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大約五點，吳老闆的電話響了，從時間上判斷應該是確定晚上就餐地點的電話。吳老闆走去辦公桌拿起聽筒，果不其然，是袁副所長打來的。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大，很吵，能清楚地聽出還有女人的聲音，笑聲和樂器的聲音混為一團，熱烈得忘乎所以。吳老闆一臉的無奈，他明白那是一處什麼樣的場所，可事到如今又能說什麼呢！

  袁副所長不到四十歲，主持派出所的工作，但他卻嚴肅地堅持別人稱呼他副所長。如有稱呼其所長時他就會糾正別人的口誤，保持著謙虛謹慎的態度。原所長調離後，所長一職已空缺半年，遲遲沒任命的原因，據說是他的請求，很多業內人士不解，可他卻無所謂。一個轄區人口最多的派出所，不是一般人能當所長的，多少人削尖腦袋想擠占這個位置。他以另類的韜光低調地行使著霸氣的權威，外界有諸多議論：稱讚他才是真正的高人。

  袁副所長對工商局的孫副局長很熟悉，同屬一個區，相互協調的工作很多，都是區級層面有頭有臉的人物，相互關注理所當然。應該說就餐地點他們有過溝通，或者是默契到不用溝通。不然他不會不考慮孫副局長的感受，至少會通過吳老闆徵求孫副局長意見。

  這是一家不太張揚的集餐飲、娛樂一體的場所，閃爍的霓虹燈並不誇張，含蓄地襯托出「粵港新都」的招牌。但停車場很大，停車位規劃得整齊醒目，安保人員著裝齊整服務周到。車輛的代停代放、代蒙車牌，人員的代扶代攙，物品的代提代拿等。到這裡來想到的和沒想到的都不重要，商家早已替你想到而又細緻地做到。上帝的感覺在這裡能全部地體會出來，只要你願意，只要你有足夠的鈔票。

  大門內外都有接待，分別是兩組衣著不同的咨議，一組兩人，同為女性，年齡在二十五歲左右。她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身材苗條修長，體形凸凹有致，容顏姣美。

  因為帶有禮品，宋小寶有幸參加這種高規格的宴請，雖是可有可無的陪襯，終究多了一次見識。小黃沒機會開這個眼，多了份遺憾。

  一樓是開放式的餐廳，有承接大型宴會的功能。二樓全是VIP包房，闊綽大氣的房門上標示出吉祥數字組成的號碼。例如：VIP888，VIP666，VIP999等等。

  吳老闆徑直把趙總三人帶到VIP688包房。這是包房中最小的房間，餐廳與茶室是兩個區域，中間是一道可移動可摺疊的木質雕花屏風，茶室兼容KTV功能，水果、茶點齊全，並有色差調配的小型舞池，三種風格同處一室，不失為特區一絕。

  一個微胖的古裝女子見有客人進來，放下手中的茶具從泡茶的位置起身，輕移碎步，雙手交叉疊合放置小腹，微傾上身，面含笑靨，溫柔地相請尊貴的客人入座品茶。稍緊的旗袍把上身包裹得很嚴實，沒顧及下身的白腿肥臀，不過總體還算嫻淑，多少體現出一點唐宋的古韻。

  兩位地方官員是六點半到的，像是約定的一樣，每人都有一位漂亮的女孩兒陪同著。女子穿著入時，頗有西洋風範，氣質尤佳，近似達知女性，貼身陪侍著自己的貴賓，生怕一不小心就會被別人搶走。隨著房間的大門推開，便送來一片琴瑟之歡。

  趙總率先站起來走向門口，吳老闆緊隨其後，楊進發和宋小寶起身後與他們保持著兩米遠的距離。

  看得出孫副局長比袁副所長要年長几歲，個頭差不多，結實程度不如袁副所長。他叫孫強，一頭講究的髮型，一副金邊眼鏡賦予他儒雅之氣，他語調平和，帶點官員的威儀，但讓身邊的女郎挽著手臂倒顯得大非所宜。

  袁副所長生就一副行伍的身板，身著便裝一樣顯得幹練利落。他一隻手臂放在女孩裸露的肩上，有說有笑的，像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戀人，沒有忌諱在場的陌生面孔。他的名字叫袁方，有如他的形貌一樣方正，說話時眼睛的表情隨著語氣的變化而變化，合理地與職業搭配。

  趙總以恭敬熱情的姿態迎去，隨吳老闆指引與袁副所長、孫副局長握手寒暄：「歡迎領導屈駕光臨！歡迎兩位小姐閃亮惠顧！」

  因在吳老闆引薦之前對趙總有過簡述，並不乏溢美之辭，孫強和袁方倒給了趙總面子，表情還算溫和，不至於感到冷淡。

  圍坐在茶台邊，喝了兩杯茶水，抽了一支煙，閒扯了幾句。吳老闆走近袁方，問他飯菜安排的事，他爽快地說：「都已安排好，可以叫起了。」說完轉向趙總，似曾相識地看著他說：「好像見過面，有些面熟。」

  趙總說：「所長好眼力，不愧警界干臣，我生就一張大眾臉，也逃不過您的過目不忘。

  我去過您的辦公室，還有幸得到您給的幾張表。謝謝！」

  袁副所長：「哈哈，原來是這麼回事，後來呢？」

  趙總：「後來沒暫住地址，就放下了，想到等地址確定了再辦。可是到現在還沒定下來，慚愧呀，這效益那是特區速度，明顯拖了特區的後腿。」

  孫副局長：「說得有點意思，看來趙總是個幹事的人。」坐在一旁的孫強插話道。

  袁副所長：「這事得怪老吳，打個招呼寫上酒店的地址不就行了。不過，還是自己的實際地址好。」袁副所長若有所思地說。

  服務生的專用送餐車推進了房間，一瓶洋酒已經打開，冰塊放在專用冰酒器里。一個帶班的服務員在確定就餐人數後麻利地撤下多餘的餐具，規規矩矩地擺好桌上餐位，把座椅拉開一定的距離，方便客人入座。一切整理停當，走到茶室，禮貌地請示客人入座就餐。

  經過十來分鐘的閒聊，氣氛漸趨融洽，趙總以主導的身份邀請兩位領導上座，並不容推託地把兩位女孩兒安排在他們身邊。然後笑著對吳老闆說：「吳老闆，我倆近水樓台，沾點香氣。」

  「趙總，年輕有為，語言風趣，處事幹練，是個人才。」袁方看著孫強說。

  「不然，領導能放心讓他獨當一面，肯定有他的過人之處嘛。」孫強回應道。

  「兩位領導過獎了，初來乍到的，請多多關照！如若不棄，想冒昧地討要兩位領導的聯繫方式，希望能隨時得到領導的指示。」

  「好的，指示談不上，有能幫到你的請電話聯繫。」孫強從名片夾里抽出一張遞給趙總。

  袁方說：「不用客氣趙總，一回生二回熟嘛。」

  「謝謝兩位領導抬愛！那我就先喝一杯以示敬意了。」趙總一飲而盡，用北方漢子的豪爽表達了心中的熱情。

  接下來從孫強開始敬了一圈。原計劃兩個女人面前可以不喝或少喝，沒想到遇上了兩個酒囊，這樣算一圈就幹了六杯。高腳玻璃杯盛裝的琥珀色的洋酒少說也有半兩，六杯下肚，趙總已搖搖欲墜了。

  吳老闆看到趙總的狀態，證實了他原先說的話，他們都是那種不勝酒力的人，清楚酒精在體內的威力，那種五臟俱焚的感覺痛苦至極，迫不得已的應酬實在是生活中無奈之舉。

  趙總的這種喝法，明著是豪爽誠實，實則是自我保護。他心知肚明，既然躲不過，就拿出真誠的態度，用事實證明他的坦蕩。即便今天醉了，為以後的不醉提前做好了準備。

  宋小寶心領神會，他起身來到趙總身後，用家鄉話關心地問他怎麼樣？要不要在沙發上躺下休息一會？趙總用手扶著桌沿，搖晃地站起來說：「沒事，剛開始就逃避算什麼，無論如何也不能掃了領導的興。」

  那似醉非醒的模樣逗笑了兩位美女，她們半真半假、若即若離地迷望著各自陪伴的對象，親熱地撫弄著他們的衣衫，嬌媚的笑聲在席間迴蕩……吳老闆不失時機地端起酒杯打圓場，「趙總酒量有限，為了表示尊重，又喝得太急，可能已經喝多了。我來一圈，不過我要申明一點，你們男女算一組，本來就是合二為一嘛，不然我也受不了。」

  「孫局長，你同意嗎？」袁方問。

  「老吳就會玩奸耍滑，哎呀，算了，他酒量也不行，還能怎樣。」孫強說。

  「我好笨噢，還是吳老闆聰明，對不起兩位領導，不該把你們分開敬酒。」趙總強撐著對袁副所長說。

  吳老闆一圈下來喝了四杯酒，加上趙總的一杯共喝五杯，時長是半個小時。而趙總在十分鐘之內喝掉六杯。這一比較優劣立現，所以，時間的長短對喝多喝少是有很大關係的。

  「趙總去沙發上休息一會吧，喝酒圖個高興，身體要緊，身體搞壞了，什麼就沒意思了，小冰，你說對吧。」袁方摸著女孩的頭髮說。

  被稱作小冰的女孩順勢靠在袁方的肩上，嬌聲嗲氣地說：「你可要保護身體，不然我怎麼辦？」

  酒有時帶著靈性，針對不同性格和不同心情的人。論心情，今天最好的當屬袁方和孫強了，利用休息的時間，避開家事的煩瑣，擁著媚態可人，風情萬種的小美人，高高於廳台之上，享用著別人的敬愛。喝著高檔的洋酒，聽任順耳柔言，不亞於對酒當歌了……吃吃喝喝地又過了幾輪，藉助酒的力量，兩個女人的話多了許多，手腳不停地賣弄著，醉眼朦朧地做出挑逗的動作。

  趙總的堅持沒能使酒精讓步，人整個在恍惚，已到了坐不穩的狀態。這是出乎他意料的，平常喝個三兩左右不至於這麼難受，今天怎麼了？是酒的原因嗎？進口如此順滑的有色洋酒，口感要好過高度白酒很多，醇甘與香辣屬於兩種釀造工藝，不同的文化反映出不同的意識，物質的屬性同樣蘊涵著文化的色彩。再好的舶來品在沒習慣接受之前仍然受到偏好和體質的牴觸，之所以趙總反應強烈，應該與上面分析的原因不無關係。

  「兩位領導，趙總實在不行了，請允許他休息一會，我來捨命陪君子了，請見諒。」

  楊進發端起酒杯站起來說。

  「沒那麼嚴重，捨命陪沒必要，我也差不多了。扶他去沙發上躺一會吧，看來酒量真不行。這樣吧，把餘下的酒分掉，你們兩個先喝一杯，剩餘再平分。袁方，就這樣了。」

  孫強看著袁方說。

  「好，就按你說的辦。」袁方明白孫強的意思，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兩位領導，那樣我們恐怕吃不住，這酒雖好，只宜尊貴之身，我們第一次喝這種酒，身體不適應，喝半杯吧。」楊進發一樣不了解洋酒的習性，把握不住到底能喝多少。

  袁方招呼服務員把酒拿過來，他親自給楊主任和宋小寶的杯子倒酒。一瓶三斤的人頭馬XO，剩餘有一半的樣子，如果楊主任、宋小寶各喝一杯，頂多每人只有半杯。他想了想對楊副主任說：「孫局長的眼睛比得上度量器，就按他說的來，圓滿得很。」

  吳老闆給楊主任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順了他們的意，不要再推辭了。

  一頓酒席消耗了一個半小時，還需要多長時間那就看其他的節目了。

  趙總迷迷糊糊地睡著，漸漸感覺清醒了些，在他們從餐桌上撤下時他勉強地坐起來，頭重腳輕地靠在沙發上。袁方坐到他身邊，一條手臂搭在他肩上，安撫地說：「好些了吧？」

  「袁所長，失態了，對不起！讓兩位美女見笑了。」

  「沒事，喝酒嘛，總有量大量小的區別，是正常的。我已經交待過，買單時按八折算，你可以在這裡辦張VIP 卡，應酬是少不了的。」袁方說。

  「好的，謝謝袁所長關照！」

  這時，吳老闆走近袁方說：「趙總給你們準備了一份禮品，是放車上還是拿房間來？」

  「趙總太客氣了，拿上來吧。我們晚點走，先休息一會。」袁方說。

  宋小寶把禮品提到房間，袁方和孫強只掃了一眼就大概知道了分量。在趙總一行離開時熱情地送出房間門口，並一再說有事需要他們辦理的儘管聯繫。

  這等好事，何樂不為，可謂是一舉五得：吃著，喝著，玩著，拿著，存著（結帳時存了五千，辦張卡）。

  楊主任在結帳時嚇了一跳，折後還有四千八百元，但他保持著鎮靜，沒露出驚異，因為趙總和他有過溝通，錢既然花了就不能再讓人看不起。

  趙總給吳老闆準備的一份禮品，他死活不願意接受，直到吳老闆生氣了才住手。

  不用想陪伴袁方和孫強的兩個女人這一天豐厚的報酬安然落袋了。如果自身條件優越，她們喜歡陪侍這種有權勢的人，免得討價還價，比較起來有品位多了。不僅有吃有喝，價格還高，而且還能提高身份。這樣的美差在她們的行業里被稱作肥缺，所以她們會盡心盡意地讓陪侍的男人享受到極致，以圖下一次招喚。

  讓我們再回到袁方和孫強身邊，近距離地觀賞他們的表演。待殘湯剩渣收盡，一道屏風圍成一處私密的世界。對趙總的評價是開始，一致的印象很好，只可惜酒量小了點。

  「粵港新都」樓高十三層，一二樓是餐飲，三四樓是歌舞廳，五六樓是桑拿房，七至十三是客房，是一處綜合性極高的娛樂場所。始建於三年前，袁方持有暗股。孫強是因為袁方的撮合才以關照的名義得到一些股份，不足袁方的三分之一。自此，只要與他們相關的招待，自然就會安排在這裡了。

  往下的劇本就只有兩個男人和兩個女人。

  那個叫小冰的女孩熟練地打開電視和音響，屏幕上彈出了肉搏片。那時的色情黃片正版的大多是海外流入的，尺度之大令眼睛蒙羞……瞬間，淫蕩的聲音充滿了房間，陪侍孫強的女孩一把脫下薄絲外套，滿滿地坐在孫強的懷裡，雙手勾住他的脖頸不停地扭動著屁股。小冰不甘示弱，丟下遙控器，直接脫掉裙子，側身坐在袁方的一條腿上，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另一隻手肆意撫弄。

  用錢財撕開的一道口子，能管多久不知道，換來暫時的出行便利是權宜之計。時代讓規矩不受待見，效益更排斥規矩，正當訴求被譏笑為傻子，要麼是精神分裂症。人真的太聰明了，把直路當成彎路走，到達的時間比把直路當成直路走要快許多，有人偏偏不信，結果直路的盡頭就有一堵無形的牆。

  這是社會進步的又一特色。

  吳老闆回到家時女兒一個人在看電視，通常情況女兒一定會打聲招呼。今天她只顧盯著電視，沒有任何表情。出現這種情況，肯定與心情有關。

  「怎麼了小雲，誰惹你生氣了？」

  「你惹我生氣了。」吳小雲沒頭沒腦的回答很不正常，把吳老闆嚇了一跳。

  吳老闆在女兒旁邊坐下，沒有追問，只是愣愣地等著她說下去。

  「爸，你去洗澡睡吧，沒事，我跟你開玩笑呢。」話一出口就收不回來了，趕緊做個補救吧。

  「小趙今天花了不少錢，又喝醉了，真不值得。看來以後想做點事越來越難了。」吳老闆隨口說出的話引起了女兒的注意。

  「你在一起應該照顧點，他們人生地不熟的，確實不容易。你沒喝多吧？小心媽又嘮叨你。」吳小雲立馬改變了態度，多了說話的意願。

  「小趙好實在，沒酒量，還特別豪爽，好在後來他們沒要求他喝，走的時候也清醒了。」

  「現在請吃飯非要喝酒嗎，想起你原先醉酒的樣子多可怕，不能喝僵撐，像身體是別人的一樣。」吳小雲在想像著趙先生醉酒的樣子。

  「女兒呀，想做事真的不容易。有時想乾脆什麼都別幹了，哪怕日子過苦點。」

  「趙先生不能喝酒嗎？為什麼就他一個人醉了，你們都沒事。」

  後面的話，吳小雲的心思全放在一處，記不清提了多少次趙先生。

  吳老闆隱憂起來，看了女兒一眼，起身說：「他跟我說過喝不了多少酒。我去洗澡了，你早點睡。」

  「好，我一會兒就去睡。」

  父女倆的談話結束了，可各自內心的交流還在繼續。一個是引起了不該有的警覺，另一個則是產生了有對象的憂慮。這個晚上兩個人都沒能踏實地睡覺，都在尋找理由強迫自己是胡思亂想。

  人間的怪事真多，尤其是面對不希望看到的事物時，即便是再真實也不願意大膽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