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0:09:21 作者: 柳絮飛
  第二件事表述起來有點痛心——一個剛入職不久的女孩在洽談一項不大的業務中被甲方聯繫人姦污了。

  一個不到十九歲的女孩,對一份工作的熱愛和對這份工作的滿足讓她放棄了正當的訴求。過了兩個多月發現懷孕了,她六神無主——焦灼、憂慮、愁苦、絕望,那文靜中帶著怯懦的微笑在突然間消失了。

  「小明,這幾天怎麼了,家裡有什麼事嗎?」一天早上陳部長把小明叫到辦公室問。

  小明吞吞吐吐地說著謊,這種一點沒有說服力的理由她知道是不成立的——她一會捏捏衣角,一會又刮刮手指尖,如果不是低著頭,或能看出眼睛的變化……陳部長走過去挨著小明坐在一起,溫厚地撫摸著她發尖淡黃的頭髮,像慈祥的母親詢問女兒的困難……

  小明哭了,渾身篩糠似的抽泣著……胡小明是個苦命的孩子,生在農村,父親長年在外打工,母親以不夠硬朗的身體艱難地支撐著的家。她是老大,下面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屬於嚴重超生的家庭。父母為了弟弟的降世耗去了家裡可供變錢一切,以應付超生的嚴厲處罰。假如有一點辦法父母不會忍心讓她放棄學業。一張師專錄取通知書對多少學生來說是何等的珍貴啊,可她在父母的淚眼和無奈中看到的是生存的艱難!她放棄了,默默承受著心裡的苦,參加了田耕地作的農村勞動,來幫助母親在土地里獲取賴以生存的食物。胡小明是張窪村人,和趙總同屬一個村。老支書在聽說一個考取了大學卻上不起大學的事情發生在他管理的村里,想了好久才拿定主意,試著去找趙總幫忙。不是說這事發生在他村里他就有責任,也不能說這事他要不管就不是合格的村支書,找趙總幫忙也不是一開始的想法,開始的想法是在村里湊錢供她讀書,又一想讀書不是一時的事,管一時容易管幾年他就沒底了。

  再說,幫人是好事,幫不徹底就不一定是好事了,說不定把自己也套進去難受。左思右想,盤算到他曾經幫過的趙總頭上,掂量著過去的「武子」可能會給他這張老臉一點面子。

  老支書拉上趙寶慶一塊到縣城找的趙總,臨行前還特意交待趙主任準備點時鮮的農產品,以示對老幹部的尊重!雖然不值什麼錢,卻也是一點心意。

  老幹部現在巴不得天天有人來家裡做客,尤其對農村來的客人興趣更濃——一改過去的少言寡語,不厭其煩地重複著他的所見、所聞、所想……村支書和趙寶慶的到來讓他高興得大呼小叫,吩咐秀準備中午飯,想想又讓秀給武子打電話。老伴也把白胖的孫子抱過來湊熱鬧,並對她心存感激的二人說著她照顧孫子的功勞。

  趙總接到姐姐的電話,把公司的事安排好就回家了,他正好要和他們說點事。

  中午沒在家吃飯,趙總回家沒待多久就把老支書和二叔帶去咖啡廳。老幹部一臉的怨氣,嘟嚕著說不該不在家裡吃飯。趙總沒有照顧父親的情緒是有原因的:他們來一定有事,另外自己也有事。出門時,趙總說:「爸,我們有事情要商量,你不去了哈?」

  在咖啡廳的包間裡他們談了兩件事:老支書直言不諱地把胡小明家裡的情況對趙總講了,希望趙總幫助。趙總的回答讓老支書和趙隊長滿心歡喜!他們在心裡同時產生了一種僥倖——對「武子」曾經的關愛是多麼值當的一件事!甚至還有點悔恨當初關照得不夠。

  「這樣吧,回去跟她說,近兩天來公司找我,看她適合作什麼,適合在我公司干最好,別的單位就沒那麼快。兩位叔說的事我哪敢怠慢,何況是善舉,我一定想法解決。」趙恨水骨子裡深藏著農村情結,他能在老支書的話語中感受到那種貧困生活的艱辛。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還是我的好侄子心地善良!」趙隊長忐忑不安的心安穩了——他在想像著以後老支書一定會對他更加倚重。

  「兩位叔啊,你們做的事儘管不大,卻能感動人。這世上不缺少陪別人笑的人,缺少的是陪別人哭的人。你們能幫助確實貧困的家庭解決點實際問題,是件不容易的事。」趙恨水說。

  「另外,你們合計合計,村裡有哪些符合政策的改造項目,水利方面,交通方面的都行,以村委的名義寫份報告,鄉政府要蓋章。上面的事我來辦,看有沒機會爭取一部分對口資金。」

  這份意外是兩個與農民朝夕相處的農村幹部夢寐以求的,他們樸實的心裡還不曾有這麼大的願景,來為腳下的土地改變面貌。

  吃完中午飯,趙總讓服務員給每人拿條煙,說以後有事可以打電話說,都不是外人,沒必要跑來跑去的。

  兩個平時能說會道的人,這天的話語出奇少,連應當感謝的話都沒說。他們機械地順從著趙總的好意,要麼點頭,要麼極其簡短地回答:「嗯!好!」……胡小明第三天上午來到服務公司。在她膽怯地站在趙總跟前時,趙總心酸得差點落淚!她太容易引起人們的憐憫了;她面色無光,蠟黃暗淡,如若靜止,酷似展示人間悲苦的蠟像。雖然身在現世,卻像是剛從蠻荒中來,那形態帶著否定和猜忌,畏縮得有點哆嗦,好比長期禁錮在黑洞裡的人,突然照進來一束強光,既期待而又十分地不適應。她眼神是憂鬱的,頭髮是枯黃的,沒有一點柔光。她身體瘦弱,破舊的衣服顯得寬大,很容易想起是由幾根麻稈撐起來的……活像一個不堪生活重負的少婦——這僅僅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啊!她失去了人生的理想,在黃土地上、在水稻田裡、在山邊地頭、在鍋碗瓢盆之間,任由從早到晚,日復一日,機械似的勞動,一點一點地蠶食掉所學的知識里提供給她的對生活的那點自信和嚮往——她不再欣賞朝出的紅日,她不再留戀落日的晚霞;大自然的一切美麗看似伸手可得,可她已經厭倦了觀望。她在母親的指導下完成每天該做的農活和家務事,完了進入夢裡,儘管在夢裡不知多少次被白天的痛苦驚醒,但她還是希望儘快回到夢裡,只有在那裡才能用夢幻中的少許快樂來慰藉空洞的靈魂。她固執地希望永遠在夢裡,永遠不要醒來,她心頭的一點亮光只有在消沉的夢裡出現,那是她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僅剩的渺茫。

  她顫巍巍地把師專錄取通知書雙手呈放在趙總面前的桌子上,沒忘退後幾步,等待著趙總的問話。

  「小胡,你在沙發上坐吧,不用緊張,我給你倒杯水。」

  「不要,不要,我不喝,謝謝趙總!」

  趙總撥通了陳萍的電話,陳萍過來後看到他的眼圈紅紅的,心裡咯噔一下。當看到一個不起眼的女子怯生生地站在門邊,正想問趙總有什麼要辦的時候,趙總把桌子上的錄取通知書拿給了她。

  「安排在你部門吧,讓她先熟悉業務,我心情不好,別的事以後再說。」趙總說完拿起桌上的煙,這種情況下,他習慣看著裊裊的煙霧並與之對話……為什麼有人一降臨人世就能得到萬千寵愛,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為什麼有人一出生就與苦難為伴,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同沐日月之光輝;同浴天地之雨露;神聖的上帝在心安理得地接受著凡夫俗子的浩浩敬仰,卻未做到對芸芸眾生的一視同仁!有沒有高於上帝的道法來糾正它的錯誤,真正做到普度眾生,家家安平呢?人類的苦難被文明包裹著,讓文明人視而不見,他們絞盡腦汁實現了一個又一個人生目標,可就是忘了消滅人間的苦難……一個已經習慣了被別人輕視的窮苦人家,突然間出了一個在縣城工作的人,工作的還是個好單位。人們的注意力一下子聚攏過來了——不該呀?這樣的好事怎麼會落到這樣的家庭?莫非、或許、可能……本來與自己不相干的事,倒是本不該有的原因,讓大多數人認為極其的不正常。

  胡小明有了這份工作,等於希望的種子在冰藏中融化!只待破土而出,迎接陽光雨露發芽成長。愁苦的家庭猶如枯萎的樹木看到了開花結果的希望。

  陳萍帶著胡小明走了,他卻久久沒能平靜下來,連抽了幾支煙,回到辦公桌拿起電話讓陳萍再來一趟。

  趙總拿出三百塊錢對陳萍說:「陳部長,你把這錢交給胡小明吧,就說是在財務預支的,不要說是我給的。讓她回家一趟,把家庭的事安排好,留點錢家裡用,再置辦好自己的生活用品,買兩身像樣點的衣服,安心上班。以後看她在哪方面有長處,要學點實用的東西,你就帶帶她吧!我是在農村長大的,城裡人不會有那種感受!」

  「放心吧趙總,我會照顧好她的,看到她的錄取通知書,我心裡一樣難受!」

  被人關愛的溫暖讓胡小明煥發了青春,她把這份恩情保存在內心深處,一心只想著努力工作。她不分內外,不分你我,不分輕重,不分髒亂,都會主動地去做。同事都不忍心,勸她說:「小明,不要把我們慣壞了!」

  陳部長在洽談業務時常常帶著小明。在集體生活中鍛鍊了幾個月,小明的變化很大——服飾的變化,表情的變化,語言的變化,這些變化集中在一起,再也不是剛來公司那個膽小卑微、畏首畏尾的小姑娘,青春的美麗在她身上顯現出來了,原來她是漂亮的,一種淳樸自然的美。加上在農村勞動時、在家務事的料理上母親的指教和督促,使她養成了心明眼亮、手腳勤快的好習慣,在哪兒都不用別人吩咐,把該做的事辦理得妥妥帖帖。陳部長高興地看到小明成長,就放手讓她跟了一單一百萬的業務。她沒有讓陳部長失望,一周的時間簽了正式合同,在業務部的例會上陳部長還特意地表揚了她。

  陳部長的善意造成這種惡果是未曾想到的,她後悔自己的草率,她覺得對不起趙總。他那麼忙,知道了發生這樣的事,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不管的,想了好久也沒想好怎麼對趙總說。

  自從上次宋小寶為了保護她受了傷,對他的好感,對他的信任達到了新的高度。宋小寶又是趙總信得過的人,不妨先和他商量商量,看他有沒好的辦法。這事拖不得,得儘快拿出解決的辦法。


  「小明,你冷靜點,要恢復到正常的工作狀態。不要鬧得沸沸揚揚地,我知道該怎麼辦。相信我,等我想好了再和你商量。去吧!去工作吧,像平時一樣。」

  陳萍找到宋小寶,把他叫到自己辦公室,關上門,跟作賊似的。把小寶弄得有點迷糊,揣摩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搞得這麼神秘。

  陳萍問:「小寶,小明是趙總的親戚嗎?」

  「你怎麼想到問這些?據我所知,她和趙總是一個村的,別的我不清楚。」

  「小明出事了,被人酒後姦污了,可憐的孩子!懷孕兩個多月才發現,我看到她近幾天反常,逼問她說的。你說該咋辦?要告訴趙總嗎?」

  宋小寶一怔,說道:「誰呀?沒人性的畜生!想女人去舞廳、酒吧找啊,為什麼要禍害正經人家的小姑娘。這是強姦,這是犯罪,這是要判刑的!」

  「林業局基建股的蔣股長,你認識嗎?四十幾歲的人幹這種缺德事!過去這麼久了,沒有證據是一方面,我們也要考慮小明今後的生活,她到底怎麼想我還不知道。」

  「不認識。這件事關鍵看小明是什麼態度,懷孕的證據還不夠嗎?如果走法律程序,小明以後就有可能一輩子抬不起頭。你應該認識姓蔣的,這樣你看行不?先問小明,她要告,我們就沒必要操心了,有趙總的一句話頂我們說三天;她想隱瞞,我們做領導的——把領導放一邊,做大姐大哥的總不能看著小妹妹被惡人欺負不管不問吧。我們去找姓蔣的談,看他作何反應?」

  「也好,我這就去問小明,你先出去抽支煙,不能讓她知道我跟你說了,等會我找你。」

  宋小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點著煙猛吸了幾口……小明是趙總安排進公司的,之前誰都不知道,手續是上班後補辦的。過後趙總和他談到小明時說:「小明的情況太特殊了,在我們縣裡應該是首例嗎?」

  趙總是富有同情心的人,這麼多年在一起,宋小寶見證了趙總太多濟困救貧的事例,有些人是一點都不相干的。不錯,他具備幫扶的條件,可是,有力無心的人不也大有人在嗎?趙總對他有知遇之恩!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發展到二者兼容了,工作之間的上下級關係往往也會被個別事件時的兄弟關係取代。現在的宋小寶正在考慮這個問題,如果小明放棄申訴,最好隱瞞趙總,不讓他分心,公司的一攤事夠他煩心的了,作為兄弟理應盡力為他分擔一部分壓力。他要想辦法給小明找回公道,想辦法讓姓蔣的狗屁股長為他犯下的罪過承擔責任。

  陳萍和小明談了半個多小時,經過反覆權衡利弊,最終決定不訴訟。小明哭泣著說:「陳姐,我能有份工作對我和家庭你知道有多麼重要嗎?那天晚上,當我清醒了發現被他姦污了我真想一死了之,可一想到破爛的家,又怎能忍心拋棄父母和一群弟妹不管呢,好不容易在我們村老支書的幫助下找到趙總才有了這份好工作,我實在做不到為了自己的解脫而不顧家人。記得老支書到我家給我們帶來的喜訊時,媽媽撲通跪下了!這輩子都忘不了那痛心的一幕……我在虛偽中等待著僥倖,我在無數個不眠之夜中訴求著聖靈的同情——讓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可憐人免遭進一步的折磨!我錯了,我感動不了上帝……真是越怕越有……」小明說不下去了,陳萍也滿眼淚花地哽咽著。過了一會,小明平靜了繼續說:「陳姐,我想了很多,還是認了吧,用我一個人的痛苦多少能換點家庭的快樂就夠了。陳姐,我明天想去醫院,能不能批我一星期的假,最多一星期。」小明從沉痛中回到現實,擦去了眼淚,猛然間變得無比堅強。

  陳萍說:「小明,等兩天,到時我陪你去醫院。聽姐的話,其他的事先不用管。」

  既然小明主意已定,陳部長能說別的嗎?不能,小明家庭的嚴酷現實擺在那裡,理解和不理解都是次要的。

  陳萍來到宋小寶辦公室,見他一個人在,就說:「她為了保全名聲不想聲張。她想急著去醫院,我讓她等兩天,你拿個主意吧?」


  「我的意見是先見面再說,你約他,約好後我們一起去。我們先統一口徑,就說小明是趙總的親戚,趙總暫時不知道,小明畢竟是個孩子,遇到這種事早已六神無主了,問他該怎麼處理,我們只有根據他的回答來決定後面的事該如何辦。見面後,你把我作一介紹,我來和他談。」

  「好的,我先聯繫他,爭取今天見到最好。」陳萍說後回到辦公室,她沒心情干別的,只想著快點把小明的事處理好。

  業務上的聯繫理由很多,合同期內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修改,修改的內容需要甲乙雙方業務聯繫人簽證確認,這部分增加的或者減刪的工作內容是結算的依據。他們之間的聯繫就是正常的工作。蔣股長不在辦公室,接電話的人說下工地去了。陳部長說:「請轉告蔣股長,我是服務公司的陳萍,找他有事,我等他電話。」

  下午剛上班一會,陳部長的電話鈴響了,她有點緊張地拿起話筒聽出是蔣股長的聲音。「陳部長,我上午一直在工地,沒回辦公室。哪有你們好,單位有食堂。剛到辦公室,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蔣股長,合同內容已基本完成了,有幾處簽證還沒辦,下午抽時間把這事了了,我在上島咖啡等你,別忘了把圖紙帶上。」陳萍不擔心會拒絕,哪怕晚點他也會來的。

  「好吧,陳部長,我安排好就過去,四點差不多能到。」蔣股長欣然接受。

  多了宋小寶讓蔣股長開始有點不自然,正常的業務溝通是不應該有不相干的人參加的。陳萍介紹說:「蔣股長,這是我公司綜合部的宋部長——宋小寶,你們不認識嗎?

  那應該聽說過名字吧?」

  兩人禮節性地伸出手,算是對陳萍介紹的敷衍。

  服務員端來三杯咖啡,他們各自調配著,品嘗著味道有沒有達到想要的效果。宋小寶和陳萍是故意在製造緊張氣氛,表情平淡,少了恭維話不當緊,連基本的主動也省了。

  金屬小勺與瓷杯接觸發出的聲音格外刺耳,敞開的窗外吹來的風是暖和的,帶有一股夏天的氣息;西山的山樑短時沒遮擋住落日的霞光,太陽的光線留在窗戶上正好一分為二。這春夏交接的季節有著當地一年四季中最好的氣候,室內則更舒適——宋小寶掏出煙點上一支,問都不問蔣股長。蔣股長看著宋小寶吐出的迷人煙霧,眼裡閃爍著渴望的光;他知道兜里沒有煙,這是他當上股長後養成的習慣,除了跟上面的領導一起,不然,出門前就自然地把兜里的煙掏下來放在辦公桌的抽屜里。而今天出門前的習慣害了他,要知道此時他是多麼地想要手執一縷,用尼古丁來鎮定他的情緒。

  按說這麼好的季節氣候是能夠帶來好心情的,蔣股長卻恰恰相反,心裡透涼。這種不正常的冷淡一定有它的原因,他在不停地想——持續幾分鐘的冷場,心浮氣躁已寫在臉上,他終於沉不住氣了,但他強忍著沒有生氣,強作鎮靜地對陳萍說:「陳部長,今天怎麼了,好像不是業務上的事。有事說出來吧,這樣多難受,悶得慌。」

  陳萍冷笑一聲,把目光從他的臉上移到宋小寶的臉上,還是不說話。宋小寶這次拿煙遞給他一支,他接過煙就點上了,滿滿地吸了幾口,吐出的濃霧在吊頂下翻騰,瀰漫開來後從窗戶流出。宋小寶審視著他吸菸的樣子,他覺得是時候了。

  「蔣股長,近三個月你做的事能想起來嗎?最好不要我們提醒,男人做事要敢作敢當!」宋小寶說完直直地看著他。

  「我……」他心裡咯咚一聲!臉色遽變。「什麼事呀?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幾個月的事?我不知道什麼意思。」


  「是想不起來還是不敢想噢?不急,別緊張,慢慢來。」宋小寶和陳萍看出了他的反應——極度的心虛。面部表情的急驟變化分明是想到了,明知故問只不過是暴露時多餘的僥倖。

  他避開宋小寶芒刺般的視線,怯懦地看著陳部長,心理防線徹底崩塌了,那近於絕望的眼神發出了求救的信號。他選擇了陳部長,她的表情儘管沒有了平時的熱情,可與宋小寶比較要溫和多了。

  「陳部長,出事了嗎?」蔣股長的話音像遊絲一樣細微,陳萍勉強能聽清。

  「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她懷孕了,已經兩個多月,她還是個孩子啊!跟你女兒一樣的年齡,你怎麼忍心呢!」陳萍從茶几上的紙盒裡抽出紙巾,擦去快要落下的淚。她現在只要想起小明的模樣就心酸,不是演給別人看的,是情不自禁的。

  「那該咋辦呢?那該咋辦呢!」他低垂著頭,喃喃自語道。

  「你知不知道她是我們趙總的親戚?趙總特意交待我帶好她,我對得起趙總嗎!你知道她有多可憐嗎?她考上大學沒錢上!為了一家人的溫飽,犧牲自己的大好前程,多懂事的孩子,多可愛的孩子。可你輕易地把她給毀了……她現在該怎麼辦?她以後該怎麼生活?你仔細想想吧?」陳萍激動了,聲音大了許多。

  「蔣股長,垂頭喪氣是沒用的,你做了不該做的事,就必須承擔後果,沒人幫得了你。我不相信你想不到僅有的兩條路:一是承擔法律責任,應付訴訟和取證。二是協商解決,用經濟方式來作為身體傷害和精神傷害的補償。還有其他的辦法嗎?另外,我申明一點:趙總對我跟兄弟一樣親,他的事就是我的事,這事我管定了。你可以去了解宋小寶的為人,我不惹事,但不怕事。」宋小寶說完給他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一支。

  「蔣股長,目前只有我和宋部長知道,暫時沒敢跟趙總說。說良心話,約你談是給你留條後路。首先看你的態度,態度誠懇就談下去,再想解決問題的辦法。能看出來你在後悔,也有可能你是酒後亂性。動機我們先不討論,後果是明擺的。你想了這麼久,該說話了,該說能解決實際問題的話了。」陳萍說。

  「如果告訴趙總,不誇張地說你這輩子基本完了。你應該對他有所了解吧?科級幹部,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經常和書記、縣長在一起的人物。還有,他不缺錢,用錢解決的事對他而言都不是事。」宋小寶說。

  問題的嚴重性擺在蔣股長面前,他們不管是何目的,說出的話並沒歪曲事實。他對趙總有所了解,本來不大的縣城,就那麼幾個有頭有臉的名人,聽說也聽熟了。宋小寶他了解得不多,名字有聽說過,在他認為不是一路人,又沒有必要的聯繫,就沒過多關注。

  因為過失把這些本不相干的人招惹來了,他害怕得要命——哪有能力、哪有底氣面對這些財大氣粗的人!何況是自己的錯呢?私下解決是他的希望,從陳部長和宋小寶的話中也能聽出這種可能。他是希望過安分日子的人,可這是三千兩千能解決的事嗎?哪兒去找那麼多錢呢!這又明擺著是不能等的事……他認識到了自己的罪過,真的後悔了……「陳部長,宋部長,現在說後悔的話沒用了。我想請求兩位看在都不容易的份上,幫我渡過這關。我願意用經濟補償的方式來求得她的原諒。我想了很多,判刑坐牢、妻離子散,甚至家破人亡,那是我自作自受!她還是個孩子,她沒有錯,她的名聲重要!

  我家庭不富裕,手頭只有五千塊錢,給我兩天時間再去借一萬,後天下午在這兒簽個協議。

  算是對我的懲罰吧!從此我把酒戒了,保證這輩子不沾一滴酒!」

  蔣股長說完這句話,心揪得生痛,鼻子酸得快要落淚——悔恨和痛惜錢財刻在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處……

  陳萍看了一眼宋小寶,起身對蔣股長說:「你先坐會,我和宋部長商量後再說。」

  他們找了一個沒人的房間,好想把憋在心裡的複雜情緒一股腦兒地掏出來:主動替人辦事獲得的順利和意想不到的成功真是太鼓舞人心了。可他兩個卻忘了這是在替人申張正義,竟然做出了兼顧罪惡的人文關懷……「陳部長,看得出他是誠心誠意的,你看這樣行嗎,湊一萬算了,一萬五,他不吃不喝十年的工資都不夠。他是個老實人,可能真是酒後起的色心。」

  「我也是這樣想的,他還要過日子呀,他已經很後悔了。等會讓他寫個字據吧,怕萬一反悔呢。」

  「行,就這麼辦,對小明我們總算有個交待了。」

  蔣股長在拼命地吸菸,離開幾分鐘時間房間裡就煙霧濃濃的,見到他倆進來立即拿起桌上的煙發給宋小寶。這是他剛買的。

  「蔣股長,看得出你是個忠厚人,我們也是,不要以為我們出面找你就把我們想得有多壞,不是的,我們可憐她,同情她,她太弱小了,她需要別人的幫助,需要善良的安撫!我和宋部長的意見你拿一萬算了,你還要過日子,引以為戒吧!小明的工作我來做,她做人流我去照顧她。」

  聽到陳萍的話,他有點不相信,再看看宋小寶善意的面孔,他真想給個激烈的擁抱,一灑悔恨和感激的熱淚,甚至還有下跪的衝動……這件痛心的事到此為止基本告一段落,後續沒有變故。第二天下午蔣股長把一萬塊錢交給了陳萍,第三天陳萍帶著小明去了醫院,一周後小明正常上班了。

  醜惡的事在人類生活的長河裡,每時每刻發生著,就是滄海一粟。是距離阻礙了信息,才使得生活保持了平靜,倘若人類發生的所有事件,用光電的速度傳真到每個人眼前,那目不暇接千奇百怪的事物還能讓人安生嗎?

  好了,單說這個事件,不妨從法理和人性兩方面來探索在現實中的意義,看互相演化的過程和不同的結果對相關人物的影響。

  首先是小明:生在男尊女卑的農村家庭,正趕上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的年代,嚴重超生造成的家庭負擔,家貧如洗,溫飽是當務之急。位在長女,初具勞動能力,在農村理當承擔家庭的責任,這是無可厚非的。繼續上學和棄學須根據家庭條件而定,責怪她的父母是強人所難,試想有誰不疼愛自己的子女?能有一點辦法何必落得外人說三道四。小明有份工作對這個家庭非常重要,一份令人羨慕的高收入工作會給小明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呢?——吃,單位有飯堂,伙食比家裡過年還好;住,單位有宿舍,窗明几淨的樓房,是夢裡都沒住過的好地方;辦公的桌椅跟電影、電視上看到過的一樣,比學校老師的辦公地方強多了。工作之餘,獨自或和同事相伴,在河邊漫步,賞延河柳青,看水邊垂釣;聽嘩嘩的流水歡唱……宛如身處夢境之中,時時驚覺得好不真實——很容易不自覺地回到田間地頭。

  有人說:窮人的感情最真實。套用在小明身上再貼切不過了;她的報恩思想至少在這個階段主導著她的行為,滿腦子想著多幹活,不管是誰,不管是啥事,只要叫她,快活得像只小鳥。小明這時的綜合狀態是積極向上的,總想著在所做的工作中快點干出成績,好讓幫助過她的人看到她的工作能力而不覺得失望。典型的求功心切加上在成績面前的沾沾自喜,忽視了應有的防患——在忘乎所以時思維會傾向於陽光、花朵、善良……世界上的一切是那麼的美麗。

  蔣股長呢,那天晚上發生的事確非預謀。對一個小女孩請他吃飯興趣不大,他愛酒,愛和男人一起喝。按慣例,合同正式簽訂,服務公司應該有領導參與的較為正式的慶祝飯局,一百萬的單至少得派個中層應付。小明稱他為蔣叔,叫得甜,好像關係親密的上下輩,沒有絲毫雜念。他猶豫了一會,終究不太情願地答應了。一小瓶二兩的酒平時喝是不夠的。小明長這麼大,只聞過酒香,沒嘗過酒味。她喝第一杯除了辣外,那種淡甜和香氣挺誘人的,吃點飯菜咽下後覺得還不錯,心想,怪不得男人都喜歡喝酒。接下來,她主動敬了一杯。蔣股長在多少有點委屈的狀態下,沒說什麼,酒還是喝了。小明在第二杯喝下不長時間就感到渾身燥熱,頭腦發暈,身體發軟,醉趴在餐桌上。蔣股長就在把小明從椅子上抱向沙發時突起的惡念……以上是這件事發生的前因,判斷誰對誰錯絕不會是一種版本……可以認定為強姦嗎?……事實符合法理內容和法理條款;可以認為是業務中的潛規則嗎?……有這種現象並有蔚然成風之勢。小明有迎合潛規則的主觀意識嗎?沒有,她有的是在入職後第一個業績面前的得意,有的是個性放縱時情不自禁地美好展望。

  再來說說陳萍和宋小寶。這件事他倆做得對嗎?……回答這個問題一樣有不同的聲調。在他們和蔣股長談話的內容中很容易找出帶有明確的恐嚇、威逼、利誘、敲詐等成分,和小明僅限於同事關係,沒義務,沒責任非他們出面不可。他們的行為是違背法理的,萬一蔣股長一口咬定是自願發生的關係,或者說對方是為達到目的色誘呢。萬一事後想明白了反訴他們怎麼辦?

  假設小明放棄申訴又沒遇到自願幫助她的人,那該是多麼屈辱和痛心的結局。他們幫了小明,使小明在痛苦中得到撫恤,意外地獲得經濟補償。同理,他們害了蔣股長,讓他遭受了巨大的經濟損失,等於多年的勞動沒有了報酬,類似於變相的勞役。到此,三方都接受的處理結果平息了這件事。如若干年後,再浮出水面,會不會引起法理層面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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