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09-13 00:09:26
作者: 柳絮飛
第三件事是肖助理到了退休年齡,在退休與返聘之間引發的問題。
順利退休是光榮的,意味著人生到達了「功德圓滿」的階段。不幹活拿錢的滋味是沒有工作單位的市民和農民夢寐以求的願望,可這樣的願望就如篩子舀水。他們多麼希望到了一定年齡不用起早摸黑、不用勞神費力為吃穿住行而奔波。可是不能,在這個廣大的群體裡有相當大的一部分人至死都沒能過上悠閒的日子,哪怕是短暫的。歷代為爭取人權平等的思想先驅活動先驅奮鬥的目標還不能在現實社會中廣泛地體現出他的價值——所謂的公平只是相對的。
沿著這個邏輯,肖助理就是不幹活還有錢拿的一小部分人,可以自由自在地過著悠閒的日子,享受著晚年的安逸,「公平」對她是公正的。按理說該知足了,為什麼非得要返聘呢?返聘是想有就有的嗎?當然不是,因為她具備的優勢是一般人不具備的。單是「造價師從業資格證」在那個年代就是稀罕物件,加上幾十年的工作經驗和小有名氣的聲望加持;有點類似於「名醫」,眼不能視物,耳不難辨聲,卻因為老而受寵。如果她願意放下身段與私營企業為伍,可能會被個體老闆競搶。有人說:人的性格決定著走向。
肖助理的性格決定了她不可能去私營企業聽所謂的老闆吆五喝六,那就有損她一直堅守的尊嚴。錢重要嗎?重要——但在窮人眼裡的重要和富人眼裡的重要應該是兩個概念——窮人是在有限的環境中掙取,錢是用來過日子的,用來保命的;而富人則是在無限的資源里擇取,錢是用來享受的,用來玩耍的,用來擴大數字的。
肖助理不僅有自身能力優勢,關鍵是家庭的資源優勢能支持她更好地選擇。一個小縣城,被稱呼為縣長的(正副通常忽略)不用說都是響噹噹的人物。在這個縣的頂級層面呼風喚雨,響應者大有人在。她丈夫吳副縣長在縣領導的排名上位列第六,進入了決策層——縣委常委,是核心領導之一了。擺明這些關係旨在證明錢對她並不十分重要,考慮成分應該很低。
她在退休前一個月,找趙總談過,直率地希望趙總主動返聘她,理由很簡單:身體好,能繼續發揮作用,家庭條件允許,對服務公司有感情。趙總一時語塞,沒法回答……好久才笑著說:「對不起,肖工,我真沒想過這事,你得容我考慮,給我時間了解這方面的情況,過幾天吧?我這樣回答不知你滿不滿意?可別想多了,也不要怪我,你是了解我的,沒把握的事我向來不隨便說。」
「哪能呢,共事這麼久,我還不了解你嗎!要不哪會直接地跟你說呢?一想到馬上就要離開這熟悉的環境,怪捨不得的,心裡酸酸的!」肖助理希望趙總幫這個忙,不過她的語氣里沒有巴結諂媚,和平時談工作沒多大區別。
趙總只能這樣回答。他是第一次聽到「返聘」兩個字,內容是模糊的——工作性質,工作關係,工作內容,工資標準等,這些在公司的規章制度條文裡沒有明確的對照。肖助理屬於公司領導,局領導的意見呢?返聘後的工作安排呢?所以,他必須弄清相互的關聯,再在相互關聯中找出是否有可行性。肖工是服務公司的元老,技術骨幹,服務公司能有今天她功不可沒,相互合作得也很愉快。撇開工作關係,想當初,在預結算這塊是肖工的無私指教才使得在那艱難歲月里自己也有能力參與加班加點,為公司的快速成長貢獻力量,並很快掌握了縱橫交錯、上接下連的數字運算要領。趙總尊重肖工,不單是她有個縣領導的丈夫,多半是沒有附庸形式的師徒情分。
三天後,趙總在肖助理辦公室談了兩個多小時。主要內容當然是圍繞肖工提出的返聘問題,他們之間的談話沒有恭維,沒有吹捧,對過去的總結也是客觀的。
「肖工,我一直在想,等你退休了,以後見面,得改口叫師父,過年還得給師父拜年。你要返聘了,不又得推遲幾年?」趙總是以這樣輕鬆的方式開頭的,他總能找到愉快的話題。
「那些陳芝麻亂豆子的小事,就你小趙還能記得。我早忘得一乾二淨。」肖工笑得很開心——這麼說返聘的問題解決好了。
「肖工,我們之間就不繞圈子了,根據『返聘』的原意結合服務公司的工作性質是可行的。在工作安排上我已經想好了——不能做領導可以做技術指導,待遇上也能找到參照。想必你能猜到後面我要說的,既然想辦成一件事,就應該儘量辦好。局委這關你想辦法打個招呼,你清楚,說是自主權在公司,實際上沒有一家下屬單位敢輕視這種隸屬關係。你是幹部身份,不同於普通職工,其中的許多微妙變化就不用我說了,回家和縣長說說吧,看他什麼意見?畢竟他站得高看得遠。」
「在家裡說過:他不分管水利局,和鄭局長沒什麼私交,覺得不妥,還說算了,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別讓你為難。」
「我為難是小事,能把事情辦好為點難無所謂,我的面子不值錢,關鍵是怕影響到你們家的聲譽,那樣就得不償失了。」
「好吧,為什麼我沒想到有這麼複雜,你們說得倒很一致。」
「複雜也好,簡單也好,這得看誰辦。肖工,打個比方,在你現在的生活中很容易辦成的事對於很多人來說可能就是天大的難事,只是你已經習慣了不覺得而已。」
「你說得有道理,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再說吧!」肖工的語調低落,表情在發生著變化,由愉悅的開始到淡淡的感傷!
趙總看在眼裡,想像著某一天自己離開的情景。他知道不情願地脫離一個有凝聚力的集體是一種痛苦。融入時難別亦難,是此時肖工內心的真實寫照。
他繼續說:「肖工,你不要難過,我理解你的心情,並且我希望看到服務公司所有人在退休時都有這樣的心情,那樣才能證明服務公司是健康的大有希望的公司。我知道,你想多工作幾年,絕對不是為了錢,應該是一份牽掛,是一份留戀,是用一段時間的過渡來緩解突然。我想,你的這種願望也不是即興產生的,肖工,我說得對嗎?其實,我不認為這事有多難,領導之間講究的是平衡——人情是其中的重要因素,你來我往,相互保持著。不是重大原則問題,誰願意去破壞這種平衡呢?放棄可以實現的願望,不也是一種遺憾嗎?你再和縣長說說吧,他有的是辦法,就怕他覺得太小事了不值得。」
趙總有些話不便直說是情有可原的,肖工能不能理解不好說,她當副縣長的丈夫能不明白嗎?這是權利之間的鬥爭,以人情為道具,演繹在多色多彩的人生舞台,看似有別於市井小民的分毫計較,實則同樣是徹頭徹尾的買賣交易。不同之處:前者在陽光下略顯市儈,而後者在私密處近於高尚。
趙總為肖工的事間接地和鄭局長談過,沒提名道姓,以一種工作中的可能性談到這個話題。鄭局長說:「小趙,要是你本人的事,哪怕我沒權力決定,也會幫你找上面的領導,想方設法把你的事辦好,別人的事就算了,返聘幾年的費用完全可以培養一個新人,要算這個帳。換個角度看,有多少人盼望著有份工作,我們應該儘量做公平點。如果你挪不開面子,推到我這兒來,我來扮黑臉。」
鄭局長的話讓誰聽著都溫暖,多好的領導,字裡行間飽含著對下屬和普通百姓的關愛。
趙總對肖工說的話,依據來源於此。只要吳副縣長打個招呼,或者肖工親自去找他,這事百分百成功。不管鄭局長和吳副縣長的關係好壞,不管鄭局長心裡對吳副縣長是何等的輕視,他都會給足這份面子。
肖工在家裡把和趙總的談話內容簡明扼要地告訴了丈夫,並強調說服務公司有種家的感覺,一下子離開有點受不了,真的很想再干幾年,希望丈夫能出面找鄭局長說說,幫助她滿足這個心愿。
看到妻子可憐兮兮的樣子,吳副縣長勸慰道:「別說風就雨的,凡事要考慮周全,我們不是普通老百姓。讓我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找到好的辦法?」
兩周過去了,吳副縣長沒能想出好辦法。妻子也不再提了,就是臉色一天比一天多了嫌棄,家裡沒一樣順眼的東西了。看來還是親自出面請鄭局長在飯桌上談為上策,相比打電話欠的人情債要輕很多,另外,讓司機備份像樣的禮品,做盡誠意,給足面子,不留話柄。電話中,吳副縣長非常客氣,邀請得十分誠懇,鄭局長則恭敬有加,極盡下屬之本分。晚餐是讓政府辦安排的,在政府招待所。標準中上,就餐人數四人,酒是五糧液,煙是大中華。
趙總是提前到的,這個場合他理應參加,雙方都需要借他打馬虎。政府辦公室副主任正在和服務員安排飯菜,那些熟悉的菜品不會浪費時間,很快就點好了。他們閒聊著,等待著主要人物的到來。
鄭局長和吳副縣長几乎是同時到的,政府辦公室副主任一看吳副縣長請的是鄭局長,心裡已明白了八九分……安排好上菜時間就找個理由離開了。各自的司機都會在飯後等在樓下,準備在告別時送上備好的禮物。座次的排序當然是吳副縣長坐主席,不會因為有求於鄭局長壞了體制上的規矩,就算是吳副縣長再怎麼謙讓,鄭局長也不敢當仁不讓,他比誰都清醒地認識到這種禮節的重要性。
「吳縣長,有什麼事打個電話說一聲就行了,沒必要這么正式,搞得我都有點坐立不安!」鄭局長開始恭維。
「鄭局長太謙虛了,是我有事想請你幫忙,給你添麻煩覺得不好意思,請你喝杯酒是應該的。」吳副縣長說。
「局長,上次我沒跟你明說,肖工不是要退休了嗎,她覺得身體好,家裡又沒負擔,想再工作幾年。還說突然離開服務公司,一時半會感情上不容易接受,想過渡一下,哪怕一年兩年都行。」趙總在配合他們的表演。
「吳縣長,你也太認真了,這算什麼事呀?你成天為全縣人民考慮那麼多事,還要為這點小事分心,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自罰一杯。」鄭局長說後自責似的一飲而盡。「小趙,這也是你的錯,為什麼不說清楚呢?還是不成熟,縣長家的事就是我們的事,不能讓縣長有後顧之憂,這是大局觀,以後一定要引起重視。」
「鄭局長,你說得讓我慚愧,我沒有你說的那麼高尚。家長里短的瑣碎事誰家都有,你這麼爽快,我代表家人謝謝你!」此時的吳副縣長沒有高興只有後悔。
「吳縣長,別再提了,讓小趙去辦吧,他知道咋辦。好不容易坐在一起,我們盡興地喝酒好了。」
剩下的時間是輕鬆的——喝酒,閒談,扯些各單位的趣聞,人與人之間的笑話,直至結束。
鄭局長回到家沒忘給吳副縣長家打電話,表示對縣長饋贈禮品的感謝。吳副縣長說:「鄭局長,不必客氣,有你幫忙就夠了,你還送禮物真有點過意不去,司機太不靈活了,有空常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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