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

  趙恨水在數以百計的飯局中，領略到無數的演藝風格，見識了形形色色的表情，豐沛了大量的社交辭令。可是，仔細觀察，他現在有了明顯的變化——場面上的話比原先少了。除了不得已之外，他真不願意置身於厭倦的酒桌。他覺得還是家好，踏實。有時竟然奇怪地想到——多麼希望父母能像過去一樣地嘮叨！他現在對公司的事遠沒有過去上心，反倒對家的依戀與日俱增……兒子快三歲了，本該去幼兒園接受學前教育，為此，娟子早做好了準備，一年前就考取了駕照。不料，在老一輩那裡沒法通過，爭吵隨之而來。

  娟子做得很好，在這個問題上像是局外人、沉默的旁觀者，除了忍不住地笑，不插一句話——這種沒有陰謀的爭論，社交中是沒有的，只有家裡才會親身感受得到。娟子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就會笑，那父子間、母子間的對話如影視中小品，後來提起還會忍不住地笑……「媽，過了年濤濤要送幼兒園了。」趙恨水對母親說。

  「誰說的，他才多大？」

  「你不知道我是誰呀，他多大你也不知道？」

  「你說說，你這麼大的時候在幹啥？」

  「不記得，太久了，哪能記得住。」

  「對呀，不記得問我啊，問你爸呀，我和你爸都知道，要不要我說給你聽聽？」

  「你提我小時候幹嗎，跟上幼兒園有什麼關係。」

  「就是嗎，你小時沒去幼兒園，濤濤才兩歲多為什麼讓他去呢？你不記得那時的事，他大了不一樣記不得。」

  「媽，你這是什麼道理呀？爸，你的意見呢？」趙恨水望著爸爸說。

  「誰說也沒用，前幾天我聽說誰家的小孩在幼兒園受傷了。太小了，在家裡玩一樣，我不相信有誰比我照看得好。」這語氣是不容爭辯的。

  「武子，你媽說得對，等濤濤大點再說吧。」老一輩的統一戰線形成了，難度在增加。

  「來，來，兒子，我問你，想去幼兒園和小朋友一起玩嗎？」

  「不去，和爺爺奶奶玩。」小傢伙說著跑向奶奶。

  老一輩有了堅強的後盾，立馬用開懷的笑來慶祝勝利。

  「就是嗎，在家和爺爺奶奶玩，我孫子真乖。」奶奶親著孫子的臉蛋。

  「這樣會把他寵壞的，我兒子我做主，不能啥事都隨著你們。」趙恨水有點生氣地說。

  「喲，長本事了，你兒子，你兒子是誰呀？你兒子是我兒子的兒子，更應該歸我管！」媽媽的粗壯聲音，好像是幾個喉嚨加在一起時發出的。

  「武子，別說了，濤濤大點再去。你和娟子沒去過幼兒園，不也上大學了，正是玩的時候，就要玩好，將來才聰明。」爸爸堅強地站在媽媽一起。

  趙恨水看著娟子，娟子偷笑著搖搖頭，意思是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臨睡前娟子笑著說：「不急，下學期一樣的，早了不一定好。四歲也不遲。到時在兒子的兒子身上想辦法，效果肯定不一樣。」

  「天嘞，你還笑得出來，都是什麼邏輯呀？」

  「天也好，地也好，管得了你父母嗎，退一步吧，非得自討苦吃？」

  趙恨水無奈地笑了，在家裡與頑固派的鬥爭從來沒占過上風。娟子說得對，不退讓是不行的，惹急了又以回農村去住來要挾，真到那時陪上半天的好話不算，說不準還得挨罵。這就是家——有吵有鬧，有笑有氣，到了想著還是最好的歸處——必須回去的地方。

  十年的變化一改過去陳舊的跡象，新穎得如同幻覺，仿佛夢中的穿越。新建的樓房比先前的多了，高了，沒有了印象中的古板，每幢的模樣有彼此區別的特徵。別說，設計師的構想反映在形態上突出了觀賞的價值，物質生活提高了，精神生活上也得跟上腳步，一些特徵明顯的樓宇經過一段時間產生的印象就會被人們公認為形狀的稱謂，慢慢地忽視了正名。比如：園樓、四方樓、扇子樓……代替了法院辦公樓、縣政府辦公樓、交通局辦公樓等。久而久之，形態與性質就緊密地聯繫在一起了——一說去園樓就知道去法院，去扇子樓就是去政府……小地方的土氣和落伍，不是在看慣了的庸俗上，而是在自不量力的跨度上，巴不得一夜之間比大都市時髦幾倍，以膨脹日新月異的進步。

  城市的變化一邊是破舊立新，一邊是另闢蹊徑，摧遷房屋，加寬公路，建設廣場，打造公園……政府一層層上報項目，要錢要物，美化轄區。城市漂亮了，乾淨了，一道道金光落到官員身上，得意地期待著下一步高就。假若單純是為了進步，不啻為民眾的福氣。可意志不堅定的當權者有了納賄的想法，就成了好心是為了辦私事。他們的聰明才智不用在縱橫上作多的比較，就準確地計算出經手給他人創造了多少財富，反觀自己竟是個作嫁衣裳的料，氣不打一處來，作好鬥爭的姿態，勢要東風壓倒西風。那些因舊改變富的人又不聰明，在感念祖上陰德時也沒少給政府設置障礙——他們拼著命地想著各種法子在已經超過預期的獲得里爭取再一個預期。他們一面是內心的喜悅，一面是表面的委屈。但他們都慶幸生活在一種敢與政府吵鬧的社會，心中不免為這樣的社會制度歌功頌德。只是依然表現出委曲求全心繫國家顧全大局的高尚姿態。這類的小把戲逃不過官員的法眼，這還得了，占了便宜還賣乖，定叫你知道馬王爺的厲害。後來當然是官員占了上風，在他名下辦事，缺了他滿意的好處，不拖死你才怪。

  不過，明面上的功績一時半會招搖得昏了好多人的頭。

  城區的道路網建成後四通八達，沿邊的店鋪排列得整整齊齊，各行各業應有盡有，繁榮的景象繽彩紛呈。清一色的水泥路面給時尚的女士們展露穿高跟鞋的風采，不用再怕一不小心就摔倒或揻腳，那鞋釘與水泥地面接觸的聲音清脆悅耳，有種輕型打擊樂組合的感覺。

  城市的變化帶來了居民的自信，優越感首先在精神面貌上顯現無遺，人文自然和純自然一樣有效果。大概這就是人與自然的關係吧？在變化中相互影響，在影響中相互改變。

  所有的一切好像在一夜之間不再那麼純粹，明確的目的性或多或少地顯露出來了。那時就有膽大妄為的人說出與時代大相逕庭的話，而說這種話的人還是個不小的官員：雞沒有雞味，魚沒有魚味，豬不做豬味，人不做人味。是不是說得有些嚴重？依據是什麼呢？

  想想也真是的，好好的肉類為什麼要注入大量的水分，是肉質的成分不利於人的健康需要水的調和嗎？這種奇思妙想的第一人是自己通過反覆品嘗的創新，還是準備從此讓子孫後代素食呢？難怪，有人說得那麼理直氣壯——人類中的一些人在做著自絕後路的行當，「人不做人味」的話還有理由去譴責嗎？做的尚且如此，說的呢？信任危機可不可以認定為是在這樣的環境裡埋下了隱患的種子。維護契約精神的嚴肅性靠什麼？這就給了有遠見卓識的聰明人帶來了新的機會——社會進化中繁衍出的主要矛盾在互為消長，每一種主導的形式都會附帶與之相關聯的行業興盛。政治主導時以意識形態為重，為之服務的便是以精神傳播為主體；經濟主導時以物質積累為先，變著法地創造財富是目標。每次的變革，新的機會一定會光顧有先見之明的智者。那麼，這部分有先見的人會不會就認為自命不凡，該不該對給予了他們機會的人和新的制度說聲謝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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