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第二天中午，趙總很想出去走走。天氣陰沉沉的，沒有風，也不算太冷。到哪裡去呢？腦海里浮現出不同的場景和人物，最後定格在水北隊。他撥通了李隊長的電話：「喂，老李嗎？忙不忙？是呀，不忙下午去看望老兄，想你們了。嘿嘿，還熱烈歡迎呢，好，下午見。」

  吃中午飯時，他告訴宋小寶，找曾會計拿兩瓶酒、兩條煙，下午去水北隊。

  還是那個熟悉的地方，看不出有多大的變化。能感受到的變化就是大門前的公路了，新修的柏油馬路上人少車稀。宋小寶一不小心就跑到時速一百，口中念道：「新修的柏油路跑起來就是舒服，路面又平又軟。」

  「慢點，慢點，到了。」

  「放心，趙總，我來過，不會開過頭的。」小寶踩下剎車，略一減速，就老練地轉過彎，直接開進院裡。

  趙總下車後，沒急於進屋，站在車旁環視四周。除院子裡幾棵樹長高長粗之外，靜止的還是老樣子。人的變化就多了，有逝去的，有離開的，有後來的。

  「趙總，是在懷舊嗎？快進屋吧，屋裡暖和。」李隊長站在辦公室門口叫。

  趙總淡淡地笑著，緩慢地走過去，沒有說話。他是在懷舊，而今天是特意為懷舊而來。

  因為這裡是他走出校門走進社會的第一站，這裡有他的良師益友，這裡有他最純真的快樂！這裡的一草一木與他有著特殊的感情。他在懷念過去的貧困，他在懷念貧困時的開心，還有那辛苦忙碌時的充實。他在想此時感慨的往事，可能今生不會再有。

  「老李同志，沒有耽誤你別的事吧？」趙總走進辦公室對李隊長說。

  「看趙總說的，就算有別的事能有你來的事大嗎？坐吧，我來泡茶。」李隊長熱心地招呼著。

  宋小寶把帶來的菸酒放在辦公桌邊，有點誇張地說：「李隊長，這可是趙總特意安排的，說去看望好兄弟！」

  李隊長慌忙道：「哎喲，真是好兄弟啊！能想到我這個窮兄弟就是我的福氣，還拿這麼多好東西，趙總慷慨，體恤過了，多謝多謝！」

  趙總說：「看你說的真像很可憐似的。」

  「不瞞趙總，越來越難了，一年不如一年，前兩年積攢的家底恐怕堅持不幾天了。」

  「不至於吧，每年的工程量沒見少啊？」

  「成本高了。機械設備損耗，物價，都比過去高多了。報價沒提，這你知道，怎麼搞？

  難啦兄弟。誰像你有遠見，早早地占領市場，現在多風光，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老李同志，你說得真好聽，我又不是皇帝，有那麼大的能耐？不說這些了，兄弟在一起，放鬆一下心情。」

  「有道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順其自然吧。晚上吃點什麼？路邊有家餐館不錯。

  不過比不上縣城的檔次，那就嘗嘗鄉村野味吧。」

  「客隨主便，兄弟在一起喝碗涼水就是甜的，講什麼狗屁檔次就不來了。」

  「兄弟說得實在，那我們準備去吧，晚了怕沒位子。叫上老劉和老王吧，你在時的老人不多了。」李隊長說完走出門。

  劉副隊長和王師傅一進門少不了熱乎一陣。然後擠進趙總的座駕。宋小寶儘管與他們很熟，卻仍然沒控制好表情，不自覺地流露出富有的驕傲，起動小轎車，多餘地摁一聲喇叭，一進一退掉個頭，一溜煙跑了。

  在一處山坡邊，一家利用原有的房屋經過裝飾，變成的小餐館別具一格。這是改革開放後，沿路民眾發家致富便捷途徑，由此，在有村落的公路邊多了一道風景，用樹幹立起的幡上，寫著餐館的名號。諸如，姐妹餐館、兄弟餐館、好又來餐館之類的，也有直接用女性名字愛稱的：小花餐館，阿秀餐館等等。任其想像，五花八門。唯有這家用的是地名，叫野豬嶺餐館。

  乍一看，有如孫二娘的十字坡，恐怖中藏著神秘。兩個衣著鮮艷的妙齡女郎站在路邊，手裡拿著歡迎光臨的三角旗，向過往的車輛揮舞。

  「好地方，就地取材，接地氣，這老闆不走尋常路。獨出心裁，會製造氣氛，給人懸念，不會有人肉包子吧？」趙總下車後風趣地說，逗得一行人哈哈大笑。

  王師傅拉著宋小寶指著站在路邊的女孩說：「有人肉包子，她們倆就是呀。」

  一個女孩笑著走過來，搖晃著手裡的三角旗：「師父，別急，一會兒就給你們吃，小心撐破你的肚皮！」

  宋小寶不甘示弱，鼓動著語言的洋葷，用女人不再忌諱的貞操過嘴癮。「哪能呢，搞反了，男人只會讓女人的肚皮撐破，不信你來試試？」

  她們給社會打上了進步的標記，孤陋寡聞的過去成了歷史，展現妖野的動作逼得城裡的女孩汗顏。誇張過頭的城市化，免不了根除未盡的土氣，類似於老京味的普通話，沒辜負皇城根的培養。她們利用了這樣的機會和不同年齡、不同相貌的男人談天說地，從最初的羞澀蛻變為今天的伶牙俐齒，那捨我其誰的自信，讓多少洋洋自得的男人折服？讓多少道貌岸然的男人丟魂失魄？

  路邊店一時成了家外作業的男人魂牽夢縈的天堂，風靡了好幾年。

  「趙總，是不是簡陋了點？不介意吧？」劉副隊長想起趙總張羅的闊綽，面含歉色地說。

  「我是誰呀，我是你的組員啊，老劉同志，你可不能忘了？」

  「彼一時，此一時嘛，你現在是財大氣粗的趙總，兄弟關係再好，也不能沒有起碼的尊重吧。」

  「真的很懷念在水北隊的日子，那時的快樂是由衷的，現在好多不認識了。」

  趙總語氣萎靡，面色鬱悶。

  「你知道嗎？胡胖子也走了，頭天的晚飯還是他做的，第二天早上就起不了床！多好的一個人，怪不得有旦夕禍福的說法！還有，小賣店的李春玲，陳水芳死後不久神經了，前不久也死了。」劉副隊長一臉的傷感，惜嘆生命的無常。

  「是啊，有生不逢時，也有死不逢時；如果是現在，孫隊長的事可能就不會發生。」趙總看著窗外沉沉的黑夜，嘆道：「往事如昨，不堪回首。」

  「好了，來點實際的，先把菜點好。搞一缽紅燒水魚，紅燒野豬肉一份，野雞湯一份，鹵豬腳一份，再搞兩個素的。怎麼樣？不夠再點。」李隊長點菜的速度快得驚人，如數家珍般的熟悉。

  六點多的天色，黢黑得如鍋底一般，電棒的光亮在隆冬的黑暗中顯不出威力，好在餐館生意不錯，那些肆無忌憚打情罵俏的聲音平衡了陰陽，才不至於懼怕陰森。

  不要自吹透過現象看本質，假如用這家餐館做案例，自毀雙眼也不足為奇。李隊長看似信手拈來的幾道菜，實乃人間美味。那看似樸素，不花里胡哨，卻真材實料，湯汁飽滿的菜品，全是兒時嚮往的味道。趙總好久沒吃到這麼地道的口味了，他脫掉大衣，主動端起酒杯，大有不醉不歸之意，少見地在他的弱項里逞強。

  「來吧，老李，幹了。這菜的味道我喜歡，地道。」

  「趙總喜歡就好，來幹了，兄弟們。」李隊長高舉酒杯應和著趙總。

  同是一頓飯，吃出了不同的滋味。趙總在沉浮不定的思緒里，憶往撫今，不禁悵然自問：該如何把握好人生的潮起潮落？又怎樣才能順利地趟過人生的這條河？……趙總喝得有點多，上車時差點摔倒。李隊長囑咐宋小寶說：「小寶，趙總今天心情不大好，路上開慢點，注意安全，一定要把他安全地送到家。」

  「放心吧李隊長，我早就看出來了。謝謝！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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