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0:09:57 作者: 柳絮飛
  住宿登記時熱心的客服給出的建議很有成效,把一周的住宿時間帶來的利潤拿出一點放在熱情上,店家做得講良心。經濟利益衍生出的不單是人的欲望也有笑臉和真誠,這不,她頗有耐心地告誡說:「找辦公場所找住房必須通過房地產中介幫忙,否則,這麼大的地方,哪兒有你怎麼知道。還有,必須去轄區派出所登記辦理暫住證,介紹信是有期限的,逾期查到會罰款,一次罰三百元,而且查得很嚴,街道上巡邏的警察到處都是,不繳罰款就帶走關押,說什麼都沒用。」

  生活中的邏輯性被無情顛覆時,並不需要一些人的理解,鑑別好人和壞人,是安全的需要,可是,北方政府的證明得不到南方政府的認可,大有對抗的寓意……趙總慣常思考的天性隨意而深入,總會自添不少的煩惱。

  趙總對女客服的善意告誡倍感喜悅,連聲說出幾個謝謝。女客服看著初來乍到的北方佬竟這般禮貌,頓時,好看的容顏賦予了微妙的含義,竟然想著有機會提供更多的幫助。

  趙總轉過身面對楊進發:「我們回房間把證件和房卡帶上,先找幾家中介談談,時間允許就去派出所登記,晚了就明天上午去。慶幸遇到了好東家,避免徒勞無功。」

  當幾個人同時把目光投向年輕漂亮的女客服時,她瞠目地茫茫然不知所以:「什麼好東家?」

  楊進發趕忙解釋:「小姑娘,別誤會,我們現在住在你的酒店,就如同住在你家裡的意思。過去的人寄住在別人家裡就把房屋的主人稱為『東家』,是尊稱,沒有惡意。」

  「這位哥哥說得真好聽,我成東家了,其實你們才是我的上帝。」女客服釋然開顏,宛若三月桃花。

  「小姑娘,請別用你的善良好奇,我們可是陌生人。」趙總加了一句警示語。

  「我天天和陌生人打交道,在我這兒沒有陌生人,來了就是我的客人。」客服放下筆,看架勢做好了辯下去的準備。

  「好吧,有時間再討教。」趙總說著揮揮手。

  「拜拜。」客服同時也揮了揮手。

  草擬好委託信息,他們走出了酒店,時間已近五點。

  街鋪琳琅滿目,不同的行業以不同的風格裝點著門面,外面的新穎與室內的混亂,反差之大令人失望,可周到的熱情遠超物質的感召,做不到殘忍離去。南方人的精明融會了商道的奸詐體現在內外不一上,其善變的表情多塗些笑色,就能替代物品的丑相,就能賺來真金白銀,在物質尚不豐富的時代此舉頗為明智。

  在三家不同的中介公司填寫了委託信息,談妥了正式成交後的服務費用,聯繫方式是酒店的客房電話,如不在酒店就把電話號碼留給酒店前台代為轉告。

  第一件事暫時只有等待了。

  趙總是這樣計劃的:星期一去派出所登記辦理暫住證。星期二去工商局諮詢辦事處的申報程序,了解在辦事處下設公司的手續辦理途徑。如有租房信息耽誤就順延,他說:「我建議前期辦事我們都參加,這是一個熟悉的過程,往後就需要有單獨處理這些問題的能力。目前,各項工作沒展開,事情不多,等各項都在進行的時候,我們幾個可能就要各辦各的事。辦事過程中,要記清來往地址,坐幾路車,上下站牌。相關辦公人員的個人信息、個性特徵也要儘量獲取,以便針對性地開展工作。」

  這是趙總針對眼下如何開展工作的指導意見和安排。

  辦暫住證跑了三趟,唯有的收穫是五張表。其中見聞,啼笑皆非,過後回想啼笑皆非當屬必然。

  舉一實例:一個偏遠的公交站台上有一百人,等末班車的五十個位,百分之五十的概率,為什麼沒一人離開,哪怕是老人和孩子。如果說每個人都有機會坐上肯定有人不信,但這樣的算術題就能讓數學家出錯。因為數學家與小學生一樣算不出停車的位置。這麼一說,方可頓悟,機會全在司機的腳下。司機的靈活性和司機的情緒化均衡了體能的差異,變化著先後的順序。

  成功靠什麼?運氣!運氣是什麼?運氣是別人把別人的機會給了你。你是誰?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身體強壯的人和身體孱弱的人。

  辦理暫住證的窗口有點像公交汽車的前後兩扇門,司機喜歡玩的把戲在生活中教會了被戲耍過的人,儘管不很高明,嘗試一下戲耍別人的感覺,總能在失意時找到一點得意。

  司機可以把車門任意放在他想停的位置,有點辦公人員換一個窗口辦理業務的性質大同小異,同屬於一種任性行為,不需要充分的理由,甚至於懶得跟你說。

  趙總他們在派出所辦暫住證就遇到了這樣的情況。

  牆上有辦證所需資料,有一二三四五辦事流程。狹窄的地方擠滿各色人等。有第一次來諮詢辦證的,有遞交資料的,有查詢進度的,有領證的。有掛失的,有補辦的,有變更地址的,有沒帶證被查到來繳罰款的等等。反正那窒息的空氣污濁到作嘔的程度,腐朽的氣體在增加,新鮮的氧氣在減少,能從敞開的門和不大的窗戶進來的不夠分配的新鮮空氣有時會遭到抗拒——因為有股比室內空氣更不好受的潮熱。

  那兩天正好趕上了高溫三十幾度,時雨時晴的天氣,活該他們遭殃。

  自然環境帶來的災難,在人類的心靈上激起不了仇恨。就說空氣吧,它發怒的時候能掀開你的房頂,把你的親人投進無邊的黑暗。能讓空中龐大的飛機墜毀,海面上的巨船沉沒。再怎麼恨有用嗎,還不分秒不離地在一起。世界上找不出另外一種物質比空氣和人體更親密,它直接和人體的所有器官親近,始終不離不棄並樂享其成。如果一個人開始厭倦空氣了,那就說明他開始需要墳墓了。

  我們不能怪空氣,不能怪太陽,不能怪風,不能怪雨。那怪什麼?怪建築物,怪建築物里的人。雖說為同類,可有時你連一絲怨恨的眼神都不敢露出。

  也許是特區的緣故,一切事物的特徵集中表現在「特」字上。首要的當然是人了——一個轄區派出所的業務量比內地一個縣公安局的工作量都大。想想看,超常的業務量會帶來什麼?嚴重點說:那是用經濟學的智慧在搜集貧困人口的錢財,就像醫院裡的醫生,他想得最多的一定是個人的收入,絕非病人的死活。

  整天忙得不可開交,好心情就剩下發工資和發獎金的幾天有,故此,偶爾心血來潮拿這些造成他們忙碌的罪魁禍首奚落一回,找點工作中的樂趣當作公平。

  趙總一行第一天就有幸趕上了這樣的美事。等候的人太多,連室外都是黑壓壓的一片,姿態各異:直接坐地上的,坐在脫下的鞋上的,坐在報紙上的、各色塑膠袋上的,那些坐在小巧的摺疊凳子上的人一定是辦事經驗豐富的講究人。

  上午九點,太陽升得老高,在派出所大門外的一塊空地上,有幾棵其狀如傘的樹木,不是很高,大約三米的樣子。樹底下的一片陰涼勝過華麗的堂舍,是來這裡辦事者的臨時福地,是與毒日搏鬥時短暫間歇的不二之選。樹底下圍滿了人,距離派出所門口的樹底下則更多。趙總幾個在人少的一棵樹底下停下,目的不很明確,像是從了大多數人的意,至於樹底下的機會他們暫且還不知道。


  「小寶,你和小黃進去瞧瞧,了解一下情況,看有沒有辦事指導性的小冊子?」趙總對小寶說。

  幾分鐘他們回到樹下,一臉的沮喪,宋小寶說:「牆上掛有辦理暫住證的流程,掛一大排,人太多擠不進去,遠處又看不清,就算看清了也沒用,沒法用筆記下來。」

  「那怎麼辦,這麼多人不知一天能不能辦完?」楊主任問。

  趙總緊鎖著眉頭,對今天的結果做不出判斷。再看看那麼多和自己心情類似的人,稍有寬慰卻陡生惆悵——難道這眼前的現象是不可以避免的嗎?

  剛才比較安靜的人群有了擾動的苗頭,這苗頭傳導的速度快得驚人,像山野里乾燥的柴堆點燃即遭遇混亂的狂風——人群就像火苗在無頭無序地亂竄。原來是有幾撥人搬著桌椅走向樹下,很明顯,是要在室外的樹底下辦公了。

  有一套桌椅幸運地安放在趙總他們待在的樹下,小寶依靠身體的力量和靈活搶占了第三的好位,左右被同行的三人護衛著,可謂是固若金湯。前面的憂慮和焦躁被眼下的好位置取代了,這等的好運擱到誰頭上都心花怒放!

  室內的人大部分湧出來了,有部分人意志堅定地守護著原來的窗口。趙總一看這情形對楊主任說:「走吧,我倆趕緊去看看牆上掛的東西吧,可別糟蹋了這神仙給的好機會。」

  他們飛快地瀏覽一遍,不到五分鐘就跑回來了。看來神仙給的好運也解決不了現實問題:辦暫住證是要有合法居住地址的,而酒店的合法住址恰巧又被排除在外。

  前面的人辦得比較順利,那如釋重負般的一聲長嘆說明今天的結果來得是何等的不易。他們在得意中領受著剩餘人等羨慕的眼神,忘記了自己的過去是多少次他們這樣的現在。

  小寶急忙把介紹信和身份證放在桌上,滿頭汗水地看著盯著他看的工作人員。

  那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左手的食指與中指夾著一支煙,右手把一支筆從指縫間熟練地順次轉動著,跟風車一樣快,看得人眼花繚亂。

  「同志,您好,我們是來辦暫住證的,第一次來,不是很熟悉,請多指教。」趙總從那人的臉上看出了氣憤,趕緊替小寶打圓場。

  「欄開(滾一邊去),又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貨。」那人邊說邊做手勢讓小寶走開讓趙總靠近。

  後面和兩邊能聽懂這句話的人用一種附和的笑表示了對這句粗口的支持。可憐的宋小寶!可憐的笑聲!

  趙總伸手掏出香菸,恭敬地奉上一支,不失時機地抓緊時間說明了原委。


  那人剛要揮手又停住,用難懂的普通話說道:「你去找領導吧,在那裡面,後面的一個辦公室。」

  幸虧室內的人所剩無幾,不然,掛著所長牌子的門不一定能開。趙總輕輕地敲了幾下門,半天沒有回音,待他再準備敲時門開了。

  「你找誰?」

  「您好,所長,我有事需要您的幫助。」

  「好吧,進來,你一個人進來說吧。」顯然這位所長不想讓其餘的人進來。

  趙總向來具備把握機會的能力,他和這位姓袁的副所長談了十幾分鐘,抽了三支煙,記下了他的辦公電話。並希望他有時間一起喝杯酒,他不冷不熱地應付著,滿不在乎的樣子,看不出一點壞意,也看不出一點好心。末了,他拿出五張表遞給趙總,「照表上填好送來登記就行了。」

  第一趟派出所之行就是這樣結束的。

  宋小寶自被那人不明不白地罵了(罵的具體內容不詳),心中如堵,面色陰沉。他弄不明白那人為什麼要罵他,罵的時候還夾帶著一臉的蔑視。他想得痛心、難過、憤慨,主要是連一句話都沒說,一點表情都沒有的時候,橫遭此辱。

  回來一路小寶沒說一句話,只在下了公交車快走到酒店的時候,才忍不住丟下一句氣呼呼的話:真他媽的冤枉,一句話沒說也挨罵。

  到底想對誰說呢,估計他也沒有明確的目標:或許是人,或許是空氣。

  大家心裡一樣不是很好受,想到快點過去算了——不愉快的事留在心裡有什麼好處呢?沒人接話,沒人安慰,大概如此。

  連續兩天什麼事也沒有,除了睡和吃就是耐心地等。外表平靜的趙總心裡卻不平靜,人生地不熟使他在考慮問題時保守了許多。他不時地告誡自己:欲速則不達。要沉住氣,要認真分析當地的辦事習慣和規律。原計劃去工商局了解情況,現在看來沒這個必要了,沒有辦公地址去了也是白搭,首要任務是確定辦公地址,簽訂租賃合同。

  趙總一行的悶悶不樂引起了前台客服的關注。

  吳小姐是酒店吳老闆的女兒,高中畢業就隨父母來到這座新興的開放城市,已有四個年頭。吳老闆的智商和膽量為他們家庭創造了財富,在藏龍臥虎之地掙得了一份事業,實屬不易。從初期的虧損到如今的年利潤幾十萬,只用了短短的四個年頭;早期的驚魂不定熬出今日的盪氣迴腸,那是對他不願平庸敢於拼搏的回報。他是成功的,屬於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

  據說一個派出所一年的收入高得嚇人,具體高到什麼程度,一般人不知道。很久的後來聽說有個派出所內部出事了,才謠傳開那個出事的所長是用二百萬買來的所長官位。


  還有更誇張的說法,一個好轄區的所長位置得要三百萬。天啦!三百萬是多少噢,全部打散要埋多少人!聽得人直哆嗦,不要說看到了,真要看到不嚇個半死才怪。

  真實與否先不探究,拿槍的單位諒普通人等敢多此一問?信不信看不順眼關你十天半月。有一個明面的事實可信度極高——一個派出所養肥很多人是真實的,包括臨時聘用人員,穿著和正式警察大同小異的衣服,走在大街上照樣把證照不全者嚇得魂飛魄散。

  這天賜的威武有多少鈔票的含義,聰明人一定會精準地算出,再不濟一年下來也能整出個三五萬。

  有人說:只要關人的地方足夠大,巴不得滿大街的人都沒有證件。那大街上遊蕩的是人嗎?不!是花花綠綠的鈔票。

  按照這個邏輯,派出所的工作人員在辦理外來人口合法證明的時候,心裡想的和手上做的完全是對立的:克己是為了應對上面的政策,怠工是大非所願導致。

  報紙是獲取信息的窗口,客房裡只有本地小報一份,內容偏向八卦,信息的真實性存疑。小報上的信息就有被小報上的板塊自揭其短的,看似是一種高尚的自我批評行為——以揭露不嚴謹的工作作風為噱頭誘發人們的反向思維從而達到譁眾取寵的目的。這套自導自演把戲,是狡詐戲弄善良的謀略,收效甚好。

  趙總每天都要下樓去前台借一份特區報,認真地看完整版,有價值的信息記在筆記本上。

  吳小姐是父親的得力助手,人長得漂亮,不用浪費錢財就有的一張好容貌,活活氣死那些花重金也整造不來好臉色的女人。她善言辭,會露笑,對著陌生說熱情。白天都是她當班,兩省一賺,一舉三得:省一人工工錢,省一人吃喝拉撒的花銷,用天生的好看賺了客人的好印象。

  趙總借閱報紙,一來二往地,便趙先生長吳小姐短地叫開了。

  這天下午五時許,趙總準點來到前台,把報紙還給吳小姐,說了句感謝的話轉身離開,有向門外走去的意思。

  「趙先生,看你愁眉不展的,是事情辦得不順利嗎?」

  趙總迴轉身若無其事地搖搖頭,其間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苦笑。

  「如果你願意,可以找我爸聊聊,也許他能給你點意見。」吳小姐看到幾個大男人一籌莫展地乾等著,有意替他們想想辦法,可自己沒這個能力,就想到了爸爸。

  「謝謝吳小姐一片好意,那敢情好,煩請代為轉告,方便時請令尊喝酒。」趙總來了精神,恨自己沒想到這層。

  「不用客氣。我爸不常來酒店,晚上回去告訴他,到時我給您電話。趙先生,怎麼不說好東家了?挺好玩的。」

  趙總雙手合一舉至齊眉作虔誠狀,「謝謝好東家,東家吉祥!」

  兩人不約而笑,讓剛進大堂的旅客茫然不解疑目四顧。

  吳小姐在給旅客辦理登記手續時臉上依然掛著不舍的微笑,思想被趙先生既親切又滑稽的舉止緊緊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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