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趙總電話約請了孫副局長和袁副所長，他們沒有推辭，告訴他具體時間等通知。

  孫強和袁方對趙總的印象不錯，不如意之處便是他不該有政府公職人員的身份。他們比較喜歡跟有實力的私企老闆打交道，原因很簡單，在錢帳的問題上不用瞻前顧後。行政事業單位的收支需要合理的帳目支持，缺少專業會計的操作往往容易露出馬腳，處理灰色款項，免不了別彆扭扭。從趙總出手的闊綽程度判斷，財力尚可，具體營業效能孫強了解甚少，沒有工程項目類的一目了然。答應趙總的邀請，純粹以閒暇偷樂為主。

  袁方的反應跟孫強差不多少，和感覺不錯的人在閒暇時吃吃喝喝，能幫點小忙就幫，沒想圖個幾七幾八的，不存在利益關係，倒也落個安全快活。

  他們兩個電話溝通後定在周五晚上。孫強說好幾個周末沒在家吃飯女兒生氣了，答應這個周末陪女兒出去玩。

  還是上次去過的「粵港新都」，巧的是還是那間房，意外的是他們倆沒有帶小姐，一身正氣地出現在包房門口。

  花艷、方亞男和胡小明住一間房，年齡相仿，職性相似，有共同語言，一周時間相處得很是要好。再者，胡小明是管理人員，又兼生性善和，毫無職差姿態，近乎姐妹一般。

  她們倆是剛入職的新人，不管胡小明再怎麼友好，一種微妙的依附仍在。

  一天夜裡，在她們談論得興起時胡小明把話題引到業務攻關上，希望聽取她們的高見，了解特區與內地的差異。

  方亞男的性格較花艷外向，他一聽到這個話題就從上鋪麻利地下來坐到胡小明的床沿，講述她攻關的經歷。

  三個女孩子都坐直了身子，在女人的世界裡探索男人的心理。間會有銀鈴般的笑聲，也有鄙夷的責罵。

  「有的男人確實很有趣的，斯斯文文，能說會道，時而妙語連珠，動輒還憐香惜玉的。有一次，我差點上了這種男人的當，後來發現他的目的就是占有，而且小氣得要命，全是嘴上的功夫。我認為這種男人屬於陰險類型，比那種大大咧咧、粗里粗氣的男人更可怕。」方亞男說著忽地嘆聲氣，「做男人比女人好，但願下輩子吧！」音調降至低區，悠悠如孤雁飄落。

  「亞男真是的，好好的突然這麼傷感，有那麼悲觀嗎？你說的自強不息呢，別總是男人女人的，自我最重要，小明姐你說對吧。」花艷看亞男這樣子趕緊打圓場。

  「沒什麼，人生本來就沒那麼多如意的事，發發感慨情理之中。花艷說得對，自我最重要。已經改變不了的，就別試圖去改變了。下輩子太遠，誰知道是什麼樣子，開心過現在的日子才是主要的。」小明也沒能掩飾住幽怨。

  「好了……好了，我們說點高興的事。亞男，很少見你這樣噢。說說你戲耍男人的經典戰例吧，那才是值得我們女人驕傲的事。」花艷在努力營造活躍的氣氛。

  「跟你們說個事，聽趙總說，周五晚上請兩位領導吃飯，是為了開展業務才約請的領導，你們想參加嗎？」胡小明說。

  「才入職幾天的業務員，有資格參加嗎？」方亞男急忙問道。

  「你們不了解趙總，久了才能感受到他好處，他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哪怕你干一天就走。」胡小明認真地說。

  「要這麼說，花艷，我們去，又不是沒見過領導。」

  「沒問題呀，只要領導允許我肯定願意去。」略顯含蓄的花艷自信地看著胡小明說。

  「趙總從來在非正式工作上不要求員工做違心的事，這次來南方工作就是個例子。

  我一個，還有兩個（他們等通知啟程），都是自願申請來的。」胡小明說後看了一眼她們倆，接著說：「我問問趙總，看他的意見，如果同意，我通知你倆。」

  「好哇，提前告訴我們，得做點功課，這是業務人員的慣例，不能丟了公司的面子。」

  花艷來了幹勁。方亞男似有不屑，「哼，還準備呢！輕車熟路，保證趙總滿意。」爾後，神秘地笑笑。

  「說真的，當初在應酬時，膽怯、羞澀、惶恐、心驚肉跳、語無倫次、手腳無措……和傻子差不多。經過了幾回才沉下氣來，逐漸地習以為常，大可放心，表現再差也不至於失態。」花艷說。

  趙總開車帶著楊主任、花艷、方亞男五點到達「粵港新都」。茶藝師在專心地泡茶，他們邊喝茶邊閒聊著，楊主任以長者的身份問長問短，並間接地詢問了她們做業務的心得。

  她們應答得較為中肯，其精要不外乎隨機應變的奧妙。

  酒店客服的說話聲和緊接著的敲門聲傳遞了客人到來的信號，花艷、方亞男機靈地走向徐開的門邊，落落大方地迎接著尊貴客人的到來。

  孫強和袁方眼前一亮，超凡脫俗的端莊直逼得看慣了風塵女色的眼神收回，瞬息換為驚艷后的欣賞。由不得地在心中讚嘆道：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趙總微笑地伸出手，稍作寒暄便入座飲茶。氣氛暫與熱烈無緣，卻進入到「談笑有鴻儒」

  的境界。

  假如做個測試：把一個魔鬼放到一群天使中間；或把一個天使帶到一群魔鬼中去；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呢？依此類推，「從眾效應」就是根據這種變化發現的。

  參照上次飯菜口味，趙總一到就點好了，酒是自帶的洋酒（來前去商場買的，節省了快四成的錢），兩支七百毫升的，和上次一樣，足夠喝了。考慮到在喝酒前把事情說清楚，上菜時間定在七點半，一個半小時說明白一件事對趙總而言綽綽有餘。

  茶過三巡，煙霧騰飛，該恭維的恭維了，該讚美的讚美了，十分得體，像紳士與淑女的交往。

  「兩位領導，今天約請實在是有事相求。不怕笑話，至今投資金額已超過一百萬，每月還在以好幾萬的支出遞增。照此下去便是罪人了。兩位權噪一方，上下貫通，如不見棄提攜小弟一把，免遭鄉人唾棄。望引薦一些業務渡過難關，不知道兩位領導有沒興趣？」趙總直白地說出了約請的本意，並以興趣為索引暗示了合作共贏。

  「你們具體做什麼我還不太清楚，孫局應該比我了解。」袁方沒說假話，剛認識不久，哪來的關注。

  「我也不太了解，以後多關注點。」孫強答道。

  「是這樣的，我們的經營範圍針對所有建築的前期工作，例如，一棟樓、一處廠房、一條公路、一座橋樑等等，先期的設計、預算，或者對別人的設計、預結算進行審計。我列舉一個事例：建一棟辦公大樓，計劃投資一千萬，我們就根據面積大小，樓房高度，使用功能，用圖紙標示出來交給承建方，算出實際需要多少資金作為與承建方簽訂合同的依據。我們的收費標準，設計按國家規定的千分之五收取，預結算按千分之三收取；兩項合併為千分之八。一千萬就是八十萬。如果甲方準備充分，領導意見統一，不出現修改情況，我們組織好人力可以在一個月內完成任務。當然，結算時間難確定，大的項目三年五年也說不定。」趙總說得比較細，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

  「不錯呀兄弟，利潤很高的，不顯山不露水的，動動筆敲敲計算器就能賺錢，這行業好。」袁方說。

  「沒你說得那麼簡單，沒有專業人才，沒有專業資質許可，誰也不敢讓你做。」孫強以權威管理者的口氣對袁方說。

  「孫局是工商行業的領導，對行業的管理和要求當然是行家，從事這個行業就像開車需要駕駛證一樣，而且每個項目都是要終生負責的，輕則取消證號，重則負法律責任。」趙總的意思是強調公司的硬實力。

  「是的嘛，做事哪有那麼容易，不過，現在基礎建設是很多的，這方面的業務不會少。遇到機會，幫你們介紹介紹。這兩位靚女是你們公司的業務人員吧，有氣質。」孫強看了一眼方亞男和花艷。

  「承蒙領導誇獎，身為業務人員，如果沒有績效，是天仙又該如何，還不如一隻烏鴉呢。」花艷說這話時做了點可憐的模樣。

  趙總看著較為含蓄的花艷，有點懷疑是她說的。

  「有點專業味道，順勢打出了悲情牌。孫哥，你有能力關照一下，我是有心無力、愛莫能助啊。」袁方看著孫強，目往神受，大有意會心謀之意。

  「趙總為人豪爽，處事通達，我們以後多留意點，機會還是有的。出外靠朋友嗎，你手眼通天，別在我面前裝了，我看趙總是可幫的朋友。」孫強對袁方說。

  到了這一步已經是很大的跨越，每個行當有每個行當的規矩，後面的就心照不宣了。

  吃飯的時候，酒喝得不多。孫強和袁方儘量保持著當領導的風範。方亞男敬了兩杯酒，花艷說有特殊原因用茶水敬了兩杯。他們沒有過分要求，大度地接受了。

  吃完飯，移步至茶室。服務員打開了音響，邊細語閒聊，邊隨性歌唱。方亞男得到一致好評，並被袁方口頭授予當晚麥霸頭銜，博得一片掌聲。自始至終一片祥和，就算在男女混唱之時的身體接觸，也找不出故意揩油的嫌疑。

  在這個社會上，有些人總愛有事無事地貶低領導的才華，蓋為嫉妒和仇官所致吧。殊不知當領導的過人之處：那才是當之無愧的善變的天才。

  楊主任這幾天一直在琢磨駐外辦事處的功能功效問題，需要兩個有專業知識的人才：一個得懂法律，最好有律師從業資格證。一個得懂傳媒，有布景展示宣傳經驗。

  縣領導成立辦事處的初衷主要是展示地方特色，以此為媒介達到招商引資的目的，其次才是為本地區的勞務工提供必要的法律援助，為意外災難的勞務工實施人道救援。任其一項都是愛民之舉。楊主任不用操心業務上的事，他對趙總充滿信心。正因為趙總的優秀給了他壓力，他在考慮怎樣才能更快地把壓力變為動力，在各自的領域發揮作用。

  他找到趙總談了他的想法，趙總滿心歡喜，說這是他未曾想到過的。

  說真的，趙總連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是個意外。原以為他會說暫時還顧不過來，等業務見到成效了再落實。

  楊主任想到的趙總確實沒想到，單拿這點做比較不能說誰比誰高明了多少。

  用一個實例來說明這個問題，比直白地陳述要有趣得多：某單位的一個主要領導，有一個手下善於出謀劃策，常以天時地利人和為依據。初期，他謹小慎微地單獨向領導進言，領導採納了他的幾次建議，問題得以順利解決。因此，倍增了信心，大有「一覽眾山小」的氣派。後來，常以謀士自居，不分場合地彰顯與眾不同。

  領導看在眼裡，恨在心頭。

  一次單位組織遊玩活動，白天看看風景，晚上有晚上的節目。領導愛玩麻將自然以麻將為樂。吃過晚飯就有會來事的下屬安排好棋牌室，那個善謀的手下對麻將本無興趣，但為了領導的興趣也就有了興趣。他學會不感興趣的麻將其目的就是為了應付不同領導的需要，萬一哪天在關鍵的時刻因自己的無能掃了領導的興，其罪之大，非遺憾可補。

  他一直堅持博學以求多才，一直在人生的哲學裡苦苦追求更高的境界，就是為了在仕途上大有作為。

  東西南北各占一方，形成了四方大戰的格局。他坐在領導對門，這個坐位是四個位置中最卑微的。要麼是謙虛，要麼是確實卑微。他欠缺興趣，但牌技尚可，在牌桌上的成績有六成左右的勝率。這裡包括打法的因人而異：有打尊重牌的，有打業務牌的，有公平競爭的，也有打欺凌牌的。全在人物的變化之間，隨之改變而改變。

  一般領導的牌風跟情緒有關，這天是個遊樂的日子，沒有工作煩擾，領導的心情不錯，有說有笑的，牌順得不得了，每撲都有做大的牌型，高興得一時半會兒把領導的身份都忘了，時不時地稱兄道弟起來。

  那個手下終於等來了機會，上了一撲十三麼的好牌型，更沒想到的是沒幾手換牌就聽一萬了。二萬碰了，一萬出了一張，稍有麻將常識的人一看就能確定至少有兩個一萬是閒牌。早早地聽了，又是三家不要的閒張，這麼好的一副牌難免使人激動，那個副手自信滿滿地等待著十三麼的豐收果實。

  這時領導想都沒想打出一萬，沒聽到叫碰的聲音，手下視而不見是有道理的——根據另二家的出牌判斷，確定另外的兩張一萬還在後面。恰在此時二萬又槓了，更堅定了他的信心，一心一意等待沒出現的兩次機會。

  沒過兩手領導又摸到一萬，他不耐煩地嘟嚕一聲：「媽的，不要的總是來。」

  手下很矛盾地猶豫了一下，有點胡牌的衝動，想想還是放棄了。他有兩種考慮：一是吃領導的胡不太合適；二是未必就不會自摸。下面的牌剛過半，放胡的風險還不大。

  奇怪的事往往很多，偏偏與你的想法反著來，仿佛是老天有意安排的劇情。最後一張一萬果真讓領導摸到，他把氣憤的情緒灌注到一萬上，丟在別的牌上蹦跳著落下。

  手下沒沉住氣，慌忙推倒牌，一撲十三麼赫然醒目地陳列在桌面。並說：「實在不好意思，前兩次沒胡，再不胡就沒了。」言外之意，傻子也能聽出來。

  不料，本來只是因上牌不順卻克制著壞脾氣爆發的領導被手下帶著謙恭而又違背既成事實的話徹底激怒了。

  我們從不同的角度來分析一下：首先這位領導喜愛麻將，喜愛就意味著在麻將桌上的時間不會少，不會少是因為他是領導。有句話說得好，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理解起來似乎不難，走在河邊的人沒人願意把鞋弄濕；那為什麼又避免不了濕鞋呢，解釋這句話也容易，心思再縝密的人也不可能分分秒秒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對付一個「常」字那還得了，不神經錯亂才怪。

  把這句話套用在麻將桌上，也就是說只要你經常玩，輸贏必然是常態，不同花樣的輸贏都會有。

  能當領導的有一個前提條件，有人就是不服，甚至能羅列出一二三四不及普通民眾之處；如果用邏輯推理的方法去逐一分析，才能有效地痛擊那些自以為是的荒謬言論。

  好了，總結一下：一是領導，二常打牌，三見慣了輸贏，四見慣了輸贏的不同方式。那麼，就可以大膽地說：這位領導一定不止一次地贏過十三麼，也不止一次地輸過十三麼。

  既然是正常的一件事，為什麼這位領導大發雷霆了呢？我們接著往下講。

  在牌桌上的人和圍觀的人還沒來得及作出評論的時候，領導迅猛地用雙手把面前的牌憤怒地推向對方。麻將子粒相互碰撞聲和掉落到地板上清脆的彈跳聲混為一團……人的聲音凝固了。當麻將的子粒靜止了，橫七豎八地躺在地板上，空氣隨之凝固，寂靜的如墓穴一般。

  領導點上一支煙——電子火機正負極接觸的聲音像幽靈敲擊墓穴的門，隨之便是一團鬼火在晃悠，忽地變為一個忽明忽暗的光點……「你這種人！叫我怎麼說好呢？胡就胡吧，再正常不過的事。我沒見過十三麼嗎，我沒輸過十三麼嗎，我輸不起嗎？莫不是胡了還要領你的情，還得說聲謝謝？你這種德行和在工作中一樣，有點想法，有點成績，就故意賣弄，那得意的勁頭儼如天下聰明唯你一人。未必真以為你想到的別人就想不到？真以為上面的領導都是酒囊飯袋？動輒什麼天時、地利、人和的。你懂得變的意義嗎？你理解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嗎？你真的認為過去你提出的一些建議別人就是生搬硬套的嗎？你的做派往大的說是卑鄙至極，往小的說是典型的溜須拍馬，阿諛奉承，全是陰謀論的一套，是見不得光的。」

  當這位領導氣呼呼地把話說完，走了，留給大家的是什麼呢？想必這個問題有了答案。

  話回正題。

  作為副手的楊進發，他的建議無疑是正確的；作為一把手的趙恨水，他的做法更值得稱道。

  假如趙總輕描淡寫地回應一句：我早想到了，還不到時候。會是什麼樣的效果？

  自然的東西比不上矯飾的光華；矯飾的東西永遠還原不了真實的自然。

  趙總對楊主任的建議真就想不到為時尚早嗎？他在最短的時間算了一筆大帳，充其量多發兩個人一個月的工資，賺來的卻是同心協力。這可不是用錢能輕易買來的潛力巨大的無形力量。

  這是一種大氣的表現，從共同謀事的角度，給予了同事充分發揮個人作用的空間。楊主任理會趙總的苦心，但那樣的胸懷並不是任何人都有的。

  楊主任沒有因為趙總對他提出建議的高度認可而急不可耐，他知道該怎麼做，把握得如節令般的自然，這就是相互理解反映在具體事物上的效果。

  過了好幾天，政府辦發來一份傳真，明確指示懂法律的由縣政府委派，懂展示的就地招聘。縣領導英明：委派律師出於本位思想；展示宣傳需要專業人員的創新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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