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09-13 00:09:40
作者: 柳絮飛
謝股長在一九八九年開春不久的一個周二上午,接到縣委組織部的電話通知,下午兩點到組織部人事處談話。他沒有驚也沒有喜,很平淡,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是那種比較隨性的人,不會特別在意某一件事。他繼承了老城關人的悠然閒散和處亂不驚。
下午兩點十分,謝股長慢吞吞地來到組織部人事處。是一個副科長接待他的,不大的小縣城,場面上有過照面,說不認識肯定是裝的。簡單的客套話打破了沉默,培養了談正題的氣氛。謝股長出奇的平淡倒讓那個接待的副科長感到不解——正常情況被組織部召見,有誰還能不心潮澎湃地說出一堆恭維的話。
副科長有點不爽地問:「謝股長,你今天來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謝軍:「我在等領導的指示,至於您說的為了什麼我真的不知道,請明示。」謝股長很冷靜,左手從兜里掏出煙用右手抽出一支遞給那位副科長。
那位副科長認真地看清了煙的牌子,才緩慢地伸手接過香菸。謝股長自己也抽出一支,習慣地拿出火機點菸,一個明顯的頓挫使他改變了方向——把著了火的火機伸向那位副科長的嘴邊。
「看來謝股長是高朋滿座呀,竟不知是哪位貴人相助?」副科長表現出莫名其妙的失落,心想自己怎麼沒遇到這樣的好事。
這句話對謝股長而言起到了提示作用,聯想到管理幹部變動、職務升降的組織部,那就說明是與自己職務有關的事。自己都有點懵:近幾年基本沒想過的事怎麼會無緣無故地來?什麼高朋滿座,什麼貴人相助,天上真的會掉餡餅嗎?
「謝股長,恭喜你高升了,擇日去你局裡宣布,過幾天就是謝副局長了。」
「哇,真的嗎?感謝領導提攜!」謝股長一貫保持的處變不驚此時在動搖,他沒有一點接受的思想準備,差點讓他失去了本色。
回到辦公室,他靠在沙發上靜靜地想著,過一會坐直身子從煙盒裡再抽出一支煙點上,無目的地看著辦公室里的一些擺設。他的目光落在辦公桌乳白色的電話機上,仿佛明白了什麼,立馬走過去抓起話筒,撥通了小弟的電話。電話鈴一直響到自動掛斷,他自嘲地笑了——明知縣政府這幾天有會,現在打電話不是多此一舉,原來也有沉不住氣的時候。
離下班還有一個半小時,謝股長越想安定下來越是心潮起伏……唉,不行,小弟在忙,問問老二吧。再不行,就找小寶,反正不能一個人待著……老二在電話里說約好了去結份帳,辦妥了就聯繫。好在小寶今天有空,他這幾天只負責接送趙總開會,別的沒有安排。一聽老大的招喚,開著車就去了建設局。
小寶沒問老大什麼事,兩天前還一起喝過酒,應該不是喝酒的事。小寶的性格註定他不愛觀察別人的變化,另一個原因是職業習慣,對察言觀色獲取的信息不宜多嘴。宋小寶的聰明之處在於不該他說的從不說,不該他問的從不問。
在上島咖啡的巴西房,謝股長和宋小寶下起了象棋。
胡經理很順利地結了款,五點過點就回到了上島,他把帳單和現金交給了帳務,問了服務員他們倆在哪個房間。他徑直走到巴西房,正趕上小寶為了悔棋爭得不可開交,一見老二回了,又哈哈笑個不停。
「小寶下棋的毛病就是愛悔棋,說得再多也改不了。」老二笑著壓在小寶的肩上。
「老二又偏心了,老是說我的錯,我沒看到嗎!」小寶做著委屈的樣子。
「小寶真逗,『沒看到沒想到』永遠是他的理由。」老大伸手去扯小寶的耳朵。
「晚上怎麼吃,要不要等小弟來了再定。」老二問老大。
「不用等他來定,準備幾道硬菜,晚上喝兩杯,我安排,記我帳。」老大果斷地吩咐著。
「大哥真好,想吃空心菜,他就上藕了。」宋小寶眼裡增加了幾分光,仿佛酒的香味已飄進鼻孔。
謝軍說:「小寶現在說話也油嘴滑舌了,才幾天沒喝酒,有你說的那麼想嗎?想喝隨時說吧,別做一副饞相。」
「大哥,我記下了,往後酒癮來了就找你。」
「小寶,你幾點去接趙總,別去晚了他跑回家了。」
「那我去了,兩位哥哥稍等片刻。」宋小寶一溜煙地跑下樓。
小寶接上趙總就問:「晚上沒有飯局吧?老大老二在等你。」
「等我吃飯?」趙總看著小寶,露出思考的眼神。「等一會,我跟鄭局說聲,差點忘了。」
趙總是昨天得到的確切信息,他受穩健的行事風格約束,沒提前把這一喜訊告訴老大。
他先前被類似的「變數」坑了幾次,愈加謹慎,不是捂在口袋裡的錢再也不敢說實數了。
小寶前腳離開上島,謝股長就把升職的喜訊一五一十地吐露給了胡經理。之所以用「吐露」一詞,也是被「變數」害的。老二對老大的升遷喜出望外,不由自主地揮舞了一下拳頭。
嘴裡念叨著:「是要好好地慶祝一回,我那兒有兩瓶茅台,今晚幹掉!」
他倆一直站著,偶爾走幾步,不知不覺地竟然走出了房間,走下了樓,走出了大門。
在大門外保持著走走停停的步調,眼睛卻觀察著公路上行駛的車輛。
這樣的默契非知心朋友難以附加,非手足兄弟不能共鳴!
宋小寶穩穩地把車停在路道牙上,下了車就嚷嚷開了:「哎喲,兩位哥哥大冷天地在外面等,太禮情了!」
趙總走近了說:「折煞小弟了!」
老二挽著他的手臂相互擁擠著上了樓。
直到房間坐定,老大都沒說一句話,只是用親切得過了頭的眼神細緻看著小弟。
人啦!語言是最基礎的表達方式,可有時卻用「無言」代替了一切,難怪前人能說出:「此時無聲勝有聲」這樣經典的名言。
「大哥,怎麼了,這不是你的風格,你可是處變不驚的表率啊!」趙恨水理解老大的心情,希望氣氛快點輕鬆到平常的狀態。
老二說:「小弟呀,理解大哥吧,情理之中啊!」
「你們幹啥子玩意,弄得我雲裡霧裡的。七點上菜,摸幾圈,經濟一小時。」小寶叫著同時沒耽誤把麻將桌調理好。
「大哥升職了,以後就是局長了。打牌可以,規矩點,可不能掃了大哥的興。」趙總亦真亦假地調侃著。
宋小寶丟掉水中的菸頭,衝到老大跟前,不由分說地拉起來,用他驟然爆發的力量抱起老大,足足轉了三圈。「大哥,過兩天我還要喝,而且要喝醉!」
老大終於被小寶搗鼓笑了,原本不該老是想著小弟的恩情,怎麼就忘了「大恩不言謝」的古訓呢?何況……。
李縣長答應的事沒有食言。
去年十二月份在市里召開了政府經濟工作會議,市政府要求各縣縣長帶隊,參加人員必須是縣工商界知名企業的主要負責人,趙總當屬毫無爭議的參會人員之一。
趙恨水給李縣長的印象平素就好,這次李縣長特意交待隨行服務人員把趙總的房間安排在他對門,便於交談。與會期間趙恨水便是李縣長的常客,在客房聊天下棋,心情好的時候去夜食小吃,去商場購物,儼然成了縣長的生活秘書。以趙總的聰明才智,讓李縣長感到恰到好處的舒心是件容易的事。比那種隱藏著算計的卑躬屈膝,比那種無節制的奴顏厚恥,李縣長更喜歡小趙的風格。
趙恨水就是在這個時候試探地提出了謝股長要求進步的事——幹了十三年的股長,業務熟練,敬業認真,從無怨言。並表明:只是出於個人的一點同情,或許過於片面。
李縣長看了趙恨水一眼,這一眼與平常無異——仔細觀察僅多了一點考慮。
「這麼多年,你小趙沒跟我提過要求,頭一回怎麼還是為了別人,你自己的事呢,還是副科吧。」李縣長話後淡淡地一笑。
「縣長,我是想哪兒是哪兒,覺得他人不錯,就冒昧地說出來了。我個人沒什麼,都挺好的,謝謝縣長。」
趙恨水的回答有點言不由衷,李縣長故意忽視過去了。
「小趙,你把他的情況做個書面的簡介,事多,怕忘了。先不要告訴他本人,幹部考察時再根據情況再說。」李縣長進一步說道,介於不輕不重之間。
「回去辦,給縣長添麻煩了。另外,有件事想請教縣長,希望能得到您的指示。」趙恨水邊說邊注視著縣長的表情。
「說吧,可以探討。」
得到縣長的許可,趙恨水談了去開放城市開公司的想法。並按自己目前所掌握的信息,粗略地勾畫出公司架構,投資方式,發展方向和運營策略。李縣長聽得津津有味,他本來就是主抓經濟建設的,也聽說過類似的案例,只是沒有深入地思考過。經趙恨水一提,引起了他的興趣。
「小趙,怪不得那麼多人說你有創新精神,創新要有膽量,敢想,敢幹,這是符合當前發展需要的,英雄所見略同啊!經濟建設將來一定要走互聯互通這條路,這是大戰略,大格局。所謂大就不能局限在一城一地上。」李縣長的熱情出乎趙恨水意料。
「縣長,您過獎了!如果要拿出一套成熟的方案,我認為去實地考察為妥,綜合所有的因素,再制定方案,而且還要有備用方案,以應對不確定和無法預知的變故。」
「根據你剛才談的內容,應該和南邊相關單位保持有聯繫,不然哪來的數據。你和鄭懷中談過嗎?」
「沒有跟鄭局長說,還不成熟。今天是第一次當著縣長的面談這事,所以希望能得到您的指導。」
「那好吧,我們回去了再認真考慮,爭取年後拿個意見出來。先不要和鄭懷中說,免得他出難題。」
那天晚上他們談到十二點多才休息。
當時的經過就是這樣的,過後也沒跟進,甚至都忘了。
每年的幹部考察是慣例,考察必有重點,能決定他人升遷的官員一個縣裡就那麼幾個,組織原則的神聖不容侵犯:那是領導的神秘禁地。
李縣長看到謝股長的考察報告,與趙恨水說的相符,末了,拿起鋼筆鄭重地落下批示:鑑於該同志的良好表現,可考慮安排更重要的工作。報請書記批示。接著簽上縣長的大名。
所以,趙恨水並沒有覺得幫了謝股長多大忙。在前面的過程中,他更是無法作出有力的評判,無非是說說而已,事後就發揮不了一點作用,全取決於幾支筆。
謝股長得到的結果,一系列的暗示給了他複雜的想像——社會意識、當地風俗、個人習慣、表面的、隱蔽的、善良的、醜惡的等等,他越是想得多,越覺得來之不易,心裡的負擔就越重。
又一頓愉快的晚餐在兄弟間保留著美好的記憶,同時更加夯實了他們之間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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