的騰騰熱霧,沸騰的羊肉湯涮著脆嫩的卷窩菜,還有比這更能抵禦風寒的嗎?

  「小嬸,妹子快放假了吧?到時讓武哥派車去接。現在有車了,接送都方便。」娟子隨口一說,弄得小嬸一愣。

  「真的,武子買車了,好你個武子,這麼大的事竟瞞著我!」

  「小嬸,是單位買的,不是我私人買的。我今天來就想告訴你,以後有什麼事直接叫我,現在方便多了。」

  「武子,我已干七年局長了,再干兩年就到了退二線的年齡。我相信你的能力,絕對在我和你爸之上。我希望你多穩重,少狂熱,學會識別人。『老子』說過: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在你風光的時候聽到的基本是順耳的話,往往就是這個時候埋下了很多隱患。遇事都要冷靜,要留退路。」張局長表面對服務公司的事不熱心,但從沒放鬆對武子的關注。

  趙恨水理解張叔的教誨,這是長輩對後輩的憂慮與關愛!

  他答道:「叔,我會記住您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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