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沒過幾天，曾會計在趙總辦公室主動提出買車的事，他說得頭頭是道：「趙總，今年的報表快出來了，初步統計比去年至少增長十個點；回收款比同期也有所提高，你說那麼久買車的事可以落實了。一輛車太緊張了，有時根本忙不開。說實話，你有時騎自行車上下班，大家看得都不忍心。」

  「這麼說，我還是個得點人心的人。」趙總好像又要玩詼諧了。

  「又來了，好好，我不說了。」曾會計不好回答趙總的玩笑話。

  趙總奇怪地看了一眼曾會計，如此直接地勸他花錢還是第一次。奇怪歸奇怪，不否認他說的是實話，正好這兩天也想過買車的事。一方面是鄭局長的人生觀動搖了他消費保守的思想，再者也沒必要像苦行僧一樣要求自己。於是趙總對曾會計說：「買就買，聽你的，爭取年前把手續辦好，春節正好用得著，免得過年小寶又叫苦。」

  「錯了，不是聽我的。你定下來，我和小寶去辦，時間足夠，快點半個月。」曾會計熟悉辦事流程，起身走出趙總辦公室。

  巧的是確定買車的第二天下午，鄭局長的電話來了，讓趙總去辦公室。趙總不敢怠慢，叫上小寶去了局裡。鄭局長坐在沙發上抽著煙，茶几上放著冒著熱氣的茶杯，顯然是剛泡好的。門半掩著，趙總進去後，他依然坐著，用手指門，說：「把門關上吧。」然後把半截煙按滅在菸灰缸里，起身給趙總泡茶。

  「局長，我自己來。」鄭局長沒理會趙總的話，把泡好的茶水放在茶几的一邊。「來來，坐吧。」

  鄭局長第一次在私下裡沒有叫小趙，這看似很小的變化，倒讓趙總覺得不自然，習慣的方式一旦改變，肯定是有原因的。他猜想，多半會是上次談話的延續，抑或更直白的話題。他慣用的和藹的微笑仿佛被定型的東西粘住，看不到往日的活泛，嚴謹得好像在處理重大的事故。趙總也算是經過風雨見過世面的人，卻在此刻產生了些許的不安。

  「局長，有什麼指示，儘管吩咐。」趙總說。

  鄭局長沒急於回答，拿起茶几上的煙抽出兩支，遞給趙總一支，點燃後吸了兩口，再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茶水。在放下茶杯的時候，順手把桌上的打火機遞給趙總。

  「早就聽說你想買車了，為什麼遲遲不落實？可以買呀，有什麼顧慮嗎？」

  鄭局長話音落地，趙總全明白了。因為他知道有這個先例：局委領導的座駕有很多是屬下效益好的企業買的。

  「局長，這麼巧，昨天我和曾會計還討論過買車的事。一直拖著沒買，主要是捨不得，想到車款加每年的維護費用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就猶豫了。」

  「別猶豫了，叫你來的意思，就是與買車相關的事。局裡的車你知道，破爛貨，經常拋錨，跑遠點都提心弔膽的。申請幾年了，就是不批，財政的錢就像是那幫人的棺材本，何況又不是急需物資。我的意見是你公司買兩部，先借一部給局裡用，等局裡買車後再還給你。應該沒問題吧？如果有政策制約類的問題我來協調，你看怎麼樣？」

  趙總有過一分鐘的考慮，在不是商量的口氣里，他基本沒有選擇。心痛是沒用的，獨立自主的權利只是說給別人聽的，這時若對鄭局長說，他一定會產生厭惡的情緒，用鄙夷的目光拒絕你的回答。行吧，沒選擇的事情猶豫更被動，何不爽快地答應：「局長，是我太愚鈍了，該我主動替領導著想才對。那就依你的指示辦，爭取年前辦妥。」

  「小趙啊，不要想得太複雜，很多看似不正常的事物，其實在生活中是正常的。社會是人組成的，從某種意義上講，人的需求就是社會的需求。不論是正當的還是不正當的，不論是高尚的還是骯髒的，都是由人的欲望生成的。假如，人失去了欲望，這個社會還能進步嗎？不能簡單地用對錯來評判一件事。回想一下，過去的很多錯誤，現在是大力提倡的，誰敢保證現在正確的東西，十年二十年後還是對的呢？所以呀，人要靈活地生活，要善待自己，才能兼顧他人。在水利局這幾百人中，你是我最欣賞和最信得過的人。我們之間的溝通我從來都是抱著真誠的態度，該說不該說的都對你說了。要體諒我的苦心，別看我在人前多麼的風光，要倒苦水一天一夜也倒不完。希望你能配合和維護我的權威，對我們都有好處。」鄭局長恩威並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娓娓而談。

  趙總點燃香菸，微笑著說：「局長，看來我很難達到你的高度。放心，該我做的，我能做到的，儘管吩咐就是了。既然局長這麼信得過，我總不能不識抬舉吧？」趙總對鄭局長的話是認同的，他當局長付出的努力是普通人想像不到的。他容易嗎？不容易。六個人爭搶一個位置，論民選和公推的排名是第五位。鄭懷中演出了現實版的過五關斬六將，參加競爭者被他的膽略和大氣征服，惜別局座且不失禮數，送上甘拜下風的祝福。

  「我們之間以後就免除俗套，務實做事。在辦正事上你有獨到之處，善於借鑑、吸收新理念，敢於創新，把握的節點准，有前瞻性。說內心話，這方面我不如你。在處理複雜的社會關係上，不謙虛地說，你還是不老到。不要以為把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管好就行了，你認真想想，有多少人能輕易地把它拿走。明著不好拿，怕影響不好，不能說找不到拿走的理由。唉，還是古人說得好：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太精闢了，難怪現代人創造不了超過古人的經典名言，是古人太聰明了，開發完了。什麼學問？什麼文章？直白點說就是處理人際關係的事。所有的事物不管是怎樣的風雲變幻，最終都需要人來做最後的了結，只要是人做的事就不可能像機械那麼規矩，因為有人情。所以我希望我們能好好地配合，取長補短，相得益彰嘛，事實上這是延續；服務公司本來就是我們共同創建的，那時我們的合作是那麼地卓有成效，就不必懷疑今後的合作了，一定是高屋建瓴的局面。」趙總虛心地聆聽著局長的教誨，不插話，只點頭應允。縱然閱卷無數，未曾這般入木三分。只有初中文化的鄭懷中，憑著二十幾年的歷練已飽有鴻儒之才，諸葛之辯。他口若懸河，句句如刀，字字似箭，把人生解剖得活靈活現。區區局長之職，簡直是埋沒了英才。

  鄭懷中不厭其煩地對趙總講述人生的道理，源於心中的顧慮。在一個十多萬人口的貧困縣，有幾家效益好的企業，那可是縣領導的寶貝。重視程度絕對超過一般局委和鄉鎮領導。儘管接觸得少點，心裡的惦記比熟悉重要得多。趙總的年輕優勢讓縣領導更多了一份加深印象的成分，因此在不同的會議上，常會提到趙總，以激發不同領域的奮鬥精神。張局長雖然退休，以其一身正氣，仍餘威尚存。那是在位時為數無幾的讓上級部分領導忌憚的人物之一。他敢作敢當，光明磊落的行事風格，在鄭局長認為雖不是時興的謀政之道，可那是明面上的政治主流，不是陰謀可任意凌辱的。鄭局長的大局觀在告訴他，鑑於他們兩家的特殊關係，和趙總本身的才智，還有後勁可期的影響力。須得慎之又慎，買車是小事，藉機與趙總密切關係，循序漸進地圖謀更大的個人利益，這才是目的。不然，他不會為買車的小事，煞費苦心地做鋪墊，浪費寶貴時間。

  趙總沒做信誓旦旦的表態，似乎虔誠的表情代表了語言。在模稜兩可的抉擇時，在大是大非的判斷前，這是他的習慣。鄭局長熟知趙總這一習性，為了未來還得容忍這一習性。

  宋小寶在得知買車的事定下後，屁顛屁顛地高興壞了，綜合部副部長當得更有勁頭。

  上下班趙總可以自己開車，不用想，比原先要輕鬆許多。車輛歸他管，說出去面子上又多了光彩。日後在同學與戰友的會面時，牛氣又加了一碼。兩輛小車一輛摩托車，很多局委也少見。

  曾會計為一次性購買兩輛小車費了心思，他的難處是兩邊都得弄順當。暗幫鄭局長他不敢不出力，過於明顯怕積怨於趙總，兩邊都不能得罪，做起來不免處處謹慎，讓他倍感時下的好日子比過去苦日子還難。編理由是第一關，這一關趙總要同意，公司關鍵人員不反對。財政局批准是第二關，一次購一輛沒有障礙，購兩輛一定會問個所以然。

  這是必然的，換誰都會這麼做。雖說錢不是國家的，有規定的程序，辦事人員還是會有事沒事多問幾句。想來想去，沒有好辦法，問趙總，他讓去找鄭局長，後來找了鄭局長，是他親自出馬才辦妥的。具體細節，曾會計沒問鄭局長，也沒問趙總。餘下的事就簡單多了，二十多天的時間，山城小縣多了兩部一金一黑的嶄新高級轎車。黑色的成了水利局鄭局長的座駕；金色的是趙總的新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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