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4-09-13 00:09:54 作者: 柳絮飛
  一

  一九八九年四月八日,星期六。趙總一行四人駕車離開熟悉的家鄉,前往一座沿海的開放城市,開啟了創新經營的探索。帶著個人的理想,帶著領導的厚望,帶著親人的牽掛,帶著朋友的祝福;過上了暫離親人遠,轉與同伴親的生活。

  政府辦公室副主任楊進發,三十九歲,中等身材,性格溫和,習慣用手指梳理一頭修剪得體的黑髮。喜怒不顯於形,言行慢條斯理,初識有做作之嫌,實際卻毫不矯飾。高中學歷,文筆斐然,在政府辦有秀才雅稱。幹事黃鳴遠,二十六歲,一張娃娃臉,有種謙卑的靦腆,恭順且專注,虛心得讓人心痛,多了些陰柔,少了點陽剛。本科學歷,工於財會,恰好是性格與專業的完美組合。

  兩位是李縣長親選的,在徵求意見時滿心歡喜,樂意接受這份有挑戰意義的工作。

  趙總和楊主任談不上多熟,只是認識。小黃屬於生面孔,趙總當然不介意,他喜歡和有知識的年輕人打交道。憑本科畢業生這塊招牌,在專科尚且競相重用的年代,可知並非浪得虛名。

  論心情,宋小寶是最高興的,提前幾天就把他的愛車做了全面的保養,車輛內外煥然一新。臨行前媳婦細語連綿,說了一堆囑咐的話,他嬉皮笑臉說:「跟趙總一起你還不放心呀,把自己和兒子管好就行了。」

  趙總只接受了老大的餞行,其餘的都婉拒了,包括鄭局長。其理由一是時間緊,二是希望多陪陪父母,多陪陪娟子和兒子。人之常情嘛。

  兄弟就另當別論了。那天晚上謝副局長是在新華酒店安排的,原計劃在上島,考慮到趙總的父母和妻兒,還有他姐姐。一個桌台坐不下,就讓胡經理把新華酒店最大的一個房間留下。十六位的桌台,坐十二人。

  謝副局長的愛人韓玉一改過去嬌貴之態,周到地應承著趙總一家人,細緻又暖心。

  宋小寶是一個人參加的,邱梅說兒子太頑劣,怕吵著老人。弄得娟子哄了半天濤濤還是老大的不高興,不止一次地問小寶:「叔叔,哥哥為什麼不來呀?」

  胡經理把趙總的姐夫也叫上一起,算得上是一次有意義的家庭團圓宴。

  老大的媳婦韓玉和老二的媳婦鄒雲新在細心地寬慰著娟子,一致表示無論有什麼事都不要客氣,相距不遠,幾分鐘就能趕來幫忙。

  兄弟幾個倒顯得平淡,誰也不會懷疑誰在緊要關頭干偷奸耍滑的事。那相互的信任已然與成熟男人的自信融為一體,自然得如手足雷同。

  不過,畢竟是千里之遙,一旦離開,不由得會懷念那招之即來的時刻。

  「小弟啊,正式開業了,我們幾家人爭取去一趟,藉助你的風水寶地,好好地風光一把。」老大對著幾個女人說。

  這是女人最愛的話題,鄒雲新一向愛玩愛熱鬧,第一個拍手叫好。

  「我跟娟子說過,等籌建好了我邀請大家一起去感受亞熱帶的風情。按我的計劃九月底可以掛牌,如不出意外甚至可以小有規模,那時請各位女士、先生光臨,尚能順帶炫耀一番我的業績。」趙總一不小心又進入到詼諧的境地。

  韓玉說:「趙總的話我百分之百地相信,老謝,全看你的了。老二是民主人士,雲新是隨時奉陪,不用擔心他拖後腿。」

  「學會將我軍了,要知道我還沒去過呢,用小弟的話說『多大個事』,辦法總比困難多。」

  鄒雲新說:「邱梅更沒得說,還不猴急著見小寶哦。」

  「都老夫老妻的,說得太誇張了。」

  「小寶臉皮夠厚的,敢說老夫老妻了。」韓玉白了一眼小寶說。

  宋小寶懶得爭辯,怕浪費了陶醉的時間……沉醉的神韻雋寫在富態的臉上。上一次沒能跟趙總去南方,留下的遺憾此時得償,如多放了一段時間的醬酒,增添了不少醇香。

  幾天前得到的信息,這麼快地付諸行動,那種激動的忐忑在告訴他:幸福來得突然耶!

  出發時間定在星期六上午八點半,集合地點是政府招待所。李縣長吩咐安排的早餐,政府辦公室主任和鄭局長作陪,陣容不大,於公於私,符合社會觀念。

  吃完早餐,一行人走出餐廳,李縣長和趙總走在前面,各自和各自的對象說話,和平時沒啥兩樣。

  宋小寶穩穩地坐在駕駛員的位置上,等候著出發的號令。

  趙總和幾位領導握手道別,然後走向小車副駕駛的位置,他沒急於上車,看到楊主任走過來時,他熟練地打開後排右邊的車門,模仿大酒店服務生的姿態,微笑地對楊主任說:「請領導上車。」

  這沒編排的表演逗笑了在場的人,楊主任在一頓一挫的猶豫之中,似有客套回敬,以彌補禮儀上的欠缺,但趙總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我和小寶今天是司機,主要任務就是為領導保駕護航,上車吧,別客氣。」

  楊主任自覺閱人無數,夠不上大風大浪,可也不至陰溝翻船。趙總今天的一曲,他始料未及,但很受用,一掃別人議論的副職之嫌,趙總用這樣的方式巧妙地回擊了那些不懷好意的人,順便給楊主任一條明確的信息:我不是唯我獨尊或唯利是圖的人。

  路上是二加二的組合,相處半天就快活起來了。趙總不談工作計劃,盡說些輕鬆的話題,儼然一派遊山玩水、吐故納新之相。對沿路的見聞加以自己的觀點,並用對比法插科打諢,調侃時俗,楊主任時而發笑,時而助興。


  行至一條狹窄的集鎮街道,有一幢新式的二層樓房十分扎眼。但一個不動的扎眼相再好也比不過一個活泛的誘體——一個穿著入時,明眸皓齒,風姿綽約的美少婦在二樓陽台上以醉迷之態俯視街面上擁擠的人流,仿佛在賤笑眾人的庸俗,時而變換著傲人的倩影。車行緩慢,賄賂了駕車人的眼睛,宋小寶一聲驚叫:「好一個美人!」

  趙總一步跨越到北宋朝代的末期,笑說:「倘若西門慶再世,恐怕又是一段孽緣,忘了鴛鴦樓是幾層,演現代版的『血濺鴛鴦樓』可否合適?」

  楊主任對趙總的認知局限在別人的談論中,往常沒有工作聯繫使他們較長時間相處。

  短短的幾個小時,他發現趙總帶給他的不是時常言傳的才華和工作能力,而是誘發你自然親近的表現方式,那股吸引的力量不可小覷,假如你非要強迫自己冷漠地忽視,定會產生一種糾纏不休的遺憾,來譴責你的虛偽。他總能使人耳目一新,不容抗拒地和他保持一致,生怕一不留神,錯失向你拋來的一把陽光。

  趙總有多少真本事,楊主任未曾領教過,不過,僅憑這大跨度的跳躍思想可見其敏捷的思維非常人能及。他自忖就那麼一剎那間,有多少人會聯想到「血濺鴛鴦樓」呢。

  到了清遠地界,幾人合計著晚飯和睡覺的地點,為了省事,就在路邊的旅館湊合了一夜。

  「趙總,怪不得常聽說南邊的溽熱北方人受不了,果然不假,還帶著一股潮腥的味道。」楊主任捲起袖管,用手梳理著有點潮濕的頭髮,看著趙總說。

  「可不能把這當成此地不留爺的理由,那是說不過去的。看小寶都滿頭大汗了,唉,發現沒,小寶的臉卻白了不少。得失也講公平,熱出點汗水換一張白臉,小寶賺了。」趙總指著小寶笑。

  「正好,多出些汗,減去點肥肉。」小寶張著大嘴,出氣不順的樣子。

  楊進發說:「看來要儘快克服身體反應,不能被高溫嚇倒。」

  「楊主任,不用管它,過幾天就習慣了。一旦進入工作狀態,哪還顧得熱不熱。今晚要休息好,明天就得幹活了。」趙總在鼓勁大家。

  「是呀,閒來事多,管它熱不熱呢。小寶和你更辛苦,早點休息吧。」楊主任扭動著腰身說。

  第二天吃了早飯就出發了,在車上趙總拿出地圖對小寶說:「還有二百多公里的路程,開穩點,我先在地圖上確定一個位置,就在那個位置附近安營紮寨,免得浪費時間。楊主任的意見呢?」

  「好,聽老總的。」楊主任變了口氣。

  原以為趙總在路上多少會談工作上的事,或者以領導的口氣對工作提出要求,沒想到他除了笑話就是「難兄難弟」的話,打起了悲情的馬虎,反倒溫暖著遠離家鄉形同漂泊漸趨孤寂的心。須知這樣的品質倘若沒有善良的情感,怎見得如此磊落?


  這種力量源於平淡,源於樸素的人情世故,與工作混同一起似有不妥,卻有實效。

  沒有人願意被捆上戰車,捆上戰車的人更不願意為你去捨命拼殺。楊主任現在明白了,趙總在走一條屬於自己的路。可如今的大部分領導早已視令行禁止為法寶,摒棄一切情理之說,一味地崇尚官威。

  「趙總,你叫我怎麼說呢,先不管你的德才好不好,反正你這人我喜歡。」

  「不討厭就行,喜歡不喜歡無所謂,又不是談戀愛。」……宋小寶的一腳剎車把大家的目光聚焦到前方的路上,一條黑黃相間的狗從路邊的房舍里竄出,差點碰到車上。小寶嘴裡念念有詞:「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看小寶多虔誠,活像個佛教徒。」趙總調侃道。

  「那當然,開車人更要講究。師父說:『不殺生,遠血腥,保平安。』我牢牢地記在心裡。」小寶嚴肅的樣子,逗得大家一陣笑。

  楊主任說:「小寶好玩,有意思。趙總,你和小寶誰大呀?」

  「看著比我年輕,其實比我大兩個月。小寶,是吧?」

  「咦,看趙總說的,我哪點比你年輕?盡揀好聽的給我。」小寶辯道。

  「差不多,看不出來。三個年輕人,就我一個是老貨。」楊進發在「老貨」兩字上加重了語氣,似是在留戀青春。

  「楊主任,用趙總的話說:正是如狼似虎的時候,怎麼能說是老貨呢。」小寶的話多了。

  「不要跑神,安全第一。」趙總怕小寶說多了,不小心說出過火的話。

  「小寶的駕駛技術沒得挑,又勻又穩,如行雲流水一般,坐在車裡感覺很舒服。」

  楊進發這話小寶愛聽,說到心坎了,心裡美滋滋的。

  趙總在地圖上標定的是臨近火車站的地方。他是這樣想的:較為繁華,交通方便,人口密集。易於接收各方面的信息,易於宣傳,能夠較快地進入實際工作中去。不利的一面經營成本和生活成本每月的高出可能不是一個小數目,如果經營效益彌補不了高出的成本,勢必有負面的情緒出現。那就必須考慮用前期的地理優勢,起到有效的宣傳作用,用一個過渡的時間來換取一定的影響,等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再換辦公地址也不遲。

  下午一點車輛已駛入目的地界線,公路上的路標牌顯示離寶安縣還有幾公里的路程,頂多十幾分鐘。趙總說:「堅持最後十分鐘,到寶安縣吃午飯。」

  路上的車輛在增多,大車和小車的比例基本持平,車速降下來了。

  進了寶安縣城,小寶看到了一家門面不大的酒店,門口的車停得滿滿的,小寶瞅准空位直接把車開上去了。他有選址吃飯的經驗,不熟悉的地方就趕人多的地方湊,准不會犯大錯。

  果真沒失望,小寶點了四菜一湯,除分量少點外,別的沒說的。順利地抵達目的地,輕鬆的心情招來了酒香。趙總看出小寶的心思,就問楊主任道:「快到了,整一口怎麼樣?」

  「好哇,看到別人喝,還真的有點想。」

  楊主任好酒,而且酒量也好。看小黃喝酒的沉穩勁,也有不錯的酒量。這樣四個人喝了一瓶酒,像喝飲料似的。

  小寶和小黃在結帳時,趙總走過去和收銀員閒聊了幾句,他問女收銀員這個城市目前最繁華的地方是哪兒,她微笑地回答:當然是火車站那片,不僅毗鄰香港,而且還有地標性建築國貿大廈。看來這個三十幾歲的女人對深圳是很熟悉的。但又看不出她有南方女人的特徵,流利的普通話不帶一點南粵白話的韻味,說白話時卻丟不下北方語系的硬朗。

  趙總在想,時勢開放了思想,時勢造就了人才,沒有力量能阻止時勢帶來的發展潮流,順應潮流無疑是人類最明智的選擇。怪不得很多領導張口一個「時也」,閉口一個「勢也」

  的,把哲學的深奧運用得像瞌睡來了打哈欠一樣的空洞無味。趙總自覺不該用後面的空洞來否定前面的事實,好在是心裡所想,不至於留下病句的把柄。

  約莫三點的時候,在一家火車站附近的中小型酒店安頓下來了。脫去骯髒的衣褲,換上輕薄的短衫,稍作休息,便著手第一步的選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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