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0:09:43 作者: 柳絮飛
  到了一年一度的換屆時間,謝股長被正式任命為建設局副局長。趙總雖然職務沒變,級別卻由原來的副科級調整為正科級,屬於典型的高職低配——一個隸屬於水利局的二級機構,充其量也就是個副科級單位。

  這次會議期間,李縣長和趙總談了兩次,主要是針對他提出在沿海開放城市開展業務的事項。初步意見以縣政府駐外辦事處的名義,為了得到開放城市的政策支持或者財稅優惠,在選擇形式上儘可能地傾向有利的一面,政府出面有先天優勢。李縣長說爭取儘早在常委會通過這項提案,提議通過了就帶隊去考察和選辦公地址,派一個政府辦公室副主任隨行,名義上政府主導,對外也就師出有名了。人事安排再商量,技術力量你組織,到時我和鄭懷中談。

  趙恨水對李縣長的工作效益佩服不已,久思於心的構想如一幅美好的畫卷在眼前展開。

  鄭懷中在主政水利局三年零五個月的時間裡,早已把水利局打造得如鐵桶般牢固。

  內部沒人敢質疑他的一切決定,外部只要是有損他利益的任何人物任何事件他都能通過一系列詭異的運作達到自己滿意的結果,包括縣委、縣政府的領導都得禮讓三分。

  幾年來,他把個人的利益巧妙地隱藏在可圈可點的政績之中,讓公益的光環護助他通往利私之路。他獨具慧眼,以實際效果普惠於民,讓自然景色飽含著人為的恩澤植根於朝夕相伴的人流中。每當他閒庭信步於河邊的人行道上,觀賞著兩岸剪接齊整的名貴花木,心中的愜意勝於躊躇滿志的封疆大吏。而一句「千秋業績」的頌揚,更使他飄然如仙。

  我們對一個人作出評價,應該站在公正的立場上。功歸功,過歸過,不能混淆,更不能一邊倒。

  鄭懷中憑一己之力改變了大片的面貌,這種人人都能看得見摸得著的新景致帶來的新感觀,有理由說不是為社會做的貢獻嗎?——貫通城區的景觀河是他在縣委會上提議的,從立項到報請上級審批,從資金來源到落實到位。他舟車勞頓、風餐露宿,市里、省里乃至更上一級,扛著冠之「土特產」之名的大包小包,不間斷地跑了半年之久,付出了常人之不能。他用實打實的本事和耐力贏得了縣委縣政府的器重,至今仍是城市建設領導小組的副組長,可知這組長之職非書記、縣長莫屬?但他卻沒有因此驕傲自大,常以謙虛的語氣自嘲道:「我無非就是個丐幫的小頭目,還好意思炫耀!」

  在榮獲全市評選的「最美縣城」這一光榮稱號的頒獎大會上,書記親自給他電話,特邀他一起參加授獎。這是何等的榮耀,其影響遠非副縣長可比。

  水利局年初工作計劃會議開了兩天,準確地說是開了一天半,第二天下午是自由活動。

  趙恨水是鄭局長下午留下談話的少數幾個部門的領導之一,並告訴趙恨水五點過後到會議室找他,晚上一起吃飯,趙總滿口答應。

  服務公司離水利局約兩公里的距離。趙總中午是回服務公司吃的飯,他沒過多考慮鄭局長這次會和他談些什麼,一門心思想著怎樣配合好李縣長把走出去的戰略構想落實下去。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牽涉到縣政府就意味著更廣泛的責任,與單純的企業行為迥然不同。他原想以分公司的方式開展業務,萬一出錯或失敗僅是企業行為,只要不是人為造成的惡果,就不會上綱上線。縣長說:「要搞就以政府的名義。」格局決定了官位,趙恨水不得不承認與縣長的差距,暗自嘲笑:「豈能拿燭光比太陽。」

  趙總躺在沙發上,回顧上次去南方的點點滴滴,那是他第一次遠離故土,隨著鐵輪漸行漸遠,所有的依賴也隨之失去,莫名地湧出無助的孤獨。腦海里熟悉的山水、熟悉的面孔,遠比陌生的環境,陌生的面孔踏實可信。新鮮的所見一閃而去,抵不過二十幾年紮根的情感。記得臨行前娟子一再叮囑:「南方治安不好,千萬要注意安全!」那時還沒結婚,離約定結婚不到兩個月時間,看得出娟子的憂慮——仿佛與出征的將士告別。

  距今整好四年,記憶中塵土飛揚的地方如今不知變成了什麼模樣,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曾經的匆忙和焦躁是否依然如故……趙總想著想著進入到夢鄉——火車上沒有乘客,全是端著槍的士氣,車廂是敞開的,能看到後面托著的大炮,大炮管上的油漆閃著陰森的寒光。士兵跑來跑去的,有男有女,女兵穿著暴露,塗滿迷彩,像美國大片中的特種兵。有的背著槍坐在大炮管上飛舞著五顏六色的旗子,有的胡亂地吹著哨子。一個當官模樣的人手裡提著一把黢黑的大刀,刀口閃著白刺刺的寒光,大聲地唱著: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幾個抽菸的士兵嘴角叼著煙騰出雙手使勁地鼓掌,也有的士兵(不確定是不是士兵)穿著破破爛爛衣服,沒戴帽子,齜牙咧嘴地笑著……火車在鐵軌上滾動的聲音有時特別響,有時又很安靜……他走近那個當官模樣的人,掏出一支煙遞給他,那人一看是個陌生人,立即瞪著雙眼,命令士兵把他揪住審問:你是哪國的間諜,敢混到我的專列上,不老實交待就砍下你的腦袋。趙恨水趕忙答道:「我是國家工作人員,去南方替縣政府辦事,我有公安局開的介紹信。」說著,就急不可耐地在口袋裡翻找,可是翻遍了所有的口袋,空空如也,這更加重了嫌疑。他傻了,滿頭大汗地站著,救命的憑證明明在兜里,怎麼就沒了呢?他像一隻等待著開膛破肚的羔羊,把不想死的全部訴求放在眼眶裡,化作一滴滴淚……可一想就這麼死了又於心不甘,突然想到剛才說他是間諜這句話,他靈機一動——憑什麼呢?我找不到介紹信證明我是好人,那麼,也沒有證據證明我是間諜呀?經過激烈的爭論,那個當官模樣的人妥協了,說道:「既然說不清楚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我建議你用實際行動來證明,那就跟我們一起去打仗,這辦法公平吧?」他一想這雖然不是什麼好辦法,但總比現在死了好,於是就勉強地答應了。那個當官模樣的人給了他一支槍,他高興地撫摸著,對他而言這可是第一次接觸的新鮮玩意,剛才的恐懼被拋到九霄雲外。

  他愛不釋手擺弄著,突然一聲巨響……他扣動了扳機。

  趙恨水醒了,雙手緊緊地抱著蓋在肚子上的大衣,頭上的汗水餘溫尚在。他坐起來,用茶几上的紙巾擦去頭上額頭上的汗水,回想剛才夢裡的情景,不由自主地笑了。他是個不信鬼神的人,所以對剛才的夢自然不會過分解讀。

  這一覺趙恨水睡了一個半小時,二點半離五點還早,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走出了辦公室。

  宋小寶聽到趙總關門的聲音,就從綜合部走出來,可趙總目視前方沒注意兩邊的動靜,只顧著向前走。

  「趙總,有事嗎?」宋小寶在趙總的身後喊。

  「沒事,我出去走走,一會兒就回來。」趙總答道。

  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說:「你有事嗎?沒事一起去。」

  「好嘞,我拿包煙。」小寶折回去拿起辦公桌上的煙。

  辦公樓距離河邊需要穿過一條公路,大概一百米遠。三月份的天氣帶著早春的氣息,又有天空灑下的縷縷陽光;新芽在舊枝上爭相綻開,一些枝頭上,已有了花苞,占著顯眼的位置。清澈的河水裡成群的小白條在歡快地遊蕩,時而快速追逐,時而集聚一團,表演著人類看不懂的遊戲。

  沿河兩邊的人行道上人不多,看來這個時點才是修身養性的好時機。

  「小寶,你是當過兵的人,打槍是什麼感覺?」趙總把手搭在小寶的肩上問。

  宋小寶被這不著邊際的提問嚇了一跳,他無論有多麼精明,再會察言觀色,也想不到趙總會問及連自己都快忘了的舊事。如今的和平盛世,如今的繁榮奢華,如今的工作內容,有哪一點能勾起這個話題呢?他懵懵地看著趙總依舊嬉笑著的臉,正好他彎腰撿起路邊的小石塊,做出拋水漂的姿勢用力平旋拋向水面,猛然覺得他那兒時頑皮的動作倒很適宜河邊的閒散。

  「趙總,印象中我們之間從來沒談過這樣的話題,你怎地提到槍上去了,不明白啥情況。」宋小寶好一會才回答。

  「虧你還是當過兵的,莫非沒打過槍?」

  「咦,哪有當兵沒打過槍的,只是覺得不該從你嘴巴說出來。有點怪怪的。」宋小寶不停留地默問,是什麼原因促使趙總問這樣的問題。

  「看你疑神疑鬼的樣子,多大點事,至於嗎。中午睡覺時做了個夢,別人給我一支槍,不小心摳到扳機,好大的聲音,把我嚇醒了。」

  「恭喜……恭喜,要有大喜了。在夢裡看到紅色或五顏六色的東西,看到大江大海的水,看到大的蛇或很多的蛇,聽到響聲越大越好,不管是槍聲、炮聲、雷聲、雨聲,都是好夢。一定有好事降臨。」宋小寶說得眉飛色舞。

  趙恨水看在眼裡,他在心裡感謝小寶,嘴上卻說出嘲諷的話:「看把你能的,轉眼成了善斷陰陽、識謎解惑的高人,學會安慰人了,沒必要討好我吧。」

  「冤枉好人不是,你是我的領導,更重要的是我的好兄弟,我是實話實說,不是討好!」小寶想想又不樂意地跟上一句:「又不是對外人!」

  「行了,小寶,抽支煙,感謝你給我解了個好夢。」

  「你看,跟我也客氣。」

  宋小寶心存快意地走著,對趙總的夢遇充滿了想像。他確實聽到過老人們類似的說法,並希望能在趙總的身上應驗。

  「回吧,走了四十多分鐘了,有空到戶外走走挺舒適的。」趙總看著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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