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0:10:18 作者: 柳絮飛
  宋小寶經過一夜的醞釀,把第二天的戲演出了效果。他從陳萍那裡了解到周小濤和蘇敏近期出入成雙成對,感情非同一般,好得如出一體。上下班時間不定,有兩次整天不來公司。值得注意的一點是來則同來出則同去,不告訴任何人出去和不到公司的原因,視公司制度如無物,視公司臨時三人管理小組如一人。

  在曾會計那裡,宋小寶以報帳為藉口,和他閒嘮了好一陣子,把從南方帶回的煙給了他兩包。兩個話語不多的人靠煙的幫助聊得還算投機,多以南邊的工作為題。隻字不提周小濤和蘇敏的事,也不談服務公司的內部變化。

  周小濤是早上八點半到的公司,蘇敏晚到了一會,趙總回來的消息他們是到公司後知道的。畢竟周小濤是公司的元老級人物,又有公司舉足輕重的綜合部部長頭銜,到不了孤家寡人的地步。

  宋小寶是七點半到的公司,周小濤和蘇敏到公司時他正在曾會計那裡。

  見到宋小寶,兩人表現得十分熱情,好一陣問長問短,之後才問起趙總。

  蘇敏現在的精氣神十分旺盛,給她本來好看的容顏增添了不少妖嬈,她興致勃勃地對宋小寶說:「宋部長,你們回來怎麼沒通知周部長?我們上班後才知道趙總回了。趙總呢,在辦公室嗎?」

  宋小寶不得不承認蘇敏是個漂亮的女人,不愧水利局三朵金花的稱號。原先交集不多,現在並列為綜合部副部長。在幾個男人的辦公室安放一朵花樣的女人,對男人來說好不愜意。未必自挾人中精品的優勢,兼或通曉物稀為貴之要義,蘇敏的話遠遠超過她現有職位的應有語氣,似乎在這個單位她有天生的底氣。

  宋小寶說:「昨天趙總說,好像今天不會來公司。領導的事誰好多問,要來應該早來了。」

  兩個副部長在一唱一和地談天說地,把部長晾在一邊,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周小濤沒心思聽他們扯淡,感覺到身處一種不正常的氣氛當中。以趙總的工作習慣,時隔一個多月回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召開部門領導會議,只是昨天下午來過一會,今天就不來了,極其地異常。他自覺趙總是信任他的,去南方之前決定把匯報工作的權力交給他,足可以證明。是趙總有所發現嗎,還是他確有更重要的事處理?

  他徘徊在既有的成就和對未來的暢想之中,費了很多心思評估得失。蘇敏用媚眼和身體的熱度滿足了他的生理欲望,用單方面的承諾充實了他的理想,這筆帳他沒費多大勁就算好了。儘管如此,他準備得並不充分……對趙總的忌憚局限在他偏於樂觀的想像中,一旦敗露,充其量不再受到重用——那能怎樣,只要有蘇敏在,只要有蘇敏的靠山在,遲早有翻盤的機會。而眼前的,如蘇敏說的,那巨大的光環正發出迷人的光彩,恰如奔命於茫茫沙漠之徒偶得一泓清泉,並非痛飲之快,而是生命的全部希望。

  周小濤據此延展他的思緒,恨不得一腳踢開前進路上的絆腳石,立於空曠的原野,發一聲驚天動地的吼叫:江山美人,非我莫屬!

  然而,這只是一時的豪壯,過後總會被孤獨的心虛踏碎,陷於一片空寂的茫然中。

  「周部長,這段時間辛苦了!趙總幾次說有你在公司他就放心,我最清楚你是他信得過的人。」

  宋小寶先和蘇敏閒扯,把他晾在一邊,估計時間差不多了才和他搭話,開口就單刀直入,切中要害,讓他有負罪感。

  周小濤仿佛從另一個世界走來,「是嗎,也沒什麼。」這樣的回答不是周小濤的水平,難怪有「利令智昏」一詞。

  宋小寶掏出煙給一支他,又以假當真地問蘇敏要不要也來一支。蘇敏拒絕了,宋小寶神采飛揚起來,大談在南方的見聞:「小地方真他媽的少見多怪,在南方,抽菸的女人多的是,連小姑娘都像模像樣地抽菸,有說有笑的,動作比老爺們還熟練,優美極了,看著就眼饞。」

  「這麼好的煙,應該很貴吧?」周小濤終於主動說話了。

  宋小寶走到自己的辦公桌拉開抽屜拿出一包隨手一丟準確地落在周小濤的面前。「好東西就要分享,二一添作五,夠意思吧。」

  「謝了小寶,還用說嗎,你一直都夠朋友。」

  「真的,這是你的心裡話?」宋小寶緊跟一句。

  「看你說的,我倆共事比趙總時間還長。那時我們在一老三少室,快活得不得了,你不會忘了吧。」

  「難得你記得這麼清,我這沒心沒肺的很少想過去的事,還是你老兄有情有義,還記得那可憐又快活的日子。」

  宋小寶一掃剛才的爽朗,神色明顯地染上一抹惆悵,「過得真快,一晃七八年了。」

  「誰說不是呢,除了李部長,我倆的資歷最長。」

  「是的,你比我早上班差不多半年。哎呀,想起來心裡酸酸的,稀里糊塗地過了這麼多年。」

  「其實我倆是有緣分的,從認識到現在一直在一個科室,而且一直保持著很好的關係。」

  宋小寶呼地站起來,把剛才低落的鬱悶情緒拋得乾乾淨淨,愣睜著圓圓的大眼睛,露出一臉的慷慨。「走,什麼都別說了,兄弟一場不容易,中午我請你們去喝酒。」

  這是宋小寶一貫的做派,周小濤非常熟悉。激動之餘,豪情萬丈,恨不得把褲子脫下給你穿。

  「中午不合適吧,趙總來了不好解釋。要不晚上,蘇敏,你說呢?難得小寶有這份心。不過,話說前面,我請小寶,權當為他接風。」周小濤看著蘇敏說。

  蘇敏明白這層意思,拉攏小寶需要她的配合。


  蘇敏說:「宋部長,周部長說得在理,你的豪爽把我也感動了,好,晚上陪你喝兩杯。」

  「別再叫什麼狗屁部長了,是兄弟就免了這一套,聽得不舒服,以後都叫名字。」

  「還是小寶直率,蘇敏聽他的,別再來虛的了,兄弟之間本來就該直來直去。」

  「好……好,以後就按小寶說的來,不來虛的。」蘇敏向小寶拋去一束媚眼,暗著提前送他的一份禮物。

  小寶又遞給周小濤一支煙,問:「那我們晚上去哪兒吃?」

  「乾脆去鄉下吃點野味,有車怕什麼,遠點近點無所謂。」

  「我贊成,就去鄉下,坐車兜兜風也好。」蘇敏來了張揚勁頭,這是多數漂亮女人的特徵。

  「好,去鄉下,你們有去過的地方嗎?」

  「你找地方,把老司機的經驗拿出來。跟著你吃喝錯不了,我和蘇敏絕對相信你。」

  「好咧,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宋小寶心中有數了。

  在縣城周邊鄉下的餐館,論吃喝他們肯定不如宋小寶熟悉;性格是一方面——三朋四友多,又以好酒為樂;再者方便——有車人的便利是一般人不具備的條件。他在去過的餐館中濾了一遍,覺得還是定在「野豬嶺」好。

  五點一過,他們就跑了。和先前一樣沒告訴任何人。在一家商店門口,周小濤讓小寶停車說去買酒,小寶踩一腳剎車後又鬆開了繼續跑,說:「酒算我的,我車上有酒。」

  「那多不好,我請客你拿酒,說不過去呀。」

  「菸酒不分家嗎,管它是誰的,最終是肚子的。」

  蘇敏盈盈地笑,認同了小寶的話。「小寶說得真搞笑。」


  「不過女人的肚子更厲害,永遠比男人的肚子多裝一樣東西。蘇敏,我說得沒錯吧。」

  蘇敏說:「死小寶,知道你一肚子壞心眼,說著說著就來了。」

  「咦,我說錯了嗎,男女不就那麼點事。人就是愛裝,這點南邊好,那些女人躺在沙灘上,大奶子白刺刺的,只遮個奶頭。下邊更要命,害得心直跳,有的毛都看得見,根本不管男人的眼睛,像男人的眼睛都瞎了似的。」

  「越說越離譜了不是,好好開車,注意安全。」蘇敏心裡癢酥酥的,迷笑地和小寶調著情。

  周小濤的酒量比起小寶差遠了。

  蘇敏喝了幾杯,看樣子不像能喝酒的女人。本來紅潤的臉色經酒精的作用活像一個不善於化妝的人過多地塗上一層泛紅的油脂,反倒損害了原本的美。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淡灰色的短袖上衣領口的紐扣多解了幾顆,露出隆起的乳基,兩個高聳的乳房脫離了紐扣的束縛,悠悠地顫抖著,還有尋一道誘人的乳溝……她無憂無慮的盪笑加上手腳的放肆,宋小寶差點招架不住。

  也許是糾纏不清的憂慮原因,也許是蘇敏和小寶打得火熱,周小濤沒喝多少就醉眼朦朧了。

  「蘇敏,小寶是自家兄弟,我們不當外人,鄭局長的承諾要算數,千萬別過河拆橋,我們現在是他用的棋子,過後不能當垃圾扔掉。」周小濤語不著調地說。

  「你淨愛瞎操心,好歹是個大局長,能做這種事?」

  「哪個大局長,有什麼好處要想到我噢,叫我幹啥都行。」小寶開始了裝瘋賣傻。

  「小寶,不瞞你說,」蘇敏挪近小寶,手臂和膝蓋挨在一起。「我來服務公司不是來當什麼狗屁副部長的,這一說你就明白了。趙總能幹多久還不是上面說了算,不可能幹太長時間。是吧小寶,我們現在就應該做好準備。」

  「你說得對,我們為個人的前途考慮也沒錯呀?人之常情嘛。」

  「趙總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多,希望你多留意點,我們現在苦於沒有把柄,不然早動他了。」蘇敏說這話幾乎把嘴唇挨上了小寶的耳朵。

  小寶沒有迴避,故意趁這麼好的機會把手放在蘇敏的大腿上,而蘇敏卻不失時機地抓住他的手在大腿上磨蹭了幾下。「我們一起想辦法,以後的好處多得是。」

  「好吧,我聽你的,有什麼事互相通氣。」此時小寶用力地捏了一下蘇敏的大腿,蘇敏也用同樣的方式在小寶大腿根捏了一把,好像是在一份協議書上簽字。


  周小濤這會趴在桌邊沿,說不清是真醉還是裝醉,蘇敏與宋小寶說的和做的他是否聽到或者猜到只有他自己知道。反正蘇敏毫無顧忌,就差沒直接坐在小寶的懷裡。小寶該做什麼,做到什麼程度,早已在心裡設置了一道防線。所以他一直保持著不推不就,似有非有,順其自然的態度。宋小寶看看時間,估摸該到收場的時候了。他正了正身子,不再和蘇敏交頭接耳。把目光投向周小濤說:「周部長,你今天怎麼了?這不是你平時的狀態呀。還要喝嗎?上點什麼主食?」

  「我是不能喝了,要喝你倆喝,我想吃點面,你們吃什麼自己叫。」周小濤抬起頭,揉揉眼睛。

  「那就下一碗麵吧,」小寶起身站在門口叫道:「老師傅,來一小碗清湯麵。」

  約莫九點半,他們酒足飯飽地離開飯館,在回城的路上,宋小寶有意打開所有的車窗。借著酒勁,三個人發瘋一樣地叫著,在山谷里如一群狼嗥。

  回來的第三天,趙總上午去見了李縣長。這是與楊主任議好的,也能說是趙總決定的:讓領導信得過的人匯報對雙方都好。另外,需要給匯報留下空間,隨領導的忙閒定。有賴於趙總的表現,李縣長在政府招待所安排了中餐。參加人員有分管經貿的副縣長,有人大、政協的主要領導(趙總是縣人大代表),有縣委辦主任(陳書記出差),有水利局鄭局長。這陣容足夠龐大,以表示縣領導對他們工作的讚賞。趙總心裡清楚,這是楊主任匯報的功勞。可隱憂也隨之而來,過分地把一個抬高,往往容不得他的一點過失,結果是抬得高摔得重。

  中午喝了幾杯酒,趙總回到辦公室睡了個好覺,醒來時快到三點了。他泡好茶水,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把精力集中到公司的變化上——現在的亂象掩蓋不了問題的焦點:鄭懷中開始動了。他想不明白,好好的一家企業,為什麼非要整出個亂七八糟,讓人不得安寧才心甘呢?

  他撥通了曾會計的電話,讓他過來了解近期的財務狀況。曾會計耽擱了一會,拿了一份月報表還有幾份沒入帳的票據。

  趙總打完電話又坐回茶几旁的沙發上,曾會計有點猶豫,不知把手裡的報表和票據放在哪兒好,趙總一看就說:「拿過來吧,先喝杯茶。」

  曾會計心事重重,只應付,不提問題,猶如一個犯了錯誤的人虛心地等待上司的批評。

  「來吧,抽支煙,我把窗戶打開。」趙總知道曾會計的習性,有心思時少不了煙。

  「趙總,你先看看這個吧。」曾會計總算主動開口了。

  趙總接過報表和票據,把剩餘的半截煙放在菸灰缸上,一份一份地認真看起來。

  月初計劃的收款有五份,合計三十三萬二千元,到帳十一萬七千元,開具發票四份,兩份待付(具體原因不詳),一份未開發票(備註:周部長同意下月付款)。

  票據四張,兩份由周小濤經手,合計一千六百元,餐飲憑據;二份由蘇敏經手,金額是兩千七百元,威斯汀酒店的住宿和餐費憑證。

  「陳萍知道嗎?」


  「事後知道的。」

  「你認為該不該報銷?」

  曾會計說:「票據上有他們互簽的證明,符合報銷原則,但是,違反了你上個月的規定;上月你在離開公司前成立了臨時三人小組,其中一項就規定有額度超過一千的開支必須有兩人簽字方可生效;根據這條規定就不能報銷,所以先放著。」

  「那就先放著,等他們找我再說。」

  曾會計坐了一會,越想越不自在,看到趙總沒有再問別的,就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不一會,陳萍來了。女人的性格加上女人對女人的嫉妒使她一進門還沒坐下便開始牢騷,趙總看著她因過於激動而漲紅的臉,抬手示意她坐下慢慢說,當問她周小濤和蘇敏報銷的票據時,她又呼地站起來,惡狠狠地說:「不用說,一定是那兩個騷貨幹的好事,想用公家的錢去風流,真是不要臉到家了!」

  「陳部長,別急,你的性格要改改,學會藏得住事。很多事情心裡清楚就行,沒必要讓人從臉上看出來。」趙總微笑著說。「這事也一樣,不要張揚。」

  「嗯,就是氣不過!」

  「業務上還好吧,有沒有棘手的事?」

  「暫時沒發現什麼,多數還是老問題。」陳萍所說的老問題卻在不斷地變著新花樣。

  「行了,去忙吧,平靜點,沒什麼大不了的。」

  趙總的淡定,給了陳萍信心。

  宋小寶根據走廊的腳步聲判斷,知道趙總在辦公室,並且有人在進進出出。想必周小濤和蘇敏同樣能聽出來,他們三人沒人先去揭開這層窗戶紙,各懷鬼胎地候著,像在比拼誰有定力。

  正常情況周小濤進出趙總的辦公室最多,對外聯絡的電話號碼留的就是綜合部的電話,它起著上傳下達、內通外聯的作用。再說每一個單位的辦公室,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綜合部就是服務公司的辦公室,能被任命為這個部門的一把手可見其受重視的程度。

  這有點像進入冷戰的狀態,從一點點地製造陌生開始,讓原有的熱度降溫。


  過去,趙總出差一回來,周小濤來得最快,很少有這種情況,假裝著視而不見。

  趙總不認為周小濤有多壞,從原先的水利局技術股到水利局工程技術服務公司再到沅縣工程設計造價諮詢服務公司,一路走來,他的作為可圈可點。為趙總解決了很多工作中實際問題,是趙總倚重的幾人之一。

  出現目前的景況,趙總很痛心,他不忍心眼看著周小濤走上一條別人為他設計好的歪路——這條路外表光鮮卻暗藏兇險。宛如博大的海面,平靜時托起無數人的理想,哪知底下潛伏著洶湧的暗流,那種磅礴的力量毀天滅地,多損失個把人只是捎帶的事。因此,他想盡點做人的本分拉他一把,讓他重新理性地做回自己,繼續為服務公司發揮作用。

  種種跡象表明,蘇敏用她女人的方式已經俘虜了周小濤,此時的誘惑壓倒性地戰勝了約束。人一旦讓動物的本性占了上風,現實中的本能需要,會不顧情面地把日常的行為規範撕碎,獨享一時之快。趙總在猜測,周小濤或許正處在這樣的狀態中。

  宋小寶很想把獲得的信息告訴趙總,苦於隱晦的需要他還得把假戲做真,儘量在周小濤和蘇敏沒見趙總之前不能顯出急躁。他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若無其事地整理著票據,像是在計算現金和票據的出入。計算器的敲擊聲尖銳刺耳,像是有針對性地發射子彈。票據累計的告一段落,宋小寶拿起計算器壓住,騰出空說:「喂,你們兩個怎麼啦,不聲不響的,趙總應該在辦公室吧,你們不去見見他?回來幾天了,你們見過他嗎?」

  「在嗎?」周小濤抬頭看著小寶。「我去看看,早就想見他。」這樣的明知故問跟睜著眼睛說瞎話更遭人嫌。

  「你去看看得了,別一驚一乍的,一點沉不住氣。」小寶低著頭,懶得看他厚臉皮。

  「走吧蘇敏,我們一起去。」一個心慌的人拉上另一個心虛的人做伴,類似孤獨而又膽小的夜行人,故意弄出聲響為自己壯膽。

  趙總辦公室的門打開了,是周小濤推開的;躲避一時難躲一世,終不是好辦法;冷戰的模式絕對不是冷漠,是一切虛假形式掩飾下的暗戰,高明的人應該在形式上欺騙對手。依此理論,周小濤鼓起勇氣走進了趙總的辦公室。他滿臉堆笑,迫切道出及早相見的心愿。「趙總,我以為你今天還有別的事忙呢,回來幾天了,好不容易才有機會見到你。」

  周小濤的話音剛落,蘇敏立即跟上了,臉上堆出一團十分親近的笑:「趙總辛苦了,真是的,提前說聲,我們好為您接風啊!」

  兩人同時出現,趙總略感猶豫——未必省去了冷戰,直接開打?從辦公桌走到茶几邊,趙總一直笑眯眯地,用手勢指引他們坐下喝茶。

  「怎麼樣,來公司習慣嗎?」這自然是對蘇敏說。

  「謝謝趙總關心,都挺好的。」蘇敏笑答道。

  「可這畢竟是企業哩,比起政府機構有層次差距,委屈你了。」

  「趙總素來虛懷若谷,能在您手下工作是我的榮幸!」蘇敏沒白跟鄭局長這些年,抒情達意的能力漸長,頗有交際之才了。


  「不愧是局裡的紅人,輕言數字卻妙語生香,難怪人見人愛。」趙總一語多義,讓蘇敏不知是雲里還是霧裡。

  「慚愧……慚愧,早領教過趙總的厲害,請以後多多指教。」蘇敏自忖再班門弄斧準會討個沒趣,立馬委身求饒。

  趙總後悔低估了蘇敏,心裡念道:此蘇敏非彼蘇敏。

  「周部長好像瘦了一些,是工作壓力嗎?蘇主任,你先去忙吧。」趙總有意以主任稱呼蘇敏,看似尊榮則頗含深意。一熱一冷、一進一退,收放自如,哪是蘇敏應付得來——剛剛感受到的溫暖被一陣陰冷的寒風壓下去,直涼到心底,禁不住一陣寒戰。蘇敏雖心有不悅,卻依舊含笑。

  周小濤沒在趙總辦公室待多久就出來了,他一臉茫然,整個人處在一種單一的情緒里,一心默念著趙總送給他一句話:問道誤入羅剎地,別把魔鬼當菩薩。

  鄭局長主政水利局已經三年多時間了,他的目標是在第一任期滿進入縣領導行列。他自信沒有問題,為防意外,他謹小慎微地處理方方面面的關係。對蘇敏是一再地叮囑,任何事情適可而止,千萬不能在關鍵的時刻惹麻煩。蘇敏不敢造次,每每衝動張揚之時,就會想像著不日縣長情人的榮耀,那美好的憧憬克制了跋扈言行,做出了一種近乎合理的姿態。除了女人之間相互攀比時的嫉妒心帶來的可以理解的矛盾之外,多數把握得很有分寸。

  應該說曾會計是服務公司目前心境最糟糕的人,嚴重點說有臨深履冰之感。鄭局長在家裡說過兩次,他現在需要一大筆錢為仕途鋪路,讓他想辦法把公司的錢借給他五十萬。先不告訴趙總,如趙總發覺,他來溝通想辦法解決。更為可怕的是暗示他用一個老會計的經驗把公司的一部分錢據為己有,以備不時之需。他思來想去,不敢這樣做。

  為了顧及親情,他只好瞞著家人把個人的錢湊齊十萬借給了鄭懷中。沒承想他好心好意冒著吵嘴打架的風險換來了這樣的一句寒心話:「你是真沒用!」

  他賭氣的時候好想辭去會計工作,可猛地一想,平白無故地拿什麼做理由呢?過後又去哪兒找一份能養家餬口的差事?往後的日子還得過呀!可是,抱著那麼大的一堆錢,有多少人在惦記?真擔心遲早會出事。「真他媽的窮有窮的難處,富有富的難處,壞人有壞人的難處,可是哪樣能比得了做好人的難處呢!」曾會計忍不住暗自罵道,罵後又自嘲地苦笑:有用嗎,連放屁都不如,氣死才活該呢!

  趙總回來的是時候,他說過不希望趙總離開公司,那是因為有他在公司盯著,比其他的理由充分得多。天可憐見!一個不想犯錯的人總是被人家往犯罪的路上拉,而拉你的這個人不是你的宿怨,而是你沾親帶故的人。

  生活就是這樣的不盡如人意,總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添加麻煩,讓一顆心總是得不到清靜。

  趙總是什麼人?稍微細心點大概就會從前面的點點滴滴中找出一些答案——曾會計的變化怎麼能逃過他的眼睛。

  鄭局長遠在安排曾會計擔任服務公司主管會計開始,就謀劃著名五至十年的未來,用老謀深算一詞實不為過。老天配合了他的第一步,短短的幾個年頭曾會計就手握千萬元的支配權。可惜,老天在第二步上猶豫了,並暗示了曾會計不要太聽話。這不,曾會計成了不思圖報、忘恩負義的小人,害得鄭懷中窩了一肚子火。

  在服務公司九個年頭,從最初的尷尬到滿懷希望,是年輕的趙總殫精竭慮幾乎憑著一己之力成就了服務公司今日的輝煌,讓每個員工過上了比較富足的日子。講點良心,有誰願意黑著心腸去拆趙總的台呢,趙總倒了,服務公司垮了,對自己有多大的好處呢?

  站在會計的角度想,趙總完全可以用微乎其微的風險把公司的資金分散,一步步地據為己有;可他沒有這麼做,只拿自己該拿的。

  有人討厭風,有人討厭光,有人討厭花粉,有人討厭香味,聽說過有人討厭錢嗎?

  曾會計在有記憶的生活里未曾遇到過,印象中有的是不懂事的小孩和生來弱智的傻子對錢的愛不釋手。

  尤其是趙總明知道他是鄭局長的親戚,從沒感覺到對他的防範,基於此由才倍感艱難;一面要委婉地拒絕親情,一面要用良心克制背叛;這就是他這麼多年還痛苦地堅持著底線的原因。

  而趙總呢,真能看透曾會計的心,相信他不會或不敢幹出偽造虛假票據侵吞公款和轉移公款的事?

  首先,趙總不是神仙,他沒有能掐會算的本事,不見得處處高人一籌。如果非要說他高明,那就是儘量去相信所有人。他想:成天只憋著一肚子壞心眼,鑽天打洞地干見不得人的事,畢竟是極少數人。他相信絕大多數人,不會拿安穩有保障的日子開玩笑。

  曾會計生性安穩,家有一妻兩女,妻子多病,雖有工作卻長年離不開藥,光是醫藥費用憑她自己的工資入能敷出也不好說,肯定沒有補貼家用的份。上老下小,人情禮節,生活的希望全靠他一個人的收入支撐著。所幸有趙總這棵大樹,在炎炎的烈日下給予了一片陰涼,才不至焦頭爛額,反而年有盈餘。

  他的家景,趙總清楚得很,所以公司每年的貧困家庭救助金都有他一份,而這份溫暖有幾家單位能給呢?

  趙總以樸實的感情對待每一位員工,想要的是每一位員工能正確對待自己的工作;他從不認為服務公司取得的成績是他一個人的功勞,從沒想過是因為在他的帶領下取得的成績而居功自傲貪圖員工的回報。他以這種簡單的方式與員工相處,就是在告誡公司所有人:你們不是在為我工作,是在為自己工作。

  他比誰都明白一個道理——要麼相信大家,要麼所有的事自己一人干。這世界什麼人都有,隨時隨地都在變。誰能有那麼大的精力包羅萬象,誰能有神仙的本領看透人心?

  服務公司靠的是章程,靠的是條條框框的制度。一國尚且如此,何況一個小單位?遵守與否全由個人取向——有人貪污受賄,有人盜財竊物,有人強姦,有人殺人……再酷的法治也不能杜絕?

  趙總從每年的月度、季度,年度報表和銀行帳戶的流水上沒發現任何問題,說明曾會計在堅守。那麼,他現在的難處呢,趙總有沒必要和他共商解決?沒有。他相信曾會計不會幹鋌而走險的事,就算他迫於壓力冒險一試頂多只有一次機會,動用資金的額度也超過不了三十萬。打個比方,假如是一個蓄謀已久的殺人犯,終於等來了好時機,已經亮出了鋒利的刀,瘋狂到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此時此刻講道理還能起作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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