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幾天後的春節，秋生帶著漂亮的媳婦回家了，遵從習俗只在趙沖待了年三十和初一兩天，過後就被趙總安排住在縣政府招待所。秋生經過多年的努力現在已經是教授職稱，享受著國家的優厚待遇，而且還有著光明前程，這在一個小地方完全夠條件引起當地政府的重視。在趙總把這一消息以委婉的方式告訴縣領導時，吃住都得到了有關部門的安排，並約定了一個時間政府領導出面接待一次。對於一個農村出生的秋生來說，能得到父母官的隆重招待的確是件光宗耀祖的事。

  秋生稱呼趙總沒有改變，還是武子長武子短的。同樣趙總也沒叫秋生大舅哥，一口一個秋生地叫著。熟悉不熟悉的都沒有吃驚，自然得很。秋生的新婚妻子秦新月有些不解，禁不住插科打諢，引起旁人的笑語：「我看你們倆應該注重點社交禮儀，還以為是熊孩子呢？」

  秋生：「我們是社交嗎？純屬內政啊，犯了概念模糊錯誤。武子，我沒說錯吧。」

  趙恨水：「要我說呀，內政就不是，內政兩字至少適用一個團體，準確點我們是家政。」

  秦新月：「你們兩個都是狡辯，不過很好，摒棄了虛偽，還原了真實。」

  秋生是按照秦新月的意願以城市的時尚辦的婚禮：旅遊結婚。他們以城市文化人的浪漫設計的新風尚，每一步都有象徵意義。

  第一站中嶽嵩山。這居五嶽之冠的嵩山積澱著八千年的歷史文化，集禪道之奧妙，是炎黃子孫的發源地。是華夏文化的搖籃。以中為因，以圓為果，讓儒釋道的精髓共榮。兩個有著深厚中華文化底蘊的學者，在嵩山賦予了婚姻的使命，並開始踐行。心中有了對「無念為宗」「外禪內定」的敬畏。在圓的中心許下了心愿！下一步就是怎樣畫圓了。從中嶽嵩山到南嶽衡山，以順時針方向……西嶽華山……北嶽恆山……東嶽泰山……南嶽衡山。每到一地只參拜具有代表性的一處神廟，嚴格按照計劃執行。五處六地，用時九天。為了落實計劃，交通工具用了飛機、火車、汽車、輪船、計程車、摩托車、人力車、滑杆。一切為時間服務，不計成本。在畫好了圓的那一刻，他們拖著疲憊的身軀，幸福地笑了……秋生的媳婦在學校招生處工作，也是留校生，比秋生晚兩屆，本市人，幹部家庭，離校不遠，幾站路。在回秋生家的兩天裡，一家人相處得和睦友善，沒有差異化的痕跡。秋生的爸媽高興得整天合不攏嘴，忙碌不停地把每頓飯做出各式各樣的花色，招呼新過門的兒媳婦！那勁頭像是枯乾的老樹上布滿了新芽嫩枝，盎然出一股朝氣。

  大年初二趙總是一個人回去的。這是今年春節里的一個小小的遺憾，娟子不能好好地陪伴她新婚的嫂子。但這種遺憾又是超值的，與兩家人盼望已久即將降臨的新生命作比較是那麼微不足道。趙總沒吃早飯，八點就到了村子。老規矩，還是先到二叔家。一出門就看到二叔站在自家門口等著，廚房的炊煙說明餃子已經下鍋了……寒暄的話當然少不了。趙總沒看到村子的變化，像是一種責任，在提醒他別忘了你是土生土長的本村人。

  趙寶慶是一年前提的村委主任，隊長也兼著。田地包產到戶後隊長的職能與農業生產基本沒什麼關係，隨之工作重心轉移到傳達上級政策和落實上級政策上，當前的工作重點是計劃生育。他對身兼兩職很滿意，他說：「一頭牛是放，兩頭牛也是放。」

  「好侄兒，今年的餃子是地菜包的，你嬸前兩天挑的，新鮮著呢，多吃點。」趙寶慶端來一大碗餃子放在趙恨水面前。

  「好……好——二叔，嬸子，我先吃了！真有點餓。」

  「我的大老總侄子愛吃就好，愛吃就多吃點，我鍋里下有好多呢。」

  「每年回來早飯不吃，就是想來吃嬸子包的餃子，還當我會客氣呀！」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有我侄兒這句話，我才高興呢！我好想你媽回來住住，每次回來打一卯就走，連頓飯就不吃我的，我好過意不去！」

  「嬸子，親戚走過了和二叔一起到縣城去，我請你們下館子，和我媽好好嘮嘮！」

  「快不說請我們下飯店了，年年讓侄兒惦著我家，給東西又給錢的，虧欠著呢！」

  「別客氣嬸子！哇，看我快吃完了，這麼一大碗！再不能吃了，要去別家走走了，免得我爸問我不好交待，弄不好還得挨罵呢！」

  「好人啦！一家都是好人啦！」

  中午飯別家也不用爭著請，包括趙隊長，更何況秋生回家了。趙恨水到岳父母家時，秋生和媳婦站在門口曬太陽，因剛吃過早飯，秋生媳婦急忙叫著：「媽媽，妹夫來了，怎麼辦？我們已經吃了。」顯得很失禮的樣子。

  「放心吧，早就吃過了，如果能吃，不止吃十餐呢！」秋生神秘地笑著說。

  「為什麼？這一會吃這麼多。」

  秋生的爸媽迎出了門口，一是為了女婿到來，二是為了兒媳婦的叫喊。一家人還有站在門外的其他人這時都笑了，還有匆忙行走在村子裡的拜年的男男女女，大人小孩，都會從不同的方向把目光聚焦到秋生媳婦身上，唯有秋生媳婦愈覺不解和神秘。

  城鄉之別不單在物質上，人與人之間反映出的也非常明顯。用最簡單的目光、最簡單的思維就能識別出哪個是城裡人哪個是鄉下人。更何況是有文化的城裡人……而且還是漂亮的女人。

  秋生媳婦的穿戴鮮艷而不落俗，華麗而又得體，搭配得無可挑剔，沒有一點矯揉造作之態，怎麼看怎麼舒服。這就引來一些人在自卑中羨慕的關注和窺視——在簡單的思維中反覆比較和模仿，作出各自可能正確的選擇。其實這麼做在短期內徒勞無益，一個人綜合素質的養成豈止是一個年月的工夫，把別人好看的衣著穿在另外一個人身上往往效果是截然相反的。不過，時間久了，卻有部分類似的形象得到大眾的認同，交談中偶爾會聽到這樣的誇讚：某某家的小子、某某家的女兒像某個電影明星似的……從這點也能說明一個道理：差距在自我意識提升後逐步縮小。

  「妹夫，你吃過幾餐了？秋生說你要想吃可以吃十餐的，我不明白啥意思。」秦新月這麼一說，笑聲一片，並有一些好熱鬧的孩子在逐漸攏來。

  「新月嫂子，來年讓秋生帶你一起給鄉親們拜年就明白了，這就是純樸的鄉俗啊！大都市的生活里是體會不到這種鄉情的。」

  秦新月沒有過分解讀妹夫的話，她稍動腦子就能明白事出有因的道理，當一家人說著笑著走進堂屋坐定，轉眼工夫錢老師就端來兩半碗熱氣騰騰的餃子。她看到妹夫拿起筷子，沒有客套話，平靜地把一隻碗裡的餃子用筷子小心地併到另一隻碗裡，留下一兩個吃了。這一切做得看似自然，好像又帶有一定的強迫性。她想到妹夫剛才說的鄉俗和鄉情，或多或少都蘊含在這樣的情節之中了！

  秋生達到了地方政府的接待標準，吳副縣長通知趙總安排在初五的晚上。不過這頓飯吃得不盡如人意，沒達到互捧的效果。秋生文人氣重，對付不了有豐富社會經驗而又伶牙俐齒的政商奇才。席間的交談頗不入流，重現了「本是後山人，偶作前堂客……」的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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