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09-13 00:09:58
作者: 柳絮飛
趙總回到房間,順口說給了楊主任聽。在看電視的楊主任一咕嚕溜下床,趿拉著鞋坐到窗戶旁的小圓桌邊,看著趙總說:「還是你有辦法。」
「不是我聰明,是吳小姐提醒了我。」
「那就請他吃飯吧,他一定有辦法,至少可以幫我們出出主意,這樣等太難受了。」楊主任迫不及待,巴不得馬上去見酒店老闆。
機會真的來了。第二天下午吳老闆來到酒店,在他的辦公室接待了趙總和楊主任。
出於禮節趙總拿了一條煙,是離開家鄉時準備的。從吳小姐口裡得知她爸爸吸菸,正好又有,既然是有事相求,有點禮物總比空手好。幫上幫不上、誠心不誠心那是後話,起碼要有一種求人幫忙的態度。衝著父女倆的這份熱心,就不能考慮值不值了。
吳老闆是個精幹的男人,超短碎發,衣著樸素,乾淨整潔,搭配合理。除手腕上戴塊間金錶帶的手錶,其他部位沒有點金飾銀的物件,舉手投足頗有儒雅之氣。與其說是酒店老闆,倒不如說像一位學者。
「吳老闆,耽誤您寶貴時間了,不好意思!聽令愛說您有此偏好,不成敬意。」趙總坐定,看著在燒水泡茶的吳老闆說。
「不該,不該,太客氣了!小女的話我會考慮,要是兒子的話我可能就不理會了。」
吳老闆把泡好的茶水分放在趙總和楊主任面前。
吳老闆在外人面前不恰當地脫口,是在表明他有兒有女還是借女兒的優秀來亮出兒子的卓越?或者是一愛一恨顛倒了他的本意多加了無辜的恨呢?不得而知。趙總發揮了隨機應變的功夫,從看得見的說起,保准錯不了多遠。
「看得出愛女是巾幗不讓鬚眉,既清秀端莊又心懷仁慈,吳老闆真是好福氣!」趙總的這句話既讚賞他的女兒又沒貶損他的兒子,自覺把控得有分寸。
吳老闆滿臉的喜悅,他想要的趙總真就恰到好處地給予了——他特別喜歡女兒:是女兒把酒店管理得井井有條,是女兒把人員安排得人盡其才,是女兒根據變化隨時改進服務內容。他想誇讚女兒的話由一個陌生的旅客當著他的面說出來,對於父親來說還有什麼比兒女的優秀更令其驕傲的呢。
「趙先生年紀輕輕,能言善語,不可多得,早該到這邊來發展,肯定大有作為。」
「吳老闆謬讚了,哪有你們父女這大富大貴之相:老爸沉穩幹練坐鎮,愛女德才兼備助力,相得益彰;未來的事業必定不可限量。」
吳老闆儘管聽之受用,終不宜一味聽下去,他相信趙先生後面更是妙語連珠,但他理解那是禮貌的恭維。畢竟有客主之分,理應顧及客人的尊嚴,所以主動問道:「兩位有什麼事說出來聽聽,一起商量商量。」
趙總把自己來的任務和這幾天的經歷簡明扼要地說了,並委婉地表示出地域差異帶來的紛擾短時未能適應,希望吳老闆指點迷津。
吳老闆聽得認真,中間沒說話,時而點頭,時而笑笑,手卻在不緊不慢地擺弄著茶具。
「好了,兩位,回去休息吧,這兩天我找人問問,畢竟早來幾年,多少有幾個熟人,有消息了告訴你們。」吳老闆站起來,有離開的意思。
「吳老闆,晚上一起喝杯酒吧?」趙總邀請道。
「不必客氣,過兩天再說吧,如果需要請他們時一起。我晚上有點別的事,先走了。」
吳老闆笑笑離開了。
楊主任領教到了趙總另外一種風格,肅然有敬且自愧不如;他語精氣穩,口吐連珠,恭維不落俗套,討好不至卑微,句句中的,濃淡適度,前後有序,形同家常卻適於高雅。
以客居之身營造出主場的氣氛,實屬難得。
「趙總,高人也!我敢斷言,吳老闆一定會幫忙的,不信可以打賭。」回到房間楊主任對趙總說。
「你看出什麼了,這麼肯定。」趙總回答。
「吳老闆的好心情給出的答案,尤其在說他女兒時,臉上堆起的笑多得快要化成感謝送給你。你就不怕他有別的想法?」楊主任一個回答兩個內容,把趙總搞得哭笑不得。
「是嗎?我不像那種輕浮的人吧?再說他女兒確實優秀,你得承認我不是胡言亂語。」
「當然沒有,你拿捏得到位,虛實兼顧,兄弟佩服!」楊主任第一次用了「兄弟」兩字。
「難噢,我在想怎樣才能把這個頭開好?適應和融入一個新環境是我們眼前面臨的挑戰——過於靈活放開束縛容易留下隱患,謹小慎微前怕狼後怕虎又限於刻板,明顯不適用於這裡的生活環境。我倆都是黨員幹部,橫在前面的一道坎在考驗我們的智慧:進則有一定風險,退卻辱沒使命。說句不該說的話,我現在都有點後悔了。」
趙總的口氣一變,剛剛準備放棄一切顧慮的楊主任被這冷不丁的泄氣話嚇了一驚,不該呀,這樣不負責任的話怎麼會由他的嘴裡蹦出!據了解他不是這種人。一轉念不由自主地笑了,「好個趙總,是探我口風吧,不夠意思。」
「沒有哇,我說錯了嗎?」趙總一本正經的樣子。
「行了,別裝了,真以為一點不了解你?」
兩個人埋伏式的交談到此結束,爾後會意地相視一笑,表情是那麼友好。
晚上趙總吆喝大家去街上吃大排檔,他突發奇想,感覺坐在路邊上,喝著啤酒,吃著雞煲,任車水馬龍流過,看匆匆忙忙人生,不失為眼前的另一種享受。
路過前台,吳小姐正好辦完了幾個客人的入住手續,趙總走過去愉快地說:「小東家,承蒙引薦,幸會令尊,該如何感謝你呀?」
「趙先生怎麼把好東家改成小東家了呢,把我當小孩子了,那我爸不成了老東家?嗯,不好,我爸還不到五十呢。」吳小姐似有為父不平之意,在她心裡老爸年輕著呢。
「誰說你爸是老東家,你是小東家你爸就是大東家嗎。」趙總明著是在糾正吳小姐的錯誤,暗著是在彌補自己的過失。
「趙先生真會狡辯,大東家好,我爸會接受的。你們出去嗎?」吳小姐問道。
「我們去吃大排檔,沒吃過想去感受一下。」趙總說。
「往右走,過公路,那裡有家大排檔聽說不錯,你們去看看吧。噢,趙先生,幫我帶杯奶茶,檸檬味的,就在那附近,來給您錢。」吳小姐拿出十元錢伸向趙總。
「小東家真是太好了,給我這麼划算的機會,用一杯奶茶感謝了你的幫助,太值了。」趙總溫和地笑著走出酒店的大門。
吳小姐有點後悔,不過臉上卻掛著純真的微笑。
吳小姐二十二歲,高中畢業,有個哥哥,比她大兩歲,在她父母的眼裡哥哥是個不務正業的主。早期的酒店確切地說就是家庭作坊,沒有外人,一家人忙得一團糟。越是想省錢越是多花錢,累死累活的反倒沒一樣讓客人滿意,俗話說:背運人智短。往往這種情景總會伴隨著旺盛的火氣,尤其是哥哥,三天兩頭地和旅客吵架,有兩次還動起了手,派出所來人了才得以解決。
收入的錢不夠支出,跟種植的莊稼不夠吃是一樣的。你會越來越沒有幹勁,而原來的動力也會一天天減少,就像一缸滿水每天均勻地流失總有枯乾的一天。父母近於絕望的焦慮用憂愁和唉聲嘆氣寫在臉上,並折磨出深深的皺紋。
東拼西湊來的五十萬所剩無幾,面臨這樣的困境,是吳小姐提出了重新裝修,配套餐飲,招聘有經驗的服務人員,走規範管理這條路,才使酒店起死回生。
吳老闆經過痛苦地思考,鼓起勇氣,孤注一擲,在舉家南遷的半年零九天,毅然返回老家湖南,求爺告奶,歷盡屈辱,終於借到二十萬。花了一個半月時間,酒店重新開業,整個面貌煥然一新。女兒成了吳老闆心中的英雄。
吳小姐可沒這樣想,她覺得爸爸採納了她的建議是常人不敢付諸的行為。豪賭的結果要麼悲壯地死要麼幸福地活,兩種結果在極端痛苦的思想里搖擺,拼命地傾向於成功偏偏多想的是失敗。準確地說那是比死還可怕的選擇,在結果不明朗之前心中只有恐慌,意志薄弱的人承受不了這樣的夾擊,所以吳小姐崇拜父親。
在家裡父女倆的關係也是最好的,姑且算是相互欣賞吧。
酒店重新開業後,父女倆私下商議過,讓母親和哥哥不要參與酒店裡的任何事。原因有二:母親雖吃苦耐勞,總帶著挑剔的眼神,緊張的面孔時刻追隨來往的人流,唯恐一不小心就會被別人偷走店裡的某樣東西。哥哥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胸無點墨卻好咬文嚼字,本是貧寒肌體卻貌似富貴形容。心靈的空虛全讓荒誕的幻覺裝滿,不倫不類的心安理得,活脫脫的一個矛盾混合體。
自此,各得其所。哥哥的身影再也沒在酒店出現過,好像酒店就是他的噩夢。母親更得清閒,成天以麻將為伴,不厭其煩地修起了萬里長城。
這樣一來,酒店的效益第一年就有盈餘。
後來,父親隱約地吐露出哥哥和一幫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靠收保護費為生。不可否認的一點,邪惡與邪惡之間既排斥又呵護,與邪惡本身有關聯的非邪惡的人或物有時也會沾光——酒店從此沒人來搗蛋了。吳小姐記得父親氣憤地說過幾回:怎麼不被派出所抓去,好好地管教管教。
吳小姐知道父親對哥哥的愛全放在恨上。
吳小姐和哥哥的關係還好,也可以說是哥哥對她的依賴。妹妹是他與這個家保持聯繫的唯一渠道,父母再怎麼見棄於他總不至於徹底決裂吧,何況依舊保留著恨的善意。
只不過他自始至終接受不了父母那種似愛似恨的說教,日積月累,本能的抗拒越來越強烈。
因此,他把對這個家庭僅有的愛給了妹妹。
妹妹對他有過勸導,但他總是以哥哥的尊嚴冷笑而過,算是給了妹妹的面子。
有一次吳小姐對哥哥說:「哥,你打小就說話霸道,做事蠻橫,我認為這不是你的錯,應該是爺爺、奶奶和父母嬌慣的結果。你記得嗎,我六歲那年,吃年飯的時候,媽媽把兩個雞腿分給我倆,你幾口吃完了又要我碗裡的一個,爺奶、父母怎麼說你都不聽,哭鬧得沒完沒了。後來給了你,哥,你當時想過沒,我心裡是什麼滋味?」
這次是哥妹倆最有效的一次交流,當時他十分羞愧,露出難看的僵笑:「現在還記恨我哇,改天我去給你買只最好最貴的燒雞。」
「哥,不是那個意思,我在想,那一代人都犯了一個相同的錯誤,我們不能接著他們給我們造成的錯繼續犯下去。」妹妹看著哥哥說。
一段時間哥哥回了兩次家,過後又進入僵持狀態。不過他真的兌現了諾言,一天中午他送來一隻包裝精緻、香味四溢的燒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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