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年後，趙總就把沿海之行提上日程。離開公司後由肖助理負責公司日常工作，經商議，綜合部部長周小濤隨行。負責整理考察記錄，搜集有價值的見聞。

  酒店的生意年初最冷淡，胡經理不受時間限制，隨時都可以出發。

  火車站人山人海，遠處看黑壓壓的一片。宋小寶跑了兩趟沒買到票，車站的工作人員用嘲諷的口氣說：「還臥鋪呢，有張站票就燒高香了。」最後是肖助理的丈夫吳主任直接找站長才弄到票的，趙總心裡不是滋味，買張車票這麼點的小屁事，要政府辦公室主任親自出面，那以後還有小事嗎？普通百姓怎麼辦？

  一九八五年三月七日，趙總帶著周部長和新華酒店的胡經理，踏上了去沿海的路。

  一列嚴重超載的火車，喘著粗氣，吐出烏黑的煙霧，那粗壯肥大的煙霧拖出長長的尾巴，一時宛如火車抽象的倒影。火車發出絕望的吼叫，轟隆……轟隆的聲音在山谷在原野上迴蕩。穿過山洞，跨越河流，帶著一堆充滿著撈金的欲望，像貨物一樣擠在車廂的人體，艱難地往遠方爬行。一個個的理想，一個個的希望，猶如上帝的安排，必須經過磨難才能看到彩光。那如煉獄般的一天一夜，也曾摧毀了一些人的意志；也曾堅定了一些人的信念；也曾毀滅了一些人的夢想；也曾造就了一些人的輝煌。

  趙總看到這如人體罐頭一樣的車廂，想起那天宋小寶看到街上打架時說的話。每逢年關，打工潮的往返，帶來的躁動，在這種高密度擁擠的車廂里或許能找到答案：是為了失去的尊嚴，宣洩心中的不滿；還是心酸的遊子心態，對主人公的渴望……車廂里只要是有撂腳的地方就有人，廁所里同樣擠滿了男男女女。腸胃在隱忍中再次汲取不能排泄的東西，迫使腸胃裡的體積減小，是乘車人的痛苦經驗，是人類伴隨著「春運」的誕生而誕生又一項體驗。尿液是可以流走的，尿液的氣味是否影響人體的健康，不是乘車人考慮的問題。通常關著的廁所門這時是敞開的，那裡沒有隱私，沒有骯髒，沒有羞恥，沒人偷窺，更沒人譴責。痛苦的理解和理解的痛苦只需要一個有氣無力的搖頭，不用說一句歉意的話。

  臥鋪車廂開始還好，到了晚上情況發生了變化。可能是人太多，失去了控制；可能是乘務人員的良心發現，實在不忍心，打開了所有通道的門，儘量往寬處疏散，避免發生安全事故。

  趙總立馬意識到上廁所的難度，對胡經理和周部長說：「從現在開始，禁止吃喝，堅持到站。」

  在一個溫暖如春的濱海城市，一行三人入住了一家三星酒店。脫去厚重的冬衣，洗去了一身疲倦，換上乾淨的襯衫，輕快地要飛起來了。

  離酒店不遠處有一家咖啡廳，此時填飽肚子是最迫切的需要。咖啡廳在二樓，推開高大的玻璃門，走上寬闊的樓梯。服務人員站在二樓樓梯口，微傾著身體，單向的手勢指引桌位，微笑而禮貌地說道：「歡迎光臨！」

  大廳里有大小不一幾十個台位，形狀大小各異。大部分是固定的，邊角處也有少數可移動的。座椅和沙發都是軟質布藝面料，搭配得動靜相宜，情調溫馨。臨街的一邊全是大塊的透明玻璃，掛著半卷的遮陽竹簾。另外兩邊有很多房間，門上的名字很奇怪，有寫著地名的，有寫著國名的，像走進聯合國的辦公地。至於為什麼非得這麼侵占他國和他地的名稱權，還真沒幾個人明白。輕柔曼妙的音樂像是催眠曲，坐在柔軟的沙發上，睡意陣陣襲來。

  人很少，一眼望去，偌大的空間只有幾個桌台有人，胡顯才替桌台上的冷清擔憂，他在算計，這麼大的地方不是這點食客能養得起的。

  飯菜從點好到上桌不到十分鐘，這速度快得驚人。三個飢餓的人見到面前的食物，哪裡管服務員的驚異，瞬時便風捲殘雲了。

  趙總用紙巾抹著嘴唇，看著胡經理和周部長：「味道怎麼樣？吃飽了吧？」

  「哪還顧得上味道，有吃的就是『滿漢全席』，好了，飽了，有力氣回味了。」周小濤說後，三個人都笑了。

  胡經理在腸胃得到充分滿足後，才有心思細緻觀察他考察的行當。時間還不到上午十一點，他想多坐會，等待十二點時的變化。就說：「小弟，來杯咖啡吧，嘗嘗是什麼味道。」

  「叫唄，這麼好的環境，多坐會，權當休息。」趙總起身想去廁所。

  「先生，您好！有需要幫您的嗎？」服務員看到站起的趙總，快速地來到身邊。

  「請問，洗手間在哪兒？」

  「先生，請跟我來。」服務員一直把趙總領到洗手間門口。

  「謝謝！」趙總看著服務員客氣地說。

  「不客氣，應該的。」服務員微笑地離去。

  十一點半後，陸續到來的客人，幾乎占滿了所有的台位，房間的門也在逐個地打開。

  胡經理叫來服務員，請她帶去房間看看，服務員說，房間是棋牌室，設定有最低消費，需要提前預訂。服務員從口袋掏出一張卡片遞給胡經理，說道：「上面有電話，如有需要請提前聯繫。」

  「走吧，小弟，一起去看看。周部長你留下，回來再坐會，別讓人占了位。」胡經理拉上趙總一起。

  房間的色調與大廳相似，有餐桌，有沙發。不同的是有一台麻將桌，麻將桌的角位擺放著小巧精緻的茶几，是專門為茶水杯和香菸設計的。進門處，是單獨的洗手間，比大廳便利多了，有很好的私密性。

  在胡經理的堅持下，下午一點才離開。進進出出的人流不斷，胡經理細數著附近幾個桌台的利用率，少則兩茬，多的四茬。期間，服務員多次來到桌前，禮貌地重複一句話：「先生，您好，請問還需要點什麼？」

  走時，三人都忍不住笑了，心裡留下少許的歉意。

  此行三人走訪了兩個城市，抱著學習的態度參觀了三家單位；印象深刻的是一家外資企業，在那裡見證了什麼叫規範化管理。辦公室、洽談室、工作間，標示和擺放十分清晰；地面的整潔程度比肩素養良好的家庭。著裝統一，忙碌而不慌亂；各司其職，協調有序，溝通時聲音輕柔、簡明，顯得敬業而專注。辦公電腦化更是一奇，每個辦公桌上都放著小電視一樣的電腦，嘀嘀噠噠敲擊鍵盤的聲音，就是每個人的工作內容。她們在鍵盤上書畫所有需要的東西，就像運用筆和紙一樣熟練，實在是太神奇了。

  經熟人介紹，在同業的考察中，趙總認真地聽取了他們的意見。在一個合資的公司，一個三十左右，風姿綽約的公關部經理，她言語簡明扼要，富有哲理的話趙總記在心裡：「競爭不可怕，可怕的是不願意挖掘自己的潛能。把自己做好最重要：別人沒想到的，我們想到了；別人想到了，我們做到了；別人做到了，我們做得更好。這才是制勝的法寶，怨天尤人沒有用。」

  趙總深受感觸，看似平常的幾句話卻道出了生存和發展的精要。仔細想想何嘗不是呢？總是跟在別人屁股後面亦步亦趨能有什麼作為；沒完沒了地想就是不行動，當真有異想天開的意念取物嗎？還是聽取有價值的規勸吧：想像著一百種可能，不如實實在在地嘗試一種可能。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們來到海邊，眺望了大海的遼闊，領略了蔚藍的波濤，還感受到了那金黃色沙灘的細軟。但他們幾個最留戀的莫過於沙灘上的風景：那女人暴露的胴體，不同色澤的三塊布料遮著那可以想像而不敢觸碰的私密處。那在陽光下優美舒展的曲線，那隨風飄逸的秀髮，無不在激發男人荷爾蒙的倍增。人性本能的欲望侵占了調節肌體的水分，三個年輕的男人看得口乾舌燥；在這種場所如果失去了道德觀念的束縛，生就具備野性的雄壯怎能捨棄這秀色可餐的尤物……這一切都是他們生平第一次的感受，不用懷疑，一定會讓他們咀嚼、回味相當長的時間。

  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特色，開放城市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正如工地和廠房上寫的標語：「時間就是金錢，效益就是生命。」

  遍地開花的基礎建設，是那麼的如火如荼，分秒必爭的生活節奏，使人緊張得疾步快跑。當然，也有休閒時隨性小飲，浪漫時的激情狂熱……這一切在一天中的不同時段都會盡情地表現出來。

  幾天下來，趙總產生了很多感慨。這些因環境的變化而改變的個性，在說明一個基本的道理：適者生存。

  趙總大腦里侵入了鍵盤的噠噠聲，自見到後就縈繞不絕。所以回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帶著曾會計，在他讀大學時生活了三年的城市，一次性購買了五台電腦和五套電腦應用的材料。這稀罕玩意讓本就好學的他足足經受了三個月的磨難，終於能在敲打之間編輯文檔和繪圖制表了。

  小城生活閒散得沒法比擬，就算是早餐照樣吃得慢條斯理，飯後，再忙也忘不了喝杯茶吸支煙。看不到一手拿著食物，邊吃邊跑的情景；看不到嘴裡嚼著，腳尖踮著，眼睛看著，擠在公交站台邊翹首以待的人群。古言說得好：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可是，如今的生存方式在顛覆古言，不再是一方水土只養一方人了。

  「趙總，聽說沿海城市特別開放，男女可以隨便住在一起，真是這樣的嗎？」宋小寶在車上問。

  「不知道，你怎麼總喜歡打聽這些事，思想有問題了吧。」

  「就算有這個色心也沒這個色膽呀，好奇唄。」

  趙總聽說過，結婚後的宋小寶被媳婦管得很嚴。

  「哈哈，有人管著好，不然就成『飛天蜈蚣』了。」

  趙總這一路的見聞開闊了視野，增長了見識。娟子聽後倒不以為然，她認為在同一個制度下，真有這麼大的差別嗎？這就是聽到與見到的區別，與相信誰不相信誰無關。

  回來後的第三天下午，為了籌建咖啡廳的事，胡經理約了謝股長和趙總。把整個構想以書面的形式，逐條逐項寫得清楚明白。以區域加盟的方式，由總部派人到加盟地考察選址。確定地址後，按統一風格裝修，廚房設備，餐桌座椅，餐具用品等，由總部配送安裝。提前進行人員培訓，前期由總部派人管理，時間六個月，與開業同步上崗。

  加盟費二十萬，包括人員培訓，裝修指導，設備安裝及調試，前期管理等。要求咖啡廳所需原材料，必須由總部統一配送和統一管理，如自作主張，私下進原材料，一旦發現，按違反合同處罰。

  胡經理把這些情況告訴了兩兄弟，根據統計，房租、裝修和設備費用、人員工資，估算總投資需要一百三十萬。請兩兄弟拿出意見，該如何進行。總部的執行經理說，地址確定後正常三個月開業。兩個半月裝修，半個月安裝設備帶調試。

  謝股長有些猶豫，時不時看下趙總，他希望小弟能給他信心。

  「大哥，兄弟是兄弟，合作是合作；投資的事得自己拿主意，結果怎麼樣，誰也不敢保證。」趙總對舉棋不定的謝股長認真地說。

  「好吧，那就干，大不了從頭再來。先說好，我只能拿出二十萬。全部家當，多一分也沒有。」謝股長咬牙做出最後的決定。

  大方向確定了，細枝末節很容易處理，都是有知識、有經歷的人，該想的都會想到。一紙合同把三個人緊密地聯繫在一起：謝軍投資二十萬，胡顯才投資八十萬，趙恨水投資三十萬。不像多數合夥的生意人，最終鬧出了不愉快，他們三兄弟這樁盈利的買賣沒有破壞他們之間的關係，反而穩固了一輩子的感情基礎。

  三個半月後，山城小縣迎來了第一家華麗而溫馨的場所：上島咖啡。這種高層社會，顯貴人士的代名詞，不經意間進入了平常百姓的生活。試業期間，半價優惠。不斷出現的新鮮事物，讓喜歡新鮮事物的人們喜出望外。一周的試業，客流如潮，廚師、咖啡師、奶茶師、服務員忙得腰酸背痛；直到晚上十二點才慢慢消停。

  看來這個世界上，人在哪兒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吸引人的新鮮事物；苦的也好，甜的也好，都不缺少顧主。

  一個月下來，謝股長放心了。原來政商兩道各有其密，不是圈內人，難識圈中味。

  胡顯才信心十足地說：「兩位兄弟，根據這個態勢，我們干對了，但頂多能撐到十年。我的意見是五年後轉讓出去，如果不出意外，那時可以賣個好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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